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儿子!”四老爷高兴极了,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我的儿子!”

他稀罕地亲了一口,心道,儿子就是不一样,悄悄这壮实的小胳膊小腿,真有劲呀。悄悄这黑黝黝的皮肤,多雄壮呀,比重阳重珍那两个丫头片子阳刚多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就将孩子放下。

葛碧莲心中有鬼,一颗心不由提到嗓子眼:“四老爷,你怎么了?”

葛碧莲与四老爷都是皮肤白皙之人,这男娃还小,吃的又胖,暂时看不出来像谁,可那皮肤黑黝黝的,不像葛家人,更不像顾家人。

“没事,没事。”四老爷又恢复了平常:“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没去吏部交差呢,要赶紧去。”

葛碧莲的心稍稍放了一些,她挤出一个笑容道:“那四老爷快去,我让人晚饭准备丰盛一些,我亲自下厨烧几个您爱吃的菜。”

四老爷高兴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笑着出了门,就立马落了脸色:“叫碧波来书房见我。”

第229章 。第 229 章

阴仄逼人的小巷子里,出现了一个身穿粗布麻衣、弯腰驼背的男子。

他头发灰白相间,皮肤黝黑,看上去像是历经风霜的市井瘦弱汉子。

他站一家小小的医馆门口,停住了脚步。

有人发出暧昧的嗤笑声:“这小老儿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来这种地方啊。你看那边来的那位年轻公子,他才像是会得这种病的嘛。”

弯腰驼背的小老儿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过的四老爷。

他站在队伍最后一位,前面排队的人可不少。

那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也走上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种鬼地方!”四老爷问身后乔装打扮的碧波:“真有可以治疗那种病的大夫吗?”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依然遮不住他的怀疑与愤怒。

他低了低头,怕自己的乔装暴露。他得了这种脏病,一定要捂紧了,不能让人知道了,否则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碧波一手握拳,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然后道:“老爷,你放心吧,我打听过了,这个大夫这里行医二十多年了,专治…疑难杂症,手到病除,这附近的窑姐儿、花柳客,身上得了那种病都来找他。他技术好,嘴又紧,要不是的确有几分真本事,这附近的泼皮无赖又岂会容他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

“你看来这里看病的人,哪个都不是经过乔装打扮的,你看前面第三位,虽然外面穿了粗布衣裳,可里面锦稠都露出来了,一看就知道也是富贵之家的子弟。既然来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谁也不会嘲笑谁。”

四老爷还真的就伸了头去看,见果然有很多人脸黑黑的,露出来的脖子却白白净净的。也有人虽然穿了粗布衣裳,鞋却是粉底皂靴,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比那些人强多了。再一看出来的那些病人,都手里拎着药,虽然跟来时一样步履匆匆却脚步轻盈,但面色轻松,他心里顿时大定。

他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都怪他一时心软,路上见那小娘子可怜就收留了她。行军路上,都是男人,就那一个小娘子,他救人救到底,打算给她几两银子让她回家,没想到她临走前一晚突然跑到他屋里,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女人他见得多了,自荐枕席的也有,可再没有那个像那个小娘子那样娇滴滴、软绵绵又清纯又放。荡,他一时没把持住,就留了她一夜。

没想到那小娘子却不走了,非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他告诉她他有了妻房,她却说不求名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行军路苦,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陪在自己身边慰藉辛苦也挺好的,他就顺水推舟留下了她。

等到了陕西,他被那帮子莽夫欺辱,受尽磨难,那小娘子吃不了那个苦,不仅趁他夜里熟睡跑了,还卷走了他所有的盘缠与细软,害得他只能当了衣裳才有回程的钱。

这就算了,他自认倒霉就是。没想到等那小娘子走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下。身奇痒无比,一开始只是痒,他就躲起来抓,到后来是长疮流脓,现在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这是碰了不该碰的人了,怪不得那小娘子床上功夫那般缠人,原来竟是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

他救了她一命,她不思报答,竟然将脏病传给他,简直坏透顶了。

四老爷越想越气,气得胸膛高低起伏,胡须都跟着发颤。

“下一位。”

门口的药童喊了一声,四老爷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轮到自己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见外面虽然不像样,但屋子里面布置的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诊桌前。

“把裤子褪掉,躺到床上去。”

四老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那老者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到床边等着他了。

好吧,来都来了,这老头年岁也这么大了,大家都是男人,病不避医。

四老爷褪了裤子,躺了下去,那老者低头去看,四老爷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好了。”

这么快?只看看不做别的?

四老爷睁眼,那老头儿已经颤颤巍巍地朝诊桌前走去了。

“我摸摸脉。”

四老爷松了一口气,把手放到脉诊上。

老头儿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这位先生,你的病,小老儿治不了。”

“不会吧!”四老爷慌了神:“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我这病是今年才得的,怎么就治不了了呢?你一定要救救我,神医!”

“不是,不是。”老头儿怜悯地看着四老爷:“不是小老儿不愿意救,是先生你身上有两个病,小老儿只能治其中之一,不能治另外一个。”

四老爷愣了一下,心更慌了:“老神医,我…我除了花柳,还有什么病?”

老头儿看着四老爷的目光就更怜悯了:“这位先生,家中可有儿女?”

四老爷心更凉了,难道真的无救了,要儿女来安排后事了吗?

“老神医,我家中有一儿一女,女儿刚刚出嫁,儿子才…”

“既然有儿子,那就好办了。”老头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身患两病,头一个病就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伤了肾精,无法孕育子嗣,第二个病就是你这花柳。花柳之病,小老儿可以治疗,这肾精亏超过两年,时间太长,亏损太过严重,我也回天乏术。不过你既然有儿子,那…”

亏损超过两年…超过两年…

四老爷感觉突然一个焦雷炸在了他的耳边,接下来大夫说的什么话他都听不到了,他只能听到那句肾精亏损超过两年,无法孕育子嗣这两句话,他脑中轰隆隆作响,不停地回荡着这两句话。

他的肾精亏损了两年,无法孕育子嗣,那葛碧莲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四老爷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朝头上涌去,他已经不能思考了,噗通一声,他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荣冬院了。

“老爷,你怎么样了?”碧波很是担心。

顾占茗得了脏病,再三叮嘱不许他告诉别人,更不许他请太医。

碧波从那老头儿那里拿了药,就带着四老爷回来了。幸好那老头儿诊的对,说四老爷不过是一时怒极攻心,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之后就会清醒,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葛氏呢?”顾占茗靠在床上,脸色阴沉,声音低哑,好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怒吼一般。

碧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葛氏是谁:“夫人本来一直看着老爷,后来乳母说小少爷吐奶了,夫人就去照看小少爷了。”

小少爷!

那个虐种,算哪门子的小少爷!

“你去查,看看葛氏怀孕前去过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来往过。”四老爷面目狰狞道:“先把葛氏贴身服侍的丫鬟翠儿抓起来,一定要查出那个奸。夫是谁!”

听着四老爷咬牙切齿的声音,碧波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种种猜测走马观花一般掠过,他应了一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葛碧莲得知翠儿走失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被那无赖弄脏了身子,怀了孩子,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去年年底那无赖竟然摸上了门,还扬言要把事情闹大,她不得不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安抚他。

由此,翠儿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她当时就该弄死翠儿,可想着那无赖恐怕还会再来,就留了翠儿跟他周旋。

那无赖尝到了甜头,果然三番五次地登门找她,昨天四老爷回来了,她葛碧莲怕事情败露,终于定了一计。

昨天傍晚,她让翠儿给那无赖送了五十两银子与一封信。信里不外乎是一番威逼利诱,如今四老爷回来了,他若是再上门,身家性命恐怕不保,不如拿了银子去别处生活。她信里还说,翠儿模样俊俏,不管他是留下她做婆娘还是将她卖了,都十分划算。

现在看来,翠儿定然是被那无赖给弄走了。

这下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这一桩大麻烦。如果那无赖再找上门,嚷嚷出去她也不怕,到时候她只要一口咬定与那无赖有首尾的是翠儿,翠儿被那无赖给掳走了就行了。

葛碧莲一箭双雕除了心头大患,就抱起儿子亲了亲。以后她依然是四夫人,等四老爷升官了,她还会是诰命夫人,等儿子以后有出息了,她就是老夫人、太夫人。

她只当危险解除,哪里知道翠儿与那无赖都被碧波捉住了呢。

“夫人。”门外传来碧波的声音:“老爷让您去书房。”

葛碧莲不疑有诈,将孩子交给乳母,就去了书房。

她这厢才走,碧波就晦涩不明道:“把小少爷给我,老爷想看看小少爷。”

乳母见碧波脸色吓人,尚在犹豫,就被碧波夺了过去。

葛碧莲到了书房,却发现书房里根本没有人。

只有书案上放着裁好的纸与写的大字。

不知道四老爷会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她上前两步,去看那纸上的大字,她倏然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人击中了心脏一般呼吸急促起来。

七八张纸上都写着字,全是一模一样的字:死!

儿子!葛碧莲脸色发白,心头骤然紧缩,转身就往外跑,在院子中间见到了四老爷。

“四…老爷…”

四老爷云淡风轻,面带笑容道:“我取的名字,你都看到了,可还满意?”

他的笑容十分的诡异,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骇人,葛碧莲强撑起精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四老爷,你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自然是去他该去的地方。”四老爷突然间变得狰狞狠厉:“那个虐种,本来就不该来到世上,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他该死,你也该死…”

“不!”葛碧莲大吼一声,扑到了四老爷身上:“你杀了我的儿子,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她狠狠地朝四老爷撞去,一头将四老爷撞倒,然后又骑在四老爷身上,一把掐住四老爷的脖子,两眼猩红:“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葛碧莲近乎癫狂,力气大的惊人,四老爷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他眼珠凸出,脑中轰轰作响,眼前一片空白。

他拼命推打葛碧莲,却发现葛碧莲掐着他的脖子的手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后悔了,后悔一个人过来,他应该叫碧波一起过来,弄死这个女人的。

这个贱人偷人给他戴了绿帽子不说,竟然还敢弑夫,她该死、该死!

就在此时,葛碧莲发髻上的金钗掉了下来,四老爷抓过金钗,毫不犹豫地朝葛碧莲刺去…

第230章 。(~ ̄▽ ̄)~@110

顾家出了一桩大事,四夫人葛氏得了产后疯癫症,突然就发起狂来,失了心性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她不仅杀死了院中的几个丫鬟,还摔死尚在襁褓中的小少爷,若不是下人来的及时,就连四老爷都险些被她掐死。

顾家上上下下口径一致,都说四夫人是疯了。

葛氏娘家大嫂、二嫂一起登门看望她,一个被她咬伤,一个被她扯掉了一把头发,她六亲不认,理智全失,俨然就是一条疯狗。

而四老爷被她掐得太狠,脖颈上都是淤青,看上去格外吓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骤然失了嫡子,妻子又得了这种病,整个人元气大伤,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葛家两位夫人见姑奶奶的确是疯了,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也只好劝慰了几句,便回了葛家。

倒是南宁伯老夫人不相信自己女儿会疯癫,哭着闹着要亲自到顾家看女儿,却被南宁伯以伤心过度为由,送到庄子上静养去了。

顾重阳得知消息不胜唏嘘,葛碧莲竟然疯了,还摔死了自己的儿子。

许是腹中有孕的缘故,她特别听不得这样的事情,她将手放到肚子上,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

怀孕将近四个月,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

“夫人。”阿敏撩了帘子进来禀报:“老夫人来了。”

自打她有了身孕,抱真夫人怕她寂寞,就每天在王九郎出门之后来清漪院陪她,然后在王九郎回家之前离开清漪院。

顾重阳没有跟王九郎讲过这件事情,王九郎也没有问,但顾重阳心里猜,王九郎八成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但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提此事。

顾重阳站起来,走到门口迎接抱真夫人:“母亲,您来了。”

虽然王九郎从不喊抱真夫人“母亲”,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怀孕这几个月以来,抱真夫人风雨无阻每天都来照顾她,她心里体谅抱真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叫开口叫她母亲。

第一次叫的时候,抱真夫人抱着她哭了一大场。

“嗯。”抱真夫人点点头,并未像从前那样嗔怪她为何要出来,也没有赶紧过来拉她的手,只平静地点点头,眸中透露出几分果毅。

她这反常的表现,让顾重阳不由纳闷,她对阿敏与阿吉道:“我与老夫人说话,你们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阿敏与阿吉应声出去,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口。

抱真夫人见顾重阳如此,就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个弟子年纪小小,资质也不是特别好,但却是上天赐给他们王家的。

她之前一直很害怕,怕九郎真的一生不娶,孜然一身了。若真是如此,她就是一头碰死了,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父亲母亲与王家的列祖列宗。

幸运的是,九郎遇到了重阳,她嫁给九郎,那便是他们王家的恩人,她王抱真的恩人。

九郎放下执念,娶了妻房,再过几个月就要有自己的孩子,她的任务完成了,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赎罪了。

“重阳,你嫁进来这几个月,上下庶务打理的很好,比我强太多了。这个家,交给你,我很放心。”抱真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准备到永寿寺小住,等一个月后再挑选一个吉日正式剃度。”

因永寿公主出家为尼,太宗皇帝就为她建造了一座永寿寺,是京城唯一一个女僧人的寺庙。

“母亲!”顾重阳听了这话,难掩吃惊,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家里住着不舒服了吗?你要是心里不高兴,想到外面去散散心,我们可以去徽园小住,正好这两天天气也热了。至于剃度出家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你不要担心。”

见顾重阳满面错愕惊诧,抱真夫人平静地冲她摇了摇头:“这个决定是我早就做好的了,你将这个消息告知九郎一声,我明天一早就搬到永寿寺去。”

顾重阳见她面色平静,不像是赌气冲动之下做出来的决定,她也平静了下来。

她走到抱真夫人面前,恭敬道:“母亲,您若是真的一心向佛,不剃度也是可以的。您可以像从前一样在您的小佛堂诵经打坐,若是您觉得小佛堂不够,我们还可以专门给您建一个院子。甚至没事的时候,我还可以陪你到永寿寺小住,但是剃度这种事情,真的不是儿戏。”

“我不是为了向佛。”抱真夫人那绝美的脸上露出几分凄苦:“我是为了赎罪。”

她语气凝涩,好像非常痛苦。

过了好一会,她又道:“你别慌,也别急着劝我,你将此事告知九郎,他不会阻拦的。”

听到赎罪两个字,顾重阳就愣住了。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是知道的。九郎为何会这么痛苦,为何迟迟不愿意娶亲生子,皆是因为他八岁那年,亲耳听到抱真夫人在温烈的病床前承认自己与别人有染,还不顾丈夫苦苦挽留,执意要离开。

哪怕丈夫以死相逼,她依然心肠冷硬,甚至说出等九郎十五岁成家之后,她便立马离开的话。

九郎迟迟不愿意成家,就是为了惩罚抱真夫人,让她心愿休想得逞,更因为没有找到与抱真夫人有染的那个人。

抱真夫人走后,顾重阳立马叫了阿纳进来:“去跟阿舍说,家中出事了,让九郎迅速回来。”

阿纳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她与阿吉对视一眼,见顾重阳坐在椅子上凝神思索,不由轻手轻脚地走开,不去打扰她。

王九郎回来的很快,他脸色紧张,大步走进了院子,因为走路太快,衣服都飘了起来。

人刚到门口,两只眼睛就犀利地看着阿敏与阿吉:“你们怎么不在夫人身边服侍?”

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来行礼,阿敏道:“夫人在屋里呢,我们不敢打扰。”

王九郎的声音又紧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他问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阿敏与阿吉,两人感觉头上好像悬了一把利剑一般危险,阿吉是习武之人,还能顶得住,阿敏两条腿都有些发软:“是老夫人刚才来了,跟夫人说了一会话,老夫人走后,夫人就让请您回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王九郎就大步走了进去,阿敏与阿吉,只感觉到他走过时带起一阵风。

阿敏身子一软,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阿吉也是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二人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阿敏后怕道:“我从来没见九爷这样紧张过,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