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了半个月不见,但再见他时,那种熟悉的感觉,一点都不生分呢,就像邻居家的大哥哥一般亲切。

雪后初晴的天气,却是比下雪那会子还要冷冻,他穿的却不是很多。

天水青的修身长袍,肩上披了一件深色披风,领口的地方,镶嵌着一圈暗色的绒毛。那些绒毛一瞧就是上等的货色,柔顺光滑,泛着浅光,温暖着他的脖颈。

半个月不见,他好似清瘦了几分,棱角愈发的分明,五官愈发的深邃。锦曦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站起身,目光柔和的包裹着锦曦。

锦曦暗暗比较了下,他的身量似乎又拔高了许多,锦曦原来脑袋可以到他肩膀上面一点,现在好像够不着他的肩了。

“玉宝哥可真偏心,明明我跟曦儿两人一道进屋,咋就招呼曦儿去坐,当我是影子呢?”琴丫故意道。

孙玉宝尴尬一笑:“我这不没来得及么,琴丫过来坐!”

“哼,你得罪我了,我才不跟你坐一块呢!”琴丫嘟起嘴,眼睛咕噜噜在八仙桌那扫了一下,八仙桌一方靠着墙壁,留下三方坐人。

文鼎坐左边那方,孙二虎坐右边,孙玉宝坐中间,都是长高凳。

“你们快过来坐下呀,我们这正说起你提议的孙木匠名号呢!”孙玉宝兴奋的催促锦曦和琴丫。

“诶,好!”锦曦道,孙二虎端坐在那,目光望向锦曦,嘴角动了动,这时,在他对面的文鼎,已将身侧的凳子拉开些,目光含笑又带点期待的望向锦曦:“曦儿,我有话要问你!”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显然是希望锦曦坐在他身侧。

孙二虎迅速垂下眼,掩住眼底的失落。

锦曦微愣了下,她正准备跟玉宝舅舅坐一块呢,但文鼎都这样主动邀请了,也不好意思拂了他面子。

锦曦微笑着,淡定的朝文鼎身边走去,从容坐下。文鼎随即也坐下,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桌子大,四面都比较宽,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隔着半个人的空。

这边,琴丫蹦跳着往孙二虎那边去,胳膊肘撞了撞埋头不知在想啥的孙二虎,脆声道:“二虎哥,往里边去些!”

“玉宝那不还有空凳子么,你往那去,我这抵着墙壁挤死了!”孙二虎老大不情愿。

“挤挤暖和呀,别磨蹭了,快往里去些,别耽误说正事啊!”琴丫毫不气馁。

孙二虎最终屈服在琴丫的霸道无赖下,往里挪了挪,琴丫一屁股坐下来,紧挨着孙二虎,两人共坐了一条长凳。

“这段时日,你捣鼓出来的那些新样玩意儿,顾客的反响很不错呢!我在县城的酒楼里,都听到有顾客说起孙木匠梳子和刷子。”

锦曦惊喜了一把,没想到这么快,她的梳子和刷子都传到望海县城那去了?

“你做的这一批手工品,都有个名号叫孙木匠,为啥是叫孙木匠,而不是叫梁木匠呢?我可听玉宝说,那些东西,是你亲手绘画出草图,然后让你爹照着草图打制的!”

现代的手工品在这个时代受到欢迎,锦曦心里溢满喜悦,面对文鼎对孙木匠这个品牌的不解,锦曦轻掠了下刘海,轻笑道:“我爹的木工活计,是我噶公传下来的。”取名叫孙木匠,是梁愈忠的意思,是为了纪念和报答噶公。

文鼎从锦曦的话里,猜测出其中的意思,微微额首,报以赞赏的一笑。

对面,孙二虎被身侧小鸟般叽叽喳喳的琴丫缠着,虽然埋着头,但眼角的余光总是忍不住瞥向对面,坐在对面的一对人,两个人微微低垂在一起的脑袋,文鼎这小子一反常态,不知跟锦曦说了些啥,惹得锦曦一副腼腆的样子,还不时抬手掠下耳畔的刘海抿嘴轻笑的样子,落在孙二虎的眼中,直觉得脏腑见有股酸气直往上冲。

“人都到齐了,咱接着方才的话题,咦,这一打岔我都忘了咱方才说到哪了?”孙玉宝挠着头,道。

孙二虎正心不在焉呢,对孙玉宝的询问报以茫然摇头。

“你方才正说到孙木匠…”文鼎含笑提醒。

孙玉宝一拍脑袋:“对,就是这,曦儿我正想跟你商议这事,我听文鼎回来说,如今不止咱的香胰子传到望海县城那,就连咱的孙木匠下面的那些梳子类的,县城都有人知晓。咱也不能就守着长桥镇这一块是不?咱得把货品也卖到县城去!之前你大伯过来捣乱,就没顾得上说这个。”

大家都在听孙玉宝说话,没人注意到,文鼎的眉,几不可见的皱了下。

“舅舅既然如此说,那想必是心中已有一个章法。曦儿洗耳恭听。”说起做买卖的事情,锦曦端正了身姿,神情专注而严谨。

孙玉宝朝柜台那边接待顾客的张掌柜瞟了眼,随即道:“前两日,我和张掌柜就着咱这胰子和梳子等货物,商酌了一番。我们的意思是觉着吧,如今长桥镇的居民,还有下面村子里的百姓,来咱这孙记,一大半都是冲着咱的胰子和梳子刷子类来的,这是咱铺子的特色货品。”

“嗯,接下来呢?”锦曦问。

“接下来,我觉着我们可以把这些有特色的,稀罕的货品,送去县城卖。”孙玉宝说了好多话,嘴唇有点干燥,抿了口茶继续道:“咱去县城盘铺子,这一条行不通,虽然这一个多月来咱铺子也赚了些,但眼下可没那么多本钱去县城再盘铺子。张掌柜和我的意思是,咱把胰子这些东西,送去县城一些规模大些的杂货铺子寄卖,跟他们那边五五分成。你看如何?”

锦曦听明白了,抿着唇,在思考。

“曦儿,刚文鼎也说了,咱要真有这个意思,他可以帮着给咱牵线搭桥啥的,就跟那时候茶香轩那样。”孙二虎补充道。

琴丫虽然大大咧咧,平时喜欢叽叽喳喳,但每当遇到这样谈正经事的场合,她却会安静的坐在一旁,认真的听,锦曦很喜欢她的这种性格,拎的清,有分寸。

第九十二章鸡蛋不放同一只篮子

锦曦瞧向文鼎,眼神似在询问。

文鼎微微一笑,正色道:“二虎说的不假,假若你们当真有意把货品销往县城,我倒是认得几个同行的掌柜,可以代为引荐。”

锦曦笑了下:“文大哥好意曦儿心领了,不过,我暂且没这方面打算。”

文鼎略有讶异,孙玉宝直接惊问道:“曦儿,这可是赚钱的大好机会呢!”

锦曦依旧是淡淡一笑,跟孙玉宝道:“咱把买卖做到县城去,那是定然的,但绝不是以这种寄卖形式。”

“曦儿不愿意跟人飞同一杯羹汤?”文鼎问道。

“可以这么说,但也并非完全如此。”锦曦道,自己的产品,不管在哪一方面,锦曦需要完完全全的掌控权,上回茶叶寄卖,那是因为初入这个时代的经商界,不知水深水浅,又没有自己稳定的销售点和销售渠道,所以才借助茶香轩的力量,这好比是一把双刃剑,有利也有弊。

自打开了孙记铺子后,进货采办的事情都是锦曦在做,她再不是当初那求稳的卖茶小姑娘了。

“你这话有点深奥,我们都有些听不太明白。”孙玉宝道:“我个人还是觉着,咱不应该只把眼光盯着长桥镇这一块,诗书上都说,站得高才能望的远。”

锦曦抿嘴笑了笑:“舅舅,我承认你和张掌柜的提议,确实也动了一番脑筋的。但我也说句不怕你们气馁的话,胰子还稍微好些,咱做的那些梳子,刷子之类的货品,一旦问市。很快就会出现跟风效仿的,很快不止咱长桥镇的其他杂货铺子,就连其他镇,甚至望海县城,大大小小的杂货铺子里都会出现类似的货品。毕竟梳子刷子不像胰子,制作起来不需要特殊的秘方,稍微懂一些木工活计的人,只要买回去琢磨几下,就能仿做出来!”

锦曦很苦恼的就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类似于现代的专利保护权。她在这边绞尽脑汁的创造东西,那边只要一推向市场,就有人迅速跟风。直接截取别人智慧的果实。想要靠着梳子刷子这些东西大赚一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曦儿说的有道理,仿造这些木工品确实不难。”文鼎思忖道。

“我们好不容易捣鼓出来的东西,又给别人偷师去了,想想就觉着窝囊!”孙二虎道。

“就是这个理儿!”孙玉宝附和。

“正因为如此。咱的梳子刷子起初定价就不高,咱的梳子在普通老百姓家里,几乎人手一把都能买得起用得起。就算别人偷师去了,也只能卖那个价,不能靠那些稳赚大发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只篮子里,咱想要赚大钱。还得不停的寻思其他的门路,做别人没有做过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会比别人吃的更饱!”锦曦道。

“曦儿,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的郁气又退了些,也不觉着可惜了。”孙玉宝道:“那,你接下来是不是又准备捣鼓啥新样玩意儿呢?要知道。咱这铺子能开的这样红火,可都是你捣鼓出来的那些货品。招徕了顾客,带动了整个铺子的买卖!”

“呵,可别这样夸我,我那也是碰运气的!”锦曦腼腆一笑,道。

“嗯,曦儿就是咱大伙的智多星,她说想,就定能想出好点子来!”琴丫插了一句嘴,孙二虎和孙玉宝都呵呵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文鼎没说话,但看锦曦的目光,也带着钦佩。

文鼎难得过来一趟,孙玉宝和孙二虎,怎么着都要留他一起用晌午饭,这回文鼎倒也没怎么推辞。

孙玉宝和孙二虎成功留下文鼎后,接下来在哪吃饭这个问题,就有些为难了。

他们俩的意思,就在铺子里吃,去外面炒几个菜回来添酒,这样边喝酒边说话自在。

而梁愈忠却觉着这样怠慢了文鼎,铺子里不时会有人来买东西,有点嘈杂,而且在梁愈忠给的心目中,文鼎是最大的恩人,没有他一次次的伸以援手,就没有今天的好日子。于是坚持要请文鼎去附近的饭馆里吃。

文鼎觉着这有些破费,几方坚持不下,最后又是锦曦出面,融合了几方的意思,取了个几方都能接受的法子。

不上饭馆,就在铺子里吃,后院那块空地洒扫干净,把前面铺子里的八仙桌搬到后院子里去。晌午的时候,后院没什么风,日头在头顶照着,暖洋洋的,远离了前面铺子的喧闹,喝酒说话都自在。

前面的铺子交给张掌柜照料,文鼎孙二虎孙玉宝三兄弟好久没聚一起,也是有着说不完的话,这后院就留给他们仨。

关于菜式,锦曦今个心情好,打算亲自上阵,让他们尝尝她的手艺,琴丫给打下手。

听到锦曦要亲自下厨,坐在八仙桌边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双眼放光。

孙玉宝和孙二虎放光,是因为这二人早就尝过锦曦的手艺,至今还回味无穷。

而文鼎,则又惊诧又新奇,还带着隐隐的期盼,在他的认知里,锦曦这个农家小姑娘,能有如此丰富的经商头脑,和创造物什的能力,已经足够让他震惊敬佩。

他从未尝过锦曦的手艺,对此很是期盼。他很想确定下,她是不是真就那种,上得厅堂,下得灶房的全能女子?

如此说定好后,锦曦从前面铺子里舀了一碟用熟花生,一碟葵花籽送到后院的八仙桌上。

“哇,还有这样的好待遇啊!”孙玉宝盯着那两碟冒着尖儿的零嘴,打趣道:“往常自个都舍不得多吃几粒,也不准我们偷吃,啥都说要留着卖钱,今个吹的什么风,这么大方起来了?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好待遇,那可美了!”

锦曦扬着嘴角浅笑:“舅舅把我说的跟个吝啬鬼似的,这不存心垮我么!”说罢,又朝那边含笑而坐的文鼎道:“这些东西都是自家铺子里的,不值几个钱,你们吃着玩,一会子就有晌午饭吃了。”

“嗯,好!”文鼎淡笑道,修长的手指捻了几颗葵花籽在指尖,轻轻的剥着。

“哎,敢情我们都是借了文鼎你的东风啊!”孙玉宝夸张道,孙二虎干巴巴笑了声,闷着头剥花生。

说话间,琴丫提了热水来,锦曦接过,给文鼎他们几个重新泡上茶,然后锦曦带着琴丫进了灶房准备晌午饭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三个。

锦曦先是检查了下灶房里的材料,满意的点点头,这些都是早晨张掌柜去市集采办回来的。之所以让张掌柜去,是因为小老儿在镇上生活了一辈子,跟市集那些菜贩子都认得,价格方面会便宜些。

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一个大集体,想要手中银钱越滚越多,在开源的同时,也要截流,双管齐下,才能稳富。

因为提早便知锦曦他们今个来铺子里送货,张掌柜今个例外,采办的材料比往常丰富,另外,为了不显得怠慢锦曦还悄悄跟梁愈忠商量了下,让他从后门出去,去街上的酒楼里,炒两盘菜回来锦上添花,顺便再去酒坊打点好酒来助兴,梁愈忠自是无异议,转身忙活去了。

“一共有七口人,曦儿,你打算炒几个菜?”琴丫坐在灶门口大声问锦曦。

“嗯,我先看看材料,稍想一下。”锦曦随口应道,一直没有好好招待过文鼎吃顿饭表达谢意,今个这顿饭既然她说了来掌勺,那就绝对要做出些有新意的菜式来。

锦曦心里暗想,把那些材料都给摆在眼皮子底下,在心里给它们拉红线匹配。

“曦儿,想好了么?咱要动手了。”琴丫催促,她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两遍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咱先不急着架火,你先来帮我把这些青菜豆芽啥的给洗出来。鱼和肉我来拾掇!”锦曦道,琴丫也不耽误,忙地过来一起洗菜,两人一边洗菜,脑袋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曦儿,你察觉没,文大哥这回过来,比以往更俊气了呢,个头又长高了好些,往常他跟二虎哥差不多,如今竟比二虎哥高出了半指呢!”

“我只察觉他是高了些,但还真没你瞧的那般细致。”锦曦一边淘洗着草鱼肚子里残存的污垢,边随口应她道。说真的,不管是文鼎还是孙二虎,他们的个头在这个年纪,都算是很出挑的。

这两个人,一个修长挺拔,仪表非凡。一个虎背熊腰,沉稳内敛。都是锦曦见过的,男儿中的佼佼者。

真要论起来,自家亲舅舅玉宝却是最弱的那一个,但他唇红齿白,一副儒雅书生样,要是放在聊斋志异里,女鬼女狐对他的青睐度,绝对远超过前面的两位。

“不过,论起壮实来,谁都没有二虎哥壮实,他长得没文大哥那般英气,也没玉宝哥那般俊秀,但二虎哥黑黝黝的,一看就憨实,讨人喜爱!”琴丫掐着青菜根部的泥,眼睛里全是一闪一闪的红星星。

琴丫对孙二虎的心思,心思敏锐的锦曦,早就瞧出些端倪来了,有时候开玩笑,也会点破,琴丫的优点在于,即使被锦曦玩笑着点破,也不扭捏,大方承认。

当然,在孙二虎那边,琴丫还是不敢的。

锦曦轻笑出声,胳膊肘撞了撞身边一脸花痴的琴丫,压低声取笑她道:“你这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九十三章欢乐

“啥吗?人二虎哥是小子,可不是姑娘家,要出那也是出潘安!”村里有时候唱大戏,琴丫记牢了其中几句台词,正好用到这个上面来,纠正锦曦。

“呵呵,潘安也不适合二胡舅舅,我倒觉着黑马太子更贴切些!”锦曦促狭道,有那么黑那么壮实的潘安吗?

“黑马太子?”琴丫砸吧着这个新鲜词儿,眼睛亮闪闪的:“二虎哥要是晓得你背地里,拿他跟马比,肯定要气背过去!”

“我那是恭维的话,你咋就听不出来呢?还跟这护短,好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锦曦故意垮下脸,道。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好曦儿不跟我较真,我哪有护短啊,我、我只是…”

“好了,跟你闹着玩的,就算你护短,我也开心,因为你护着的那个人是我二虎舅舅呀!”锦曦笑起来,捏了捏琴丫的腮帮子:“哎,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倒也有些麻烦!”

“啥麻烦?”

“你说你要是将来真跟了我二虎舅舅,那我和你之间这称呼,不就乱了辈分吗?哎,真纠结呢!”

“啊,好你个曦儿,敢拿这些话来编排我,你不是脸皮子最薄的么,今个吹啥风,这样燥人的话也说得出口呢?”琴丫反过来揪锦曦垂在肩上的小辫子,两个人在灶房里嬉笑打闹了一会,才正式动手筹备晌午饭。

这边院子里,孙玉宝三人都打住谈话,目光齐刷刷投向灶房那块。

“这俩丫头说啥好玩的事儿呢?笑成这样?”孙玉宝道。

其他两人皆茫然摇头。

“我去灶房瞅瞅看,催促下这两丫头弄饭菜,这都有些饿了!”孙玉宝道,话音落,人已快到灶房门口了。这边八仙桌边。文鼎和孙二虎相向而坐。

“曦儿再沉稳,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家,骨子里怕是也是贪玩的吧?”文鼎沉吟了下,跟孙二虎试问道。

孙二虎自豪的扬了扬眉:“咱曦儿素来是个文静的,是琴丫那丫头,人来疯,曦儿跟她处一块,都被沾惹了。”

孙二虎说话的语气,透出宠溺的意味,眉目间的神态。也在向文鼎无意识的传递出,他和锦曦很熟络很熟络的感觉。

“我还以为,二虎你的心思都用在狩猎那块。却不知你对身边的人,也是如此心细如发。”文鼎抿了抿唇,破天荒的在这个问题上延续下去。

孙二虎扯了扯嘴角:“文鼎你还别说,我跟曦儿处得多,在孙家沟那会子。那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怎么生分的了?就连曦儿爱吃啥,不爱吃啥,我都晓得的八九不离十!”

文鼎也笑了,端正了身姿,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道:“那倒也是,谁让你们是舅甥呢,舅舅对自己外甥女疼爱。那是情理之中!”

“嘿嘿…”孙二虎干笑了两声,一句外甥女,就像一根芒刺,刺到了他的心坎上,一下子就泄了气。只觉得文鼎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如芒在背。

“嘿嘿。真要论起来,玉宝才是她亲舅舅,她喊我舅,那是客气,尊重咱孙家沟这边的辈分呢!”孙二虎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跟文鼎解释这些。

无疑,无论是从情商还是智商出发,孙二虎都远不如文鼎来的敏锐。

“二虎你掰扯这些为何啊?难不成你不中意曦儿这能干的外甥女不是?”他故意调侃道:“在我看来,一日为舅,终身为舅,虽说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可那辈分摆在那,你安心好了,即便曦儿以后长大嫁人了,你也照样是她舅舅!”

“嘿嘿,我这也才瞧出来,文兄弟你倒是很能为人解忧的嘛!”孙二虎道。

“彼此,彼此!”文鼎淡淡一笑,孙二虎皱了皱眉,心内有些不悦。

原本是很投缘的好兄弟,无话不谈,每一次相见都是相谈甚欢,但今个不知犯了哪个邪神,这话题带来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孙二虎有这样的感觉,文鼎自然更有,不过是几句言语上的试探,但同为少年人,彼此都从对方的言辞神态里,窥探到对方心中一些模糊所想。

两个人都在心中对这份猜测有点吃惊和意外,又都有些为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恼怒。出于对这份兄弟情的珍惜,当下二人皆默契的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做纠葛,一个沉默着喝茶,一杯接一杯,一个闷头狂剥瓜子,不一会面前的瓜子壳就堆得跟小山丘似的。

孙玉宝终于出来了,他大声的说话打破了八仙桌边奇怪的沉闷:“嘿,那俩疯丫头,再装大人也还是俩孩子!洗菜就洗菜呗,却打闹起来了,我进去就是一通好训,两人都焉巴了,这会已经生起了火,咱很快就能吃上晌午饭了!”

孙玉宝兀自大声道,孙二虎他们抬头,果真瞧见灶房的烟囱里冒出袅袅黑烟来,锅碗瓢盆的乐章,也随即响起。

“二虎,上回你扭伤了脚踝去追的那狐狸,我还想跟你好好探讨一番。”文鼎首先打破了尴尬,主动跟孙二虎攀话题。

毕竟都是少年人,孙二虎当即也松了口气,顺着这台阶,跟文鼎探讨其猎狐的事情来,孙玉宝也很快加入了讨论,院子里八仙桌边气氛热闹,那边的灶房里,也已是一片欢快的场景。

琴丫坐在灶门口,一边伺候着灶里的火,眼睛直往锅台这边瞅。

只见锅台边的锦曦,双袖撸到臂弯处,正将剁好的五花碎肉,一小勺一小勺的,往镂空的大青椒里面填塞,手肘边的盘子里,灌满了肉的青椒一只只,整齐的排好,粉嫩的肉肉,鲜翠欲滴的青椒,看的琴丫睁大了双眼。

“曦儿,肉不是用来炒么?你这往里灌的作法。还真新奇。这样里面的肉能入味不?”琴丫问。

“你没见我刚剁肉馅儿那会子,已经往里加调料了么!”锦曦道,手里的动作丝毫不打盹。

“这青椒听张掌柜说,还是人家暖棚里结的呢,皮肉厚实着,你都把肉给藏掖在里面,那能熟不?”

“当然能熟啊,我在每一只青椒的顶端,都划了十字形呢!”

“那你边上那盆子里的草鱼,是要清蒸还是红烧?”

“既不清蒸也不红烧。”

“那就是炖喽?我去把小瓦罐给过下水?”

“不用。也不炖,待会你就晓得了!”锦曦抿了抿嘴,故作一点神秘。

琴丫嘻嘻笑着。一边往里面的大锅里添柴禾煮饭,一边继续盯着锦曦手里的动作:“啥时候烧小锅,你就吱一声啊!”

“诶,好嘞,等我把这最后两只青椒灌满就快了!”

锦曦把青椒灌好。又把边上那条两斤多重的草鱼,给片成一条条的,洒入盐和其他调味料,抓了一把红薯粉取代蛋清,将鱼片腌在一旁的瓦盆里,还盖上盖子。

“琴丫。小锅可以起火了!”锦曦吩咐道。

“诶,好嘞,咱开动了…”琴丫乐呵应着。架起了火。

锦曦往锅里放菜籽油,烧的嗤啦作响时把灌满肉的青椒推入锅,快速的翻炒起来,不一会,灶房里便弥漫开肉的香味来。

“哎呀妈呀。我嗅到肉香了…”琴丫眼睛迅速亮起来,牛犊鼻一个劲儿的嗅。

虎皮青椒出锅的时候。琴丫的口水已经滴下来了。锦曦把它单独放进一只带盖子的瓦罐里,坐在热水里保温。

“咋那么费事?里面大锅里的饭捞了,直接给坐那蒸格上不就热乎了么?”琴丫不解道。

“咱还有一会才开饭,青椒搁那上面久了,颜色变得枯黄味道也不好尝了。”锦曦不介意把这些小常识传授给琴丫。

第二道菜,琴丫就有些瞧不明白了。她见锦曦并没有把那些洗好的豆芽菜放入油锅里炒,而是把那些豆芽菜搁在沸水里焯一下,就捞起来,盛在一只比较深的敞口大海碗里。

难道是要弄道凉拌豆芽吗?琴丫心想。

接下来,锦曦让锅里烧热油,下入姜片,又倒入腌制的鱼片,迅速翻炒几下,见鱼片的色泽变得乳白,又拿长柄竹筒,在一旁的瓦罐里舀热水添锅,热水把鱼片基本掩住,然后,锦曦便盖了锅盖子,让琴丫多塞柴禾。

这边的琴丫还没弄明白锦曦要烧啥鱼?只听锅盖下面,热气直冒,传出咕噜咕噜的欢快声响。那边的锦曦,早已一手抄起刨子,另一手抓着一根洗干净去了皮儿的白萝卜,刷刷刷的一阵子,白萝卜眨眼间就被刨成一小堆跟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萝卜丝。

但见锦曦又抄起菜刀,噔噔噔几下子,把那些萝卜丝剁成细细碎碎的沫子。

往这些萝卜碎末里洒入适量的盐,葱花,其他的酱油和醋等调料也都各放了一点点,又抓了几把小麦粉和红薯粉,磕开两只蛋,只把蛋清逼入那堆萝卜碎末里,蛋黄搁一旁的小碗里留着备用。

接下来琴丫就瞧见锦曦像揉糍粑那样,在那搀和了小麦粉红薯粉的萝卜碎末里一阵的糅。不一会,就捏出一只只小鸡蛋大的丸子来。

“啊,曦儿你这做的是萝卜丸子?”琴丫惊喜道,她最爱吃土豆丸子红薯丸子了,每年除夕夜里,她最盼着的就是这道菜。姑母嫌麻烦,做的不多,没想到锦曦竟然拿白萝卜做了萝卜丸子,这还是头一回吃,

“是啊,待会等锅里的鱼起锅,咱就把这萝卜丸子给油炸了,我今个刨的萝卜不少,多做些丸子来,这样的冷天不容易坏。我做的多,吃不完的,咱留着,甭管是当零嘴,还是炒着吃,炖着吃,下暖锅子吃,都成!”

琴丫狂点头,往灶口里猛塞了几把柴禾,屁颠着去洗干净手,过来帮锦曦一起做丸子。

鱼片该出锅了,锦曦把鱼片带汤舀到那豆芽上面,锅里烧热油,下入切好的干红辣椒段,葱姜蒜,他们这些人可都是无辣不欢的,因为不确定文鼎能不能吃辣,锦曦只放了一小撮花椒,爆出麻麻辣辣的香味来,然后连着沸油一块淋在鱼片和豆芽上,最后洒入一些葱花和香菜沫子。

“好了,至此,曦儿的麻辣水煮鱼出锅啦!”锦曦道。

色香味俱全啊…

别说琴丫已经在那猛吞口水,就连锦曦自己,也被那特有的香味给撩拨的馋虫乱窜。

“好吧琴丫,念在你耗费了不少口水的份上,我奖赏你做第一个尝菜的人!”

琴丫没有回答,就等着锦曦这句话了,赶忙的抄起筷子,先是夹了一块鱼,接着又挑了几根豆芽,放入口中。

“味道咋样?”锦曦问,有点小小的紧张。

“曦儿,这鱼,这鱼…”

“鱼咋样啊?”锦曦诧异了,难道味道不地道?不可能啊,这可是她最拿手的川菜之一呢!她正准备着抢过琴丫手里的筷子亲自尝菜,手臂突然被一道力度挽住,是琴丫。

“曦儿,这鱼味儿真美!往后我要是再也吃不到这样的鱼,那可怎么办呀…”

琴丫夸张的表情和话语,无疑是对锦曦最好的肯定。

麻辣水煮鱼的香气,招来的不仅是琴丫,同时还有院子里正畅谈的三人,其中孙玉宝打头阵走最前面,孙二虎和文鼎跟在后面,三人的目光从门口起,就一直射向灶台,急切的,就连文鼎也是如此。

“曦儿,弄啥菜呢,咋又麻又辣又香的?在院子里嗅到,不止我,咱三都坐不住了!”孙玉宝高声道,就要过来看菜。

锦曦赶忙把那道水煮鱼给盖好,然后琴丫很默契的挡在前面,阻拦出闯进来的三人。

“这会不准瞧,待会端上桌再揭晓!”锦曦笑道。

“哈,又吊着咱胃口,曦儿可真够坏的!”孙玉宝嚷嚷着抗议,琴丫可不管这些,直接把孙玉宝他们给推出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