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红花尺头,是你二嫂的陪嫁,他们黑了心尖,猴儿精的算计咱,咱可不能没良心去谋算她那陪嫁!”谭氏站在门口,扬声道。

锦曦觉得,谭氏这句话,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的,尤其是,还站在前屋通后院侧门处的杨氏听。

“娘,要不你跟二嫂把那红花尺头给讨来吧,我一眼瞧着就喜欢上了呐…”梁俞梅的脑容量好似不跟身躯成正比例,没听懂谭氏的用意,还在院子里缠着谭氏撒起娇来。

“我的傻闺女,你咋瞧不明白,人要是心里真有你这妹子,早拿出来了,哪用得着你腆着脸皮子去求?人那是假孝顺,真阴狠哪,宁可压着那尺头进棺材,也不愿好了咱。”谭氏这话是对梁俞梅说的,却是朝着杨氏那方向。

“好闺女,咱不稀罕那,咱回屋!”

谭氏她们的脚步声进了东屋,这边西屋里的孙氏母女才又开始说话。

“听小姑那话里头的意思,二娘这几年抠的那些私房,怕是给挖出不少来!”锦曦退回来,和锦柔一左一右挨着孙氏坐下,轻声道。

“你二娘娘家家境不比咱老梁家差多少,嫁过来的时候,据说是四抬的嫁妆!”说起这个,孙氏就道。

“那娘嫁给爹,嘎公嘎婆给了娘几抬嫁妆咧?”锦柔很天真的问。

这地方外祖父祖母,是喊嘎公嘎婆。

被问及这个,孙氏有些黯然,垂下眼,将一缕垂下来的发丝掠到耳后。

怎么,难道孙家人,没有给全孙氏体面?所以她才在老梁家处处不受待见?还是,有其他缘由?锦曦心下正疑惑,对面东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这会子,怕是你爹回屋了。”孙氏收拾起情绪,站起身去开门。锦曦和锦柔对视了一眼,两姐妹很有默契的都站起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梁俞忠推门进屋,瞧见这娘三都在地上等着他,料想也是,便没什么惊讶。

孙氏将梁俞忠让到椅子上坐下,着急询问。

锦曦暗暗观察梁俞忠的神情,发现他这会子,虽然还是一脸愁苦,但神色较之前,似乎轻松了不少。

锦曦猜,能让梁俞忠神色突然就轻松下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梁头给了梁俞忠定心话。看来,自己这回险险逃脱了一遭,不用被交出去交换梁俞驹了。

梁俞忠目光在这娘三个身上看了一圈,在锦曦身上多做了一会停留,这才跟孙氏道:“咱爹可跟我这儿说了,卖人这等事,咱老梁家不作兴!”

孙氏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咱爹英明哪!”

不用跟姐姐分开,锦柔也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

锦曦笑了笑:“咱爷还是疼我的!爹,那大伯那事,咱爷说咋办?”锦曦又问,五百两银子从哪出,这个问题,她当然要关心。

“是啊她爹,她大伯还在那边押着哪!”孙氏轻松下来,随即也想到这事。

锦曦拉着锦柔,姐妹二人也站过来听,挨着孙氏,面对着梁俞忠和他旁边那把空椅子。

 

第二十五章 借钱

梁俞忠面上就布满难色,摇摇头道:“这不,大哥二哥都不在,兄弟里就我年长,爹留我下来,就为的合计这五百两银子的事儿!”

锦曦心里不屑,这事儿还不就是梁家老大老二给捅出来的!

“那,银子有着落了么?”孙氏问,锦曦一旁认真的听着。

“五百两银子,对咱这庄户人家,可是一笔压大山的数目。就算把咱老梁家这前屋后院给卖了,把那五六十亩水田旱地给兑换了银子,也还差一截哪!”梁俞忠愁苦着脸。

“屋子没了,连快遮风避雨的地儿都没。水田旱地全抛,一大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这还都不算,还得继续背着债!”锦曦盘算道。

“那,那可咋办?”孙氏也黯然了。

“曦儿算的那些,爹也合计过了,爹说,这屋子田地啥的,是咱老梁家安身立业的根基,这一动就真的全垮了!”梁俞忠道:“爹盘算着,要往外借债,先把大哥给整出来,再图别的啥!”

“他爹,我听人说,那高利贷可不得了,利滚利,压死人哪!”孙氏白着脸,道。

“连本带息,到期还不上,啥都给充抵!”锦曦道。

梁俞忠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咱爹他老人家年轻那会,可是在县衙做过好几年的刀笔吏哪,县衙老爷审讯案子,咱爹就在边上记录,啥事没听过?还不懂这高利贷的厉害!这回,还不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哎,大哥二哥,这回这事办的,真叫一个…哎!”

梁俞忠重叹一声。

“爹说了,这钱必定是要出去借的,也让家里人,都搜搜箱子底,有啥可抵挡的,都给拿出来。等渡过了这道难关,往后就好了!”梁愈忠吞吞吐吐道,目光偷偷瞟向孙氏。

孙氏惊愕了:“咱们老梁家没分家,一大家子共口锅里吃茶饭,银子啥的,那都在娘那里收着哪,我们这屋,掘地三尺,也搜刮不出啥值钱的家当啊!不说早前我那些陪嫁…”孙氏的话戛然而止,后面半截话,生生给压回肚子里,无奈的扭过脸去。

锦曦疑惑,孙氏欲言又止,莫不成,她早前的那些陪嫁,都给添了老梁家?

提起那些陪嫁,梁愈忠一脸愧色,重重叹出一口气:“曦儿她娘,这些年,委屈你了!”说罢,他又抱住脑袋,焉巴了。

锦曦暗自摇头,梁愈忠就是这样,憨厚木讷,遇到犯难的事儿,就会习惯性抱住脑袋,做鸵鸟状。

这种时候,可由不得梁愈忠做鸵鸟,锦曦上前一步,看着他问:“爹,咱爷要借五百两银子换回大伯那事儿,你咋看?”

老梁头既然留了梁愈忠下来,合计借钱的事儿,又让儿子媳妇们,掏箱底来凑,那这借来的五百两债务,老梁头极有可能把它落在这一大家子人身上,梁愈忠肯定也包括在内。

梁愈忠听见锦曦这样问,抬起脑袋,闷声道:“我能咋看,这个家,是你们爷当。你们爷说咋样,那就咋样呗!不去借那五百两银子,你大伯可要下大狱哪!”

“你大哥种了因,下大狱那也是果!”孙氏道。

梁愈忠看了眼孙氏,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那,依爹的意思,那因大伯而起的五百两银子的债务,爹也要一起来扛咯?”锦曦再问。

梁愈忠迟疑了下,道:“要不能咋地?你爷都发话了,说一家子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每个人都得使把力,等把这难关度过去了,就好了!”梁愈忠如实转述老梁头的话。

锦曦惊讶,老梁头真是不简单哪,说话一套一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再加上亲情枷锁,把个梁愈忠控制的没有半点怨言。

“爹,你真甘愿去为大伯他们,补漏子?你难道忘了,这高额的债务,是为的啥摊上咱老梁家的?”锦曦继续问。

梁愈忠颓丧的跌坐在椅子里,双手抓着头,愧疚的看着面前的妻女,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子,他才叹口气,沉声道:“我这心里也梗着一根刺哪!”

“梗着刺,就该拔出来呀爹!”锦曦道:“爹顾念手足情,可大伯却没这样想,不然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当人家亲兄弟,人家背着你卖了你闺女,拿着卖你闺女的银子,不知咋胡天海底。现在出漏子了,你还上赶着去帮人家补漏子,你那好心,咋这般泛滥哪!”孙氏在一旁哭着埋怨梁愈忠。

“我不怂,分得清好坏!单说大哥,我可真是不想管!可这借钱,是咱爹出面,父债子偿,咱爹都这大把岁数,大哥二哥,我现在不敢太指望,可只要有我和老四在,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咱爹一把岁数还为银子犯急。”

“你穷的叮当响,老四还没娶亲,你们两个拿啥去扛啊?”孙氏哭着问道:“就算你把我们母女三给捆了卖了,也填不平那深坑哪!”

梁愈忠垂下眼:“一代还不完,就两代,两代还不完,就三代吧,子子孙孙,总有一日会把那债务给还清的!”

锦曦差点没一个倒仰,老梁头真是个厉害的,竟然把这样愚公移山的精神,用在这样的还债上!这样高远的目光,让他做个刀笔吏真是大材小用了!

“你当人家亲兄弟,人家背着你卖了你闺女,拿着卖你闺女的银子,不知咋胡天海底。现在出漏子了,你还上赶着去帮人家补漏子,你那好心,咋这般泛滥哪!”孙氏在一旁哭着埋怨梁愈忠。

“你口口声声不忍爹犯急,今个枫林镇来人要锦曦,事儿闹僵出来,你爹可跟你说过半句安抚的话?”

梁愈忠黯然坐在那,耷拉着着脑袋不吭声。

孙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锦曦瞧着梁愈忠那神情,心道,瞧这情形,协助老梁头借钱,日后帮助老梁头还钱,这两件事,不管她和孙氏如何开导,都不可能改变梁愈忠的决定。

 

第二十六章 迂回征服

锦曦眉头蹙起,不能直接拦着大孝子梁愈忠替父还债,替老梁家还债,那她或许可以试着从别的方面努力,试图将损害和潜在的危机,降到最低!

“爹,咱爷有没有提,到时候挪到银子,以谁的名义去签字按指印?是爷自个呢,还是以大伯?还是其他人啥的?”锦曦暂转移了梁愈忠是否该帮忙还债的话题,移到签名的事上。

梁愈忠正沦陷在亲情的漩涡里憋闷呢,听这话,愣了下,有点茫然:“这个…你爷还没提,曦儿,咋,这有啥不同?”

他迷糊的看着锦曦,不明白她要拎的这么清干啥,不管是老梁头签名,还是大哥梁俞驹,这不都是一家人吗!

锦曦心里真是悲叹一声,老好人哪,啥心眼都没有,难怪闺女被人卖了,连个数钱的差事还落不着!

“爹,你要帮咱爷扛起来,这是男子汉的担当。但这担当,也得论事啊!曦儿还是那句话,对大伯他们太过纵容,这不是为他们好,而是害了他们!大伯这回能卖我,下回就还能卖别人,咱爷奶都保不定哪!”

“这回的事儿,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锦曦铮铮道。

“曦儿这话在理,你大哥做买卖,都算计到自家人头上来,曦儿可是他嫡亲的侄女哪!”孙氏道。

梁愈忠想了想,闷声道:“曦儿这话,我寻思着在理!大哥他们一贯太顺溜了,才会犯怪!那,要咋教训?打一顿那可不成,再不济,也是我兄长,人会戳我脊梁骨!”

“爷认准了要借钱,那签名按指印的事儿,就让咱大伯来按!爷也说了,一代不行两代,怎么着也不能让咱爷来按,这不乱了套么?只有父债子还,哪有子债父还的理儿?这事传出去,人还不笑话死咱老梁家!”

梁愈忠一副听进去的样子。

“还有就是,这次的漏子是大伯他们捅的,债务也是为他借的,论起情理,都该大伯来签这个名儿,担起还债的重任,挑大头,二伯次之。爹和四叔哪,顾念手足情,从旁协助,这样才合情合理!”

“让你大伯来签?真的…可中?”梁愈忠琢磨了一会,犹豫着问道。

孙氏锦曦锦柔一齐点头,锦曦道:“不中也得中。谁让大伯居心不良,背着一家子人把亲侄女给卖了哪!换做别的人家,别的兄弟,早撒手不管,大狱爱咋下咋下呗!”

“得,那我明个就跟你们爷这么说去,让大哥来签这个名儿!”

锦曦心里打着主意,梁愈忠这人,不能直接逼他拒绝还债,亲情的羁绊,让他无法做出理智的选择,尽管他是被亏欠的那个。

锦曦要先顺着他的想法,避开亲情的碰撞,再想着法子迂回征服,让他渐渐看清一切,摆正自己的位置。

第一步就是说服他,再让他去说服老梁头,最后让梁俞驹来签这个名。

父债子还,就把这些深远的危害,从梁愈忠梁愈洲他们身上,转移到梁礼辉他们身上!接下来的事,再边走边应付。

“他爹,掏箱子底那事儿,这可难倒我了。”孙氏扫了眼屋里几件简陋的摆设,愁苦着脸道,烦心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来。

“这可咋办?娘可说了,大难当头,谁都不例外,就连梅儿,也得捐献几件首饰出来啊!”梁愈忠道。

“爹,娘这儿是真没压箱底了。大伯二伯这样对待我们,换做任何人,都憋不住这口气!爹娘心地好,没跟他们计较,连句数落的话,都没说,还盘算着要帮着大伯他们还债。”锦曦维护孙氏,道:“但爹也不能一而再的忍让退缩,让娘难做。你们好,不见得他们就会明白呀!爹你看娘脸上这一条条血痕,二娘那是知错的态度么?我说的大实话,二娘还要来撕我的嘴,不是娘护着,我这会子脸也开花了!”

锦曦说的是大实话,孙氏捂着脸,梁愈忠刚刚松缓一些的脸色,又有些难看。

锦曦继续趁热打铁:“爹帮大伯还债这事,已经够他们欠着咱一辈子了。难不成还要逼着娘,去当身上的袄子不成?”

梁愈忠看着面前的妻女,孙氏的脸又红又肿,差点被卖的闺女,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小闺女也是又黄又瘦,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

梁愈忠心底自责又酸涩,皱了眉头,跟孙氏道:“曦儿她娘,你就甭刮箱底了,咱屋里啥值钱的家当都没,就算有,也犯不着给添出去!这事儿,是大哥二哥他们,亏欠了咱!”

孙氏以为自己听错了,梁愈忠皱着眉,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道:“明个我就把咱几个合计的那些话,告儿爹娘去!回头等把大哥弄回来,我还要他当面给我个说法!我要亲口问问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弟弟,卖我闺女…缺德哪!”

孙氏红着眼眶点头,拉过俩闺女搂在怀里,这回的哭是欣慰的,因为梁愈忠终于第一次,站在她们母女这边了!

锦曦吐出一口长气,这榆木疙瘩,眼里终于能看到一点妻女的苦了,这算不算是锦曦今晚上,取得的最大胜利呢?

从这晚上起,锦柔便搬过来,跟锦曦一间屋子睡觉了,姐们俩在床上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各自睡去。

翌日,太阳还没起山,老梁家人大多都还在睡着,孙氏已经在灶房开始忙活一大家子的早饭了。

照例是熬粥,炒两碟蔬菜两碟咸菜,顺便给梁愈梅做红糖荷包蛋。

锦曦和锦柔也起了大早,跟着孙氏在灶房里转悠。

前屋通后院的侧门处,杨氏揪着衣裳角,急匆匆往这后院而来。

“姐,我没瞎掰吧,二娘每日这个时辰,准准的都要去出晨恭咧!”姐妹俩贴着灶房的窗,望着杨氏拐到灶房后面去,锦柔俏皮道。

锦曦笑了笑,朝锦柔眨眨眼。

“娘,我去后面园子里摘几只尖椒。”锦曦找来一只菜篮子,跟孙氏说了一声。

“我陪姐姐去。”锦柔忙道,跟在锦曦后面蹦蹦跳跳出了灶房。

 

第二十七章 老梁头的盘算

后面院子里,圈了好大一块地儿做菜园子,有白菜,萝卜,芹菜,扁豆,其中有两畦种的全是尖椒,到了深秋,一只只尖椒红通通的。

老梁家人吃菜口味喜辣,每年都要种很多这种尖红椒,腌制的好,能吃上一年。炒菜的时候加些添味,或是直接从腌菜缸里舀出来,淋几滴熟油,直接摆上桌都成。

鸡圈猪圈牛棚都在一侧,挨着墙壁搭建,圈子和棚子上面,都搭着稻草。恭所在最后面,和家畜家禽圈子中间,隔着码放的棉花杆。

恭所里传出杨氏的动静,锦曦姐妹俩站在棉花杆子旁说着话。

“姐,昨儿夜里,小姑戴的那绒花可真好看,我要是也能有一朵,那可真是美的很咧!”锦柔故意道。

锦曦叹口气,道:“傻妹妹,快别想了,想也白搭!要是搁以前,咱或许还能想想,可现今家里情况不一样,你没听爹昨儿夜回来说吗,咱爷要去借银子赎大伯哪,这往后爷背了债,咱一家子都要节衣缩食哪!”

“姐,我搞不懂,那银子不是为大伯借的吗?也使在大伯身上,咋还要咱一家子给还哪?害我都不能戴绒花咧!”小丫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锦曦扫了眼恭所的方向,恭所里的动静暂歇了,杨氏一定是憋着气儿的偷听这边说的话。

“爹说,爷要用他自个的名义去借,指不定还要拿这家里的田地和屋子做抵,往后爷身上背了债,我们自然要跟着节衣缩食了,哎呀,我们小孩子家家的,咋晓得大人们那些借债的弯弯绕!赶紧的摘了尖椒回灶房吧,娘还等着炒菜下锅哪!”

那边两姐妹挎着菜篮子远去,这边恭所里,杨氏顾不上正出了一半的恭,麻溜儿的提拉起裤子,一阵风似的从老梁家后院出去了。

早饭碗筷才刚撤下,隔壁饭堂,老梁头把儿孙们又召集在一起,继续商议着昨晚没来得及说的事。

孙氏在锦曦锦柔姐妹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一家子人的碗筷,带着两姐妹赶到饭堂。

屋子里就老梁头和谭氏坐在桌子的两侧,其他人或站或蹲。

锦曦目光在屋子里迅速扫了一下,发现除了不能到场的梁俞驹,临阵开溜的梁愈林,又少了杨氏。

谭氏坐在一侧,沉着脸,没出声。梁俞梅挨着杨氏站着,嘟着嘴,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正如昨夜梁愈忠回来说的那样,老梁头当着众儿孙的面,又把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爹,五百两银子,不吃不喝,那也是咱庄户人家好几年的收成。这么大一笔银子,上哪借去?”梁愈洲第一个发问。

“我合计了下,你娘那,还有些咱家这几年攒下的家底,估摸着有个七八十两,田地屋子,都是咱安生立命的根本,不能动。后院那二十只鸡,四只鸭,单留下一只下蛋的母鸡,一只公鸡,其他都卖了。猪圈里三头猪,卖两头,留一只半大猪崽子过年。牛棚里那头牛,也给卖了罢!”

“爹,寒露籽,霜降麦,这眼瞅着就要播油菜,种麦子啥的,没那老牛,刨地松土的活计可不成!”梁愈洲又道。

“这到时候再想法子,咱往村里有牛的人家借去,真要借不到,咱就大家伙抡起胳膊上!往年没有牛,那地里的活计还就不做了?”老梁头撩起眼皮看着梁愈洲,数落道:“老四,爹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可眼下,你大哥还在人手里押着哪!啥轻啥重,就不要爹再说了!”

“大哥那是咎由自取,谁让他做那缺德事,曦儿难道不是他亲侄女?说卖就卖!”梁愈洲梗着脖子,道。

老梁头眉眼间涌上乌云,扫了眼一旁垂着手的梁愈忠,教训梁俞洲道:“打小爹是怎教导你们兄弟的?一家子骨肉弟兄,要和和气气,打折了胳膊,也要藏掖在袖子里!你大哥这回是犯了点浑,等把他弄出来,咱再计较,眼下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要齐心协力,把这难关给挺过去!”

梁俞洲没再反驳,但梗着的脖子明显露出不满。满屋子人也都寂悄悄的,都没再吭声,就连谭氏都不出声,只有老梁头一个人在那继续盘算。

“老二那交上来的三十两,也给填进去,怎么着也能凑个一百整。库房里,还有这一年打下的粮食,棉花,花生,绿豆啥的,拨出一家子的口粮,够吃上小半年就成,等到明年稻子收割就能接上!嗯,这么算来,多少也能再凑个五十两出来!”

“剩下那三百五十两,咱借去!高利贷那玩意,咱不能碰,碰了倾家荡产,回头我去找找那几个老兄弟问问,看能不能从村里,镇上一些大户人家咱挪个三百多两,但凡利息比那高利贷低一些,就将就着吧!”

“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大家伙还有啥想法的,也都给说说。”

老梁头细细交代完一切,又点着旱烟,吧嗒着抽起来,一张脸隐在烟雾后,神色复杂。

屋里众人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了眼色。

梁愈忠就下意识朝站在人后的孙氏母女望过来,孙氏当着老梁头和谭氏的面,不敢有太明显的动静,只巴巴望着梁愈忠,站在孙氏身侧的锦曦,则悄悄朝梁愈忠眨了眨眼。

梁愈忠吸了一口气,转身迈出去两步,跟老梁头和谭氏建议,以梁俞驹的名义来借那三百两银子。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梁愈忠,锦曦把这些人的神情一一打量,发现屋里人都很惊诧莫名。

唯独两个人神情跟别人略有不同,一个是老梁头,另一个是一直垂着头沉默的梁礼辉。

“老三,你这些荒唐的念头,是哪来的?”老梁头拔出嘴里的旱烟杆子,睁大双眼盯着梁愈忠,脸色沉下来。

谭氏眼皮子撩了一眼站在人后的孙氏,哼了一声。

老梁头盯着梁愈忠,问:“咱是一家子人不?一家子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谁签那名儿,还不都一样?你把你大哥给推出来,这让外人怎么看待我们老梁家?”

“爹,我没那意思!我就琢磨着,大哥也该受些教训,长些担当,对他自个,对咱老梁家往后,都是好的!”

“你推你大哥出来签这个名儿,你除了你刚琢磨的这些,还有些旁的吧?”老梁头有点怒。

 

第二十八章 二伯的归来

“爹,你这话,可不中听哪!”老实人梁愈忠也急了:“爹,你咋这么看我?出了这事儿,从头至尾,我可没说过大哥半句数落!”

“你嘴上不数落,心里梗着哪,要不怎盘算推你大哥去签那名儿?亲兄弟,没有隔夜仇,你大哥这回是犯浑,但好歹也没铸成多大的错啊,曦丫头这不好端端在这站着么?你这心眼咋就这么狭窄了?”

“老三那性子搁那摆着,他能有啥心窍!这是有黑了心尖的,给他唆了事!”谭氏飙出一句,眼皮子撩了眼孙氏这边。

“昨儿夜,我是怎跟你说道这家里如今的状况的?老梁家这会子在渡危机哪,要齐心,齐心懂不?老三你提的这事儿,不成!”老梁头厉声质问梁愈忠,烟杆子又狠狠在桌角上敲着。

梁俞忠垂丧的站在那,孙氏母女面面相觑,娘三个眼底尽是惊忧,锦曦虽忧,但却不惊,老梁头这样的反应,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爹,三哥这提议,我也觉着在理!有句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要跟着背债,就让大哥打头阵签个名,也是该!”梁愈洲又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支持梁愈忠,这一家子人,就数梁愈洲最入锦曦的眼了。

锦曦嘴角抿了抿,带出一丝笑意。

老梁头打量着站在一起的老三和老四,目光变得幽深,沉声道:“一个个说的一套套的,真打量爹我瞧不透?你爹我可是做过半辈子刀笔吏的,啥阴谋阳谋瞧不出!唉,不成器啊!危难时刻,抛锚啊!”

梁愈忠是最不擅长辩驳的,被逼的面红耳赤,梁愈洲也是耿直性子,又不敢跟老梁头怎么发作,只急得抓耳挠腮。

锦曦动了动,忍不住就要开口,孙氏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

孙氏暗暗摇头,老梁头正在气头上,最忌讳别人插言,尤其是孙儿辈里的孙女,就更不被待见。

锦曦瞧出孙氏眼里的暗示,只得暂且作罢,再等等看。

“爹啊,你老真是冤枉死儿子了!”那边,梁愈忠急得满脑门子汗,声音粗起来:“爹啊,大哥背着我卖我闺女,这事虽没成,可他这行径,寒人心窝子啊!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儿子心里就算梗,也拎的清!那债务,算我一份就是,我没一句埋怨!这名儿,大哥要不签,就是没担当,不肯吸取教训,我就算这次帮着他还债,心里也不踏实!”

兔子逼急也咬人,梁愈忠逼急,把心窝子的话都给掏出来了,半点都不拐弯抹角!往往就是这样最质朴直白的话,却最能一针见血的戳出问题的关键。

老梁头脸色变了变,捻着烟杆,垂下眼皮子,不知在想啥。

“这事,爹若是不依你,不让你大哥签这个名儿,你还就打算撒手不管啦?”老梁头琢磨了一会,抬起眼皮子,盯着梁愈忠问。

“爹,我是真心为大哥好,为咱老梁家好,我要是藏私心,让我天打五雷轰!可中?”梁愈忠道。

锦曦暗喜,老实人也有一根耿筋啊,老梁头这下该犯头痛了。

老梁头不做声,沉默的盯着梁愈忠,谭氏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三儿子几眼,又狐疑的瞪向那边的孙氏。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出现了僵硬。

一个个垂下头,梁礼辉站得笔挺,眼观鼻,鼻观心,掩住眼底的思量。其他人大都盯着各自的脚尖发呆。

这种压抑的气氛真是难受的很,锦曦动了动脖颈,发现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看去,只见胖姑娘梁愈梅正站在谭氏身后,死命的瞪着她,见她看过来,梁愈梅随即扭开视线,但方才那目光里的怨毒,让锦曦看的完完全全。

锦曦不记得自己,或是以前的自己,啥时候惹恼了梁愈梅。这会子她也懒得去想,有些人天真就是这样无聊。

饭堂里的僵硬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屋外院子里,那突如其来的哭嚎给搅动了。

锦曦扭头去看时,便见到了开溜的梁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