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倏然抬头,目光如炬地望向二皇子。

二皇子“噗通”一声跪下,神色焦急又带着几分痛心疾首:“大哥,你已经是太子了,父皇已经决定将大位传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置父皇于死地?你还掠走了梅妃,这让人怎么看你?你是我大哥,若是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隐瞒,这今天这事,真的不行。”

“二弟!”太子不敢置信地瞪着二皇子:“那天你明明跟我一起的,潘氏还是你的先发现,是你提议让我带她回去的,当时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其他随行的人…”

“你还要狡辩!”皇帝一巴掌拍在龙案,怒火冲天:“盛熙一直在我面前替你遮掩,你竟然还不思悔改。朕再问你一遍,你若是承认错误,朕就当不知道此事,只摘去你太子之位,依然封你为王。可你若是死不悔改,就算朕想饶你,朱家的列祖列宗也断然不会饶你。”

这是要贬他为庶民,不许他姓朱,然后处以极刑的意思吗?

天家无父子,无兄弟,他一直不肯相信,现在看来,他还是太简单了。

第227章 。第 227 章

太子脸色发白,心中悲凉。

父皇,你其实早就看我不满意了,你不过是碍于母后、舅舅以及朝臣的压力才立了我的吧。你心里的属意的太子,一直都是二弟吧。

还有二弟,竟然从来不曾死心。争夺太子之位时,他从不曾对二弟下杀手,就是当上了太子,心里也总想着多补偿二弟。

如今看来,都是他傻!

太傅说的没错,若不是太傅,今天便是他的死期了吧。

他怎么能死呢?母后苦苦撑了那么多年,就等着他一朝继位才敢放松。还有明山,她天真可爱,只有他这个哥哥做了皇帝才能护住她。

太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地面道:“儿臣,有几句话想单独说给父皇听。”

“父皇不可。”二皇子惊道:“大哥他…”

“二弟!”太子瞪着他,大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此时若是对父皇不利,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皇帝见太子这个样子,怒极反笑:“皇儿,你下去,他不敢对朕如何!”

二皇子嘴角翕翕,忌惮地看了太子一眼,最终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

太子继续跪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曾经仰视的父君:“父皇,在你的心里,儿臣就是那种利欲熏心、罔顾伦常之人吗?”

“你自己做下这种事情,还有脸来质问朕!”皇帝目光如电,看着太子就像在看仇人,没有半分的慈爱。

“如果今天跪在这里的是二弟,父皇会这么处置吗?”

“原来如此。”皇帝看着这个儿子,痛心疾首道:“你嫉妒朕疼爱你二弟,可你知道吗?朕疼他是因为他是幼子,是因为他注定了要给你让位,注定了要受委屈。”

太子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出来:“我是嫡长,我母亲是父皇原配,我以为太子之位注定了就是我的,原来不是啊。原来是二弟让给我的啊,原来二弟不做太子、不做皇帝就是委屈了他啊。原来父皇就是这么想的。”

皇帝没有想到这个向来嘴笨呐言的儿子竟然会突然变得这么犀利,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思,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他是更疼爱幼子,但明面上却是一碗水端平的。因先帝疼爱三皇子荣王,让他这个二皇子受尽了委屈,所以他心里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乱了长幼秩序。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好,没想到这一刻还是被太子揭穿。

“朕虽然更疼爱你二弟,却自问不曾亏欠你。”皇帝道:“太子之位,朕已经给你,你为何还不满足?今天你可以弑父,明天呢,是不是要对付你二弟?”

“父皇!”太子已经不再流泪了,他的心彻底凉了:“如果儿臣说,儿臣是清白的,这一切都是有人策划的,父皇你信吗?”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额上青筋暴了出来,突然拔高了声音:“朱盛照,你怎么能丧心病狂到这步田地?你二弟聪慧伶俐,心地纯良,在我面前时时刻刻不忘维护你这个兄长,你却如此诋毁他!”

“父皇,儿臣已经是太子了,只要我不做错事,帝王之位迟早是我的。我为何自掘坟墓,冒这么大的险,做这样的事情呢?”

不待皇帝回答,太子又道:“您说了皇位是二弟让给我的,二弟做不成太子,做不成皇帝,您觉得他委屈。那您有没有想过,二弟自己也跟您想的一样呢,他也觉得委屈,他也觉得不该让,他甚至觉得应该将太子之位抢回去呢?”

“不会。”皇帝心里有一丝动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盛熙,他不会的。”

“不会吗?”太子道:“父皇与荣王争夺帝位的时候,儿臣也不小了,为了那个位子,又有什么是绝对的呢?”

皇帝愣了愣,好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儿子。

“儿臣有证据证明潘侧妃不是梅妃,儿臣能证明潘侧妃是二弟的安排,儿臣还能证明尧山之变也出自二弟之手。”

太子跪在地上,脊梁骨挺得直直的:“证据皆在太傅王旭手中,儿臣恳请父皇宣太傅进宫为儿臣证明清白。”

皇帝再次愣了愣,最终开口吩咐大太监道:“选太傅王旭进宫。二皇子…先找几个人,将二皇子看管起来。”

大太监毫不怀疑,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王九郎进宫了,他还带了一顶小轿,那小轿一路不停,由小太监一直抬进了乾清宫。

轿帘掀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皇上…”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虚弱地歪在小太监的身上。

“梅梅!”皇帝又惊又喜,上前握了梅妃的手,让她坐到椅子上。

梅妃脸色蜡黄,嘴唇惨白,十分虚弱:“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她满脸都是泪水。

皇帝心疼极了,搂着她道:“你别怕,有朕在你身边,有朕在呢,你会好好的,你不会有事的。”

梅妃虚弱地点点头:“皇上,孩子没了,咱们的孩子没了。”

“什么!”皇帝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梅妃:“你…”

“我有了身孕,却没保住孩子。”梅妃伤心愧疚,泪落如雨:“皇上,孩子没了。”

“没事,没事。”皇帝的眼眶也湿了:“会有的,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梅妃身体虚弱,情绪激动,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皇帝大惊:“快宣太医,给梅妃治病!”

乾清宫里太医进进出出,所有人都格外慌忙,太子与王九郎站正殿门前的空地上说话。

“那番邦大夫控制住了。”王九郎低声道:“太子,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早早拿主意才是。”

“我…”太子看着乾清宫的方向,顿了顿道:“父皇年岁大了,思念故人,梅妃眼看着活不长了,父皇定然会大受打击,此时不宜换大夫,那番邦大夫的确有几分真本事的。”

王九郎微微一笑:“太子心善,万民之福。”

“太子是否近过潘侧妃的身?”

太子摇了摇头:“自打太傅跟我说过之后,我就将她关押了起来,她的家人也悉数找到,也被控制了起来。”

“嗯。”王九郎点了点头道:“那梅妃死后,便让潘侧妃进宫吧,皇上暂时离不了她。”

“太傅!”太子疑惑道:“那潘侧妃虽然美貌,但美貌的女子却不止她一个,为何父皇会待她如此上心?”

“因为亏欠。”王九郎低声道:“圣上那时还是二皇子,去浙江治水,被当时的三皇子如今的荣王设计,落入水中,下落不明。是一个船女救了他,圣上与那船女朝夕相对几个月,二人渐生情愫,那船女还怀了身孕。”

“那父皇为何不接那船女进京?”

“因为那船女是白莲教圣母之女,乃下一代圣母。”

“啊?”太子大吃一惊:“那不就是反贼邪教?”

堂堂皇子与反贼珠胎暗结怀了虐种,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别说是大位之争,就是身家性命恐怕都不保。

“是。”王九郎点头道:“当时皇上与那船女来往时,隐瞒了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京都富商家的子弟,他也一直以为那船女不过是普通百姓而已。待知道了那船女真实身份又后悔莫及,最终说自己要先回家,然后再接船女进京。”

“那后来呢?”

“后来那船女、以及她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命丧火海。”

太子恍然大悟:“梅妃与那船女容貌相似,父皇将梅妃当做船女替身。”

“是,梅妃此番恐怕活不成了,皇帝定然会迁怒二皇子,二皇子赎罪并发,在劫难逃。”王九郎道:“届时,太子再送潘侧妃进宫。”

太子了然,冲王九郎福身:“多谢太傅教我。”

王九郎去了宫中水牢,提了那番邦大夫:“皇上离大限还有多久?”

番邦大夫身上没有外伤,只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人止不住地抖。

后宫要收拾一个人太容易了,有的是又疼又看不出问题的法子。

番邦大夫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给王九郎磕头:“若此时戒药,还可以活两年。”

“太久了。”王九郎淡淡道:“圣上如今离不得药,加大剂量吧,半年之内,太子要登基。”

“是。”二皇子都被废了,他这个棋子,自然只能任人宰割了,番邦大夫不敢有任何异议。

待王九郎要走,他终于将心理的疑问脱口问了出来:“王太傅,可否告诉小人,你如何认得那是罂粟花种?如何会知道罂粟膏会吃死人?”

王九郎脑海中浮现出小娇妻拿着那罂粟花种时打吃一惊的样子:“这是从哪里来的,九郎,千万要销毁,不能流出去,这东西会害死人的。”

他勾了勾唇,笑着走了出去,他的小丫头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第228章 。(~ ̄▽ ̄)~@110

五月的京城,杨柳飞絮,晴日暖风。

一行骑马之人来到了京城的门口,最前面那个人黄黑的皮肤,三绺髭须,瘦得没了人形。

他骑在马上,揉着眼睛,见那熟悉的城门,有点不敢置信:“是京城!是京城!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他突然从马上跃下,哈哈大笑地朝城门口跑去:“我回到京城了,回来了。”

人瘦了,衣裳就显得宽大,他举着胳膊笑着跑着。

身后的随行之人都皱了眉头:“顾钦差该不会是疯了吧?”

另外一个方脸随行道:“这些文官,尸禄素餐。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这个顾钦差又是文官,又是望族出身,靠着祖上的荫蔽,在京城走鸡斗狗,眠花卧柳。这一趟陕西之行,才让他认识到什么是行军,什么是吃苦。”

“那有什么用,听说他是王九郎的岳父呢,这一次回来,恐怕就高升了。”

方脸汉子嗤笑:“你看他那个样子,会是王九郎的岳父吗?那也是个满嘴跑车的货,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话了吧?”

是啊,王九郎的岳父又怎么会去做慰军钦差这样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你们看什么?”前面传来顾钦差暴怒的声音:“还不快扶本钦差起来,等本钦差回了京城,定然将你们好好查办!”

众人抬头去看,原来是顾钦差跑得太快,摔跤了。

有两个随行撇了撇嘴,像哄疯子一样去抬了他起来。

顾占茗再次上马,忍着大腿的疼痛,进了京城。

他回来了,他的资历攒够了,他以后就可以平步青云了,高官厚禄,金章紫绶,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顾占茗满心的激动,从马上跳下来就朝庆阳侯大门里闯。

“去去去!”门房的小厮狠狠推了他一把,嫌弃地甩了甩手:“哪里来的破落户,也朝门里闯,看清楚这是哪儿了吗?这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顾占茗被推的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便暴跳如雷,一个大耳瓜子就打到了那小厮脸上:“不长眼的狗奴才,看看你推的是谁?”

“哎,你怎么打人!”另外几个小厮立马一拥而上,将四老爷扭住。

“反了、反了、反了!”顾占茗瞋目切齿地怒吼道:“我是四老爷,你们敢殴打主人,你们都不要命了?”

“呸!”一个小厮朝脸给了他一巴掌:“谁不知道我们四老爷做了陕西的慰军钦差,如今走马上任还没回来呢,你竟然敢冒充四老爷?你知不知道,我们四老爷来信了,这几天就要回来了…”

那小厮说着,突然声音软了下去,不敢置信地瞪着顾占茗:“四老爷,你…你真是四老爷!”

一句话说完,门口的小厮一哄而散,转眼间就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顾占茗这一路可受了不少气,没想到到了家门口,还被奴才给打了,他这一怒可想而知。

他怒气冲冲地闯进长房,要找崔老夫人要说法。

顾葳蕤虽然是侯爷,可也不过是个闲散侯爷而已,没有任何作为,以后这庆阳侯府还是要他来支撑的,这个时候,奴才竟然打了他,这口窝囊气,他不能不出。

四老爷高声叫着“大伯母”闯进了禧荣院。

禧荣院里热热闹闹的,不仅上上下下的主子都在,就连顾重阳、顾重珠这样已经嫁出去的女儿都回来了,所有的人都欢欢喜喜的。

厅堂正中间,顾重珍梳了妇人头穿了大红绣鹧鸪的金边比较,与一个儒雅秀气的少年站在一起给崔老夫人敬茶。

四老爷突然闯进屋,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所有人都盯着他看。这顾家内宅,怎么会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跑了进来。

“丁嬷嬷!”崔老夫人动了怒:“今天是姑奶奶三朝回门的日子,怎么会有人闯了进来?还不快将人轰出去!”

“老夫人,老夫人。”几个仆妇气喘吁吁地跪了下来:“四老爷跑得太快了,我们想拉都拉不住。”

四老爷!

眼前这个人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枯瘦如柴、白发丛生,竟然会是四老爷!

英大夫人大吃一惊,站起来盯着那人看了一会,方道:“哎呀,四弟,你不是做了慰军钦差,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大嫂!”

四老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是打算高头大马、朱轮华毂地回来的,他设想的是身穿钦差服,前呼后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可现在,他穿得昂藏破烂,人穷困潦倒地回来了。

满堂济济,穿红带绿,富丽堂皇,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里还有昔日半分的风采?

丢人!丢人!丢人!

他的脸被丢光了。

四老爷看着众人吃惊的目光,只觉得那是嘲讽、那是鄙夷、那是看好戏。

顾重阳一脸的冷漠、顾重珍眉头紧锁一副他给她丢了脸的模样…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他在做梦。

四老爷大叫一声,像来时那样突然,又跑了出去。

顾重珍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地,她眼泪都涌出来了。

四老爷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她三天回门的好日子来搞破坏,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在丈夫、婆婆面前立足?

崔老夫人丢了个眼色给丁嬷嬷,让她派人去看着四老爷到哪里去了,又赶紧拉了顾重珍的手安慰她:“好孩子,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你父亲就是这样不着调的性子,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相信茂祖是个好的,一定能理解你,绝不会因为你父亲,看轻了你。”

那儒雅俊秀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柴茂祖,他忙道:“伯祖母说的是。”

好好的回门宴,被四老爷这一搅合,闹了个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顾重珍羞愧不已:“我原是外室女,你不嫌弃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偏我又有这样一个父亲…”

“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那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柴茂祖拿了帕子,想给她擦眼泪又把手收了回来,最终只是将帕子递到她的手里:“我既然选择了你,看重的就是你这个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四老爷没有给你一个体面的出身,我给你。等我庶吉士散馆,就谋个外放的差事,咱们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过咱们的小日子,到了地方,你是主官太太,那些乡绅太太只有巴结你的份,你好歹再忍忍。”

他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顾重珍渐渐就止住了哭泣。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是嫁给了他呢。

“你、你为什么要娶我?”顾重珍想着他春闱中了,殿试又是二甲进士出身,不说仕途是否顺畅,谋个官职至少是没问题的,他完全可以娶官僚家的嫡出小姐,可还是到顾家提了亲。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柴茂祖见她眼圈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一时情动,就握了她的手:“从你落进水里的那一刻,从我跳下去救了你上来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对你负责。”

“你不过是怕我寻死而已,不过是当时哄我而已。”顾重珍道:“当时你许诺的时候,并无别人知晓,你为何不反悔?”

“我为何要反悔?”柴茂祖正色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我柴茂祖自问没有别的本事,但也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上天让我跳下水中救了你上来,便注定了,这是你我的缘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文国公夫人已经嫁人,从前的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文国公夫人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既娶了你,便会好好待你。”

他没说一句甜言蜜语,可顾重珍却觉得心安。她由他握着手,心里开始憧憬起他说的未来。

这边四老爷回了荣冬院,沐浴更衣之后,神清气爽地去看葛碧莲。

他掀了帘子跑进去:“儿子!爹爹回来了!”

葛碧莲又惊又喜:“老爷回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四老爷,眼泪一下子就落了出来:“老爷,你…你受苦了?”

她的担心是真的。好不容易生了儿子,总要四老爷回来了,做了大官了,才能给她撑腰。

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阿莲,这便是我们的儿子?”四老爷看着床上躺在床上吃手指的男娃,胖嘟嘟黑黝黝的,甚是可爱,他立马掀了盖在他肚子上的小被,待见了那小雀雀,高兴的见眉不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