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跟太子府那边的人说,可以动手了。”

瑞丰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抬头,王九郎已经走了,他只看到他的背影。

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要开始了吗?十几天前,九爷还劝太子不要着急,这眨眼的功夫就改变了主意了,还不是为了夫人。

这一次如果扳倒了二皇子,那宁妃与含山公主都将一败涂地。

九爷未免太看重夫人了!

可这样的九爷却让瑞丰感觉到高兴,相较于从前那个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九爷,他更希望九爷是现在这样,像个真正的凡夫俗子一样有自己在乎的人,愿意用一切去守护。

他就知道,只要有夫人在,九爷会慢慢褪去外面的冰,过上正常人柴米油盐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薛一航就接到请帖了。

他面无表情地打发了瑞丰,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帖子,好像能在上面盯出个窟窿来。

昨天那个小姑娘背的是医学三字经里的内容,那是清朝名医陈修园所著,若按时间算,此时差不多相当于历史上的明朝,别说是陈修园了,就是他的祖父母都不知在何处何方呢!

他困在这里将近两百年了,汲汲营营用尽方法,只为找到玉髓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他太孤独了,太寂寞了,他等得太久了,久到他的心都麻木了。

可就在昨天,他听到有人背医学三字经!

那个小姑娘究竟是谁?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样,都是从异世穿越而来的?

他麻木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一夜未睡,他震惊、激动、怀疑、猜测…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不停地变幻。

现在,她邀请他见面。

薛一航看着那请帖,最终决定赴约。

王九郎在花厅,陪着顾重阳等候。

因马上就要见到师父了,顾重阳激动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王九郎握了她的手道:“薛神医马上就到,你有再多的话,都可以慢慢跟他说。如果他愿意,咱们可以留他在家中居住,给他养老送终。”

顾重阳惊喜地看着九郎:“可以吗?”

“当然可以。”王九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顾重阳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师父他老人家是不会留下来的,他只要拿到了玉髓了,就可以回到家乡了,那是他一辈子的心愿。”

话刚落音,瑞丰就引了一个人进来:“薛神医,这便是我家国公爷与夫人。”

薛一航自然就看到屋子里站在一起的夫妻二人,男子眉目如画,皮肤白皙,风度翩翩如清风朗月;女子唇红齿白,眉目清晰,朝露明珠般明朗聘婷。

真是一对璧人!

薛一航走了进来,那女子先是惊喜,接着便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师父,请受重阳一拜。”

薛一航不由一怔。

原来她的名讳叫重阳啊。

这孩子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没有一丝作伪,昨天她碍于人前叫她师父,他能理解,怎么今天还不改口?

“国公夫人请起。”薛一航本欲去扶,想起自己如今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就收了手。

王九郎冲薛一航拱拱手,扶了顾重阳起来。

薛一航不由感叹,玉树公子,天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王九郎扶了顾重阳起来,也在打量薛一航,但见他疏朗俊雅,一身正气,好似入匣的宝剑,敛去了锋芒。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带着历经沧桑的平静。

“薛神医是内子的恩师,请上座。”

“是呀。”顾重阳笑呵呵地看着薛一航:“师父,您快坐,我们好好说会话,我特意让人做了你最喜欢吃松鼠桂鱼,还有陈年花雕我也准备好了,您老人家今天只要吃好喝好就行了。”

薛一航面色不动,却没有坐上座,只在客位上坐了,然后道:“国公夫人,这里没有外人,也不必这般客气了,我并未收你为徒,我相信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顾重阳明媚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薛一航看着,心里顿时就觉得后悔,他说话会不会太直接了,是不是伤到小姑娘的自尊了?

人家欢欢喜喜地请他吃饭,这么热情客气,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让他承认她是他的弟子吗?

他就是承认了又如何,他一个小姑娘又是国公夫人,又不会真的抛头露面去给人治病,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念头闪过,薛一航不由一愣。

他可是薛神医,从来都是别人迁就他的,什么时候轮到他迁就别人了?怎么他的心变得这样软了?

顾重阳却站起来,走到薛一航身边,道:“师父,我就是你的弟子,我知道你不信,可我却是知道的。你不是现在收了我为徒,是在梦里收了我为徒,在梦里你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师父。”

“你教我医术,教我给人号脉,每天至少号一百个人。你教我针灸,从一张纸开始,到后来能瞬间穿透三百张纸才算成功。你教我辩药、做药,我会的都是你一点一点教给我的。你就是我的师父。”

薛一航觉得她在说胡话,在梦里怎么可能学医术?就像他刚刚穿越来的时候,也推说做梦遇到神人…

等等!

薛一航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你的梦里,我后来如何了?”

“您没有找到玉髓,于是用别的玉石替代,您进入阵法,让我看着您的身体…”

薛一航的呼吸突然就急促了起来:“那我是多久断气的?”

“一个月。”顾重阳沮丧道:“按照您所说的,超过十天还有呼吸,就说明您迷失在时光里了。”

薛一航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小姑娘做的梦或许不是梦,有可能就是真的,真真切切地活了一回。

就像他从异世穿越到这个地方一样不可思议,这个小姑娘重新活了一回。

他的确没有找到玉髓,他的大限也快要到了,他原本的确打算没有玉髓就用其他东西代替,现在看来,不用试了,他失败了。他永远回不了家乡了,他要死在这个鬼地方,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师父,您别难过。”顾重阳把龙凤双佩拿到他的面前:“你看,我找到玉髓了,你可以回家了。”

薛一航看着眼前这玉中流光溢彩的液体,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揉了揉双眼,颤抖着双手去抚摸那玉佩。

“我不是做梦,这是真的!”多年的愿望达成,终于找到了玉髓,薛一航流下了眼泪:“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顾重阳为他高兴,泪水也流了下来:“是的,师父,您可以回家了。这一次,您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乡。”

薛一航把玉佩搂在怀里,一遍一遍说着可以回家了。

王九郎拉了顾重阳的手,带她走了出去:“薛神医太高兴了,我们暂时别打扰他。”

九郎如此体贴,顾重阳很是感动,她依偎在王九郎怀里:“九郎,师父终于可以回去了,我身为弟子终于帮助到师父了。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王九郎揽着她的肩头,没有说话。这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这般善良,别人给她一点恩惠,她都始终铭记于心。

他真是庆幸,他去了南京,遇到了她。

“呼啦”一声,门开了,顾重阳赶紧回头,对着薛一航道:“师父,您出来了…”

话还未说完,她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重阳!”王九郎大骇,一把搂住了她,声音都在颤抖:“重阳…”

薛一航见那如玉似仙的男子在巨大的惊恐下,五官都扭曲了,就道:“不用担心,她没事。”

王九郎将顾重阳抱起,脸色铁青地朝外走。

瑞丰面色紧绷,走到薛一航面前:“薛神医,请与我们一道,去给我家夫人治病。”

薛一航环顾四周,心里哂笑,他这个徒弟真是有福气啊,竟然找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夫婿。若是她今天有了什么闪失,他休想平平安安地离开此处。

这个王九郎,真是厉害!连训出来的下人都这么厉害。

薛一航赞了一声,大笑道:“我说了,她没事,她这是有了身孕,是喜事。”

第226章 。(~ ̄▽ ̄)~@110

顾重阳醒了,她眨了眨眼睛,就看到九郎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她想起来了,她见到了师父,然后突然晕倒了:“九郎,我怎么了?”

她坐了起来,靠着大引枕跟王九郎说话。

王九郎双目明亮,嘴角微微上翘,好像阳光穿过乌云照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温暖与愉悦。

他用这样温柔而专注的神色盯着她,顾重阳高兴也有几分不解:“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道:“重阳,你腹中有了我们的孩子。”

顾重阳忽然睁大双眼,一把将王九郎推开,然后给自己号脉。

是有滑脉的迹象,但并不明显,她这个月的小日子的确推迟了半个月了。

她并不看确定:“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请太医了吗?”

她眼睛圆溜溜的,像个可爱的小狗。

王九郎被她的样子逗乐,想揽她入怀,却又怕碰到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拉了她的双手:“是薛神医说的。”

“啊!”顾重阳惊喜地叫了出来:“师父说我有了,那我就一定是有了。他老人家望而知症,绝不会有错的。”

他说了她不信,却对薛神医的话毫不怀疑,王九郎心头有点酸溜溜的。

可那酸涩的醋意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顾重阳已经一把搂着王九郎的脖子:“九郎!我有身孕了,我怀了咱们的孩子了,我要做母亲了。”

她欢呼雀跃,欢喜极了。

顾重阳挂在他脖子上,王九郎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搂住她,顾重阳有些纳闷。再一看,王九郎身子绷直,两臂僵硬,一副想碰她却不敢碰的样子。

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九郎,我月份尚浅,只要不做剧烈的活动都没事的。孩子还小,你不会碰到他的。”

她自己就是大夫,孕妇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王九郎松了一口气,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腰上:“那也要注意点,小心总是没错的。”

“九郎,放心,这是咱们俩第一个孩子,我就是拼尽全力付出生命也要将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胡说八道!”王九郎沉了脸:“什么拼尽全力付出生命,你只要乖乖的,好好的,便能轻轻松松把孩子生出来。以后这样吓人的话,再也不许说。”

顾重阳见九郎生气了,忙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浅浅地啄了啄,王九郎正欲细细品味,她便如蜻蜓点水一般过去了。

“对了,师父呢?”

王九郎就叹气,这个小丫头,竟然这般敷衍他。也是他没出息,就吃她这一套。

“薛神医拿了玉髓走了,说要布阵。”王九郎道:“他说需要安静的地方,我就拨了大兴田庄的一个院子给他。他说,要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布好,等弄好了,再来像我们辞行。”

顾重阳愣了愣。

王九郎感觉到她的失落,问她:“你是不是舍不得?”

“不是。”顾重阳摇摇头:“我是为师父高兴,他终于可以回到家乡了。”

“等师父布好了阵,我这一胎也坐稳了,到时候,九郎跟我一起给师父送行吧。”顾重阳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我想亲自守着师父。”

假借他人之手,她不放心。虽然这一世跟师父才见了两面,可她对师父的尊敬就跟前一世一样。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顾重阳。

“好。”王九郎本就宠她,知道她怀了身孕,不能动气,对她越发千依百顺:“那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子养的好好的。”

“我知道,九郎放心吧。”

“你想不想吃酸的,会不会吐得很厉害?”王九郎皱了眉道:“是不是不能闻异味,不能动针线?”

“刚怀上还不会吐,要吐也要等一段时间。”她上一世就没有吐:“我暂时不想吃酸的,等我想吃了,一定跟九郎说。家里点的香就不要用了,不能见剪刀、针这样锋利的东西,否则会戳到孩子,孩子的眼睛会不舒服。”

“还有什么是要避讳的,你都告诉我?”王九郎道:“干脆我请了钦天监的人来家里推演一番吧,府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有生辰八字与你不合的人冲撞了,那就不好了。还有这屋子里的布局、摆设,房间的方位都是有讲究的,一个弄不好孩子在腹中闹腾,你也跟着难受。”

“还有这些讲究吗?”顾重阳也紧张了起来:“那是要找人来看看。”

王九郎拉了她的手道:“你坐着,我让人端了饭来,咱们先吃饭,然后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千万不能遗漏了。”

小夫妻两个为了这第一胎,忙得不亦乐乎。

三个月后,顾重阳与王九郎在大兴田庄送了薛一航入阵。

“重阳,你我师徒能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叫我一声师父,我传授你医术,你治好了王九郎的病,可见你没有辱没师门,我很欣慰。”

薛一航道:“我费劲心机,踏遍我能想到能去到的地方,一直找不到玉髓,你把王家传家之宝给我,便是救了我的命。薛一航感激你的大恩。”

他说着,恭恭敬敬地朝顾重阳拜了一拜。

“师父!”顾重阳见他这样生分,心里有些难受:“我为您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薛一航看了她一眼,对王九郎道:“我这徒儿交给你了。”

说着,就转身走到阵法之中。

顾重阳与王九郎守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的凌晨,薛一航平静地没了呼吸。

顾重阳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哽咽道:“师父,您终于得偿所愿了,愿你在家乡一生顺遂。”

王九郎揽着她,没有说话。

她背负的事情,终于又放下了一件,从此以后,她的心里,便只有他一个了。

不对,除了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王九郎一直抱着顾重阳,马车刚刚进城,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五城兵马司的人明显比从前多了很多,不仅仅如此,还有很多乔装的暗卫在街上巡视。

很明显,京城出于戒备之中。

有一行人拦住了他们的马车:“车内坐的,可是文国公?”

瑞丰站在车外:“九爷,万岁爷宣召。”

他面色平静,心里却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顾重阳看着车外,穿着飞鱼服握着绣春刀的人,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是锦衣卫,怎么会是锦衣卫!锦衣卫

“九郎!”她一把抓住王九郎的衣服,手指关节隐隐有些发白。

“别怕。”王九郎握着她的手,将衣服从她手中抽出来:“重阳,我会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你信我,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眼神清亮,声音低沉,却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一般让顾重阳冷静了下来。

“九郎,我等你。”

她虽然没有参与,却也知道她的夫君做了什么事,如果成功,以后便少了很多后患。如果失败…

不、当初九郎被伪帝逼到那步田地都能卷土重来,逼得伪帝自杀,如今他智珠在握,占尽先机,绝不可能失败。

她要做的,就是平平静静的,照顾好她自己,照顾好孩子,不让九郎分心。

她松了手,看着王九郎的眼睛,用无比坚定的声音道:“我在家里等你。”

王九郎笑着点了点头:“乖,我很快就回来。”

乾清宫里,皇帝满面怒容,暴跳如雷地瞪着太子:“朱盛照,你想干什么?朕还活着呢!朕还是天子!”

对于这个长子,皇帝是十分不满意的。但他是嫡长,性格又宽厚温吞,若是当了皇帝必定会善待手足。

所以,他才立了他为太子,放弃了模样心性都与自己十分类似的二皇子。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竟然策划尧山之变,还抢了梅妃藏入太子府。

这丧心病狂的畜生!枉自己对他如此信任,还要将大齐江山交给他,结果他就是这样对他这个父皇的。尧山回程路上,他设下埋伏,要不是二皇子舍命相救,他或许就回不来了。

他回不来了,太子、朱盛照、他的好儿子也就如愿以偿了。

“父皇!”太子跪在地上,用力地动了动痴肥的身子,磕头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儿臣府中的潘侧妃,真的不是梅妃娘娘。潘侧妃是前年年底,儿臣与二弟一起出去办差的时候在路上所救,这一点二弟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