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捡别人不要的!”谭氏不是很高兴。

“娘,您还没说我穿这件好不好看呢?兰儿说,我穿这件可喜庆了,人也忒精神呢!”梁俞梅自我陶醉道。

谭氏狠狠瞥了眼梁锦兰,梁锦兰心虚的垂下眼去,避开谭氏目中的锋芒。

“娘,你怎么了,我问你话呢!”胖姑娘不满的撇起嘴巴,三层下巴叠在一起。

“只要是你相中的,都好看!”谭氏转头看着梁俞梅,眼神慈爱道。

“当真吗娘?那回头过年的时候,我可就穿这身衣裳了啊!”

“娘啥时候忽悠过你?咱幺女穿啥像啥!诶,你这发髻咋也换了呢?我记得你临出门前,娘我给你梳的那俩麻花辫忒好看了,谁给你换的?”

“是兰儿她舅母。人家说了,镇上不比咱这乡下,现在都时兴这样的发髻呢!后来,我和兰儿逛了会脂粉铺子,买了些绒花绢花戴头上。”

梁俞梅的声音很大,锦曦就算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但里堂屋统共就这么大,锦曦她们站在侧门处,听得一清二楚。

锦曦的目光自然而然就在梁俞梅的头上打了一个圈,瞧见她头上梳着一弯半月髻。是靠着一侧耳背而梳的。上面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绒花绢花,额头的刘海也都梳了起来,抹了头油。露出一个光亮开阔而饱满的前额,本来就胖的没有一点棱角的脸,这下子更加的天圆地方。

锦曦如今对长桥镇很多事物的动向,和妇人小姐们的喜好风向,都有一定的关注。这种发髻。确实是近些时日长桥镇兴起的,但适宜的人群却是已婚妇人,爱装扮的年轻小媳妇们,都不梳这样的发髻的。

锦曦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梁锦兰的舅妈,摆明着是存心拿村姑梁俞梅闹笑话的。

加之梁俞梅也是个混不清的。没有自己的审美意见,还往俩耳朵上带了长长的坠子,又配上那一身颜色热闹的衣裳。梁俞梅整个人往那一站,若不经提醒,别人压根会把她当做已经出阁多年的成熟妇人,哪还晓得这竟然是一个标准的黄花大姑娘啊!

对这样的装扮,锦曦暗暗摇头。再看站在梁俞梅身旁的梁锦兰,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半成新的浅蓝色对襟小袄子。勾勒出她纤细的小蛮腰,下身不是梁俞梅那种显胖的大幅石榴裙,而是一件牙黄色掐花的百褶裙,越发凸显的梁锦兰腰细腿长,身量高挑匀称。

一头黑亮的秀发,在头顶简单的盘了个圆髻,边上镶着一圈满天星的小碎珠子,余下的发丝,分作两股,用跟身上衣衫同色的湖水蓝丝带绑了,柔软的垂在两肩膀上,整个人的气质焕发出淡雅的妩媚。圆润白皙的额头上,几缕细碎的刘海,更添了几分俏皮。

这样的两个人同时往那一站,梁俞梅俗气的丑陋,越发凸显了梁锦兰的清新淡雅。二人都很吸引人眼球,但意义完全是两个极端。

“老二家的,你哪还有闲工夫嗑瓜子?赶紧的,趁着他们还没放炮仗,去后院灶房把那些福礼给拿来摆神龛前!麻利些,耽误了正事,要你好看!”谭氏瞪着小脚过来,孙氏下意识侧过身去,她晓得,端福礼这件事,她是被剥夺了资格的。而金氏,也没动,她也没有资格,因为她娘家那边人都死光了。

福礼是杨氏做的,端也要杨氏去端,因为她是全幅人。

被点到名儿,杨氏得意的抖着肩膀,从那边出来,去了后院灶房。

“姐姐别羡慕,姐姐打扮起来,比锦兰姐姐还要美!”锦柔见锦曦一直朝梁锦兰她们那边看,误以为锦曦是羡慕梁锦兰的美貌,忍不住轻轻扯了扯锦曦的衣袖,安慰鼓励锦曦。

锦曦有点忍俊不禁,收回目光,摸了摸锦柔的头,轻声道:“柔儿打扮起来,才是真正的美人坯子呢。”

锦曦从来就不怎么关注自己的长相,她更关注的是自己的智慧,智慧低下那是硬伤,伤不起啊,就像梁俞梅,被人拿去当猴耍,还乐在其中浑然不觉。

“呵呵,梅姑姑,你听到了吗?那边可有人眼红咱的容貌呢?还自个夸自个,真是臭不要脸。”趁着谭氏追着杨氏去了后院,梁锦兰甩着香喷喷的手帕,梭了眼这边的锦曦锦柔,跟梁俞梅轻笑道。

梁俞梅的目光也随即朝锦曦这边望来,胖胖的脸上,那神情得意中带着傲慢。

“哼,两只丑小鸭,还指望变凤凰?”她从鼻孔里哼哼出两声,扭过头去,坐在更近一把大椅子上,摆弄起她石榴裙上的花边来。

梁锦兰挑衅的朝锦曦这边扬起眉,做出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锦曦心里冷笑,脸上却还做出一点惊羡的表情,道:“姑姑今个可真是好看啊,看的曦儿眼睛都花了呢!啧啧,这身衣裳又喜庆又明艳,极配姑姑的气质。高贵大方,好似就是专为姑姑你量身定做的呢。”

梁锦兰诧异的看了眼锦曦,她打的主意是利用梁俞梅,来打击嘲弄锦曦,自打那回在灶房门口被锦曦推得差点摔跤,梁锦兰就一直怀恨在心,料定锦曦必是经不起嘲弄的急性子,好激起梁俞梅和锦曦的口斗,她捡热闹瞧。但锦曦的反应,出于她的预料。反倒还捧赞起了梁俞梅。

锦曦捧赞梁俞梅的这番话,在梁锦兰听来,有多么的闹心。

但梁俞梅。却有些受用锦曦的追捧,斜睨了眼锦曦这边,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不过。锦兰姐姐的这身装扮往小姑身边一站,可就被比下去了呢!尤其是这衣裳的颜色还有锦兰姐姐梳的发髻,要不经提,走在外面倒还真像姑姑的丫鬟。柔儿,你说是不是?”

锦柔想也不想,连连点头。道:“柔儿也是这样看的,好羡慕姑姑啊!”

“你们俩当真这么看?”梁俞梅眼中一亮,瞅了眼一旁气的有点脸红的梁锦兰。能在你气质上胜过梁锦兰,梁俞梅倒是很开心,尤其是此时她坐着梁锦兰站着,丫鬟不都是这样的吗?

“呵呵,兰儿。我倒也这样觉着呢!”梁俞梅道,看梁锦兰的目光。越发像极了小姐打量丫鬟,这让梁锦兰内心极度不爽。

“梅儿姑姑,咱甭跟她们俩废话了,她们俩懂啥呀!”梁锦兰不好直接说自己比梁俞梅好看,但又咽不下去这口气。

“啥叫不跟我们废话呢?我们俩年纪是小,但童言是真啊。难不成兰儿姐姐不服气,觉着姑姑长得比你丑不成?”锦曦歪着脑袋反问。

这下,梁俞梅有点不悦的盯着局促不安的梁锦兰,梁锦兰在心里把锦曦又狠上了一回,对梁俞梅挤出笑道:“当然不是,我怎么能跟梅儿姑姑比呢!”

梁俞梅这才移开目光,继续自恋去,梁锦兰憋着一口恶气,再看锦曦,锦曦则对她做了个鬼脸,并用唇语跟她说了一句话,梁锦兰读懂了,那是:“搬砖砸了自个的脚,活该!”

“你们两个也别闲着,没见男人们都在前面忙吗?赶紧的去前面搭把手,端东西!”谭氏从后院那边风风火火过来,又继续指挥金氏和孙氏。

金氏二话不说就去了前屋那边,这边,孙氏要动,被锦曦拦住。

“奶,我娘的手腕前两日扭伤了,那边的大夫说,半月内都不能使大力,那边人手差不多够了,也不少我娘一个。”

“混丫头片子,我吩咐你娘做活,你插啥嘴?作死的,没大没小!”谭氏瞪着锦曦,骂道。

“娘,您看,要不给我再分派点别的活计吧,我这手腕要是再惊动了,指不定就要废了。孙氏道,孙家沟那边的大夫,确实是这样说的,孙氏一直不应以为重,今个回老梁家还双手拎俩包袱,晌午饭后,受伤的手腕处就开始发作了,痛的她铺床的时候,手都直抖。

但她没跟梁俞忠和俩闺女说,怕他们担心。但这会子谭氏要她去端那些过年用的东西,肯定都是整袋子的重物,孙氏从来没有过偷懒卖坏的念头,但为了孩子们,她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骨。

“娘,你再分派点别的事情给我做吧!”孙氏见谭氏不出声,就那么阴嗖嗖的盯着锦曦,忙地挡在锦曦身前,跟谭氏陪着小心道。

锦曦不畏惧也不气恼,笑嘻嘻从孙氏后面探出身来,跟谭氏道:“奶,您最是一个能疼人的人了,瞧您刚才对小姑那嘘寒问暖的。您可是咱金鸡山村头一个体贴晚辈的好长辈呢,我在嘎婆家那边也常这样说,那边人都夸您,还说您这样好的,调教出来的闺女想必也是极好的呢!奶,我娘手腕都那样了,您怎么也不可能忍心让她去做重活不是?”

谭氏眉毛都竖了起来,正要对锦曦训斥,锦曦再次抢在她前头开口,这次是跟孙氏。

“娘,奶可是最慈爱的长辈,你就让奶瞧瞧你那手腕,可还肿着呢,要不奶还以为我只跟你亲,包庇你呢!”

谭氏如何听不出锦曦是在对自己逢迎拍马,这要是换做别的情况,谭氏铁定一声呵斥揭穿锦曦的谎言。锦曦这会子说的这些,却正中谭氏的软肋。

谁不想图个好名声在外?谭氏想要好名声,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幺女梁俞梅,希望她将来能找个好人家。

谭氏被锦曦的拍马堵在那里,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僵硬着脸瞪着孙氏。

孙氏犹豫着要不要撸起手臂,锦曦拉过她的手腕,撸起袖子。谭氏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嫌恶道:“在娘家拼死做活受的伤,别指望到我这来将养!”

老梁头正在梁俞驹梁俞林一左一右的陪同下,从外面进来,他刚刚在外面的马车上,查看了一番采办回来的东西。

“爹,这些都是从咱自己铺子里拿的,因为还有几天就过大年,三十日上昼祭祖还得用,我就跟大哥说,咱索性这趟都带回去!”梁俞林道。

“就算二弟不说,我也早想到了,要真等到二弟叮嘱,那黄花菜都凉了。”梁俞驹道。

“嗯,好,好,是该如此,这事我都还没来得及叮嘱,你们倒想到了,不错!”老梁头不遗余力的赞扬。

生怕被梁俞林抢去了头功,梁俞驹忙地接着道:“爹,您老在家是不晓得,这段时日年根底下,我从外面进来一批香纸炮仗,可好卖了,要不是我提早留下了家里办事的这份,只怕这会子咱都要去别人家的杂货铺子买呢!”

“嗯,好,好,你这样用心打理铺子,爹都看在眼里。”

梁俞驹瞅了眼一旁略有不甘的梁俞林,得意的扬了扬眉。

锦曦在一旁暗自摇头,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两个中年男人去办,老父亲还赞扬成这样!那梁俞忠带回来那么多礼品,也没见老梁头当面夸赞过什么,哎,手心手背的肉,还是有差别的。

不晓得自己的老爹,在听到老梁头对梁俞驹梁俞林这样的夸赞,会有啥反应?咦,老爹呢?哪里去了?明明刚才还在这边上站着呢。

“别瞅了,你爹早就去外面搬卸东西了。”孙氏碰了碰四下张望的锦曦,压低声音道。

果真,不一会,梁俞忠和梁俞洲两兄弟,便端着东西进了屋,两兄弟有说有笑的,一起干活精神头十足。

“爹,这些东西都往哪搁?”梁俞洲洪亮的嗓门响起,老梁头指着里堂屋一角:“先搁那,我这就来理顺!老大老二,你们俩过来帮我打下手。”

第一百零八章 另类的接祖

孙记在年根底下,也进了一批炮仗回来卖,张掌柜的建议是,把供货商定为枫林镇的刘家。

枫林镇那边好多人家时兴做炮仗卖,在望海县城这一带,都是出了名儿的。刘家更是这其中的翘楚,祖孙三代都以做炮仗为营生。

锦曦采办炮仗前,和张掌柜一道特地去枫林镇实地考察过,枫林镇有许多炮仗作坊,有大有小,但都不及刘家,自然,在价位方面也要便宜很多。锦曦亲自去了刘家,看了炮仗制作的全过程,对刘家在制作炮仗过程中的一些细节设定,都很满意,重点确定了刘家炮仗的安全性,这才最终把以后的供货商都定为刘家。

尽管刘家炮仗的批发价比别家要高出一些,但锦曦还是接受了。

“爹,大伯带回家的那些炮仗,上面写的是哪家做的没?”锦曦拉住梁俞忠低声问,她先前听梁俞驹跟老梁头邀功,说这回找渠道进了一批好炮仗,卖的很好,赚的应该也不少,锦曦当然要打听一下。

梁俞忠挠了挠脑袋:“我就光顾着搬,也没来得及去细瞅,要不,我再去瞧一下?”

“呃,爹先别急着去,我再想想…”

“曦儿,咋皱眉头了呢?啥事犯难了?跟四叔说,看四叔能不能帮到你!”梁俞洲搬完东西,擦着手朝锦曦锦柔这边快步走来,黑实的脸上挂着质朴亲和的笑容。

“四叔,你瞧见那炮仗上写着哪出的没?”锦曦跟梁俞洲关系亲近,跟他亲热的打过招呼后,问。

“哦,你是问你大伯二伯从铺子里带回来的那些炮仗是吧?这怕是要去问你大伯才成,我瞅见那些炮仗外面的纸壳上。啥都没写!”梁俞洲道。

“那,装炮仗的那个大纸箱子外面,也都没写?”锦曦想了想,追问。

梁俞洲和梁俞忠一起回想,同时摇头:“没写!”

“啥都没写?”锦曦自语着,眉心微蹙,陷入思忖。心里升腾起一丝不太妙的感觉。

经商这几个月,她对采办这一块可是摸得很清楚了,别说是炮仗这样的大件货品,里面塞得都是火药。就算是小到草纸这样的货品,制造者都会在自己家的货品上面有所标注的,外包装内包装上啥都没有。这就有些诡异了,指不定是黑货呢!

想到这,锦曦不禁瞅了眼那边正陪着老梁头整理炮仗香纸的梁俞驹,好你个梁俞驹,不会为了多赚几个钱。弄回一批黑炮仗来糊弄人吧?

“柔儿,几个月不见,个头都长了呢,嗯,头发也不黄了,咋。在嘎婆家嘎婆弄啥好东西给你吃了?把咱柔儿喂得这么沉?”梁俞洲抱起锦柔,开心的逗弄她,梁俞忠和孙氏在一旁看着。

“四叔不许说柔儿胖。柔儿不胖!”锦柔开心的抱着梁俞洲的脖颈,娇声道。

梁俞洲哈哈大笑起来,扭头跟一旁的梁俞忠道:“三哥,你可听见了,这么小个屁人。就忒爱美了,还不准我这做叔的说呢!”

梁俞忠直摇头。孙氏抿着嘴笑道:“胖那话四弟你还真别说,要不这小妮子闹情绪不肯吃饭呢!”

“哦?是嘛,那好,要想四叔不说,那就告儿四叔,这几个月想不想四叔?”梁俞洲抱着粉雕玉琢般的锦柔,舍不得放手。

锦柔眨巴着大眼睛,在梁俞洲期盼的目光下,抱住他的头直接在他黑实的脸膛上,重重亲了一口。

她的这个举动,远超出梁俞洲的预料,这也是最好的证明,证明她心里有没有这个实属,那一个吻,可把梁俞洲乐的,笑得嘴都合不拢。

要不是老梁头那边又事要吩咐他去做,梁俞洲还得再跟锦柔耍一会。

梁俞洲放下锦柔,去了老梁头那边,这边,锦曦拉住梁俞忠的袖子,梁俞忠俯下身来,便听锦曦在他耳朵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话。

“啥?这事不至于吧?要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事儿可就大了,这我得告儿你爷他们去啊!要不这炮仗一点,轰的一下炸起来,那可危险了!”梁俞忠震惊的眼珠子都差点爆出来。

“爹,这事就是我猜测的,没凭没据的你去说,别说大伯他们会头一个跳出来驳斥你,就是爷奶也不能信服啊,再说这大过年的东西,图个吉利,你贸贸然的去说这话,到时候来年咱老梁家哪个磕着碰着了,还不都得往爹你身上推?”

闺女这话分析的,也是在理,过年的东西,哪能随便道论?这下梁俞忠也犯难了,扶着锦曦的肩,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你爷以身犯险哪!”

“爹,我也不过就是猜测一下,是往最坏里去想的,嗯,就算是黑炮仗,也不是挂挂都出岔子的。”锦曦道:“爹,我跟你说这些,是要你待会放炮仗的时候,别往前凑,你记得跟四叔也提醒一声啊!”锦曦补充道,她也不希望梁俞洲有啥事。

梁俞驹就算再想赚钱,也不能黑了心弄回次品来祸害亲爹吧?锦曦暗想,要晓得,这每年做这些大事燃放鞭炮的时候,都是家里最年长的老梁头来点燃。

在梁俞忠的纠结和担忧中,一年一度的接祖仪式终于开始了。

锦曦记忆里的接祖,就是腊月二十四日的下昼,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家家户户在大门口燃放一串鞭炮,就算是把祖宗接回了家中。

从这一刻起,家里大人,说话做事,都不能像平日那般毛躁,就算是倒水拿碗筷之类的,都要轻拿轻放。大人们还会叮嘱小孩子,不能在家里大声喧哗。

而老梁家,这接祖的仪式有些不一样。

先不是燃放炮仗,而是给祖宗神龛上福礼,烧香和黄表纸。

一家子老少齐聚里堂屋,分男女先左右站开,再按着长幼辈分年龄往后排,八仙桌移到了堂屋中间,八仙桌前面放着一只大瓦盆。用来烧香和黄表纸的,桌子中间燃着两支红蜡烛,男女两队人以八仙桌为轴点,相向而立,供奉祖宗的福礼还在全福人杨氏那。

梁俞驹和金氏分别是这两队的领队,最后压队尾的,男的那边是梁礼柏,女眷这边是锦柔,锦曦站在锦柔前面,排倒数第二,在她前面是梁锦兰。再往前,便是梁俞梅和孙氏。

老梁头和谭氏一左一右站在八仙桌两边,只听谭氏一声令下。侧门处全福人杨氏,双手端着一只木托盘,逶迤而来。

杨氏走到八仙桌前,曲起一条腿矮下身,然后谭氏高举起双手。把木托盘上的福礼一样样的,双手端到老梁头手里,再由老梁头,一样样,轻放到八仙桌上。

里堂屋里的男女两队,都寂悄悄的。大家伙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八仙桌前前那沉默却又很有默契的传福礼的三人手上,就连平时最爱捣乱的梁礼柏,都在这样肃穆的气氛下。不敢捣乱。

全福人统共做了六道福礼,取义六六大顺之意。依次端到八仙桌上的是:锅里滚一下的大块肥肉,油炸小黄鱼,黑芝麻糯米圆子,米糕。杏脯和糖角子凑一道,最后一道是红薯饭。

只听老梁头一边摆福礼。口里还在念念有词。

锦曦猜测老梁头这是在念祝祷词,虽然声音极小,基本上是喃喃自语,但耐不住锦曦听力极佳。

在其他人懵然的同时,锦曦竖起耳朵听,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听明白了。翻译成自己的语言,大致的意思就是:老梁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今年不同往年,家中遇到些不顺的事,一切都要精简节约,所以,孝敬你们的福礼,也比不上往年丰盛。

但是,还请诸位列祖列宗有怪莫怪,继续庇佑老梁家子孙,大家同甘共苦,等到把眼下这道难关给渡过去了,来年老梁家兴旺发达,在如何如何的孝敬诸位祖宗云云…

在这些祝祷词中,老梁头还重点提到了梁礼辉的名字,大意就是要老梁家的诸位祖宗们,额外,重点,在这个读书考功名的长房长孙身上,多庇佑些。

锦曦心里暗笑,要是真的泉下有灵的话,这些列祖列宗的,估计怕的不是福礼不丰盛,而是全福人那做菜的手艺。

那滚刀肉,肉皮上面黑乎乎的粗毛还没刮掉,油炸小黄鱼,一端出来就带着一股子焦糊味,杨氏做饭从来就是半生不熟的,黑芝麻糯米圆子看相还不错,就是不晓得里面的部分是不是一团糨糊?子孙媳妇做出这样的福礼来,不晓得老梁家的那些祖宗会不会吃的上吐下泻?回头一想,或许是自己多操心了,自打杨氏生完梁礼柏一跃成为老梁家的全福人后,到如今也有好几年了,想必祖宗们的肠胃被她给磨练出来了吧?

锦曦还留意到,六道福礼中,米糕,杏脯,糖角子,都是锦曦他们买回来孝敬谭氏和老梁头的,这下也拿出来充场面了。

福礼送完,祝祷词也念完了,全福人也退回到女眷队伍里来,接下来,就该轮到长房长孙,老梁家唯一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郎梁礼辉登场。

锦曦咋了眨眼,只见这位秀才郎神情肃穆的从队伍里出来,今天的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深衣,头上还带着这个时代,读书人都爱戴的平顶四方巾,后面垂着几条宽宽的布带子。

梁礼辉慎重其事的轻咳了声,抬起双手,抖了抖那宽大的袖子,然后,修长纤细而泛白的手指,从袖口里掏出一支卷轴来,然后打开,毕恭毕敬站在了桌子前,摇头晃脑的开始诵读起卷轴上的文字。

梁礼辉读的,是他自己做的一篇文章,锦曦猜,他应该是挑了一篇自认为最满意最能拿得出手的来,读给老梁家的列祖列宗听。

只是,苦了锦曦的耳朵,锦曦听不懂纯粹的古言文,就只晓得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之类的话,被梁礼辉重复了好多遍,真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好长好臭啊,简直比中学校长开会读演讲稿还要折磨人!

对面的男人队伍里,除了梁家四兄弟,其他的孙儿辈都熬不住了,梁礼柏站在那身子开始不老实的晃来晃去。

而自己这边的女眷们,一个个垂着头垂着眼,目光皆落在自己的脚尖上。锦曦听到身旁的梁锦兰在小声嘀咕:“年年都是这一篇,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不就是嘛,老长老长的,礼辉就不能写出一篇稍微短些的,新鲜些的念给祖宗听么?我都听腻歪了!”梁俞梅也低声抱怨道。

“梅儿姑姑,你的脚疼不?我这脚可是难受死了!”梁锦兰悄声问。

“快被跟我提脚了,铁定肿了,没见我都站不直身子么!”

“哎…”两人同时叹气。

这两人是老梁家女眷里面,裹了小脚的,这样长时间的站立,对她们而言本来就是难事,尤其是这两人还出去逛了大半日的市集,这下就更要崩溃了。

以上的这些抱怨,锦曦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她们三个就站一排,而其他人,或许听不到,因为梁礼辉已经念到了让他自己都忍不住为之动情的段落,脑袋晃得很动感,声音越发的抑扬顿挫,中气十足,没有一丝口干舌燥的迹象。

他的声音,完完全全盖住了底下人的抱怨声,他沉浸在自己的极乐世界里,锦曦看到了他眼角眉梢那种外露的陶醉。

“姐姐,莫打瞌睡!”有一只小手突然轻轻碰了下锦曦的手,锦曦侧眼,瞧见锦柔正朝自己抿嘴偷笑。

“没呢。”锦曦压低嗓音道,她熬不住了,只好垂下头来闭上眼睛好养养神,锦柔这小丫头铁定是担心她打瞌睡,被谭氏逮住训斥,不过,梁礼辉这样子还是没完没了。

就在锦曦腿肚子有点打颤的当口,谭氏突然一声暴喝如平地一声炸雷,把个里堂屋里的梁家人都震的一愣,就连正高声诵读自己佳作的梁礼辉,也嘎然停下了,茫茫然扭头看着火烧眉毛的谭氏。

“混小子,我盯你好一会子了,你夹着个双腿在那扭个没完,作甚呢?”谭氏目光如利剑朝男人队伍里的压尾梁礼柏直射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全嗬裤裆里了

被谭氏这么一声暴喝,愣是最爱捣乱的梁礼柏也吓的抖了一抖,梁俞林和杨氏皆惊愕的看向儿子。

“奶,我肚子痛,怕是憋了一泡屎,快要嗬出裤裆了!”梁礼柏夹紧双腿,吸着鼻涕道。

梁礼青忍不住偷笑出声,被梁锦兰瞪得赶紧捂住嘴。锦曦留意到笔挺站在八仙桌前的梁礼辉,因为被打断诵读,侧脸的神色有些阴郁。

“哎哟喂,人有三急,小孩子家家的可不得憋坏了!娘,就让我带他去茅房吧?正好我也顺道方便下!”杨氏仗着自己是全福人,站出来大咧咧道。

谭氏才不卖杨氏的面子呢,朝杨氏就是一记白眼瓜子:“有你啥事?给我滚回去站好!”

“作死的,瞧你养出来的好儿子,早前饭桌上抢那肉汤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这会子闹肚子,就你们娘俩事儿多!礼辉文章还没读完,这会子谁都不准离开堂屋,憋不住也得给我憋,不长长记性,叫你下回还不要命的抢肉!”谭氏喝道。

锦曦抚额,谭氏还真是蛮横不讲理啊,这生理需求可不是说憋就能憋得了的,待会梁礼柏拉裤裆里就有好戏瞧了。

杨氏被骂的悻悻退回女眷队伍里,一个劲儿朝对面男人队伍里的梁俞林使眼色。

“娘,别说礼辉念得那啥,咱都听不懂,何况礼柏他一个小孩子呢,缺他一个祖宗也不会怪罪的,您就让他离开一下吧!”梁俞林嬉皮笑脸道。

谭氏还没来得及松口,梁礼柏已经捂着肚子弯下腰,脏兮兮的脸上憋得有点泛青:“奶,我、我快憋住了。要、要出来了…”

他说着,下身已经有了动静,里堂屋里的人都清晰的听见他放出的几个大响屁,紧随其后的,就是山洪倾斜而出的畅快声响,一股子恶臭从梁礼柏身上飘出来,随即便在整个里堂屋弥漫开来。

“奶,弟弟拉裤裆里了!”梁礼青拿袖子捂着鼻子,早已跳开好几步远,指着半蹲在那。小脸扭曲成一团,下身还在噼噼啪啪像炸豆子一样的梁礼柏大呼小叫。

虽然制造者是自己的亲弟弟,但梁锦兰还是嫌恶的抽出香帕子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梁俞梅也表现出极度的恶心。

锦曦锦柔也都抬了袖子捂住了口鼻,梁礼辉如泥雕木塑般僵在八仙桌前,脸色已经极度的阴郁了。

谭氏早已气绿了脸,老梁头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数落谭氏:“你这老婆子,你说你好端端的拿孩子这事拧啥劲儿,你瞧瞧这弄得,像啥事?”

杨氏和梁俞林相向而站,两人眼神交流处,都有一丝幸灾乐祸。谭氏气不打一处来,朝这对夫妇骂道:“你们这对没心没肺的畜生,作死的。还没事人在这偷笑?不麻溜儿的去拾掇了,回头触了老梁家的霉头,我跟你们没完!”

这对夫妇立刻行动起来,梁俞林带梁礼柏去后院的茅房,杨氏去那笤帚和灰土来清理现场的污秽物。大部分污秽物都还在梁礼柏裤裆里。弄得这小子移不开步子,梁俞林只好矮下声把他背去了后院。

“礼辉啊,你接着往下念!”里堂屋的混乱暂告一段落。屋里人重新站好,梁俞林也回了,唯独杨氏和梁礼柏没到,但老梁头已经催促梁礼辉继续往下道。

“嗯。”梁礼辉垂下眼,双手捧起那卷轴,没有任何表情的继续往下念。

不晓得是中间这个小插曲弄的,还是本来卷轴后面所剩的文字就不多,这回,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梁礼辉就读完了,然后把那写着‘锦绣文章’的卷轴,放进八仙桌下面的大瓦盆里,点火烧着了。

梁礼辉回归队伍后,老梁头就又上前,把堆放在桌子上的香和黄表纸,也一道烧了。然后,在老梁头和谭氏的带领下,老梁家三代人齐齐下跪,对着祖宗牌位连磕了十个头。

等到礼毕众人起身,锦曦目光在老梁家人额头前扫过一圈,发现除了老梁头和梁俞忠梁俞洲几个额头前有些淤红,其他人额头那基本都没什么异色,也就是说,也就这三个人是实抵实的磕,其他人也都是做做样子罢了,包括谭氏,包括秀才长孙。

做完了这些,接下来,就轮到最后的放炮仗了,等到炮仗一放完,老梁家的祖宗也就算是接到了家中。

放炮仗,是锦曦最关注的,同时也是梁俞忠和梁俞洲兄弟最为纠结的。

依照往年的惯例,都是由家中最年长辈分最高的老梁头来亲手点燃,今年也不例外。一家人簇拥着老梁头去了前屋。锦曦硬是一手一个,拉着孙氏和锦柔,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在她的印象里,放长长的炮仗,要么是缠在长竹竿上,要么是铺在地上,有些大胆的人还会拎在手里点燃,然后甩出去炸。

但老梁家这边放炮仗,却跟锦曦以前看过的不一样。

在前面的正门口,拆开包装纸壳的炮仗,又被截成好几段。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摆成一个大大的‘梁’字!

锦曦瞥了眼站在人群中的梁俞忠,瞧见他紧张的满头大汗,心道,这老爹不会关键时刻舍身去点炮仗吧?

“爹,给您火,来年咱家一定火!”梁俞驹双手把一根点燃的长香递到老梁头跟前,口中还大喊出一句吉祥话来。

边上的梁家其他男人小子们,就都附和着大喊一声:“火!”

可把锦曦雷的那叫一个…

老梁头笑呵呵接过那香,就要过去点燃炮仗,果不其然,梁俞忠从人后挤过来:“爹,要不,今年就让我来代您老点火?”

“不不不,三哥,还是让我来吧!”梁俞洲也挤过来,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