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对梁愈忠一针见血道,她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去为老梁家的将来忧心,经历了这么多,老梁家人是个什么样的德性还看不出来吗?梁愈忠还在为老梁家瞎操心,可老梁头他们却对老梁家这现状满意的很呢!

“曦儿说的对,咱自己还一摊子事情摆那呢,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孙氏道。

梁愈忠被这娘两一说,顿时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老毛病,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三人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子里,入目一片狼藉。

狼藉是锦曦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词儿,却是最贴切的。谁家都会操办红白喜事,而农村的风俗,操办这些喜事可不会去酒楼开几桌,而都是在自家灶房准备,如此,就要跟左邻右舍们借碗筷盆桶什么的,有的时候还得借人过来帮忙操持,上回孙玉霞成亲。就是这样来的。

老梁家后院灶房门口那一片地上,大大小小的盆桶东一只西一只,碗筷抹布菜头什么的。更是遍地都是,有的桶翻到了,里面的脏水破了出来,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按理说,这等会可是要办午宴的呀。怎么灶房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呢?

一个高挑个子的妇人,撅着屁股在那堆盆桶里面挑挑拣拣,不晓得是要做什么。

“哎呦喂,三弟,三弟妹,可算把你们给盼回来了。咱爹娘可是天天念叨呢,曦儿二伯还说,今个是喜日子。你们再不来,他就去孙家沟接你们娘们过来喝酒席呢!”锦曦的二娘杨氏,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扭头望来,瞧见来者。双目大放异彩。

梁愈忠和孙氏都被杨氏这番话给弄懵住了,杨氏在一旁的水桶里面洗了把手。急吼吼朝这边过来,招呼着梁愈忠三人去东屋,一面还扶住孙氏的手臂,态度更是少有的热情,关心问道:“这月份大了,走路什么的,可要当心,这院子里不好走,来,二嫂扶着你!”

孙氏被杨氏这态度弄得更懵了,都忘记了推拒,一旁的锦曦抬头望了望天,此时,时候尚早,日头才刚刚从东面的山坡上升起,没有打西边出来啊?

光线柔柔的,照在杨氏那张笑得眼睛一条缝隙的马脸上,还有那刻薄的薄唇,锦曦越发的觉着惊诧。

“二娘,你今个事情多,扶我娘这事就不劳烦你了,我来我来!”锦曦说着,跨前几步,硬生生把杨氏挤开,自己扶住孙氏。

“啧啧,曦丫头这孝顺的,三弟妹,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哟!”杨氏不仅不气恼锦曦挤开她,反而还把锦曦给夸了一番,

反常既为妖,在还没摸清楚杨氏打的什么主意之前,锦曦更不敢轻慢。

“我们就不打扰二嫂忙活了,有什么话咱回头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锦曦挤开杨氏,孙氏有点不好意思,扭头跟站在那的杨氏如此道,最后一句话纯熟客套的。

想不到杨氏赶紧接住孙氏的话锋,马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连声道:“那是当然,咱妯娌好长时日不见,我憋了一肚子的心里话要跟你说,等回头忙完,我铁定去找你好好说道。”

孙氏微怔,随即温柔笑了笑,转身去了东屋,一旁的锦曦抚额,她这下肯定了,杨氏就等着孙氏这句话呢!

三人一进东屋,可把锦曦唬了一跳,难怪前屋半只人影不见,后院也就杨氏一人在那瞎转悠,敢情人都挤到这屋来了呀?

不到二十平米的东屋里,梁俞驹梁愈林梁愈洲都在,老梁头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烟杆子,垂着眼皮瞧不见神情,谭氏脱了鞋子半靠在床头,垮着脸。

梁愈梅和梁锦兰紧挨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其他人或站或坐或蹲,就连梁礼智也回来了。不过,这挤满了一屋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惶急,可却又出奇的安静,一股压抑诡异的气流波动,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锦曦一进门就感受到了。

“爹,娘,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大嫂怎么跪着呢?”梁愈忠突兀的问话,拉回了锦曦的思绪,她朝前看去,这才注意到梁俞驹的脚边,还跪着一个妇人,那人正是金氏。

金氏垂头垮肩的跪在那,只看到乱蓬蓬的头发顶,听到梁愈忠的问话,她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一双眼睛红肿的跟桃子似的,脸上湿漉漉脏兮兮,两边脸颊肿起老高,嘴角处破了皮。

儿子成亲,她做娘的还穿着平时干活时的那一身旧衣裳,而且胸口的地方明显有鞋印。

看到孙氏,金氏从破裂的嘴角边挤出一点淡淡的友善的笑意,随即垂下头去。眼睛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求助。

锦曦心里犯了嘀咕,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在屋里人群堆里仔细搜寻,果真,没有找到梁礼辉的身影,锦曦心下犯了疑惑,便听老梁头那边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先是把烟杆子敲了敲身下的床沿,吸了口气,扫了眼金氏跪着的地方,跟梁愈忠道:“礼辉前几日闹了点小情绪。我们怕他这节骨眼生事,就让你大嫂看着他,没成想。今个一早屋里空空,单留下这个!”

梁愈忠上前几步从老梁头手里接过那纸条,锦曦站在他身侧也瞟了一眼,纸上赫然是梁礼辉的真迹,五个大字:吾去也。勿寻!

梁礼辉翘婚了!

锦曦暗惊了一把,目光在梁俞驹那白胖却蕴满怒气的脸上转了一圈,她已经可以断定金氏这家暴是他一手造成的了,下手还真不是一般的阴狠。

锦曦最瞧不起那些打老婆的男人,看梁俞驹的目光,嫌恶中又多出些鄙夷来。

梁俞驹正抄着手坐在那。皱着眉头把梁礼辉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在脑海里回溯了几遍,突然,就感觉道脊背一寒。有道刀子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梁俞驹眼皮子一撩,顿时跟锦曦的目光在空中对碰,他目光里的凶恶阴厉,要是换做其他人。早被吓住了,然锦曦一点都不惧怕他的目光。嘴角甚至扬了扬,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梁俞驹一咬牙,就要发作,锦曦的目光已轻飘飘投向别处,而梁愈忠已经开始追问起了老梁头。

“爹,这事从何说起?礼辉那会子…不是没吭声吗?”梁愈忠拿着那纸条,震惊问:“那,去找了没?”

没错,当梁俞驹和洪氏爬灰的事情闹出来后,老梁头把梁俞驹父子找进屋,摆平了这件事的同时,也摆平了梁礼辉,怎么过了一个月,他突然又…

老梁头悲叹一声,责怪的目光从梁俞驹身上收回,摇摇头,一筹莫展道:“找也没用,你娘前两日就跟左邻右舍借好的锅碗瓢盆,这不都甩在那院子里么,洪家那边还不晓得这事,亲戚朋友那也没知会,请的村里他们去迎亲,等一会子就要来了,礼辉还不见踪影,唉,头痛啊这事,老梁家这回的老脸算是保不住了!”

梁愈忠不晓得,老梁头这回仗着是梁礼辉是秀才,想要好好显摆下,给老梁家挣些脸面,他还专门去卖了喜帖回来,给村里的里正,梁礼辉就读过的私塾的老先生,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还有债主茗山阁的方掌柜都下了请帖。

如今梁礼辉翘跑,老梁头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晓得该如何收拾残局。

“啊?”梁愈忠也呆了,这事还真叫一个犯难,他顷刻间也没辙。

一直靠在那的谭氏动了动身子,却是对跪在那的金氏气哼哼道:“作死的,装疯卖傻的坏婆娘,看个人都看不住,你说你还有啥用?老大打的好,这样没用的废物点心,往死里打了才好!”

“娘,指不定礼辉就是被大嫂给挑唆跑的呢!”胖姑娘梁愈梅一手绞着自己垂在肩上的辫子,翻着白眼道:“大嫂对咱家,对大哥心存不满那是铁定的,那回还差点掐死了二哥呢,正好这会子礼辉闹点情绪,她还不趁机唆使他,放了他翘跑,好给咱家添堵呢!”

听闻这话,梁俞驹抬手照准金氏的脑门,就是一巴掌摔下去,金氏身子一踉,头埋得更深了,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却什么也不辩解。

锦曦眯了眯眼睛,梁愈梅不讨喜这是真的,但依她的脑容量,是绝对说不出这样合情合理的落井下石的话来,刚才就一直在那跟梁锦兰咬耳朵,那梁愈梅这些话保不准是出自梁锦兰的授意。

“且不说大娘存心挑唆坏咱家大事,给爷奶和大伯脸上抹黑,就冲着她放跑礼辉哥这一条,也是不该,应该把大娘绑了推出去给亲朋好友他们一个交代才是!”梁锦兰也幽幽开了口,老天爷不止给了她一副好容貌,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如黄莺娇转。

锦曦眯了眯眼,本来老梁家的浑水她是不想淌的,也没那好心去替不相干的人说话,但这回。她决定破例一次。

许是因为孙氏在她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希望她能帮金氏说说话。

许是因为上回金氏那几只热腾腾的米粉粑,让锦曦对这个憨傻的女人有一丝同情和动容。许是瞧不惯这一屋的人睁眼说瞎话,许是嫌恶梁锦兰这种落井下石,跟她绝美容貌不符的做派,这件事该如何善后,锦曦不想多言,但把金氏从这大漩涡里给捞出来,她还是有这本事的。

“得咱爷的悉心教导,礼辉哥可是咱家出的头一个秀才郎。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礼辉哥要是从一开始就存了心要翘跑,就算是换做二伯二娘那样的精明伶俐人去看着,也会翘跑的。大娘最多就是个看守不力,疏忽了。”锦曦淡笑着,不紧不慢道。

金氏抬头,傻愣愣看着锦曦,目光中都是错愕。随子而来是感激。

“总得有人出来担起这责任,要不咱家的脸面何存?”梁锦兰咄咄逼人道:“听你说的头头是道,那是你倒是给出个好辙呀?你出呀!”

锦曦翘了翘嘴角,道:“该如何善后,爷和大伯自有决断,哪轮得到我们插嘴!我就是觉着兰姐姐的主意出错了。咱家要是真推了大娘出去,虽能眼下堵住外人的口,但终究会引来别人对这事更有兴趣的猜测。不止如此,咱奶的脸面和威严,也得跟着无光,别人会说咱奶那么睿智有魄力的一个人,竟然连内院的媳妇都调教不好!”

谭氏目光冷飕飕的在锦曦身上飘过。眼底闪过权衡。

梁锦兰没成想锦曦会站出来直接反驳她,还是拿谭氏做挡箭牌。杏仁眼顿时怒视着锦曦,扬眉道:“你是来为大娘辩解的吗?大娘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她说好话!”

屋里人的目光,在梁锦兰和梁锦曦这两个孙女辈身上来回转着,谭氏也侧过头来,目光像刀子似的投过来,落在锦曦的身上。

梁锦兰不说这话倒好,一说,锦曦反笑了,道:“兰姐姐是在说笑话吧?大娘什么样的为人,咱家谁不晓得?你道人人都能有那福气像二娘那样伶俐?哦,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刚我和爹娘进门的时候,跟柏小子跑得急跟我爹撞了个正着,柏小子怕是刚从灶房出来吧,卤鸡爪子掉地上了,还好人没啥事!”

梁礼柏他们偷吃的事情,本来锦曦是不想告黑状的,但现在梁锦兰咄咄逼人,就别怪锦曦说出大实话来。这大实话一说,又牵扯出杨氏。

谭氏一听这话,霍地坐直了身子,梁锦兰知晓大事不妙,脸色当下就变了:“奶,你别信她,她要不是瞎掰就是看花了眼,柏小子他们起床就去了村口玩耍,娘说吃早饭的时候再去喊他们回来!”

“我的眼睛还行,做针线一穿一个准呢,包袱卷里有三双鞋子,是给爹娘和梅儿纳的。”孙氏在一旁道,无疑是立证锦曦没有瞎掰。

梁愈林瞪了梁锦兰一眼,这丫头真是越描越黑,就算锦曦瞎那边,谭氏三两下穿好鞋子蹬蹬着就拉开东屋的门去了灶房那边,她让杨氏在外面看守菜料子和锅碗瓢盆,没想到她还敢偷吃?

灶房那边,谭氏先是清点了一下菜料子,确定了果真份量少了,然后,东屋里的人就都清晰的听见了谭氏的怒骂声和杨氏的求饶声,骂得那叫一个狠怒。

梁锦兰美丽的面孔气得有些扭曲,怒目瞪着锦曦,锦曦回以她一个讥笑,梁锦兰气得咬牙切齿,锦曦的目光已轻飘飘移开了。

梁愈林朝锦曦投来讨好的笑容,锦曦假装瞧不见,他又一个劲儿的朝梁锦兰使眼色,心里直骂这闺女没脑子,等会他们还有事情要去求助梁愈忠一房呢,这下好了!

“爹,娘,如今事情都出了,咱再追究大嫂的过失也不顶事,当务之急,是该想想如何解决问题!”梁愈忠皱着眉头终于开了口。

“老三,这事你怎么看?”梁俞驹他们一个个都绷着脸不做声,老梁头抬眼问梁愈忠,老眼中尽是疲惫之色。

梁愈忠动了下,道:“爹,我怎么看不打紧,这事还要看你们二老心里是怎么想的,礼辉都跑了,这和洪家那边的亲事…”

“不能断,洪家那边在望海县衙里有亲戚,那是在县太爷跟前都能说的上话的,这门好亲事不能断!”梁俞驹急吼吼打断了梁愈忠的话,他这样迫急的反应,把屋里人的目光都引过去了,锦曦冷眼瞧着梁俞驹,鄙夷又不屑。

“你还好意思张口?给我闭嘴!”老梁头脸色很不好,瞪了眼梁俞驹,礼辉翘跑说到底,还不就是梁俞驹爬了洪氏在先?

梁俞驹自知理亏,识趣的闭了嘴。

“老三,如今你常在镇上跑,见识也跟从前不一样,爹要听听你的看法!“老梁头和蔼跟梁愈忠道。

梁愈忠本来是不想掺和这事的,但挡不住老爹这样赋予信任和寄托的目光,挠了挠脑袋,想了一会,斟酌道:“我的意思是,跟洪家那边实话实说,洪氏跟大哥那事,洪家那边又不是不晓得,咱就实话实说,看那边怎么说,咱再做安排。至于亲戚朋友那,就扯个谎,说礼辉突然患病,婚期后延。”

梁愈忠的提议,锦曦暗暗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就应该跟洪家那边说清楚,是退婚还是另改婚期,让那边决定。

可锦曦惊讶发现,梁愈忠的提议,好像没有得到屋里人太多的附和,除了梁愈洲和孙氏,其他人反应都不同。

老梁头垂着眼皮,想了想,抬眼道:“那我也实话实说吧,这门亲事,咱不能断!断了,不止对礼辉前程不好,还抹黑了咱老梁家的颜面!”老梁头沉声道,神情极度复杂纠结:“礼辉翘跑这事,咱得压下来,先把洪氏迎进门再说!”

锦曦注意到梁俞驹嘴角飞一般闪过一抹笑意。

“可礼辉不在,又不能临时改日子,这缺了新郎官,等会怎么拜堂?”梁愈忠很不解的问。

老梁头目光投向梁愈洲和粱礼胜,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锦曦却从老梁头的眼睛里,瞧见了一丝精光,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在锦曦脑子里一闪而过。

不会吧?老梁头不会为了顾全颜面,当真用那法子吧?要是真那样,那老梁家以后可真要乱了!

“其他人都先出去听你们娘的调派忙活起来,午宴照常进行,老大,老三,老四还有礼胜留下!”老梁头主意已定,一摆手,果断下了命令。

一屋子人带着满腹疑惑散去,锦曦扶着孙氏跟着人流出来,一眼就瞧见杨氏双膝跪在那一滩脏水里,正弯身洗抹布,谭氏瞧见众人出来,梁愈梅又给她转达了老梁头的吩咐,谭氏点点头,照着原来的安排,有条不紊的把活计给分派了下去。

………………

谭氏整顿好内院,去请了左邻右舍的利落妇人们过来帮忙弄午宴,孙氏和锦曦他们虽说如今分了家,这回是以亲戚的身份回来送礼参加喜宴,但不用谭氏吩咐,两口子还是送完贺礼,一个去了灶房,一个去了前屋帮着忙活,锦曦自然是随时随地跟着孙氏。

谭氏许是对孙氏送上来的丰厚贺礼比较满意,破天荒的对孙氏娘两和颜悦色了一点,在谭氏自己看来的和颜悦色,其实落在锦曦和外人的眼中,她那脸还是习惯性的垮着,不过,只要不存心刁难双身子的孙氏,锦曦就觉着很难得了。

而金氏和杨氏的待遇就很不好了,在谭氏眼中这两人可是代罪之身呢,她把最脏最累的活计分派给这两个人,金氏倒还是跟往常一样埋头干活,杨氏也一反常态勤快了起来,锦曦猜测杨氏这是想将功抵过呢。

杨氏还是没有看穿谭氏的心性,锦曦摇头,在谭氏心中,功过是永远不能相抵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荒谬至极(二合一)

金鸡山村是远近一带的大村,除了村里两位半百年纪还未中举的老秀才外,梁礼辉可谓是年轻得意的秀才郎,人也生的相貌堂堂,加之他迎娶的又是洪村洪秀才家的独生闺女,梁家祖上是安定梁氏之后,洪家也是家境殷实之家,在县衙还有亲戚,这梁家结为秦晋之好,村民都对这段门当户对的姻缘,充满了憧憬和羡慕,更对梁礼辉的前程充满了不可估量。

于是,上昼前来观看婚礼的村民,可把老梁家前面的那条青石板路挤得水泄不通!

老梁家的男人们全都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分散在前屋忙着接待亲戚朋友,妇人们则带着孙女们在后院张罗。

半上昼的时候,屋外传来鼎沸的人声,接着便响起鞭炮的啪啪声。

锦曦正刨萝卜皮的手停住了,抬头朝前屋的方向侧耳聆听,老梁家这回为筹备秀才长孙的婚事,还破费请了镇上一支吹唢呐的班子过来,跟随迎亲的队伍去了洪村,这会子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还夹杂着唢呐欢快的奏响,必定是老梁家派去迎亲的队伍回村了,新娘子要进门咯!

“娘,我去前头瞧瞧热闹,我那些活计你一并替我做了啊!”梁锦兰正在给一只只米粉粑点红蕊,听到前屋的动静,呆不住了,甩手就朝前屋跑去。

后院这边请来帮忙的妇人们,在鞭炮响起的时候,都赶去前屋看热闹了,谭氏有吩咐,这后院时刻必须留有老梁家的人,所以三个媳妇和两个孙女都还在坚守岗位。

“你这丫头,有好事就想不到娘。唉,大嫂,我这活计帮我照看下,我去把那丫头追回来!”没等到金氏的回应,杨氏早已起身紧追着梁锦兰也去了前屋。

“曦儿,你也想去瞧热闹吗?”正埋头切菜的孙氏看着锦曦,柔声问,老早就听到洪家那边放出风声,说为闺女准备了多么多么丰厚的嫁妆,全村的人基本上都来瞧热闹了。好多人都是冲着洪氏的嫁妆而来,想开开眼界呢,所以。孙氏误以为锦曦也是这么想的。

“哪有小孩子家不喜欢瞧热闹的?三弟妹,就就让曦丫头去吧,二弟妹是个大人,都跑过去瞧了呢!”金氏道。

孙氏笑了笑,看着锦曦。道:“曦儿,你想去就去吧,这儿有娘呢,不过,你去瞧可不能往前面直凑,尤其是洪氏进门的那会子。你得避到一边去,晓得吗?”孙氏叮嘱。

这规矩她也清楚,新娘子进大门的时候。要垮一道火盆,然后老梁家的人都要暂避一下,不能迎面相遇,这叫‘撞破相’,以后不好相处。要等新娘送进了洞房方可出来迎宾礼客。

锦曦笑了,本想过来挽孙氏一道去。但想想前面人多,怕孙氏被挤着碰着,于是就自己过去了。

前面堂屋里,基本都是空着的,因为人都去了门口,锦曦来到门口,正好瞧见青石板路的那一头,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正朝这边而来,肩挑,手提,背驮,牛车上推着的,全都是贴了大红喜字的嫁妆,一担担一抬抬,一箱箱一屉屉,可把围观的人们看的眼睛发亮。

锦曦混在人群中,看着那些披了彩的嫁妆,从这规模看起来,确实能够震慑住这些乡下妇人,但那都是些花架子,真正实抵实的来看,却远不及孙玉霞那嫁妆实在。

洪氏是坐马车来的,迎亲的本该是新郎官梁礼辉,可是,围观的人在迎亲的队伍里,却没有见着梁礼辉的身影,只瞧见梁礼辉的二弟粱礼胜,一身簇新的青色衣裳,双手捧一只碗口大的红色花球,紧随在马车两侧。

人群中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紧接着便有‘知情人’解惑。

“洪家闺女不是嫁给梁家长孙吗?怎么换成次孙了?”

“我听他们家人说,秀才郎君昨日突患急病,大夫叮嘱不能吹风,这日子是选定的良辰吉日,改期不吉祥,就让秀才郎的二弟暂且代为迎亲呢!”

“是这样啊,那等会子拜堂也是弟弟替哥哥?”

“那肯定的呀,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啧啧,那秀才郎病的可真不是时候呢,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做弟弟的总该不会也替哥哥去洞房吧?”

“你小声点,被老梁家人听去可不好,乡里乡亲的…“

“嘿嘿…“

锦曦挤在人群里,竖起耳朵,把周围这些听在耳朵里,心里在窃窃冷笑。老梁头还真是个有主见的,决定了要让梁礼辉跟洪家结亲,哪怕天崩地裂也要成功执行。这不,梁礼辉以翘婚来抗拒这门亲事,老梁头就让粱礼胜来代替梁礼辉,帮他把洪氏娶回家。

嘿嘿,不晓得将来某一日梁礼辉回到老梁家了,看到他爷爷给在他不在的时候,给他娶回的好媳妇,不知会不会感激涕零!

当一袭鲜红嫁衣,头披红色方巾的洪氏,被全福人从马车上扶下来的时候,锦曦明显感觉到,虽然鞭炮和唢呐还在齐鸣,但刚才那些议论声却陡地打住了。

因为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新娘子洪氏的小腹处,那里,有些小小的凸起。

虽然是二月,才刚刚开春,但却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尤其是这几日大风,更是春寒料峭时节。洪氏穿的新嫁衣,明显比一般新嫁娘的要宽松敞大,若是不弯腰不走动,就袖着手站在那,旁人是瞧不出端倪的。

马车就停靠在老梁家正门口,洪氏从车上下来后,老梁家请来的两位全福人一左一右扶住她,急匆匆就要往堂屋里带,偏巧这时候迎面刮过来一阵大风,吹起了洪氏的盖头,更把她的新嫁衣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的身形。小腹处明显的凸起,再不是宽松的衣摆能遮掩的住的。

偏生洪氏的双手被全福人给搀扶住,等到她抽回来捂住自己的小腹时,那欲盖弥彰的动作,让先前还对她小腹存着质疑之心的人,完全打消了质疑,只要看到洪氏小腹的,现在都可以肯定,老梁家这回是‘双喜临门’了。

“诶,你们瞧见没。新娘子怕是有了呢!”锦曦很快就听到身后面几个妇人在悄声议论。

“奉子成婚啊这是,双喜临门呢!”又有人道,但那语气里明显带着讥笑。

奉子成婚在这个时代。不管是乡下人家,还是达官显贵之家,都是极其忌讳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关乎到男女双方的品行和名节。

“人不可貌相。要不是亲眼得见,还真不晓得老梁家这读圣贤书的大孙子,是这样的品行和做派…”

“一只巴掌拍不响,洪家那闺女做派也不讲究,怪不得这婚期要提前呢,原来是有这么一茬…”

“秀才郎都这副做派。那老梁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好了,锦曦终于听到有人开始把质疑的矛头指向老梁家所有人了。锦曦眼里闪过一抹苦笑,这也早在预料之中了,怪不得别人质疑。

那边,洪氏已经迎进了门,梁家兄弟兵分几路。有的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戚朋友,有的负责接待洪家那边的‘送娘舅们’入席落座。

过了一会。屋门口,梁愈林喜气洋洋端了一簸箕的‘喜食’出来散发,‘喜食’无非就是花生蚕豆糖豆子什么的,那些看热闹的妇人们上一瞬还在窃窃私语,下一瞬就蜂拥去了梁愈林那边,撅着屁股围抢那些抛洒在地上的‘喜食’。

锦曦趁此机会进了堂屋,里堂屋那边,老梁头和谭氏都换了簇新的衣裳,一左一右坐在八仙桌两侧,八仙桌上设着香案,摆放着花果糕点,焚烧着滚滚红蜡。

在一堆人的簇拥下,粱礼胜和洪氏,两人手指各执花球的另一端红带,双双拜过了天地,祖宗牌位,在蒲团上跪下给老梁头和谭氏磕了头,敬了茶。

老梁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好,谭氏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神情,脸上带了一点点笑,但锦曦留意到,谭氏在给孙媳妇磕头钱的时候,那嘴角明显抽了抽。

做完这一切,全福人赶紧让粱礼胜送洪氏进了洞房,洞房是梁礼辉的屋子,好好粉刷了一番,床上的被褥也换了全新的,如今再摆上洪氏的嫁妆,看起来当真是十全十美的,当然,如果新郎没有翘跑的话。

老梁头和谭氏也起了身,老梁头忙着去招待宾客,谭氏则是惦记着灶房那块,跟边上几个围上来的妇人寒暄,明显心不在焉。

锦曦瞟了眼混迹在人群中,试图逃过谭氏魔眼的杨氏,微微一笑,她能瞧见她,谭氏就更能了。

相比较杨氏的躲闪,锦曦在谭氏眼皮子底下,则表现的大方多了,见谭氏同样用责怪的眼神投向自己,锦曦不慌不忙,朝谭氏微微一笑,神情坦荡,传递的意思也很明显。

本来嘛,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今个锦曦可是跟着爹娘,以亲戚的身份过来送礼的,而且那礼品比老梁家其他亲戚送来的都要丰厚。梁愈忠和孙氏拉不下那脸把自己当客人去坐席,反倒一个前屋一个后院的忙活,锦曦就不这样想了,她很能摆正自己客人的位置。

一会儿功夫,谭氏打发完那几个假寒暄,真打探洪氏肚子的长嘴妇人后,急吼吼从人群中把杨氏母女给揪到一边,压低声怒道:“懒婆娘,你贼头贼脑的看啥看?再不去后院帮忙,三天别指望吃饭!”

“娘,我这是稀罕的,过来捧场啊,这就去,这就去啊!”杨氏满脸赔笑道,脚下往灶房那边移,突然,她看见这边毫不闪躲站着的锦曦,跟谭氏告黑状道:“哟,那不是曦丫头吗,怎不在灶房干活还在那张望呢!娘你可得管管!”

先前的眼神碰撞,谭氏早从锦曦的脸上读懂了她传递过来的意思,谭氏也深知锦曦的理直气壮,当下瞪了眼一旁巴巴期待的杨氏,没好气道:“作死的,管好你自个吧,一个大老婆娘对个小丫头眼馋的。还不快滚去后院做你的活?”

………………………………

锦曦听到洞房那边传来妇人和孩子们的哄笑声,也不由挤过去,正好瞧见粱礼胜拿了一杆小秤挑开了洪氏的盖头。

锦曦感叹,老梁头这交代的可不是一般的细致,竟然连挑盖头这事都做了,那要真论起来,洪氏跟粱礼胜还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呢,除了没有洞房。

算起来,这是锦曦第二回见到洪氏,跟上回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化了妆容。

眉毛描的弯弯的,脸上抹了粉,厚厚几层。白的瘆人的脸上还涂了胭脂,她眼睛不大,颧骨却很高,胭脂涂在俩颧骨附近,看起来怪异的很。嘴唇也涂得红通通的,羞涩的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显得僵硬。

锦曦觉着洪氏还是不化妆的时候看着更舒服。

虽然自己的准新郎一直没露面,这这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洪氏的好心情。盖头给挑开的瞬间,她还抬眼羞涩的看了一眼挑盖头的人,眼中带着笑意。倒是粱礼胜被自己嫂子这似笑非笑的样子给吓住了。

洪氏随即抄着手坐在床沿边,摆出一副腼腆的笑容,她那羞涩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这闺女。在还没有出门子前,就已和未来的公公搅合在一块。

不时有人妇人进来道喜,洪氏就腼腆着把放在身后喜床上的米糕,掰一些下来分发给这些妇人们吃,锦曦原本是不准备上前的。没想到洪氏却瞥见了人群中的她,微笑着朝她招手。锦曦不得已,换了一副十多岁少女的羞涩模样走去洪氏身前,唤了一声‘嫂子’,还得到了洪氏分来的一块米糕。

这时有三两个小七八岁的小孩子,被母亲推到洪氏跟前,让新娘子给小娃娃抹牙。锦曦顺势逃脱洪氏的手,站到一边的妇人堆里。

粱礼胜像提线木偶似的,憋红着脸,在全福人的指令下,配合着洪氏走完了一系列程序,然后逃也似的逃离了这个新房,‘病了’的梁礼辉,也一直没有露面。

锦曦四下转悠着,也没觉着有多大意思,突然,她的眼前闪过两道明艳夺目的身影,一红一绿,煞是亮目,说说笑笑着进了洞房。

锦曦定睛一看,是挽着手走近的梁愈梅和梁锦兰。

梁愈梅今日头顶盘了如云的发髻,上面插满了各色绒花绢花和坠有细细流苏的银簪子。

这样的一头装饰,锦曦瞧着就觉着脑袋特累,更使她的脖颈看起来粗短。

脸上显然也是精心描画过的,但因为肤色黝黑,即使抹了再多的粉,也还不见白。又粗又弄的眉毛,描的黑黑的,就像两条蚯蚓耷拉在眼睛上方。嘴唇也涂了,但显然唇线没画好,两边嘴角不对称。

大侄子娶亲,梁愈梅作为姑姑,穿了一身比侄媳妇还要喜气洋洋的衣裳,衣裙袖口,领口以及衣裳下摆都绣了大片的牡丹花,走动起来的时候,目击者只觉眼前一片火红花海涌动,她整个人完全埋没在其中。

锦曦听见身边妇人里有人窃窃发笑,梁愈梅还浑然不觉,兀自摆出长辈的样子来上前去跟洪氏贺喜。

相比之下,站在梁愈梅一肩后的梁锦兰,那就赏心悦目多了。

梁锦兰早把先前在灶房干活时的那一身旧衣裳脱了,换了一身绯绿色碎花百褶长裙,乌黑的秀发垂在腰际,只从俩耳畔各挽起几缕来,编成细细的发辫,绕到脑后用一朵粉色的绢花压住。

原本就娇美妩媚的脸上,略施粉黛,眉眼越发俊俏有神。

婀娜纤细的腰肢上,系了一根无色丝带,勾勒出那腰肢的盈盈一握,走动间,如三月的杨柳,不胜春风的娇羞。

她和梁愈梅挽手而来,梁愈梅像一只高傲的孔雀,高昂着头,梁锦兰却微微垂着眼,轻抿着唇,两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这二女一路走来,吸引了里堂屋那些宾客和围观者的目光,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力,没人可以抵挡。

锦曦目光从这二人身上扫过,不由抿嘴笑了,梁锦兰这用心,分明就已长得极美,可却还是要把梁愈梅给拉出来,说得好听点是做陪衬,说的不好听,梁愈梅就是垫脚石,进一步凸显梁锦兰的美丽,而梁愈梅却悲哀的自我感觉良好,锦曦暗暗摇头。

洪氏刚刚给一个小孩摸完牙,一抬头,闯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强烈冲击震撼视觉的画面。

锦曦明显注意到洪氏在看到梁愈梅时的错愕,和看到梁锦兰刹那的惊羡,洪氏从床沿边起身,朝这二女羞涩却友善的一笑。

锦曦对她们的寒暄不感兴趣,又猜测着洪氏或许会把自己也喊过去跟梁愈梅她们一起说话,加之心里还惦记着在后院忙活的孙氏,当下便悄悄溜出了洞房,去了后院。

“曦儿,娘正要去前屋找你呢!”灶房门口就遇到了孙氏,孙氏道。

“娘找我什么事?”锦曦问。

“是这样的,刚你四叔来说,今个来家里恭贺的宾客比咱预想的要多,这不,你爷临时让人在隔壁的陈家堂屋添了一张桌子,你帮娘的忙,先把这些瓜子米糕送去隔壁陈家那桌,我那锅里还闷着肉,省的我跑一趟。”孙氏道,从一旁的案桌上端来一只木托盘。

“嗯,我这就给送过去。”锦曦道,接过那木托盘,转身走了。

梁愈梅和梁锦兰象征性的在新房里陪洪氏说笑了一会,梁锦兰悄悄捏了捏梁愈梅的胳膊,梁愈梅会意,便找了个由头两人携手走了。

“兰儿,你当真听见我二哥说,他们也来咱家恭贺了?”出得屋子,二女并未急着回后院,而是去了梁锦兰的屋子,关上门梁愈梅拉住梁锦兰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