她担忧地望着顾重阳,见顾重阳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一双粉嫩柔白的小手死死攥成拳头,手心里流出了一片殷红的血,洇红了她腿上的衣裙。

丹心大急,赶紧去掰顾重阳的手:“小姐,快松开。”

顾重阳的手冷得入骨,手掌心的肉被指甲刺破了一大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丹心赶紧拿棉布给顾重阳清理伤口,又把她的手包扎起来。

洪婆子看着心里也是不忍,毕竟只是十岁的小孩子,经历了这种事情,能不吵不闹沉着冷静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她并不急着催促,只垂首站在一旁,十分有耐心。

“洪婆,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好半晌,顾重阳才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可却能让人听出来,她是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情绪。

“丹心,给洪婆打赏。”

洪婆子心里很是怜悯顾重阳,觉得她这样一个小女娃娃要承担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这个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她忙道:“四小姐何必如此见外,给小姐办事是应该的。”

“不、不能让你白白跑腿,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顾重阳打断她道:“丹心,把红包给她。送你干娘出去。”

她站了起来,慢慢朝内室走去,身上好像笼罩了一层浓浓的倦意。

她扑到在内室的床上,用力捶打着身下的寝被。

伍大成,竟然是伍大成。

这些人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伍大成是伍嬷嬷捡来的养子,伍嬷嬷的儿子在六七岁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伍嬷嬷觉得伍大成跟他儿子长得像,年纪也差不多,就收养了伍大成。

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而母亲,也视伍大成为乳兄,对他十分倚重,自然跟其他外男不同,母亲的确跟伍大成走得挺近的。

说伍大成跟母亲有苟且之事,这一招的确很高明。

时间合适,又有机会,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理由上也说得过,伍嬷嬷还可以作为通风报信的中间人,简直是天衣无缝。

若她没有重生,若她真的只有十岁,恐怕也会相信了吧。

可她偏偏不是。

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一名医术不错的大夫,有一手好脉息。

伍大成是天残!他根本不能行人事。所以,他怎么可能跟母亲有苟且呢!

前一世她离开顾家,搬到舅舅家里住之后,特意寻找过母亲之前用过的老人,可大部分人都不在了,可她却找到了伍大成。

伍大成那时候已经四十多岁,却一直没有成家。她留了伍大成在身边,并数次要帮伍大成物色姑娘,让他成家,他却屡屡拒绝。

等她成亲的时候,伍大成作为陪房,跟着她一起去了延恩侯贺家。等伪帝势败,舅舅一家被判流放,伍大成就跟着她一起避到了良乡田庄。

到田庄没多久,她就开始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为了锻炼号脉的功夫,师父要求她每天必须给至少一百个人号脉。可哪里有那么多人呢?田庄里服侍的下人也不过才十来个。

因此她每天把前后庄子上的人都召集过来,挨个给人家号脉,每号一个人就给人家一枚铜钱。就这样一连号了一年,师父说,她的脉息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

而伍大成作为一种特殊的脉象被师父罗列出来,还重点告诉她,这种男生女脉,如何分辨是后天还是先天残疾。

伍大成就是天残!所以,他的父母才会将他丢弃。

那起子人,自以为安排了伍大成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点。

母亲,你果然是被人陷害的,你果然是清白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我就知道。

事情进展到这里,突然间豁然开朗,顾重阳觉得她此刻充满了干劲,离抓到凶手又近了一步。

顾重阳本来以为,接下来会非常顺利。可没想到的事,所有的线索,在这个时候都断了。

而她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三月底,春闱放榜,沈让、沈证榜上无名,沈玉成对儿子与族侄儿非常失望。他带了两个人进京赶考,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双双高中,再不济也要有一个金榜题名,可没想到两个人都名落孙山。

商户之名,牢牢套在沈家头上。他们急需要有人在科举上出人头地,让沈家步入上层名流。

可没想到居然如此不顺利。这样一来,就要再等三年了。

四月中,御用绣庄选拔开始,一直持续了十几天才落幕。沈家再次失利,没被选上,令沈玉成急的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他虽然送了很多礼,各处打点,但无奈朝中没有过硬的后台,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被选上。

过了端午,天气已经很热了,沈玉成决定带着沈让、沈证,离京回南。

顾重阳与四老爷起了一大早,他们要去沈家给沈玉成送行。

看着顾重阳在马车外面放着三个鸟笼子,四老爷不由皱眉问道:“我们去给你舅舅表哥们送行,又不是去玩,你带这么多鸟雀做什么?”

“是我送给三位表姐还有外甥女恬恬的礼物。”顾重阳笑道:“不仅仅是这六只鸟,还有这一大包东西都是要托舅舅带回去的。”

四老爷这才舒展眉头笑道:“你这样做很对,不枉你舅舅疼爱了你一场。”

父女二人分别上了马车,画眉与虎皮鹦鹉放在马车里面,那对鸽子放在赶车小厮座位的旁边,一路上伴随这阵阵清脆的鸟鸣,他们到达宣北坊沈家的宅邸。

沈玉成一行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略一寒暄就准备上路。

顾氏父女送了沈家人到达驿站,吃了一顿送行饭,方到达码头。

站在渡口,殷殷话别,四老爷就道:“重阳,今天一别,下次再见不知道在何年何月,你难道没有话对你二舅舅说吗?”

“有!”顾重阳道:“但是你们都不能听。”

说着,她拉着沈玉成到一边,低声道:“舅舅,我让您给我安排的人,安排了吗?”

“安排好了。”

沈玉成本来还担心妹妹不在了,外甥女会受欺负会跟沈家人疏远。可没想到外甥女居然主动跟自己要人不说,居然还背着顾家人,还说,这是她的底牌,是她的依仗。

沈玉成又是欣慰又是觉得暖心,自然早早地安排好了人。

“我给你留了五个人,身上都有些功夫,紧要关头可以护你安全。不过,我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那些人。”沈玉成低声道:“为首的那个人叫桑武,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安排他,他会帮你办妥当的。”

“既然你说了是你的底牌,我今天就没有把人带过来,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跟你联系的。”

顾重阳本来只要一个人,想到有五个人,登时觉得大喜过望:“舅舅,谢谢您。”

沈玉成看着外甥女跟妹子沈琼枝七八分相似的脸孔,眼睛有些泛酸,他摸了摸顾重阳的头,道:“我是你舅舅,跟我客气什么。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事事小心。”

“我知道了,舅舅,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沈玉成很想接顾重阳去南京,可自己妹子做了那种事情,还人赃俱在,他们沈家理亏,他实在是长不了这个口。

顾重阳是侯府千金,而沈家却是低贱的商户。

沈玉成黯然想到,唉,要是这次让哥儿、证哥儿兄弟两个能高中,或者这次能被选上御用绣庄,他也不至于这么没底气。

沈玉成长叹一声道:“回去吧,江边风大,有事情别忘了给舅舅写信。逢年过节,别忘了给你母亲上香。她在天上,想着你呢。”

顾重阳重重地点头,眼神格外认真:“舅舅,您放心,我会经常给您写信,不会忘了您,更不会忘记母亲。”

第80章 。谎言

送走了舅舅,顾重阳开始继续追查真相,可事情却一无进展。

她只好把之前得到的线索悉数写在纸上,细细思量其中的关系。

伍大成、二夫人、孙嬷嬷、母亲…

她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五月晴朗的上午,阳光格外明媚可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花香的味道。

顾重阳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那些人的名字,越发显得周围静谧。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青芷说话的声音:“…霜儿的事情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您赶紧回去吧,我是不会帮忙说情的。”

顾重阳转头,询问绿芜:“怎么回事?”

“是霜儿的姨母已经来了好几次,想让青芷帮忙求情,让霜儿继续到府里来当差。”绿芜道:“她是青芷的亲姨母,青芷虽然不同意,却不能避而不见。”

“嗯。”顾重阳点点头,推开窗户,好让外面的声音更清晰地传来。

一个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中年妇人正拉着青芷的衣裳,低声哀求着。

不知道那中年妇人说了什么,青芷突然拔高了声音:“您也别听风就是雨,根本不存在屈打成招,打她是因为人赃并获她还死不认错。您既然相信霜儿的一面之词,我也没有办法。总之,我是不会替她说情的,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霜儿的姨母埋怨地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姑娘,你进了侯府,做了副小姐,吃穿用度样样比照你们家小姐,哪里知外面的艰难。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手上戴的这金的、银的、玉的,都够我们好几个月的嚼用了。”

“你姨夫给人盖房子摔了下来,生生把腿给摔断了。我们全家就指望着霜儿的份例过活,如今她被撵了出来,要我们以后怎么样呢?”

霜儿的娘说着掩面哭了起来。

青芷的声音就软了下去:“姨母,我何尝不知道您家里生计艰难,我已经替霜儿求情了,是霜儿自己不认错。”

“唉。”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说这些也无益,少不得我以后多补贴你们吧。”

“呶,这五两银子是我攒的。”青芷递了一个小小的荷包给霜儿的娘:“您拿回去家用吧,好歹也能支撑两三个月。”

霜儿的娘知道霜儿进府无望,接了银子走了。

顾重阳看着,就满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绿芜忙道:“小姐,您别怪青芷,她无父无母,是她姨母把她带大的。如今她姨母到她面前哭穷,她也不能无动于衷。到底,她是个心底良善的人。”

顾重阳何尝不知青芷是个良善的人,她也知道青芷是她姨母带大的。可青芷的姨母却把青芷卖到侯府为奴做婢。后来,见青芷在府里不仅不受罪,反而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更享福,就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女儿霜儿也送进了府。

小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卖儿卖女,这一点不能怪她。

可后来,青芷嫁给了葛碧莲陪嫁的管事,挨打受骂,青芷的姨母却连面也不露。后来青芷难产死了,青芷的姨母也不愿意替青芷收尸,说没钱发丧。还是绿芜托人给青芷买了一口薄棺。

那霜儿会有这般性子,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做娘的只想着从青芷身上搜刮银子,做女儿的自然见钱眼开,忘恩负义。

算了,不想着这些了。

顾重阳再次摇摇头,想把脑海中的纷乱的思绪驱赶走,继续去思考纸上这些人的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顾重阳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一个关键点。

霜儿收了钱出卖了她一开始却死不承认,直到人赃并获却还在推卸责任,总之就是不认错。

那母亲呢!

母亲是清白的,她与伍大成之间并无苟且之事,就算别人诬陷她,甚至做好了局让她掉入陷阱,她也一定不会承认。

出身商贾之家,母亲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没有礼数,从而嘲讽父亲。

她或许会死,但绝不是被人抓住把柄灰溜溜的死。她一定据理力争,一定要等到父亲,当着父亲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才会去死。她若是死了,也一定是维护父亲的颜面而死。

若父亲没有回来,她怎么可能一死了之,任别人朝她身上泼脏水?

不会!她不会的。

可母亲的的确确是上吊的啊!父亲没有回来,她怎么可能会上吊呢?

可万一父亲回来了呢?

顾重阳脸色大变,猛然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猛了,她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不会的。

她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若父亲真的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听母亲的解释,怎么可能任由母亲死去呢?

这不可能!

她缓缓地坐下,告诉自己不要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可思想并不受她的控制,这个念头一起,她就再也压不下去。像燎原的星火,让她坐立难安,心里也像被人泼了一盆烧开的沸水一样,上下翻腾不已。

该怎么办?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等自己心情稍微平复了,她突然又站起来,下定了决心:“绿芜,去叫碧波来。”

绿芜闻言就要去,顾重阳又叫住她:“不要去了。”

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去,碧波是父亲的人,虽然收了她的钱,却不一定会为她办事。

事情艰难重重,她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

她思虑了片刻,最终喊了一声:“丹心!”

丹心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小姐,是要叫顾泰来进来吗?”

“不用。你去外院传话给顾泰来,让他查去年十一月初七那天四老爷的行程。”顾重阳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要仔细地查,一点也不能漏过。”

居然是要查四老爷!丹心诧异担忧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应了一声是,方步履匆匆去了。

窗外春风微熏,花香鸟语,正是五月好风光,顾重阳却一点也没有想出去玩玩看看的意思。

凶手不除,她誓不罢休。

内院的事情不好查,可四老爷的行踪却好查的很。

不管是坐轿子还是乘坐马车,他身边都少不了服侍的人,轿夫、车夫,门房的下人,跟随的小厮,包括那天四老爷去喝同僚娶儿媳的喜酒,都是在众目癸癸之下,不是辛秘。

而那些人只要有钱就能套的出话,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好守口如瓶的。

顾泰来很快就把消息带过来了。

“那一天四老爷根本没有去吏部,他一大早就去喝喜酒。因为宴席还没有开,四老爷就跟从前的同僚同窗同年们喝茶寒暄,可谁也没想到丫鬟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四老爷的身上。”

“老爷们出门不像夫人小姐会随身带着要替换的衣裳,因此四老爷当时就出了同僚家要往家里回。”

“堪堪快到东直门大街的时候,迎头碰上家里前来寻找的仆妇,那仆妇神色慌张,只说家里出了大事,具体是什么事情却没有讲。四老爷赶紧回家,一头扎进了内宅,到了中午就传来四夫人心疾暴毙的消息。”

听着顾泰来回禀的消息,顾重阳的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

果然被她猜中了。那一天父亲果然是回来了。什么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什么一大早就去了吏部,全是谎言。

她就知道母亲不会坐以待毙,她就知道没有见到父亲,母亲绝不会去死。

可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会任由母亲投缳而不进行阻拦?

顾重阳心头疑云重重,却不敢多想。

顾泰来又道:“小姐,我还从车夫嘴里打听到,那天本该是碧波与老爷出门的,可碧波的娘犯了病,他告假回家了,那天当值的是青波。他不仅跟着老爷出门了,还跟着老爷一起进了内宅。”

顾重阳听了,眉头不由一挑。

“这可真算是众多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父亲的这两个小厮,碧波稳重老成对父亲忠心耿耿,是除了管事林进孝之外父亲最倚重之人。青波机灵聪明办事却不够稳重,小事情父亲会交给他去办,但心里更喜欢碧波。

因此,青波与碧波有些不对付。

没想到居然是青波,那他可比碧波好收买的多。

顾重阳看了一眼顾泰来道:“你既然都查到青波头上了,想必还有其他收获吧。”

“小姐洞明烛照,泰来自愧不如。”顾泰来微微弯了腰道:“青波父母都死了,只有一个哥哥还在,他那哥哥嗜赌成性,常年混迹各大赌坊。不过,他手头有两下子,出老千的本事很厉害,鲜少有被人抓住的时候。”

顾重阳心里明白了几分:“青波与他哥哥感情很不错,对吧?”

第81章 。变化

“不仅很不错,青波的哥哥比他大了十七八岁,青波就是他哥哥养大的,亦父亦兄,感情十分深厚。”

可能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也是从小无父无母,顾泰来十分感慨:“要不是十年前他哥哥出老千被人抓住,青波也不会被卖进府里来。这几年,他哥哥一直想赎青波出去。是青波自己想留在四老爷身边,因为他听说四老爷有意提携碧波,所以他也不愿意出去。”

“这件事情还是你去办!”顾重阳道:“只是事情办好之后,不要为难青波与他哥哥,出老千虽然不好,但到底不与我们相干,只要能打听到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别的,我们也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