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称姓方,也是望海县人氏,一年前来的长桥镇,在镇上开了一间酒楼。

老梁头就又问起来人酒楼的名号,说是叫茗山阁,梁愈林常往镇上跑,跟着梁俞驹去那茗山阁喝过两回酒,说是酒楼规模在镇上排前三。

大家就都喊他方掌柜。

方掌柜客气的摆摆手,跟老梁头寒暄起来:“说起来,我还得喊您一声梁家老舅哪,我可是这金鸡山村的外甥哪!”

老梁头不知为何缘故,老姜头哈哈笑着道出原委。

原来,这方掌柜虽是外镇人氏,但生母姜老太太,是老姜头的族里堂妹。

姜姓在金鸡山村是大姓,老姜头的这个堂妹,自幼爹妈走得早,老姜头的爹妈没少照顾她。后来嫁去外镇,嫁给一姓方的窜街货郎,生下了一男一女。

那男丁就是坐在老梁头面前的方掌柜。

老梁头在望海县衙门里,做了一二十年刀笔吏,四十岁上下才带着一家老小迁到这金鸡山村。跟嫁去外镇的姜氏从未打过照面,但真要强行牵扯起来,方掌柜喊他一声梁家老舅,也是受得的。

老梁头客套的询问起方掌柜的娘姜老太太,一问才知,那姜氏老早就过世了,当下老梁头老姜头都跟着一阵唏嘘。

“哎呀,那照这论起来,咱两家可还真是亲戚呀,咱同辈,也算得上是表兄弟了,往后去镇子上,少不得还要去叨扰表兄你呀!”梁愈林凑过去陪着笑道。

方掌柜笑容和善,不邀请也不拒绝。双方客套寒暄的差不多,开始坐下来正式切入正题。

“梁家老舅啊,您家这事儿吧,我老舅这一路上也跟我提过,咱都是亲戚,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这人那,做的是酒楼的营生,放债这事儿,也就稍带着照顾下亲戚邻里的,规矩都照着道上来,给梁家老舅你,我就吃点亏,利息那啥的,差不多就得了。”方掌柜侃侃谈起正事,一屋子人都竖起耳朵听。

锦曦暗暗打量着方掌柜,此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光景,白面微须,生的眉目端正。穿一身八成新的苍青色阔袖深衣,跟人说话的时候和和气气。

不仅瞧不出半点债主上门的傲气,反而给人谦虚,好讲话的感觉。

锦曦留意到那方掌柜,自从进门,目光就不停的四下瞄着,老梁家这前屋后院里的摆设,甚至后院廊下挂着的那些干辣椒,簸箩里晒着的干茄子干豆荚,应该都没逃过他的眼。那目光中的精明算计,不容小觑。

锦曦听他们谈论放印子钱这块,种类繁多,最常见的有以下几类: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利叠利,羊羔利,坐地抽成等等。

方掌柜摆出好几种让老梁头细选,老梁头选的一脸苦相。方掌柜又从怀里,拿出一把改良过后的小算盘,帮着老梁头噼里啪啦的核算。

听着他们合计那几类借款模式下的利息,抽成啥的,锦曦也在一旁心算,比较了一番,这借一还二的羊羔利,应是最适合老梁家当前现状的。

果然,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止,老梁头抬起头,经过他好一番权衡,最终打算借那羊羔利。

羊羔利的借法是借一还二,期限一年,老梁头今年这会子借三百五十两银子,明年的这个时候要还七百两整。

抵押物自然是要有的,老梁家有八十亩田地,全用来做抵,前面大房二房住的那含天井的徽派屋子,也用来做抵。

老姜头为见证人,双方拟定了一份借款契约,方掌柜在上面签了名儿按了指印,约定等老梁家这边,按上梁俞驹的指印,就立马发放银子。

上昼把这些做好,老梁头立马就让梁愈林和梁礼辉二人,带了契约火速赶去枫林镇。

从长桥镇赶去枫林镇,先找梁俞驹签名儿按指印,再返回长桥镇茗山阁,交给方掌柜,兑换银子。

这一切都要当日往返,脚力再好也赶不及,自然少不得又找谭氏要了些雇车的银钱。

这边,老梁头要留老姜头和方掌柜用过晌午饭再走,他们二人都推辞了,老梁头没心思强留,也就随他们去了。

 

第三十四章 堂姐

梁愈林他们风尘仆仆进门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大家伙早用过了晚饭,正准备回屋歇息。

孙氏自然又被吩咐去灶房给他们二人热饭菜,锦曦留在饭堂听结果。

“爹,今个这一趟,跑的还算顺利,枫林镇那边,也没多大刁难。”梁愈林狂饮着茶水,抹了把嘴角的水渍道:“就是方掌柜那,人说,今个太晚,路上乌漆摸黑的,我们叔侄俩揣着三百多两银子上路,不稳妥。说是明个一早,让咱再去酒楼里取,取了直接送去枫林镇,保证不耽误事儿!”

老梁头对此结果,颇为满意,送银子这事,他决定让梁愈忠梁愈洲兄弟同去,当然,熟门熟路的梁愈林还得随行。

当下又嘱咐了几句,孙氏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梁愈林他们扒完,也就各自散去。

第二日,东方才刚刚破晓,梁愈忠兄弟便揣着干粮,火速上路。

这一整日,老梁头和谭氏都心不在焉的,老梁头前屋后院的转悠,捧着烟杆子,站在后院那空了的猪圈和牛棚前,沉默的抽着旱烟。

谭氏更甚,转几个圈子就要打发粱礼胜梁礼青去村子口瞧,正屋前面的青石板路面上,一旦传来车轮子声响和人说话的闹动,谭氏都要去前面张望一番。

正准备烧晌午饭那会子,谭氏听见前面好似有闹动,蹬着小脚急匆匆绕过侧门,迎面瞧见杨氏娘几个,正沿着天井走过来。

“娘!”

“奶!”

“奶,我们回来了!”

谭氏撂下脸子,没精打采的应了声,蹬蹬又转回后院去了。谭氏进东厢房之前,朝灶房这边没头没脑的喊了声:“你二嫂他们娘三回来了!”接着便是关门的声响。

孙氏刚引着火,正准备淘米下锅,听这话,又去米缸里多舀了一些。

过了一会子,锦曦去后院柴房抱柴禾,刚踏出灶房的门,迎面便瞧见前屋通后院的侧门处,杨氏娘三正说说笑笑着往这边而来,杨氏臂弯处,还挎了个包袱卷。

站在杨氏身边的那个少女,一下子吸引住了锦曦的视线。

那少女约莫十二三的年岁,一头光亮的秀发,在头顶盘着发髻,用簪子定住,两侧垂落的发丝,用彩色的丝线,编了五股的辫子垂在双肩。身上穿着半新的鹅黄衣裳,腰间系着一根同色的绦子。身量如抽了芽的柳枝,已能瞧出少女的娉婷。

白皙光泽的脸庞,无半点瑕疵,脸型五官虽随了杨氏的大概轮廓,但却远比杨氏精致细美。

杨氏那不堪入目的长眉细眼,落在这少女的脸上,却完美的演化为柳叶眉,杏仁眼。

略微丰厚的粉唇,笑起来脸颊上的俩弯梨涡,不得不说,她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坯子。

“曦丫头咋杵在这发呆?晌午饭做好了没?咱这一路紧赶慢赶的,肚子早饿了,让你娘手脚麻利些,啊!”杨氏见了面就朝锦曦大声吆喝,梁礼柏在一旁对锦曦做鬼脸。

锦曦回过神来,将目光从梁锦兰身上移到杨氏身上,瞧不惯杨氏那颐指气使的样子,不客气道:“二娘要是嫌我娘手脚不利索,就自己个去灶房拾掇吧,张着嘴等吃,就省点气力别吆喝!”

杨氏白了锦曦一眼,道:“啧啧,你个没大没小的,一见面就跟我戗,僵头怪脑的,我懒得跟你扯,我找你奶说正经事去!”杨氏说完,扯着梁礼柏朝东厢房奔去。

锦曦看着杨氏的背影,不屑的收回眼,抬脚正准备去抱柴禾,面前一阵香风扑来,梁锦兰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锦曦对那浓郁的香粉,有点过敏,往边上让了让,梁锦兰也照做。

梁锦兰比锦曦年长两三岁,身量也比锦曦高了半个头,她拦在锦曦身前,挡住锦曦的去路。

“曦儿妹妹,好多日不见,听我娘说,你的病都好了,我高兴的不得了呢。”梁锦兰垂下眼打量着锦曦,身高的差距,入梁锦兰眼的,是锦曦那枯黄没有光泽的头发。

梁锦兰满意的翘起嘴角,歪着头亲热问道:“嗯,曦儿妹妹,你身上现儿都已大好了吗?我在舅家这几日,好生惦记着你呢!”

锦曦对梁锦兰的示好,心内略有诧异,前身的记忆里,这位堂姐对她可一直是疏远淡漠的,怎么一下子就亲热起来了?

不过逢场作戏锦曦也会。

“多谢锦兰姐惦念,托大伯二伯的福,妹子如今好齐全了。”锦曦道。

梁锦兰眼底闪过一丝尴色,拿帕子点了点唇角,随即恢复笑颜。

又盯着锦曦因为折棉花杆子,磨破了皮,而随意包扎了布条的手指头,蹙起眉头,故作惊讶的低声道:“曦儿妹妹,我们女孩儿家,一双手就是另一张脸面,你怎能这样作践自个的脸面呢?瞧瞧你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哪有半点女孩儿家的样子?”

对于梁锦兰的嘲讽,锦曦不气恼,回道:“我是庄户人家的闺女,靠自己的双手辛劳耕作,啥活都不挑就是我做人的脸面!倒是堂姐这细皮嫩肉的,瞧着就没做惯家务活的样子,难怪这么在意自个的两张脸面,敢情日后是决计要靠着脸面讨生活呀!”

“曦儿妹妹,瞧你这酸捻的,莫不成长得好,还落了个不是?”梁锦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得意一笑。

“捻酸?呵呵,即便锦兰姐姐出落成天仙,也犯不着我啥事。还有,这儿就我一个女娃,你在我这儿搔首弄姿,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往前屋那青石板路面上搔去,保准有人来瞧你。”

梁锦兰一张俏脸顿红,有点恼怒的瞪着锦曦。

锦曦可没功夫跟她在这斗嘴皮子,把她往边上推开些,朝东厢房那边扬声道:“锦兰姐姐别挡道啊,我赶着去抱柴禾烧饭,爷奶和小姑那还空着肚子哪!”

梁锦兰还欲再讽锦曦几句,好找回颜面,东厢房那边杨氏探出头来,朝梁锦兰兴奋的招手。

梁锦兰回头还想再瞪一眼锦曦,锦曦早走开了,梁锦兰一扭头瞥见锦柔正扒着灶房的门框,往这边张望,也是和锦曦一样的枯黄头发,蜡黄布满菜色的小脸,梁锦兰白了眼锦柔,甩着帕子朝东厢房扭身而去。

 

第三十五章 落水狗

杨氏是夹着包袱卷进的东厢房,等到出来的时候,手里就空了。

不过,接下来这大半日的,谭氏也没再刁难她。梁锦兰也没再来灶房这块奚落锦曦,因为她都跟梁愈梅凑在屋里说悄悄话。

当天边的日头,沉到西边的山坡处,一辆牛车停靠在老梁家前门的青石路面上,梁家兄弟终于赎回了梁俞驹。

听到孙子们跑回来抱,老梁头这颗悬了一整日的心,也总算落进胸腔。

这两日,锦曦没少跟孙氏做思想工作,孙氏早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要质问梁俞驹。娘三个从西厢房出来,就看见院子里,梁愈林和梁愈洲,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进了后院,正往上屋的饭堂而去。

那男人浑身湿漉漉的,直往下滴水,一条腿瘸着,被梁愈林梁愈洲兄弟架着走。

虽然他蓬头垢面,遮住了脸,但那圆桶一般的身形,还有身上穿着的衣裳,锦曦一眼就瞧出是梁俞驹。

梁愈忠沉默的跟在三人身后,脚步匆匆,脸色极难看。兄弟四个,除了梁愈林,其他三人都浑身湿漉漉的,其中以梁俞驹最为狼狈,头上还粘着水草。

孙氏娘三对视了一眼,也紧跟着去了饭堂。

谭氏扶着饭堂的门框正往外张望,看到这一幕,脸色就白了,蹬着小脚急匆匆奔过来,口里迭声惊呼:“是老大不?你们哥几个作甚咋弄成这样?”

说话间,谭氏伸手去扒梁俞驹黏在脸上的发,抖下几条水草,露出一张白的发青的脸,嘴角牙关直哆嗦。

“娘,您可得好好说道大哥,这一路可把我们折腾的,差点就到不了家!”梁愈林抱怨着,顺势抽回手臂,梁俞驹就全靠在梁愈洲身上。

老梁头听到动静,也迎出来,看到落水狗一样的几个儿子,脸颊边的肉直抽抽。

“折腾成这样,不先回自个屋里换衣裳去,还跑这后院做啥?”老梁头迎面就教训。

“还不是大哥,吵吵着非要先来后院给爹娘叩头认错!”梁愈林又替梁俞驹道。

锦曦目光只落在梁俞驹身上,仔细打量着。

“几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到底怎回事?老四你说!”老梁头直接指着梁愈洲问。

梁愈洲挠了挠头,面有难色,道:“这一路都好端端的,出了长桥镇往咱金鸡山村这路上,过马家塘坝那块,大哥就直嚷嚷说对不住全家老少,对不住三哥和曦丫头,说没脸回家,就投了那马家塘坝!”

“啊!”杨氏惊呼,金氏掩面呜呜哭起来。

“还好这段时日都没落雨,塘坝里水不多,也就淹到胸口处,大哥直把那脑袋往水里钻,还好我和三哥抢的急!”

谭氏眉毛立起来,扑上去揪着梁俞驹,又哭又打,口里骂着:“作死的,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成人,还没受过你半点孝敬,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没良心的…”

“老三,是这样不?”老梁头阴沉着脸,又问梁愈忠。

梁愈忠僵硬的点了点头:“是。”

锦曦目光直往梁俞驹身上打量了一番,在枫林镇的三日,他怕是日子不好过。一张白皮包子脸,明显消瘦许多,眼窝有点凹陷,胡子拉碴的。

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冻坏了,这会子老梁头问话,谭氏哭骂,他半点反应都没,眼睛半开半闭,牙关咯咯的响。就像一片快要陨失的枯叶,随时就不行了。

这样一幅悲惨的样子,孙氏准备的那些话,又有些问不出口了。

锦曦总觉得梁俞驹装的成分,更高些,但这种情况下,不适宜说出质疑的话来,先看看再说。

“爹啊,怪只怪老三太心急,路上就质问起大哥来,逼得大哥投了塘,险些就掉了性命!捞上岸后,大哥还不消停,还好我给劝住了!”梁愈林道。

“二伯说话真是颠倒黑白,大伯是自己投的水,又不是我爹给推下去的。觉得没脸见咱,就寻了死去,那不是赎罪,那是给咱添乱,让人都来戳我爹的脊梁骨!真要觉着愧疚,就该好好活着,为自己犯下的错事担起来!咱爷的教导,我是一刻不敢忘,爷,是这样不?”

锦曦道,留意梁俞驹的反应,发现他一直垂着的眼皮,动了动。

老梁头嗯了声,做人要怎样才算有担当云云的话,素来是他教导子孙们常挂在嘴边的。

装,绝对是装,锦曦现在不适合戳穿他,但用言语嘲讽那是必不可少的。

“退一万步讲,大伯投水,至少说明他心里还知道有点愧,不像某些人脸皮厚的,自己明明就是共犯,还把自己看成功臣了!”锦曦跳出来质问梁愈林。

二房四口人全恶狠狠瞪着锦曦,孙氏站出来挡在锦曦身前:“曦儿说的对,二哥这会子还数落我们老三?你有脸?你可有脸?”

孙氏一连问了两遍‘你有脸?’,对于素来好脾气的孙氏,能说出这话,已经是气的不堪再忍了。

二房的人有些被震住,杨氏不甘,还欲还嘴,锦曦又道:“二伯一身干爽的站在这儿戳人,也不瞧瞧我爹和四叔那一身的水,大伯投水那会子,二伯你咋不下去救?你就眼睁睁瞧着自个的亲大哥投了水?”

锦曦话音还没落,谭氏那边突然传来咕隆一声,只见梁俞驹像条死鱼一样,滑倒在地,直挺挺躺那一动不动。

谭氏正揪着他的衣裳,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她艰难的育儿史,被唬的吓了一跳。

“老大,老大你这是作甚啊?你别吓唬娘啊?”谭氏扑在梁俞驹身上哭嚎起来,梁愈梅在一旁直拿眼珠子瞪锦曦娘三个。

“大爷大爷…”金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这几日在那边吃了苦头,投水又寒气入了体,这是犯病哪,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梁愈林咋咋呼呼起来。

“闭上你那鸟嘴!”老梁头怒喝。

“礼胜,礼智,你们几个赶紧的把你们爹抬回前屋去,换身干净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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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包子的觉醒

“礼辉啊,你麻溜儿的去把大夫给请来…”

老梁头本来想让孙氏去给熬些姜汤,话到嘴边又改了,转而吩咐一旁探着脑袋瞧热闹的杨氏和梁锦兰:“你们两个,去灶房烧锅热水,再熬些姜汤…”

梁锦兰老大不愿意进烟熏火燎的灶房,但还是被杨氏拉着去了。

老梁头指派开,众人顿时行动起来,谭氏不放心,在梁愈梅的搀扶下,蹬着小脚,也跟在人群后面去了前屋,口里还在哭着,一口一声:“我的儿啊…”

锦曦暗自摇头,对于梁俞驹投水一事,锦曦心里可不认为他是良心发现。他自知犯下这样的错事,回老梁家难逃老两口一顿剥皮,恰好梁愈忠又在路上质问了他,于是就顺势而起。瞧着谭氏这副肝肠寸断的样子,梁俞驹的苦肉计应是成功了一半。

等到人群都散开,饭堂门口,就只剩下老梁头,以及锦曦这一股的四口人。

梁愈忠从进门,就没怎么说过话,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那,一阵风过,嘴角就有些发青。

“他爹,咱回屋换身衣裳去吧!”孙氏走到梁愈忠身边,轻声道。

梁愈忠抬眼望着老梁头,老梁头目光越过这一股人,投向前屋那边,两条眉皱在一起。

“爹,今个这事…”梁愈忠张嘴,老梁头摆摆手。

老梁头长叹一声,目光终于落在面前这四口人身上。

锦曦一眨不眨看着梁老爷子,不知为何,她竟然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丝释然和欣慰。

锦曦大惑不解,老梁头这欣慰从何而来?

“老三啊,你也甭自责了,别说你还把你大哥给捞回来,就算你大哥真把自个给淹死了,这事儿,也不怪你!”老梁头破天荒的,如此大度理智的,给了梁愈忠一口顺气汤。

梁俞忠没有老梁头预料中的喜色,他张张嘴,欲言又止:“那,我先回屋换身衣裳去!”他道,转身朝着西厢房去了。

孙氏忙地跟在后面,也进了西厢房,锦曦拉着锦柔也紧随其后。

这边,老梁头打了个哀声,背着双手踱回了饭堂。

西厢房门口,孙氏从屋里折返,拦住身后紧跟上来的一双闺女道:“曦儿柔儿,你爹有话要跟娘说,你俩个去隔壁屋里玩会,啊!”

“娘,我也要听!”锦柔天真的撒娇。

孙氏有点为难,锦曦刮了下锦柔的小鼻子,朝她眨眨眼道:“大人们说话,我们就别搀和,走,咱翻手绳去!”说罢,拉着锦柔回了自己的屋子。

孙氏才进了屋子关掩了屋门,隔壁屋子,探出一大一小俩脑袋,锦曦猫着腰溜到孙氏屋子窗下,锦柔在不远处把风。

屋里,梁俞忠正跟孙氏压低嗓音说话。

“大哥投水,二哥口口声声说是你给逼的,到底是咋回事啊?”孙氏一边收拾着梁俞忠换下的衣物,一边问道。

“哼,听他瞎掰!”老实人梁俞忠破天荒的吐出这么句,随即就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跟孙氏提了下。

事情是这样子的:

梁家兄弟天没亮就去了镇上的茗山阁,找方掌柜提取了银子,恰好方掌柜打发外甥去枫林镇办点事,于是梁家兄弟就坐了方家外甥的顺风马车。

赎回梁俞驹后,梁俞驹不说给梁俞忠道个歉,却提议先去馆子里炒两菜吃个晌午饭再回,被梁俞忠当面驳回。

梁俞洲破费雇了辆牛车,梁俞驹又抱怨牛车颠簸,但最后还是上了。

从枫林镇回长桥镇那一路上,梁俞忠梁俞洲都心情复杂,梁俞驹却袖着手靠在梁俞林腿上,睡得呼噜震天。醒来后,又跟那赶车的老头子,谈天说地,呱啦着家常。

梁俞忠实在满腹的憋屈愤怒,碍着那赶车的外人不便发作,待到牛车行到长桥镇,梁家兄弟下车步行回村。

梁俞驹又抱怨他们不心疼人,合起伙来坑他背债,梁俞忠实在气不过,当场便揪住梁俞驹的肩膀,推了他个倒仰。

梁俞驹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身子一滑,就滚到马家塘坝下面去了…

“为了咱曦儿,我啥都顾不得了,大哥他,压根就没把我当回事!”梁俞忠沉声叹道。

孙氏听得脸色几变,外面窗下的锦曦,在心里给梁俞忠拍掌,真是好样的!

“大哥那是该的,怪不得大哥二哥都不敢说实话,心虚,亏!孩他爹,这事你做的好,总算为咱曦儿出了口气!”孙氏道,转而又问起枫林镇梁家的情况。

“…很气派的人家,我们是从后面的小门进去的,正赶上前面闹哄哄…一打听…却是那人家的老太爷刚巧过世,前院正大摆水陆道场…”

“那老太爷都等着要过世,还要收女娃做孙女,这是图的啥?”孙氏急促低问:“不会是…”后面这话,孙氏没敢问出口,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外面窗下的锦曦,也是一脸肃色。真正的锦曦,那会子病入膏肓,梁俞驹他们,指不定就是打着卖人陪葬的主意。

“孩他爹,这事我越想越后怕,大哥二哥这回一计不成,还吃了瘪,我担心他们会怀恨在心,再想着法子的算计咱曦儿柔儿,这可咋办啊?”孙氏急问。

“大哥二哥的为人,我也算瞧清了些,这事儿,咱想到一块去了,我琢磨下!”梁俞驹琢磨起来…

“唧唧,唧唧…”那边,锦柔学着蚂蚱叫了两声,这边窗下的锦曦,麻溜儿的猫着腰退回自己屋子。前脚刚迈进屋,上房灶房里就传来一阵咳嗽声。喷薄而出的浓烟里,跑出两人影。

杨氏母女在灶房折腾了老半天,还没烧热一锅水,相反,满灶房的浓烟,梁锦兰一张白俏的脸蛋,熏成了锅底色,正捂着胸口好一顿咳嗽。

拾掇完晚饭,孙氏来到锦曦姐妹的屋子,给她们姐妹带来一个很意外的消息。

“娘,你和爹,真的决计要送我和姐姐去嘎婆家?我不是在梦里吧?”锦柔双眼大放光芒,她已经快三年没去嘎婆家了。

 

第三十七章 孙家沟来人

孙氏摸了摸锦柔枯黄的脑袋,温柔一笑:“爹娘啥时候忽悠过你?我和你爹合计过了,让你们姐妹去噶婆家小住两个月,等到过年跟下,再接回来。”

“呀,真是太好了,嘎婆家院子里那些橘子树,葡萄藤,还有栀子花树,我都好惦记着咧!”锦柔大呼。

“傻丫头,这个时节过去,也见不着你要的那些!”孙氏摇头苦笑,满脸的宠溺。又见锦曦一直垂着眼,不做声,孙氏捏了捏锦曦的手,担忧的问道:“曦儿,你咋不吭声?心里有啥事?”

“娘,我也盼着能去探望嘎婆。可前两日你还跟我们说,不想去嘎婆那带累他们。这会子竟说要送我们去嘎婆家,我这心里还转不过弯来哪。”锦曦看着孙氏,如实道。

心想,孙氏和梁愈忠,怕是为了躲避梁俞驹他们的报复,所以把两闺女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