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成闻风赶来,自然不服:“窦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沈和堂奉公守法,你无缘无故就抓人,是何道理?”

“无缘无故就抓人?”窦浩晓冷冷一笑,随便抽开一个药橱,抓出一把药丢在沈玉成的面前:“有人举报沈和堂贩卖假药,本府不信,不过是例行公事前来查看,没想到还真的发现了假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沈玉成不信,用力拍打桌子上的阿胶,阿胶软而不碎,分明是假的。

沈玉成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阿胶:“这…这阿胶不是我们沈和堂的,是有人陷害…”

他今天早上刚刚来察看过,掌柜伙计都说一切如常,怎么会有假阿胶。一定是窦浩晓收买了药铺的人,存心陷害。

沈玉成对着那几个掌柜与伙计怒目而视:“是谁故意害我?”

掌柜与伙计在官差的压制下瑟瑟发抖,纷纷摇头:“老爷,不是我们…”

眨眼的时间,铺子门口就围了很多人,他们不懂辨认药材的真假,却喜欢跟风气哄,一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顾重阳随后赶到,只见沈玉成脸色白的吓人,只憎恨地瞪着窦浩晓:“你我两家恩断义绝,你又何必将事情做绝了?”

窦浩晓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沈玉成!将事情做绝的是你!若不是你,大郎又怎么会死?你们沈家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沈家全家陪葬!沈和堂只是开始,我要你亲眼看着沈家的商铺一个个被查封,沈家的人一个个被砍头。”

说完,他用力一推,将沈玉成推到门口大声对顾重阳说:“沈老爷,表小姐,我知道你们定然不会承认沈和堂卖假药,为了防止出现上次那样的乌龙,本府特意从南京太医院请了两位典药大人来辨别药材的真假,这样一定不会冤枉了沈和堂的。同时呢,本府像上次一样,给沈和堂一个自辩的机会。表小姐,有什么证据,你就呈上来吧!”

从看到舅舅脸色的那一瞬间,顾重阳就知道大事不妙,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窦浩晓此番一定做足了准备。顾重阳跑进了铺中,看到桌子上放的阿胶,眼皮不由就是一跳。

随后,她拉开了几个药橱,发现了用牛骨伪造的假虎骨、用萝卜薯伪造的天麻、用生姜伪造的田七、用染色的黄花菜伪造的藏红花…

越看她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没底。

七月底,南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却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手脚冰凉。

若是只有一味药是假的,还可以说是进货的时候没注意,可有这么多假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窦浩晓有备而来,这一次一定不会放过沈家。前一世,舅舅是在荣王造反成功,被王九郎推翻之后才死的,难道这一世这么早就要被窦浩晓给害死吗?

她没能护住母亲,难道连舅舅也护不住吗?

她想起舅舅、舅母疼爱的眼神,想起温柔的素娥表姐、活泼外向的素迎表姐,还有两位表哥,刚刚生下小外甥的表嫂,可爱的招娣与恬恬…这一切难道都要向母亲一样全部归于尘土消失不见吗?

不、不、不,坚决不行!她可以死,她可以不要命,但沈家必须要保全。

顾重阳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紧紧攥起了拳头,早上这些药还好好的,短短一个午休,药材就被替换了,是谁干的?只要找到这个人,沈家就能得到清白。

可窦浩晓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他走了进来,面目狰狞地看着顾重阳:“表小姐,你不是医术高超熟知药理吗?你不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吗?这一次,我看你还有何话说!”

她愤然地瞪着窦浩晓,拳头紧握,浑身不由微微发抖,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她是庆阳侯府的人,堂哥顾葳蕤虽然是庆阳侯却因为身体羸弱只任了虚职,并没有实权,她就是想向顾家求助都不能。

眼下她手中唯一的底牌就是她知道窦浩晓投靠了荣王,她更知道荣王已经在暗中准备打算造反。她可以以此来威胁窦浩晓,可如果这样做了,只能拖延一时,却会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顾重阳看了一眼窦浩晓,不齿道:“就算沈和堂出了事情,你只管查封店铺,抓人就是。你有本事抓人,我也有本事让你把人放了。”

幸好他只能抓舅舅一人,她还可以想办法营救。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窦浩晓看顾重阳的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你不过仗着自己是庆阳侯府的小姐才敢这般耀武扬威,不过,这里是南京,是我窦浩晓的地盘,我说你是侯府千金你就是,我说你是贩卖假药的同伙谁敢质疑!你害死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命!”

最后那句话,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显然不是随便说说。

“你好大的胆子!”顾重阳心头一凉,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她也没有想到窦浩晓竟然如此猖狂。

“我的胆子有多大,你且试试看。”

窦浩晓上前一步,一挥手正想让人将顾重阳抓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太医院典药说话的声音:“哎呀,姬御奉,您怎么来了?”

大齐朝在京城与南京都设立了太医院,而南京的太医院隶属京城太医院。姬御奉是太医院御药局的长官,平时都在京城,很少到南京来。所以,典药见了有些吃惊,赶紧行礼。

姬御奉朗声道:“本官奉院使之命选拔药材道地、炮制规范的药商作为太医院的御用皇商,文国公府王九郎特意向本官举荐沈和堂,本官正是为此事而来。”

“对了,这位就是王九郎。”姬御奉笑道:“沈和堂表小姐因机缘巧合救了抱真夫人一命,又用了沈和堂的药给抱真夫人治病。本官也听闻沈和堂乐善好施,货真价实,已经决定选用沈和堂的药材作为御药了。”

姬御奉皱了皱眉头道:“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在太医院当职?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本来有事,现在没事了。

七月的天气,典药的头上不由冒了冷汗:“下官…下官今日到沈和堂来,是听说沈和堂炮制药材的功夫特别好,特意来向沈和堂的炮制师傅请教炮制工艺来的。”

姬御奉拍了拍典药的肩膀,赞赏道:“我常在京城,很少到南京来,没想到你竟如此虚心好学,果然不错!”

典药被夸得心花怒放:“这都是大人教导有方,下官不过是时刻遵从大人的吩咐,努力学习药材知识,好为皇上效力。”

这一切都被窦浩晓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大吃一惊。

沈和堂竟然跟王九郎有关系?王九郎不是深居浅出避不见客的吗?难道他也来了?

心里这样想着,窦浩晓赶紧走了出来,外面围了很多人,有看热闹的街坊群众,衙役官差,沈家的人,可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白衣常服的王九郎。

他姿容太出众了,就像瓦砾中的玉石,熠熠生辉,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窦浩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知道今天怕是只能草草收场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拱手道:“南京知府窦浩晓,见过九郎。那日匆匆一会,不想今日又再次见面,九郎近来可好?”

王九郎奉皇命到南京修建为公祠,他初到南京的第一天,南京府大小官员、权贵乡绅、士林学子纷纷到驿站迎接,王九郎只稍稍停留片刻,既没有答应住在福国公府,也没有参加窦浩晓精心准备的接风宴,而是直接去了鸡鸣寺。

世人皆知王九郎恃才傲物,风流不羁,倒也见怪不怪了。

“原来是窦知府。”王九郎点头,并不回答窦浩晓的问候,反而淡淡地问:“窦知府又在忙什么?”

他语气很平常,说话的时候,眼神漫不经心地从窦浩晓脸上掠过,窦浩晓心头一跳,不敢与其对视,赶紧低下头去。

等头低下去了,他心里又有几分懊恼,自己堂堂四品知府,竟然在一个翰林院五品官面前低头,更可气的是,这个人的年纪比他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

可懊恼归懊恼,他脸上是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的。他也知道王九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沈和堂给沈家撑腰,至于刚才姬御奉所说的救命之恩更是无稽之谈。

或许,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王九郎来沈和堂仅仅是巧合而已,毕竟以沈家这样的门第,实在不值得王九郎如此看重。

窦浩晓暗暗让自己冷静下来,试探道:“我听人举报说沈和堂贩售假药,坑害乡邻,特意来查探。”

在王九郎面前,他实在没有胆量自称本府、本官。

究竟是不是来给沈玉成撑腰的,就看王九郎接下来怎么回答了。

“哦?”王九郎轻挑嘴角,声音跟方才一样丝毫没有起伏,好像这真的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那你可查出什么来了?”

窦浩晓心里不由一喜,看来王九郎果然跟沈家不熟,自己赌对了。

他霍然抬头,朝王九郎看去。

王九郎面色不变,依然云淡风轻,只是那一双眸子却比冬月还冷,比刀锋还要犀利,窦浩晓如临大敌,突然生出只要他说错半句话,就会被凌迟处死的感觉。

而太医院御药局姬御奉正一脸谄媚地望着王九郎,典药就更不用说了,一副战战兢兢生怕行错半步的样子。

原本想要脱口而出想说沈和堂贩卖假药,假药就在沈家药柜,人赃并获的话突然就卡在喉中。

窦浩晓再次低头,感觉那锐利如刀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艰涩道:“一无所获,或许是举报的人胡言乱语。”

这就是傲公卿,蔑王侯的王九郎,他什么都不用说,只消一个眼神就让他溃不成军。就是皇帝与主子面前,他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窦浩晓脊背绷得很直,口舌发干,喉咙发紧。

“嗯。”王九郎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如此甚好,我还担心自己向姬御奉推荐错了人呢。”

“哪里,哪里!”姬御奉笑呵呵接过话头:“既然是您举荐的,怎么会有错。您看着上面的匾额,写着道地药材,草本济民,还是南京府衙特制的,想来窦知府也是认可沈和堂的。下官正急着找药铺,您这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啊。”

王九郎点头:“既然如此,御药皇商的事情,你跟沈先生谈就是。”

“这是自然!”姬御奉转头对沈玉成道:“沈先生何时有空,与我商量一下御药供奉的事情吧。”

沈玉成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受宠若惊地对姬御奉道:“草民随时都有时间,全凭大人安排。”

刚才差点就要成为任人鱼肉的阶下囚,一转眼危机解除还要成为御药皇商,这反差太大,沈玉成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这都是王九郎的功劳。

他感激地望着王九郎,想上前来道谢,却被王九郎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就在此时,突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年轻的俊彦,他激动地大喊一声:“学生唐一清,去岁南京县试案首,久慕九郎大名,知九郎莅临,特来拜会。”

一边说一边插葱一样弯腰拜了下去。因为太过紧张,弯腰下拜的时候差点跌倒,一下子冲到王九郎身边。

若不是王九郎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险些撞到王九郎身上。

唐一清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慌忙退了一步,羞愧万分道:“学生失仪,愧见九郎,这就退下。”

玉树公子,王家九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句话天下士子哪个不知?除了出众的容貌,过人的才气,世人更知九郎傲睨万物,在他面前半点错不得。

他竟然在王九郎面前犯下如此大错,这件事简直就是他人生奇耻大辱。

唐一清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灰暗。

没想到王九郎却温和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乍然相见,太过激动,这正证明了你有赤子之心。今日人多,不是清淡之地,改日可到鸡鸣寺一会。”

唐一清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喷张,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

他竟然得到了玉树公子王九郎的邀约,王九郎邀他去鸡鸣寺清谈,他不是做梦吧!唐一清赶紧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大腿一阵疼痛,方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王九郎跟唐一清说话的时候,窦浩晓感觉到那逼人的视线离开了自己,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汗湿透了,灰心丧气不说还有些暗暗心惊,王九郎竟然会给沈玉成撑腰,为什么,凭什么?

他恶毒地看了沈玉成一眼,见他原本站在王九郎身边,却突然招呼围观的众人。在他的指挥下,众人纷纷推开一步,给王九郎腾出一条路来。

没想到王九郎却并不急着离开,只回头对着药铺道:“躲在里面做什么,还不快出来,跟我一起回鸡鸣寺!”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顾重阳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不仅如此,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可这声音听在顾重阳耳中,却无疑是天籁一般。

药铺里有很多人,可她知道,王九郎这话就是对她说的。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了她的嘴角,她脚步轻盈,从药铺里迅速走了出来。

“九郎!”她微微一笑,美得像朵花,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晃得王九郎眼神不由自主地闪躲了一下。

“走吧!”他声音淡漠如常,对众人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顾重阳笑呵呵地跟上,浑然没有注意周围人或惊奇或羡慕的眼光。

窦浩晓长大了嘴巴,在看到顾重阳从药铺走出来的一瞬间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沈家最让王九郎看重的地方。

他紧紧咬着牙关,阴森森地剜了沈玉成一眼,算你好运,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外甥女。

王九郎大步在前,走的很快,顾重阳只能小跑着跟上。

他个子很高,走的时候衣带随风而动,飘如游龙,她只能看到他的高大疏朗的后背,浓密如墨的发丝。

她跑的气喘吁吁,他走得疾入雷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等她一下的意思,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生气,只屁颠屁颠跟在王九郎身后。他帮了她一个大忙,解了沈和堂的大危机,顾重阳看他竟然没有一处不顺眼,莫说是跟在他身后这样小跑,就是让她给他端茶倒水,作揖打千,她也是千肯万肯的。

王九郎登上了马车,顾重阳却傻了眼。

只有一辆马车,她要是上去,岂不是要跟王九郎坐在一起了,他会让自己上去吗?可是上次他那么生气拂袖离开,后来又避而不见,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呢?

虽然他今天帮了她,可她却并不认为王九郎已经原谅了她之前的逾矩了。

若是不上去,她就要徒步从这里跟着马车跑到鸡鸣寺,且不说她从来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的路,就是她能走到,马车的速度她也跟不上啊。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马车的帘子突然被一只修长洁白骨节分明的手掀开,王九郎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意思是你怎么还不上来?

顾重阳看了王九郎一眼,直觉感觉他应该是要让她上去的意思,可又怕自己猜错了,贸然上车岂不丢脸?

她为难地看了王九郎一眼,希望他能说句话。若是他让她跟着马车跑,看在他今天从天而降大发神威救了舅舅的份上,她就是跑断了腿跑破了鞋,也绝无二话。

王九郎见她先是犹豫,后来为难,再后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由就叹了口气。这小丫头片子,不是胆子很大的吗?怎么这一会缩手缩脚了,他比她大了八岁,都可以当她的长辈了,二人共乘一车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跟自己坐一辆车,就让她这么为难吗?

王九郎看看天色不早,无奈地摇了摇头,探出身去。

顾重阳尚在思量,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这是…要拉自己上车?

她看了王九郎一眼,只见他轻皱了眉头,似又不耐烦的意思,赶紧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中,由他拉着上了马车。

跟车的小厮阿舍揉了揉眼睛,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问:“瑞丰大叔,刚才是我眼花了吗?九爷竟然亲自拉顾小姐上了马车?”

瑞丰低声呵斥道:“爷做什么事情,自然有他的考量,难道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阿舍挨了训斥,悻悻地低下头道:“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瑞丰转过头,精明的眼中充满了淡淡的笑意。

第137章 。第 137 章

二人同车,空间虽然宽敞却也有限,顾重阳老老实实地坐在王九郎对面,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好一会方抬头偷看王九郎。

她应该向他道歉,然后再向他道谢。

不行,若是道歉,必然让他想起那天不愉快的事情,万一他一怒之下让自己下车怎么办?

那还是先道谢好了。她说几句好话,恭维他一番,等他高兴了,再道歉。说不定他很高兴,不跟她计较了,她连道歉都不用了呢!

她偷偷觑着他的脸色,想从那轩轩如初生朝霞般出色的脸上窥探他此刻心情究竟如何。

王九郎原本手中拿着书,感受到她的视线就放下书,与她对视,顾重阳却倏然把脸撇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可王九郎却不由多想了,难道小丫头还在为他们同坐一车的事情耿耿于怀?

王九郎干脆将书放到一旁,对她说:“鸡鸣寺那边有事需要我们赶紧过去,事有轻重缓急,实在是找不出多余的马车了。倒不是我不愿意在外面走,只是我若出去,必定惹人侧目,只好让你与我共乘一辆了。”

顾重阳不由讶然,睁大的眼睛望着她。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不解,好似迷茫的小鹿,忽闪忽闪惹人怜爱。

这丫头,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这个样子若是被外人看到了,定会连魂都被她勾走了吧。

好在是他,定力异于常人。

虽然如此,他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觉得气氛有些静,就伸手取了小几上的茶盅朝嘴边送。等送到嘴边才发现茶盅空空如也,忙将茶盅拿在手中,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重阳有片刻的困惑,然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然不明白王九郎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听他的语气,却是没有生气的。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不由舒心一笑,甜甜地对王九郎道:“九郎,你盅中无水,我替你斟上。”

王九郎捏着茶盅的手一僵,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顾重阳。

小丫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笑嘻嘻地从他手中接走茶盅,转头去倒茶,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

王九郎不由放松地呼了一口气,一面暗呼庆幸,一面觉得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以致于自己竟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晃了神。

念头未散,顾重阳已经双手捧了茶给他:“九郎,今天的事情多谢你救危解难,助沈和堂脱离水火,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斟茶一盅表示谢意。”

她以为王九郎生了她的气,惴惴不安一直想着道歉,却不料他出手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还语气温和,分明是不计前嫌了。

他果然不愧是初衍大师,虽然性情冷淡,有仇必报,却也心地善良,宽怀大度。

以前是她不好,以后她再也不胡思乱想,把王九郎想成斤斤计较的小人了。

她脸上带着笑,眼神中有七分的感谢,三分的讨好,脸庞如鲜花盛开,娇美动人。

王九郎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看的出来,因为沈和堂脱离危机,她真的很高兴,自打出了沈和堂笑容就几乎没有断过。

他没有饮茶,而是玩味地看着她:“原来我帮的这个忙,就值一杯茶水?”

若是从前,顾重阳早就惊慌失措赶紧解释了,可自打经过刚才,她已经可以断定王九郎是个心地善良不斤斤计较的好人,他一定是跟自己开玩笑的。

“当然不止如此!”顾重阳望着他,诚恳道:“想求您帮忙的人千千万,您就是随口一句话也价值千金。你今天救了沈和堂,救了我舅舅,这么大的恩情若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话那还得了?就因为知道您的恩情太大,实在无法报答,所以才用茶水表示我心中的谢意的。”

王九郎摸了摸鼻子,他想看小丫头着急跳脚的样子,没想到她根本不上套。

马车突然一颠,猛地打了个弯,顾重阳没坐稳,朝地上扑去。眼看着就要摔倒,王九郎长臂一伸,已经揽了她在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的味道沁入心脾,他修长有力的臂膀拦着她,她靠在他的胸前,让顾重阳有片刻的呆滞。

她再一次想起那年在琉璃厂大街,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扶了她一把,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以及她砰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