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啊,娘啊,儿不孝啊,儿该死啊,儿猪油蒙了心啊…”梁愈林无视屋里的众人,哭嚎着直奔坐在上首的老梁头和谭氏而去,身后跟着杨氏,杨氏也是一边走一边抹泪。

谭氏一见梁愈林,眼睛就像红眼兔子,再顾不得安定梁氏传下来的良好家风。霍地一下就从座上跳起,瞪着小脚,气匆匆朝梁愈林冲来。

梁愈林轰的一声就跪在谭氏身前,死死揪住谭氏大腿不放,口里‘娘啊!娘啊!’的直哭唤!

谭氏一把揪住梁愈林的耳朵,巴掌雨点似的拍在他身上,一边打还一边骂:“作死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叫你抠私,叫你藏掖,背着老子娘,做那缺德事,黑了心尖烂了脏腑的,打死你这不孝的狗崽子!”

谭氏打骂的凶猛,屋里没人敢上前去劝,几个堂哥甚至都垂下头,不好意思看长辈挨打。

锦曦却睁大眼睛,从头看到尾。谭氏这架势虽看起来凶猛,然实际上下手却是分了轻重的。那些巴掌基本上都落在梁愈林的肩上和背上,对梁愈林而言,根本构不成什么伤害,甚至都不怎么痛。

梁愈林抱着谭氏的大腿,也不躲藏,眼泪鼻涕全蹭在谭氏裤脚上。

谭氏发泄了一会子,憋了一晚上的那口怨气也出的差不多,被梁愈梅扶着,气喘吁吁回到座上。

梁愈林又跪倒在老梁头跟前,想去抱老梁头的腿,被老梁头一眼瞪的给缩了回去。

“别给我来这套!我不受用!”老梁头怒喝:“瞧瞧你都成啥样?一个大男人家,像个娘们哭哭啼啼,老梁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了!收起你那哈喇子,老实说话!”

梁愈林老老实实跪在那,耷拉着脑袋,杨氏带着梁礼柏也跪在后面。

第二十九章 藏匿

老梁头自然是着急询问事情的缘由,锦曦听得仔细,剔除掉梁俞林那些多余的废话,在脑子里把整件事情整理了下,事情的始末,大致是这样的。

梁俞驹因为在长桥镇打理梁记杂货铺,结识的人脉广一些,打听到同县枫林镇的梁家老太爷,想谋一个女娃娃养在名下,前提是八字相匹,而且是同姓方可。枫林镇梁家很急,放出风声,被选中的女娃家人,会得到一大笔银子。

梁俞驹当下就把主意打到梁俞忠的俩闺女身上,把锦曦锦柔两人的时辰八字,都给悄悄送去了枫林镇,很快那边便传来消息,锦曦锦柔姐妹的生辰八字,跟枫林镇那边的梁家老太爷都谋合。

梁俞驹琢磨过,要卖掉锦柔,难免要费一番唇舌,他于是把主意打在病的快要断气的宿主锦曦身上。

梁俞驹为利熏心,对外,背着老梁家人,跟枫林镇那边签下买卖契约,还预收下银子。对内,梁俞驹借着梁礼辉定亲一事,通过老梁头,多番催促逼迫老三夫妇,将锦曦送去土窑子,又嘱咐梁俞林提早蹲守在土窑子附近,神不知鬼不觉将锦曦偷送去枫林镇。

谁知锦曦离奇病愈,梁俞驹如意算盘落空,接着便是后来枫林镇来人闹事的事了。

锦曦听完一切,并无太多惊讶,这跟她猜测的,没有多少出入,梁俞驹果真是心里有鬼,才会不满她的好转。不过梁俞林这番话说下来,把自己撇的,罪孽很轻很轻。

老梁头脸色极不好看,谭氏有些不敢置信,指着梁俞林就骂:“猴儿精的,平日里就大哥长大哥短的,溜须拍马。这会子一推三五六,屎盆子全扣你大哥一人头上,作死的,说的那么可怜,你大哥拿刀子逼你了?”

“娘啊,我真是冤啊,我自个猪油蒙了心,大哥也忒会忽悠人,这不,我赶紧的认错来了呗…”

老梁头磕着旱烟杆子,跟谭氏道:“这事儿你先别急着骂,老三憋着话,让他先说!”

梁俞忠感激的望了眼老梁头,上前两步。梁俞林也不需要人招呼,自己拍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老梁头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二哥,大哥起初合计着要卖我闺女,你不知晓那就罢!往后你知晓了,还帮着跑腿啥的,咋能不跟我透个风声?他是你哥,我也是你弟啊!”梁俞忠盯着梁俞林,大声质问。

梁俞林一拍大腿:“三弟,我这不,猪油蒙了心嘛,这事全赖大哥,他要不起那邪心思,就扯不出这么多事来!”

“二哥,我也是你弟啊,你这样当哥,这样对待自己亲侄女,可中?”梁俞忠涨红着脸,问的痛心疾首。

梁俞林脸上也有点挂不住,陪着笑,往后退了两步:“三弟,咱有啥话,好好说!我这都跟大家伙认错了,跟你和三弟妹,还有曦丫头都赔个不是,保准没下回了,我发誓!咱爹刚也说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大哥给弄出来,回头再计较,啊?”

梁俞林这样的滚刀肉,你硬他软,你软他赖,又是赔不是又是赌咒发誓的,梁俞忠啃他不动?只得抱住头,蹲到一边,情绪低落又烦躁。

老梁头扫了眼梁俞忠,又瞪着梁俞林,吐出两个字:“作孽!”

“曦丫头,我这做伯父的,再给你赔个不是,这一页,咱就掀过去了哈!回头,你也劝劝你爹,成不?”梁俞林畏惧老梁头,转而嬉皮笑脸的朝锦曦吆喝。

锦曦淡漠一笑,清声道:“二伯是长辈,我不敢受你的道歉。二伯真要存心悔过,就把那分来的,卖我所得的银子给吐出来,也省得爷往外去借!”

“吐啥?卖你统共就得了二百五十两,你大伯就分给我五十两,剩下那二百两在他那揣着哪!找我吐啥?吐啥也填不满那窟窿啊!那可是整整五百两哈!”梁俞林一听银子就急躁,而谭氏,却对此格外的敏感,当下就把视线钉在梁俞林身上。

“五十两也是钱,咱爷奶种了一季的棉花,还不值这个数哪!”锦曦道。

谭氏本来坐在老梁头对面,在老梁头问儿子们话的时候,谭氏通常是不怎么出声的,除非必要。

锦曦猜测,这应该也是安定梁氏一族,传承下来的家规里的一条吧,男人们说话,女人不得随意插腔。显然,谭氏作为这方面的表率,做的很好,梁愈梅也深的谭氏真传,一晚上除了不停的用那白眼珠子瞪锦曦,基本上没吱过半声。

但现在,谭氏出声了。

“老二,你再说一遍,你大哥分给你多少?”谭氏问。

梁俞林怔了下:“大哥分的是大头,就给了我一点点跑腿费。”

“少扯淡,到底多少俩?”谭氏怒吼。

梁俞林被吼傻了,没留意到杨氏在那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如实道:“五十两啊!”

“你个无法无天的败家崽子!”谭氏眉眼全竖了起来,脸上扯出古怪的笑容,骂的是梁俞林,一口唾沫星子却直接喷在杨氏的脸上。

锦曦嘴角翘了翘,安静的站在那看着。

先前老梁头盘算借钱数目时,锦曦没听错,老梁头说老二的三十两添进去,证实谭氏昨夜在杨氏屋里,只查抄到三十两银子。

而锦曦那日傍晚,偷听到梁俞林杨氏屋里谈话,当时梁俞林明面上交给杨氏那钱袋子里,是三十两。可杨氏又从梁俞林鞋子里,裤腰带里给相继抠出了不少银子来,具体多少,锦曦没听到,只知道地上一阵叮叮咚咚银子滚地的声响。

锦曦对孙氏他们,只报出大概三十两,而杨氏抠的那些,锦曦无法判断具体数目所以就没顾得上细说,后来也是这样报给老梁头和谭氏的。

锦曦早上故意让杨氏听到她和锦柔的对话,杨氏匆忙去找梁俞林回家合计借款签名一事,怕是忘了告诉他昨夜杨氏查抄那一茬,两人口径就没对上。

 

第三十章 争锋

现在梁俞林自己报出来的数目,跟谭氏查抄来的,对不上数,这说明了什么?

当然是杨氏将那五十两银子,分开了藏匿。

谭氏是这个家里地位最高的女主人,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全由她一手调配,实行的是大集体统一配给制。基本上儿子媳妇们手里,是没机会留一个子儿的。

就连之前孙氏为满足锦曦最后的念想,给锦曦买来的那些酸枣啥的,也是孙氏当了自己一件八成新的棉袄换来的。

现在在谭氏的王国,她的辖土内,竟然一而再的出现了藏匿银两这样的事,谭氏的怒气可想而知!

当下,谭氏顾不上正进行了一半的家庭会议,将火力全数对准杨氏:“作死的,狼心狗肺的娘们,吃着碗里盯着锅里,烂了肠子的尖嘴妇,胳膊肘往外拐。抠那二十两银子,给你老杨家买棺材!不把那五十两银子补齐,我扒了你的皮!”

谭氏训斥媳妇,老梁头也不插手,杨氏吓得屁滚尿流,赶忙的跑回屋去,把那二十两银子双手奉上,补齐了五十两,谭氏这才作罢。

梁俞林站着,杨氏依旧跪着。

老梁头掂量着那银子,道:“礼辉再有几天定亲,也要花销,他是咱家出的第一个秀才,他的婚事,不能落人话柄。这二十两银子,我寻思着,就不归入那一百五十两里!”

大房的金氏和其他几个堂哥,一个个面露喜色,梁礼智更是一脸的羡慕。二房的梁俞林和杨氏,皆面色灰败,梁俞忠和孙氏倒面色平和,梁俞洲没什么表示,他虽是小叔,然实际年龄却比梁礼辉小半岁。

老梁头对梁礼辉真是厚爱啊,锦曦暗想,目光下意识扫了眼梁礼辉,家里正艰难,而这艰难还是他爹给惹的。老梁头不仅没迁怒于他,还拎出二十两筹备他的亲事,换做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会惭愧又感激的,更何况梁礼辉还是个秀才,读的书多懂得道理理当更多些。

可是,锦曦却没能在梁礼辉的脸上,瞧出哪怕一点点的感激和动容,他依旧垂着手站在那,腰杆笔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神游千里未曾归的样子。

“礼辉,还不赶紧的谢过你爷奶?”梁俞忠看不下去,催促道。

“哦。”梁礼辉回过神来,整了整身上的藏青色长袍,向着老梁头和谭氏二人的方向,长身一揖,再没多余的言语。

老梁头也没在这上面计较,继续道:“那就照着咱之前合计的,先把家里能卖的给卖了,估摸着能凑齐个一百五十俩,剩下那三百五十两,就以我的名义,咱往外借去!回头等把你们大哥弄出来,他那还有二百两,就用来还债,左右一盘算下来,咱家也就欠下一百五十两!”

梁俞忠惊讶抬头:“爹…”

“老三,签名那事儿,你甭再提了,你再提,就是信不过自己亲大哥,就是存心要败坏你大哥的名声!”老梁头对梁愈忠板下脸。

“爷啊,大伯私卖亲侄女,那是铁板钉钉的事,人从镇上铺子里,一路找上家门来,还有啥名声可言?”锦曦看不过老梁头总是拣梁愈忠这老实人捏,站出来说道,梁俞驹的名声,都用不着梁俞忠来败坏。

老梁头眼角瞅了一眼锦曦,又不满的扫了一眼孙氏,道:“没规矩!”

孙氏脸红了,想劝阻锦曦,锦曦又开了口。

“爷啊,手心手背那不都是肉?大伯是你儿子,我爹也是啊!这回这事儿,这屋里最亏的人,就是我们一家四口。我爹娘闺女被卖,连数银子的差事都没捞着,还要反过来帮着大伯还债,这事要让四邻们评理,人家都不晓得咱老梁家行事,是照着啥样的道理来!”

“作死的,真是反了天了,你个混丫头片子,还教训起你爷来了?”谭氏虎视眈眈盯着锦曦,梁愈梅在后面冲锦曦古怪的笑。

锦曦不理睬她们,只对着老梁头,铮铮道:“错事是大伯做的,银子是大伯收的,咱家的债务也是因大伯而起,这个名儿,我爹说的没错,就该由大伯来签!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不是我爹信不过大伯,而是大伯做下的那些事,让我爹不敢再信他!爹,是吧?”

梁俞忠迟疑了下,竟然当真点了头。

“你老大个人,咋被个孩子牵着鼻子走?窝囊蛋子废物点心!”谭氏数落梁俞忠。

“奶,我爹帮大伯还债,这是情分。我爹不帮,那是本分,谁也不能挑这个理儿!我一个十岁女娃都懂的道理,奶不会不懂吧?”

锦曦淡笑着问道,她说话没有太激烈的措辞,也不会谩骂,只是就事论事摆开道理来讲。

一番话说下来,老梁头神情几变,却没再训斥锦曦不懂规矩。谭氏目光阴沉中带着狐疑,冷飕飕直往锦曦和孙氏身上瞅。

老梁头沉吟了下,缓缓道:“曦丫头说的,在理啊!老三的提议,也没错!你们都是我底下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可你们也要体谅我的为难之处哇!我是一家之主,但凡有我在一日,啥事就该我来扛,还轮不到你们大哥,大伯哇,这是咱老梁家祖上留下来的规矩!”

锦曦瞧明白了,老梁头这是被她驳的站不住理了,眼见硬的不行,便改来软的,想用亲情软化。

不过,锦曦却已不再担心了。

因为,有梁愈林在此。

像梁愈林这样眼中只有钱和利的人,老梁头那点亲情软化,根本就是白费。

“爹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老这样护着大哥,也不能不顾我们这些人死活啊…”梁俞林果然已经扯开嗓子,跪在老梁头跟前,死死抱住老梁头的腿,开始哭诉。

“那三百五十两银子,对咱庄户人家,是天大的数目。哪是那么说借就借的?你老签了名,大哥就有了依仗,到时候他不使力,不拿出那二百两,我们这些人不吃不喝也还不上啊!你老去借,还要拿家里田地屋子,镇上的铺子做抵,收债的上门,你让我们这些人,往哪去呀?爹呀,这名儿你老不能签,你老要是签了,就是把我们这些人往绝路上逼呀!”

 

第三十一章 全家总动员

老梁头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谭氏悲痛着骂:“作死的,你个没良心没担当的,我们这么多人都还不上,你大哥他一人就成?狠心的,就眼睁睁看着你大哥下大狱?他再浑,和你们骨子里淌的是一样的血!”

“爹啊,娘啊,曦丫头都说了,那祸事是大哥挑的,那二百两银子是他收的,这些年他打理铺子,依他那雁过拔毛的性子,手里多少也攒下些私房。三百五十两银子对咱,那是天垮下来的大事,对大哥,那可就不一定!”梁俞林一边哭,一边把这些年梁俞驹背着老梁头和谭氏,克扣铺子里银子的事儿,抖出一大半。

老梁头和谭氏又惊又气,一屋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梁俞忠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梁俞洲却是气的脸红脖子粗,粱礼胜几个却有些为父愤愤不平。

“爹啊,儿子说的是大实话,大哥就是那麦芽糖,你不挤它不出,你得照死里挤才成哈!咱这一大家子为大哥,卖粮食卖牲畜的,添个一百多两进去,够仗义了!往后都要勒紧了裤袋过穷日子啊,再给多背个三百多俩的债,你儿子我就要带着你孙子跳河去啦!”

梁俞林在前面哭得伤心绝望,杨氏和梁礼柏跟在后面满地打滚,大呼着:“不活了不活了…”

老梁家饭堂顿时炸成一锅粥,热闹的不得了!

这事一直闹了一上昼,临近晌午才终于平息下来,老梁头最终做出了让步,同意以梁俞驹的名义,去借那三百五十两银子。

当天下昼,老梁家人兵分几路,都被打发出去找寻筹措银子的门路。

梁愈林常跑长桥镇,结识的人要多些,老梁头就打发了他去镇上的市集,负责打探粮食棉花等农作物的买卖情况。鉴于梁愈林之前的不良表现,谭氏命梁愈忠和粱礼胜同行,起协助和监督作用。

梁愈洲梁礼智叔侄俩,负责接头镇上和附近村子里的牲口贩子,屠夫。

老梁头也没闲着,村里有交情的几个老兄弟家,老梁头逐一登门,就连里正那,老梁头都带着薄礼去拜访了。

梁礼辉照旧,待在自己屋子里温习书本。

谭氏带着梁愈梅,把金氏和杨氏屋里,给翻了个底朝天。因为锦曦的话和梁愈忠的态度,孙氏这回破天荒的被幸免查抄,锦曦猜想,还有一点就是谭氏对孙氏屋里那点家当,一清二楚,查抄也抄不出什么值钱的来。

而杨氏屋里就不一样了。

前屋里,谭氏的骂声和杨氏的哭声,就没停歇过。

后院这片,孙氏带着锦曦姐妹,也没闲过。

秋日里光照好,孙氏拿大簸箕晾晒花生绿豆等农作物,又屋前屋后的洒扫。洒扫完了,谭氏又吩咐她给后院的菜浇水,接着喂猪喂鸡。

烧完晌午饭,下昼,杨氏被谭氏强行打发回了娘家。金氏照例去铲猪圈,谭氏又让孙氏带着锦曦姐妹去折棉花杆,折断的棉花杆子,用稻草捆成一小摞柴禾,再码放到柴房里去。用的时候,只要用烧火棍挑起那捆在外面的稻草,直接往灶里塞就成,省事是省事,可这折断和捆的过程,却很累。

“娘,我听礼青哥说,奶和小姑上昼在二娘屋里,翻出几件好衣裳料子,还有几十文钱。奶全给拿走了,说是庄户人家,不作兴那样的好衣裳,要拿去当当,二娘哭得像割了肉似的。”后院柴房里,锦柔小手笨拙的帮着锦曦捆稻草,将她晌午吃饭时,从梁礼青那听来的,拿出来跟娘和姐姐分享。

孙氏对此没什么惊奇,手上活计丝毫不耽误,只道:“你奶那眼里,揉不得沙子。”

“娘,奶这个时候,怎把二娘打发回了娘家去?”锦曦有点不解:“奶不会是想让二娘回娘家去,帮着打秋风吧?”

孙氏动作顿了下,神情有点不自在:“你奶的盘算,那哪晓得呢!”

婆家欠着债务,打发媳妇回娘家捞去,被人传出来,谭氏那脊梁骨也要被戳穿。

“你奶做事,精明着呢,你个小孩子家的能琢磨到,她铁钉也能!”孙氏接着又道,这也就是说,谭氏是拿捏住了杨氏,有把握杨氏不敢往外嚼。

“娘,奶咋只打发二娘一个人回娘家打秋风呢?不还有大娘和你吗!”锦曦用聊天,来打发折棉花杆的枯燥和劳累,锦柔在一旁竖起耳朵听。

“你大娘娘家离这远着哪,从我嫁入老梁家,就没见她和那边来往过,听她自个说,娘家那边也没啥亲近的人了!至于我,你们噶婆家在那山后面哪,一来一回没个三两天是不成的。”

提到了孙氏的娘家,锦曦干脆就多问几句。

“娘,你也有三两年没回去过吧?想回去瞧瞧不?”

孙氏动作停下来,将一缕发丝掠到耳后:“想又能咋样,自打你们嘎公过世,那家里就大不如从前,你们嘎婆一个妇人家,要拉扯你们小姨和舅舅,能吃饱饭就算不错了,哪还有功夫来顾我这外嫁的闺女?何况,我嫁到了山外,吃得饱穿得暖,你嘎婆也不用挂念!”

孙氏话虽这么说,可锦曦明明瞧见她脸上稍纵即逝的黯然。

“嘎婆没功夫来看娘,娘可以带着爹一起去看嘎婆和小姨舅舅他们啊!”锦曦道。

“姐姐你说的这,行不通咧!”锦柔插腔:“姐姐难道忘了,大前年正月初二,爹娘带咱姐妹去山那边给嘎婆拜年,牛车在山路上受惊,一只木轱辘滚不见了,咱半路折回来,奶那顿训的!过后嘎婆打发了小舅来家里,小舅都跟着吃了挂落!”

锦曦恍然记起,前身记忆里,的确有过这样一件事。那回木轱辘滚不见了,孙氏熬了一个冬天的夜,给娘家弟弟妹妹做的几双新鞋子,都放在一只包袱里,那包袱也给弄丢了。

 

第三十二章 跑一趟

也自打那回之后,孙氏再不敢提回娘家的事了。

“都三两年了,也不知道嘎婆那边,如今咋样了!”锦曦自言自语道。

“我们这金鸡山村,还算是块宝地了,靠山临水的,去趟镇子上也就十多里路。你嘎婆他们山里,日子不好过啊!你嘎公在世还稍好些,自打你嘎公去了,那家里境况就差了。我又拿不出半个子儿来帮衬他们,回去一次还要带累你嘎婆给宰只鸡,我哪有脸老回去呢!”孙氏难过道,叹口气,低下头继续拾掇面前的棉花杆子。

男人们都渴望能扬眉吐气,衣锦还乡,出嫁的闺女和娘家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的类似而微妙。

孙氏娘家不够强大,加之她又没为老梁家诞下儿子,孙氏在老梁家才立不起腰杆,钱财物啥的,都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也就帮衬不了娘家,如此反复,才造就如今孙氏有娘家,却自觉无脸回去的局面。锦曦蹲在一侧,若有所思。

娘三都没再说话,闷着头干活,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老梁家的男人们才陆续回来。这院子里的棉花杆子,也终于拾掇的差不多。孙氏娘三,将那些捆好的,拖到院子一隅的柴房里码放整齐。

这一天下来,孙氏累的直不起腰,一双手都磨掉几层皮!虽然她舍不得要锦曦姐妹做那些,但姐妹俩也一直没闲着,这会子也是累得没啥气力。娘三个才走到西屋门口,谭氏又从东屋出来,孙氏没来得及回屋洗把脸,又被谭氏召去烧晚饭了。

晚饭后,一家子人全都聚在饭堂,将这一天来的打探结果跟老梁头如实汇报,先是梁愈林。

经过一番细细比较,老梁头最后决定,家里的粮食,兜售给镇上的长丰米行,因为那里每石的价格,较别处要高一些。

其他的农作物,也都进行了同样的比较,找到了合适的买家。

梁愈洲他们跑了一天的路,找遍了镇上和附近几个村子里的牛贩子,屠夫,事先老梁头交代了猪牛的最低限,梁愈洲做到心中有数,已经谈妥了牛贩子。

“爹,牛贩子那到没的说,明个来牵了牛就货款两讫。就是屠夫那,有点麻烦。”梁愈洲道。

“说来听听。”老梁头道。

“咱家一下子兜售两头猪,合在一起三百多斤,要的又是现银,很急。好多屠夫那一会子拿不出钱来,要等着卖完了猪肉,才能结清。好多屠夫都不敢接,就东村那边的张屠夫敢接,可他要压低点价!”

“那张秃子,铁定是瞧出咱急需银子使,故意撅蹄子呢,作死的!我那两头猪啊,可怜我喂养了这大半年的,就这样卖了,真是亏!”谭氏愤愤不平道。

锦曦有点囧,谭氏爱干净是出了名的,猪圈鸡窝从来不进,那一盆盆的猪食和凉水,不都是孙氏端去猪圈的吗?金氏回来这几天,猪圈是金氏在铲,金氏没回来那会子,还不都是孙氏一个人照料?

老梁头扫了谭氏一眼,叹道:“谁让咱真急哪!”

又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要是张秃子压的不算太狠,就让他把两头猪拉去吧!”

关于家里买卖的事情,合计的差不多,左右核算下来,跟老梁头起初盘算的那一百五十两银子,没多少出入。

接下来,就该老梁头说借款的事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别说对一般的庄户人家,就算是对老梁家这样,有田地铺子的殷实农家而言,都是压得喘不过气儿的担子。

往哪去借?一家子人都竖起耳朵,锦曦也一眨不眨的看着老梁头,老梁头在梁愈忠那可是铮铮说过,要借债,但绝不碰高利贷。她很想知道他这一天的在外串门拜访,结果咋样?

老梁头习惯性的吧嗒几口旱烟,目光扫过屋里的人,有点悲叹道:“打小爹就教导你们兄弟,咱老梁家人,高利贷那玩意万不可碰!这会子,真是到了万不得已啊!”

屋里响起一通抽气声,锦曦惊讶后是了然,心道,这年头,就算是有相当深厚的交情,那也顶多利息方面轻点。谁人有闲钱外借不收利息的呀?又不是搞慈善。

“下昼我在老姜头那坐了一会,咱都求到人门上了,也不好全藏着。我把这事粗略提了一下,让老姜头倒也爽快,当下就应下给咱做个牵线人!”

“爹,姜大叔咱又不是不知晓,他家也就这几年才吃上饱饭哪,哪有啥门路!”梁愈林不屑道。

“少在这捻酸,你有门道?你去使?”老梁头瞪了眼梁愈林,很不满他的打岔。

梁愈林缩回脖子不吭声,老梁头继续道:“明个上昼他就领人来,到时候谈妥了,那契约还得拿去枫林镇那边,让你们大哥按个手印才能作数。这事谁去?”

梁愈林缩着脖子躲到人后,梁愈忠上前几步:“爹,您看我去成不?大不了,跟枫林镇那边多说几句好话,咱大哥按了指印,才有银子送过去,相信枫林镇那边人,再蛮横这道理也懂!”

“爹,三哥人太老实,我不放心他一人去,我陪他同往!”老四梁愈洲站出来。

锦曦垂下眼,心里叹气,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老梁家这几个儿子真是个顶个的不一样!

老梁头目光在老三老四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人后的梁愈林身上,眉头就皱在一起。

“大家伙咋看?还有谁愿同去不?”老梁头问。

梁愈林没吱声,大房四个堂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要去的意思,杨氏和梁礼柏没回来,金氏孙氏不吭声,谭氏梁愈梅也不表态,梁愈忠梁愈洲已经表过态。

看来,只有自己出声了,锦曦想,脚下已经往前跨出去。

“爷,我爹老实憨厚,四叔年轻气盛,他们俩又都没去过枫林镇,去了还要打听那边梁家住哪块,一来一回折腾功夫。我推举二伯去,他认路,跟那边人打过交道,二伯去一定能成事!”

第三十三章 债主上门

老梁头点点头,望向梁俞林。

“那边人财大气粗,眼珠子都长头顶呢,跟我有过两面之缘也不定买账,这事儿还得再派个稳实些的人和我一同去方可!”梁俞林耸着肩道。

老梁头又看着锦曦,锦曦目光在屋里四下一扫,又道:“二伯言之有理。不去个稳实的人,怕压不住场。咱家除了爷最德高望重外,就数大堂哥最有体面了,堂堂的秀才,那是见了县老爷都不用跪的,大堂哥随行,一定能压住场面。就是不知道,大堂哥肯不肯为救大伯跑这一趟?”

不管你身处哪个时空,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不管是你穷苦或富裕,孝道二字都是最为看重的。

古代皇帝选拔官员,不止要查探臣下的德能,臣下们的孝道,也是要重点考核的内容。

听说有些朝代,在外为官的,家中爹娘过世,还得回乡丁忧三年。

在这样的大背景大环境下,作为背负着秀才功名的梁礼辉,老梁家的长孙,他心里即便再不乐意跑一趟,但关乎到将来的前程,枫林镇这趟救父,梁礼辉也是不能说半句推辞的话。

翌日,天才刚刚亮,牛贩子就过来牵走了后院那头老黄牛。

烧早饭那会子,东村的张屠夫,也带着家中两个伙计,赶着牛车过来拉走了猪圈里两头猪,一早上老梁家后院都闹哄哄的。

才刚刚拾掇完早饭,老梁头在村里的老友,老姜头便领着一人来到了老梁家门上,老梁家自然是全家恭候,锦曦也跟在人群中,簇拥着老梁头和那债主进了饭堂说话。

老姜头作为中间的牵线人,先是一番介绍。老梁头家的具体情况,想必这一路上老姜头已跟那来人讲过了。这会子主要是介绍那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