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头做过很多种工种,酒楼跑堂的杂役,账房先生的跑腿,甚至还去码头做过搬运工。

二十开外的老梁头,有一回驾马车送酒楼掌柜到金鸡山来有事,在村口的小河边,马车差一点撞到一个端着木盆出来洗衣的农村少女。

老梁头跟人打听那个洗衣的少女,得知她也跟自己一样是个没了爹娘的孤女,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辛苦的很。

回去后,老梁头就买了礼品托了媒人去那少女家说亲,这一说,竟然还就成了,那个少女不嫌弃老梁头上无爹娘,下无家业,毅然嫁给了他,那个少女就是谭氏。

谭氏一嫁过来就接二连三的生了好几个儿子,这个时候,老梁头靠着自己年少时学到的学问,又勤勉钻研,很快时来运转,他得到了望海县城刀笔吏这个差事,在这个位置上,他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锦曦分析,老梁头心底铁定是对谭氏感激的,不止给了他一个完整热闹的大家庭,还给他的事业带来了好运。于是,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老梁头对谭氏,都很敬重,老梁家内宅这块,基本不插手,任由谭氏去呼风唤雨。

不过,在老梁头最风光的时候,应谭氏要求,他在金鸡山这一带置办了田地屋宇,还回了一趟湖松县城,把还停在义庄没有下葬的双亲,给迁到了金鸡山村后面的山凹里,湖松是块伤心地,老梁头决计从此在望海安生立业。

所以,今个大年三十,老梁头要带着老梁家的男丁们,去后面山凹里,给那两位祖宗上坟烧香。

这一天,老梁家就开两顿火,早上一顿,再有一顿就是晚上的除夕饭了.晌午的时候,锦曦锦柔在屋子里吃了点心垫了肚子,上屋灶房里,炒菜的噼啪声没有间断过,老梁家三个媳妇都在灶房忙活除夕饭呢。

下昼,老梁头带领儿孙们,把屋前屋后的门框上,都刷上米糊,贴上春联,门楣上还贴着一些喜鹊登枝的剪纸,这些突然多出来的红艳艳的东西,陡然间就把年味给拨浓了。

这是锦曦来到这个时空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她的心情有些难言的感觉,自打父母离异后,她再没开心过过年,参加工作后,每到过年,别的同事欢田喜地归家团聚,她却是留在学校教师宿舍,除夕饭也是一个人过,有时候就泡杯酸菜面。

如今,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过年了,在这里,她有爹有娘,还有妹妹锦柔,再没有比这更亲的亲人了。

开年夜饭前,家家户户都响起了清脆的鞭炮声,老梁家的鞭炮响声自然又是拨得头筹,锦曦心里那隐忧还在,这样响动异常的鞭炮,早晚得出事。

除夕饭的菜肴一样样端上来,搀和了太多豆腐渣的肉丸子,无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孙氏厨艺再好,也不能空手画饼,这一顿除夕饭,是老梁家有史以来最寒碜的一回.

老梁家的这顿年夜饭,好在吃的还算顺利,几个媳妇今夜也终于准许上桌吃饭。饭桌上一家子父子兄弟,也都礼节性的碰了杯,但弥漫在饭堂上空的气氛却让人觉得窒息。

谭氏许是担忧儿子们醉酒生事,瞧见吃的差不多,赶忙把大家伙都驱散了。梁俞林脚底抹油的去了村里人家摸牌,其他人也各自回了自己屋里。

大月国这靠南边一带守岁的风俗,跟北方那块有差别,靠北那边一家子人得通宵不合眼的守岁,半夜还得煮饺子吃,这一带就不是这样了。

大家都可以去睡,等到午夜时分,家里的户主起来打开大门,然后燃放一串鞭炮,俗称‘开门’,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再端着供品到村口的土地庙前放挂鞭炮,烧把香纸,俗称‘出天方’。

大年初一是新春,也是这一带正月走亲戚的第一日,一般都是选择正月初一,全家人去给家中最年长主母的娘家拜年。

谭氏的娘家就在金鸡山村,爹妈早就没了,她是跟着哥哥嫂子长大的,哥哥嫂嫂当年前脚把谭氏嫁给老梁头,后脚就收拾了行礼,变卖了田地屋子,带着孩子离开了金鸡山村,去了外地做买卖,早几十年就没消息了,谭氏基本上是没娘家的。

于是,正月初一这一日,老梁家人都窝在家里,正月初二也是走亲戚的日子,但那些被拜望的亲戚家,得是年前操办过丧事的,所以这一日在当地土话就叫‘给死人拜年!’

纵观老梁家的所有亲戚中,年前家中有人过世的,还真没有找到,于是,初二日老梁家一大家子人继续窝在家里,就连梁俞林也不方便在今日去村里人家摸牌。

第一百三十章出嫁

西屋里,孙氏正在收拾衣物,锦曦和锦柔在一旁高兴的翻手绳。因为过了今夜,明个正月初三,梁愈忠一家四口子就要动身去孙家沟了。

孙氏晚饭后忙着把东西收拾出来,属于她们三房的,全都要带走,西屋要清空出来,等明早一走,这屋子是要还给老梁家的。

“年前就跟里正那说好了,咱盖那新屋子,就选在村口官道边上,小河从那里过,浆洗方便,到时候弄辆牛车,咱一家子人去镇上也方便!”梁愈忠在一旁帮孙氏收捡,边谈论道。

那地方当初选的时候,梁愈忠是带着锦曦同行的,基本是锦曦的意思。

锦曦相中那块地,不止浆洗出行方便,更重要是的不在村子里,而且跟老梁家拉开了好一段距离,步行的话,没个一炷香功夫是到不了的。

“今夜咱把东西收拾好,我借了牛车,明个一早我先把你们娘三送到孙家沟,回头等初六玉霞和大虎成了亲,我就回来着手准备盖房子的事儿。”梁愈忠跟娘三商量着道。

“爹,盖房子那事,先往后稍稍缓一缓,娘要中秋前后才落月,花一个多月的功夫盖房子就成。”锦曦道:“过了初八,你得帮我先把镇上那包子铺给整修一下,我的计划是赶在元宵后的正月十六开张营业呢!”

“哦,成啊!”梁愈忠爽快应下。

“曦儿,娘这几日都没怎么顾上问你,你租下那包子铺,是要做啥买卖呢?”孙氏问,梁愈忠摸了摸脑袋,他也不晓得。

锦曦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暂且不说。等去了孙家沟,你们就晓得了!”

“你这丫头,还真是鬼的很,连自个爹娘都瞒住了,唉!”孙氏笑着摇头。

“娘,那包子铺跟咱孙记一样的格局,上面带阁楼,后面有个小院,院子里有小灶房,茅厕。杂屋,还有两间能主人的小单间呢!在咱家新屋子落成前,你和柔儿嘎婆她们。啥时候来了镇上,都歇的下!”

“呵呵,是吗,那敢情好啊!”孙氏笑眯眯道,锦柔更是满脸激动。大呼:“哦,我们要住到镇上去咯!”

梁愈忠也很高兴,接着说他的盘算。

“咱那新屋子我想过了,瓦工就在村子里找,我跟大黑二黑几也说好了,他们做这行的。手艺好人品也靠得住,木工活我自个上,这样也能省几个工钱!你们娘中秋前后就要落月。保准让咱家老三在自家的新屋子里呱呱坠地,你们说好不好?”

锦曦和锦柔双双拍掌称好,孙氏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父子三人,眼角眉梢都是浓的化不开的幸福和满足。

一夜无梦,翌日清早。梁愈忠四口人去给老梁头和谭氏磕头拜别,老梁头沉默的抽着旱烟。什么都没说,只摆摆手让他们离去。而谭氏,却合衣躺在床上,面朝里,自始至终都只留给冷漠的脊背给他们四口人。

四口人从东屋出来,去了西屋搬东西,上房正烧饭的金氏突然进了西屋,笨拙的往孙氏的袖子底下塞进几只米粉粑。

“大嫂,你这是…”孙氏愕然了。

“两闺女早上还空着肚子,赶路冷,你拿好,是我刚热的!”金氏憨憨道。

“大嫂,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粑我们不能要,回头娘晓得了,会拖累你的!”孙氏道,心里很是动容。

“不怕,我不怕!”金氏笑了,把那粑往孙氏袖子里推了推:“这里就你真心对我好,老二家的,坏,欺负我傻。三弟妹,你是好人,你帮我铲猪圈,剥棉花,我打碎了碗也帮我瞒着,在灶房还把菜省下来给我吃,我不傻,我晓得,都晓得的!”

她憨憨重复着这几句话。

锦曦惊诧了,金氏在老梁家人眼中,素来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大家都说她脑子转的慢,憨傻的很,梁俞驹和她的四个儿子,也不怎么待见她,谭氏和杨氏更是把金氏的尊严踩在脚底,唯有三房这四口人,没有那样,而孙氏还总是悄悄的帮她,为之不晓得多挨了谭氏多少责骂。

上回金氏发疯,差一点掐死梁愈林,在老梁家就更不受待见了,梁俞驹的事,让她这个结发妻子的尊严,彻底踩入泥心,她整个人就更呆傻沉默了,整天除了做事啥话不多说,本来她也就不爱说话。

可这会子,金氏竟然跑来偷送耙给孙氏四口人,还拉着孙氏的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没有好的修辞,没有客套没有寒暄没有巴结,说话有点结巴还有些语序混乱,可正因为如此,才更突显出憨傻金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孙氏骨子里就是个善良的人,一听金氏这样说,眼眶瞬间就红了,道:“大嫂,你不傻,我从来就没看低过你!我走后,你在老梁家,要好好的…”后面的话,孙氏也不晓得该如何说了,作为一个女人,嫁到夫家来,能撑起她腰杆的无外乎几个方面。

论娘家,金氏没有娘家人,她是被人拐卖到这里的。

而男人和儿子,她也是一边都指靠不上,可以说,她在老梁家的日子不可能好好过。

金氏咧嘴笑起来,这笑容明显跟正常人不一样,确实带着点傻气,却比正常人多出一份纯真的开心来,她又朝锦曦和锦柔笑了笑,然后转身出了西屋。

这边,孙氏抬起掌根抹掉眼角的湿润,站在那好一会,才叹出一口气,拉起俩闺女的手出了西屋。

……………………………………

孙家沟。

跟连日来老梁家的压抑紧绷气氛截然不同,孙家沟孙玉霞家,却是沉浸在一派过年和即将成亲的浓烈喜庆气氛中。

锦曦他们动身的早,到的时候还没烧晌午饭,孙家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院子两边摆着高高的柴禾。柴禾上晾晒着一些简单的衣物,柴禾挡住了四周的风。

冬日的暖阳从头顶照下来,院子中间摆着一张小四方桌子,桌子上摆着茶水糕点,嘎婆坐在桌子边喝茶晒日头,灶房里菜下锅的噼啪声热闹的响着。

听到院子外面的牛车声,还有孩子们的说话声,嘎婆站起身,朝灶房里的孙玉霞喊了一声,两人忙地朝院子门口迎去。

那边。孙氏被两闺女一左一右搀扶着,有点羞怯和不自在的进了院子,后面跟着的梁愈忠。两臂弯里挎着包袱卷,背上还驮着一床带回来,又带过来的棉絮,走得步子生风,黝黑的脸上却堆满了春风般的笑容、

“嘎婆。过年好!”锦曦和锦柔异口同声的喊着,然后锦柔就松开孙氏的手,小鸟归林般扑进孙老太的怀里。

“好,好,大家都过年好!”孙老太好多日不见外孙女,想的发慌。这一抱住,再舍不得松手。

孙玉霞过来接行李,梁愈忠直接拎进了屋里。把东西放好,又去了院子外面安置牛车。

“玉宝今个出去拜年了,要等到晌午饭后才回来。姐,姐夫,你们年前走的那会子不是说。要等到初四五的样子才过来吗?怎提早了呢?”孙玉霞于是一边给这赶路的几人倒茶,边笑吟吟问道。

这大过年的。老梁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适合拿出来讲,孙氏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见锦曦扶着孙氏坐下,孙玉霞又笑了,打趣道:“曦丫头这回去一趟,怕是跟你奶那学了不少规矩吧?从你娘进门到落座,你都边上扶着,比从前还孝顺了啊!”

孙氏脸颊微微一红,这一趟进山,坐在牛车上,虽然梁愈忠尽量平稳驾车,但孙氏还是觉着颠的小腹发紧,还好大闺女心细,给她在下面垫上包袱,又用自己的身子让她靠着,这才好些。

锦曦抿嘴笑了,给锦柔使了个眼色,锦柔会意,抱住孙老太的脸,小嘴巴凑到孙老太耳朵边,嘀嘀咕咕了一番。

“啊?真有这样的好事啊?”孙老太大惊,一把抓过孙氏的手,目光落在孙氏还没有显怀的腹部,激问:“玉真啊,这事是真的吗?老天真的开了眼吗?多大了?”

孙玉霞一头雾水,便见孙氏羞涩的点点头,轻声道:“算来,该是快两月了。”

孙玉霞这下恍然,随即拍着掌笑起来,跟孙氏迭声贺喜,一旁的孙老太已经忍不住落泪了,口里念叨着:“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哪…”

孙氏虽年轻,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谈不上老蚌怀珠,可这些年子嗣艰难,这一直是他们两口子,还有孙家人的心病。如今,这块心病除去,岂不欢喜?

“姐,你有了身子,怎不让姐夫过来报声喜呢?我们也好给你送礼过去呀!”孙玉霞埋怨。

“我想着横竖几天我就过来了,年脚下就不麻烦两边,就没让她爹过来。”孙氏解释道。

孙玉霞点点头,锦曦道:“小姨,这会子我们过来了,你就多做几个好菜,就当你给我们接风,给我娘贺喜咯!”

一提炒菜,孙玉霞惊叫了起来:“哎呀,锅里还在闷元宝呢,这下糊了!”她说完扭身就朝灶房跑去,还不忘招呼锦曦:“曦丫头,别坐着了,赶紧过来帮小姨做菜!”

关系亲近的,从来不分彼此,锦曦笑吟吟起身:“好嘞,我这就来!”闷元宝就是闷肉骨头,是锦曦最爱的一道菜。

这边,孙老太也坐不住了:“你怀了身子,玉霞也要成亲,这是双喜临门啊,我得赶紧告儿你爹去!”

“娘,我陪你去,我还要给爹上柱香呢!”孙氏道,和锦柔一道,扶着孙老太进了堂屋。

………………

正月初五的夜里,孙家的堂屋里,一家人关起门来,再次仔细盘点孙玉霞的嫁妆。

说起这些嫁妆,其实大部分在年前就已陆续置办好了,其中有些东西,还是锦曦去望海想成进货时特意捎带回来的。

有木制的箱柜,四季换洗的衣裳,里面的亵衣。四季的鞋袜,一整套洗脸洗澡洗脚的盆桶,基本的日用品,梳头的,净面的,护手,洗澡的,还有灶房里成套簇新的锅碗瓢盆。

梁愈忠给打的梳妆台,洗脸架,梳妆台上。还镶嵌了一块鹅蛋型的铜镜,可把孙玉霞激动的,天天擦拭。擦得纤尘不染。

锦曦开了箱子,别人家的姑娘出嫁,是要晒箱子,好让别人瞧瞧这姑娘的绣活好长面子。而孙玉霞的箱子里,除了那些扯的衣裳。就只有几件出自她亲手绣的枕巾,枕巾上的花是鸳鸯戏水,再无其他。

锦曦心里有点酸酸的,小姨的绣活那是定定的好,定定的撑面子,她做了很多的绣活。先是因为家贫,后又因为想要贴补锦曦开铺子,她的绣活全给卖了。落到自己出嫁,就几件枕巾。

不过还好,锦曦和孙氏早有准备,为她准备了其他撑面子的压箱底。孙老太还让过来人孙氏,把孙玉霞叫到屋里。私下叮嘱了一些东西。

“姐姐,你猜娘跟小姨说啥了呢?为何小姨出来后。脸就红通通的?”锦柔是真正的小孩,不懂,而伪小孩锦曦,却是知道孙氏这是在给孙玉霞传授男女洞房的一些事情,可把孙玉霞羞得,孙氏自己也是脸上两抹红晕,好久才散去。

入睡的时候,孙玉霞打量着这间她生长了十七八年的闺房,摸着那床那帐子那被子,想到明天自己就要出嫁了,虽说孙大虎家离这就几步路,可孙玉霞那待嫁新娘的心情,还是难言的复杂。

辗转了好久,这才沉沉睡去,还没睡一会,便被孙氏给喊了起来。

孙玉霞顶着俩黑眼圈望着窗外的蒙蒙白色,这才记起今天已是正月初六,她要出嫁了。

锦曦也醒了,这样的大喜日子,她也激动的睡不着觉,忙跟着穿衣下了地,把床铺收拾妥帖,在孙玉霞身前身后的转悠,随时恭候她的调派。

锦曦听孙氏说过,等会子孙大虎家迎亲的人,还有女方家这边的亲戚朋友,都会过来孙玉霞家吃早饭。

孙玉霞先是简单梳洗了下,里面的亵衣全换成了崭新的,灶房那块交给了孙氏,孙氏找了琴丫姑母等几个村里要好的妇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准备早上的两桌酒席。

孙老太带着锦柔,在外面负责接待亲戚,梁愈忠专职招呼迎亲的,不管是迎亲还是送亲的,都是孙家沟的,小小的孙家沟,不过三十多户人家,今个差不多都总动员了。

孙玉宝作为正牌小舅子,今个也是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头发高高冠起,俨然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郎。他屋里屋外的张罗,也没歇过脚。

锦曦一门头的陪伴在孙玉霞身侧,瞅准机会去灶房给孙玉霞弄来了一碗面条,里面加了两个荷包蛋。

“小姨,趁着兰花婶子还没来给你梳头开脸,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锦曦道,兰花婶子是孙家沟里正的老婆,儿女双全,娘家那边也兴旺,村里人家嫁闺女,或是娶媳妇,都会请她过来,好借借她的福气。

“这大早上的就吃荷包蛋?多破费呀,我也吃不下,要是有小米粥给我来点再好不过了!”孙玉霞道。

“呀,小姨这话就错了,面条又松软又耐饿,你大早上的喝粥,等会子嫁过去,村里小孩子们都来瞧新娘子坐床沿,你却要一趟一趟的跑茅厕,羞不羞呀?”锦曦刮着脸,道。

孙玉霞红了脸,道:“成,那我吃吧,等会子去了他家那边,还有好一番折腾,吃点东西添力气!”

孙玉霞这边三两口扒完面条,就听到兰花婶子在屋外跟孙老太寒暄,接着孙老太就引着兰花婶子进了孙玉霞的闺房。

闺房门口,围着几个瞧热闹的妇人,还有一帮小孩子你推我挤,都往闺房里探脑袋,小孩子就是这样,对新娘子总是带着神秘感,哪怕新娘子就是平时每天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

锦曦暗暗打量了兰花婶子,这是一个三十出点头,矮矮胖胖的妇人,眼睛笑弯弯的,嘴唇很厚,鼻子边还有一颗红痣。身上收拾的很利落,头发在脑袋后面绾了个妇人髻。插着一根雕花银簪子。

孙玉霞红着脸起身给全福人行礼,兰花婶子扶起红晕染颊的孙玉霞,上下打量了一番,跟一旁的孙老太赞道:“真是个好姑娘,这身段,这模样,在咱金鸡山村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又能干,又知礼数,大虎那小子娶了咱玉霞,那可是捡到了宝呢!”

孙老太自然是说几句谦虚的话。孙玉霞的脸颊像是着了火似的,红的更厉害了。兰花婶子便让孙玉霞去那边坐下,等着她来梳头开脸。还要描眉抹粉涂胭脂呢!

锦曦给兰花婶子双手端来热茶和糕点。

兰花婶子接过茶,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锦曦,眼中亮亮的,跟孙老太道:“你老人家是个有福的,不管是闺女还是外孙女。那一个个都是定定的标致!你瞧瞧,曦丫头这如今出落的,这眉眼清秀的,皮肤也好,水灵灵能掐出水来似的!啧啧,真是没得挑的好!”

兰花婶子不遗余力的夸赞。让锦曦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时常照镜子,晓得自己长得也就算得上清秀怡人。身量偏瘦,皮肤白皙罢了。

兰花婶子要是瞧见梁锦兰,铁定会推翻此刻夸赞锦曦的话。不过,锦曦从来不会羡慕或是嫉妒梁锦兰的那张妩媚娇美的脸,她觉着自己这样已经极好了。

孙老太在一旁陪着笑。又寒暄了几句,外面传来一阵闹动。随即便是鞭炮的噼啪声,原来是孙大虎家那边派来了迎亲的人,孙老太赶紧出去招呼了,兰花婶子又在锦曦端来的温水里净过手,然后打开她随身带来的那只小木匣子,在里面的梳子,头绳,麻线堆里挑拣着,要开始给新嫁娘梳妆了。

为了免打扰,孙玉霞闺房的门虚掩着,屋里留了几个妇人围着看,锦曦也在一边好奇的看着兰花婶子的一举一动。

兰花婶子先是把孙玉霞那一头青丝,梳了个堆云髻,插上喜庆的彩花,为孙玉霞涂脂抹粉,唇上也点了红。然后,她从木匣子拿出一根细细的丝线,手指灵巧的翻了个交叉状的花绳,紧贴着孙玉霞抹了粉的脸颊。

然后,锦曦就听到兰花婶子口里唱起了歌:

红线绿线两头拿

姑娘良辰要出嫁

我把红线两头拉

芙蓉出水到婆家

兰花婶子口里一边唱,手指还在一张一弛,歌唱完了,孙玉霞面部的茸毛也绞掉了,脸上一片滑嫩,孙玉霞的脸自始至终都染着红霞,眉眼垂着,娇羞的不成样子。

这个东西比脱毛膏好用,锦曦暗想,眨巴着眼睛,绕有趣味的盯着兰花婶子接下来的动作。

早有妇人拿了一面大大的竹筛摆在床前的地上,然后又往竹筛里面倒进一斗白米,一升豆子,孙玉霞乖巧坐进竹筛里面,脚踩白米和豆子,然后,房门开了,锦柔扶着抹泪的孙老太进屋,后面依次跟着孙玉宝,孙氏和梁愈忠,孙氏的眼眶也红了,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泼辣的孙玉霞瞧见至亲的人都是又哭又笑的进来,当下也红了眼眶,对着孙老太就是噗通一声,磕了好几个响头。

孙老太口里说着:“好儿好儿…”一边给孙玉霞一封红包,孙玉霞又照例给孙玉宝和孙氏梁愈忠下跪叩头,孙玉宝给孙玉霞的,也是一封红包。

锦曦晓得孙玉霞这是在行新嫁娘的‘下跪礼’,该有的嫁妆孙老太她们都给准备好了,这给红包也就是个象征。

而轮到孙氏时,她除了封给孙玉霞一个红包外,还给孙玉霞发髻上,插上一根镶着珠子的银簪子,另外,还有一副纯银的耳钉。

浙西东西,在村里妇人,以及兰花婶子眼中,那可是极丰厚的下跪礼了,孙玉霞和孙老太她们早前后不晓得孙氏他们还准备了这些。

孙氏原本是想跟孙老太通个气的,但锦曦拦住了,她想要临时给小姨一个惊喜,没想到,果真惊住了。

孙玉霞晓得姐姐姐夫如今是净身出户,不忍收下如此重礼,当下就要从头上拔下来,被孙氏按住了。

“傻妮子,大喜的日子,别犯傻,姐给你啥,你就借着,好好跟大虎过日子,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如此,孙玉霞只能哽咽着点点头,收下了姐姐一家的厚礼。

第一百三十一章创业捞金乐趣多

外面堂屋里,迎亲的人和来家恭贺的亲戚朋友,已陆续落了座,早晨的喜宴即将开始,梁愈忠和孙玉宝在受过‘下跪礼’后,都退出了孙玉霞的闺房,去外面招呼客人了。

闺房里,兰花婶子拿出用红线串着的两块‘铜镜’,那铜镜比锦柔的巴掌还要小,上面刻着八卦鱼的图纹,一前一后挂在孙玉霞的肩上,口里还在唱着:

前挂千里镜

后挂万里波

芦子开丫节节报

报财报富喜讯多!

唱完,兰花婶子便开始给孙玉霞穿上火红的嫁衣,那嫁衣是孙氏帮着孙玉霞一起赶工做的,虽然时间紧迫,但上面的针绣,还是让边上看热闹的妇人们眼睛发亮,啧啧着赞叹不已。

一袭火红的嫁衣在身,青丝堆成云髻,精心修饰过的浓眉大眼,再配上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此时,抄手坐在竹筛里的孙玉霞,真是明艳照人,锦曦看着眼睛都移不开了。

好一会子,外面的酒席结束,梁愈忠开始张罗着人往外面抬嫁妆,因为两家隔得近,没有找牛车也没有轿子,是徒步嫁过去的。

出嫁是掐着时辰来的,不可错过了,孙玉宝一身喜气的进了屋,后面跟着迎亲的人,热闹非凡。

“婶子,玉霞要出嫁,这鞋子得由你来穿!”兰花婶子咯咯笑着把一旁还在悄悄抹眼泪的孙老太推到前面,高声道。

孙老太‘诶诶’应着,走到孙玉霞跟前,蹲下身,握起孙玉霞的一只脚,把崭新的绣花鞋小心翼翼给她套上,口里也唱道:

我儿脚穿红花鞋。财源茂盛滚滚来!

锦曦抿着嘴直乐,这一带人农村人出嫁的风俗还真是有趣,唱念做打样样都要,孙氏那时候出嫁,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鞋子穿好后,迎亲的人就在跟孙玉宝催促,起哄,照着规矩,新娘出嫁至上轿马前,都要由娘家兄弟驮着。双脚不能沾惹娘家一寸地。

孙玉宝撸高了袖子,笑呵呵在竹筛前蹲下,高声道:“二姐。请上马,弟弟我一口气把你驮到姐夫家!”

孙玉霞的脸已经被红盖头遮住了,在众妇人的笑闹中扶着轻轻爬上孙玉宝的背,然后孙玉宝一声‘起!’驮起孙玉霞大步出了屋门,众人都跟在后面前呼后拥的出了门。院子外面鞭炮再起,在一片热闹的笑声中,孙玉霞终于出嫁了…

大家伙都去看热闹了,锦柔甚至还跟着村里的小孩子们一道,跟在送亲队伍后面去了孙大虎家瞧,孙玉霞的闺房里。孙老太摸着闺女刚做过的凳子,神情落寞。

“嘎婆,你一早上没吃东西。这红枣炖的很烂,你好歹吃几颗…”锦曦把一碗红枣端到孙老太跟前,轻声道。

孙老太回过神来,看了眼锦曦,慈爱一笑。道:“曦儿啊,嘎婆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啊…”话还没说完,孙老太的眼眶又红了,忙地下头抹泪,边责怪自己道:“瞧瞧我这疯老婆子,这是咋的了,早也盼晚也盼,可算把玉霞给盼的成了家,大喜的日子,咋老是哭呢…”

锦曦把红枣汤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走过来站在嘎婆身后,轻轻揉捏着嘎婆的双肩,暖声道:“嘎婆,你有这样别捏的心情,是人之常情啊,我也跟您老一样,是又开心又有些酸酸的。”话锋一转,锦曦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姨就算出嫁了,那也还是我的小姨,这层关系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好在大虎舅舅…哦,是二姨夫,二姨夫家隔得不远,小姨出嫁了跟以前在家也没啥两样。”

嘎婆侧头,按住锦曦的手背,道:“曦儿呀你不晓得,我瞧见你小姨出嫁,就想起你娘那会子,这一嫁去金鸡山村,我一年才能见一两回,到后来,都整整三年都没能见上一面…曦儿啊,听你说说这些话,嘎婆这心底舒坦多了,闺女大了,总得出嫁,做娘的心底再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也得转啊!”

锦曦翘着嘴角笑了,拿起一旁桌上的小碗:“那嘎婆现在就乖乖把这红枣汤喝了呗!”

孙玉宝和梁愈忠以‘送娘舅’和‘压嫁妆’的身份,护送孙玉霞去了孙大虎家,这边,就剩下孙老太,孙氏和锦曦姐妹。

锦曦让锦柔陪着孙老太去床上躺会,这一上昼转来转去,老人家身子有些乏,自己则去了灶房帮孙氏的忙,娘俩把那些跟村里人家借来的碗筷和瓦罐,一一洗干净了给各家送还过去,孙大虎家那边传来炮仗的响声时,午宴已经开始了。

“娘,咱也弄点饭菜垫下肚子吧!”锦曦提议道。

“好,早上还有很多剩饭剩菜,我们挑拣一些出来热一下,等你爹和舅舅晚上回来,咱再好好吃。”孙氏也忙得有些累了。

“娘,你去屋里坐着歇会,这些事简单,我一个人就能弄好!”锦曦道,孙氏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忙得没歇过脚。

孙氏许是真的累了,也没多说什么,扶着腰去了堂屋,锦曦麻利的热了菜和饭,用打托盘端到堂屋,四个人简单吃过了事。

下昼的时候,孙大虎家那边又是一阵炮仗响,锦曦晓得,这是送客的炮仗,果真不一会子,喝的满面红光的送亲队伍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大堆那边的回礼。

孙氏带着锦曦,有条不紊的将孙大虎家那边回过来的礼品,分发给送亲的人,送亲的人坐了一会也都乐呼呼的散了。

锦曦一家人坐在堂屋,催着梁愈忠和孙玉宝说孙大虎家那边的事。

照着规矩,翌日,正月初七,孙老太,孙氏还有锦曦姐妹,皆携带礼品,去了孙大虎家做客。

正月初八。孙玉霞夫妇到娘家回门,孙玉霞盘着妇人髻,一身喜庆却又不失利落的穿戴,泼辣的本性没改,脸色却出奇的好,眼睛水汪汪的,脸色红润润的,孙大虎也是精神抖擞。

锦曦留意到,这小两口眼神互动的时候,两个人眼中流露出的东西。无不昭示着他们此刻正享受的甜蜜,只属于小两口闺房之乐的,不可外道的。妙不可言的幸福。

锦曦心里偷笑,这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