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会子锦曦瞧见的梁礼胜,头发上干干净净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男人的气味,锦曦留意到他穿的外衣上,胳膊肘的地方缝补着一个X字形的补丁,针脚很细密,选用的线跟衣裳本身的颜色相近,若不是锦曦眼力好又坐在他近处,是瞧不出来的,由此可见缝补之人的针线活很不错。更甚的是,他双腿规规矩矩的放在桌子底下,干干净净的裤管下面竟然蹬着一双崭新的棉鞋。

这双棉鞋,跟上回在锦曦家时,桃枝动身来县城前,委托孙氏转交给梁礼胜的那双鞋子布料的颜色不同,不过嘛,这鞋面的布料,锦曦却是眼熟的很,因为这布料,正是锦曦以前扯给桃枝的。由此,就不难推出梁礼胜这一身气质的该表,是缘于何人了…

腊月二十日,锦曦和梁愈忠,带着管家蔡金山,在大牛和春柱的陪同下,随着长桥镇牙行里的牙侩宋典,去了宋典引荐的那几处田地那瞧去。

因为金鸡山村周围,还有许多其他规模或大或小的村落,左边有郑家村,金家村,傅家村,右边有廖家村,严家村,鲍家村,再往远一些还有周家村,何家村什么的。以金鸡山村为中心,跟近这些村落的田地,主要分布在两个地方,一处是以官道这两边的为主,还有一处在金鸡山后面,挨着柳树林子那一带的旱地和坡地处。

可以说,不管是从地理位置,水利灌溉,还是从土壤的贫瘠或是肥沃程度来分析。金鸡山村前面那条官道延伸的两侧田地,以及各自往横向延伸的,被那条小河围绕着而过的那一片田地,无疑是最好的良田。稍远些的地方次之,最差的当属各村落背靠金鸡山的那一条长坡下的坡地,因为经常干旱缺水,那一带都是用来种农副作物。

宋典手里有二十亩的一等良田,五十亩的二等,另外还有一些以此往下逐推的其他田地。二十亩良田里面,有八亩就在官道对面。基本是连在一块的,原来是那边鲍家村的田,从锦曦家大门出发。去往那边的八亩田里最多就一碗茶的功夫,算是很路近,锦曦对这些不是太在行,主要是看蔡金山和梁愈忠商议,从他们口中听来的。

蔡金山和梁愈忠去了那八亩田边四下瞅了一番。决定买下这八亩。

一等良田里面,还有三亩是金鸡山村一户人家寄卖的,跟锦曦家的大院子隔着几块地,也买了。靠着郑家村那边,还有五亩一等田,距离虽然远了些。但好在那四块田是紧紧挨在一块的,灌溉施肥起来都比较省事,蔡金山只能一一分析利弊。但最后的拍板权还在梁愈忠的手里。梁愈忠有点犹豫,习惯性的看向锦曦。

锦曦认真思索了一番,从梁愈忠和蔡金山的分析来看,郑家村那边额五亩田,除了路途远了些。中间还隔着个傅家村,日常管理废脚程。其他各方面无一都是优点。

“爹,那五亩田干脆也一并买下来吧,到时候咱再把田给就近租出去,那田对咱金鸡山村这边的村民来说是远了,可对那边上的郑家村和傅家村的村民却是方便又路近,田好只要打理得好,赚头很不小呢,不愁没人耕种。咱平常也不用常过去打理,到时候收租子就成了!”锦曦道。

宋典微微额首,蔡金山笑着点头,梁愈忠颇为激动的道:“哎呀,瞧我这脑袋瓜子,好,还是我闺女脑瓜子转的快,那就买了,咱到时候也做回地主收租子去!”

转了将近大半日,锦曦和梁愈忠蔡金山最后拍板落定,一等良田买下十六亩,每亩照着这一带的市价八两银子算,统共得出一百二十八两银子的置田费。除此外,还有宋典的五两银子的牙侩中介费。

晌午饭是锦曦家准备的,在乡下人的眼中,买田跟盖新屋子的郑重度是只增不减的,当日晌午饭,孙氏和简氏弄了一大桌丰盛的菜,席间有牙侩宋典,梁愈忠,为了饭后订田契,梁愈忠还特地去把里正,村里私塾的杨老先生,还有老梁头,以及大牛,春柱,全给请了过来做见证。

一顿饭吃的好不热闹,饭后,在各方见证人的见证下,梁愈忠和牙侩宋典签订了田契约,宋典拿着契约,还要赶去官衙盖印正式生效,锦曦让蔡庆阳赶着马车送宋典回镇上,临走前,还又特意给宋典封了个二两银子的红包。

该花的钱一文都不能省,对宋典这种手里掌握着一堆长桥镇,乃至整个望海县城人口头匹货物田地屋产资源的资深老牌牙侩,往后需要跟他打交道的事情,绝对不在少数,锦曦觉得跟他打好关系,也是必要。而且宋典得了中介费外的二两银子的红包,心下欢喜之余,办起事来自然会越发尽心尽责。

送走晌午来的那一拨客人,收拾完碗筷,锦曦一大家子人全聚拢在饭堂,兴奋的讨论着关于明年开春耕种的事情。其中,梁愈忠和蔡金山正在商量着,让蔡金山明日就去郑家村那边跑一趟,趁早把那五亩田给租赁出去,这些蔡金山自然在行,不在话下。

大伙又讨论着如今家里一下子有十六亩的田产,就家里这些人手铁定作用不过来,年内还要把长工的事情给定下来,等到明年开春,现成的人手耕种。

“若是明年年成好,不大旱大涝,咱那十六亩水稻田的出产,扣去上交的税赋,剩下的粮食,足够咱这一大家子人,还有镇上的两间铺子,以及县城的火锅铺子全年的口粮啊!”蔡金山拿出算盘来,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后,得出这个结论。

“等到秋收后稻谷入了仓,把田翻耕一遍,再种上麦子或是油菜什么的,早点铺子那也就不必再去米粮店购小麦粉了。油也一并有了。”蔡金山又道。

民以食为天,在这靠南一带,老百姓的饮食习惯都以大米为主,麦食为辅,梁愈忠乐的嘴巴都合不拢,要是真能如此,那可真是省去了一大笔的花销呢。

“曦儿,娘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孙氏激动之余,拉住锦曦的手道。

“娘你有何事就直说呗!”锦曦道,大家伙都看向孙氏。

“那十六亩地。我听你们合计着,说是要全用来种水稻,完了再种麦子和油菜。娘想说,能不能把那三亩紧挨着咱家大院的田给空出来,我想用来种三亩地的棉花!”

“种棉花?”锦曦问道。

孙氏点点头,道:“穿衣吃饭,咱们如今不比从前。大家伙除了吃饭,还得穿衣和睡觉吧?我种些棉花,回头防线织布也好,给大家伙打些新棉絮,做新棉衣也都用的着啊,你们看怎样?”

蔡金山点点头。梁愈忠笑看着孙氏,只感叹这家里有个持家的妇人就是不一样啊,生活方面的微枝末节打理的井井有条。

锦曦抚掌。道:“娘,不是你说,我倒还真疏忽了这个,这注意好啊,我很赞同。爹,你呢?你怎么看?”

梁愈忠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蔡金山忙地将这个决定也记在了他的那本专用小簿子上。关于田地的事宜合计妥当后,一家人又围绕接下来的年关事宜,商议了一番。蔡金山翻开小簿子,把上面早就做出的日程事宜安排给大声读了出来。

照着过年的步骤来,明儿二十一磨黄豆打豆腐,二十二熬麦芽糖,做各式糖点,二十三洒扫浆洗晾晒,二十四下昼接祖,镇上,县城的三间铺子里都暂停营业,长工短工二十四日满工,文鼎送过来的那四个伙计,都分别留在三处看守铺子,当然,锦曦给他们每人都派了厚厚的红包。二十五送灶神上天庭,二十六去孙家沟送年节礼,二十七过小年歇息一日。二十八张屠夫那边照约定会送猪牛肉过来,接下来大家伙就着手准备过年的菜肴事宜,今年是腊月二十九过年,二十九日上昼去上坟,然后回来贴春联,燃放鞭炮,过大年。

当一日日临近年关,镇上,村子里,处处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烈,腊月二十四孙玉宝他们从县城回来,顺道从锦曦家把孙老太给接回了孙家沟去过大年了。桃枝对于自己今年去何处过年,有些黯然神伤。娘家那边虽然老娘捎了口信过来,让桃枝回去过年,可是哥嫂没有表态,桃枝也不好回娘家去,何况,出嫁的闺女回娘家过年,在乡下人和山里人的心目中,那是对有损娘家父兄弟的。

孙氏和孙玉霞都想让桃枝在自己家里过年,但桃枝都觉着不太妥当,这两家一个是刚盖的新屋子添了男娃,一个是今年刚成的亲,也不好这头一年就被她这寡妇给挤进去。

最后,是孙老太发话,让桃枝务必跟她回孙家沟在她那过年,做除夕饭洒扫那些事情,都要仰仗桃枝,大家伙也都觉着让桃枝和孙老太孙玉宝一块过年更好,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横竖明年正月初六铺子开张,大家都得回来。

尽管梁愈驹从许诺修建小儿庙至今,已将近一个月,还不见在柳树林那动半点土,但村民们这会子全扑在忙年上面,没功夫去追究,甚至,村里都极少有人留意到梁愈驹没再在金鸡山村出现,已经有好些时日了。

直到腊月二十六,梁愈忠带着锦曦去给老梁头和谭氏送过年礼,顺带把早前分家时定下来的孝敬银子给送过去。

老梁家今年因为有了崔喜鹊,前屋后院洒扫的很干净,后院里,谭氏带着几个媳妇在院子里宰杀鸡鸭,灶房里传来熬猪油的香味,梁愈忠一行拎着礼品踏进后院,远远朝谭氏打招呼。谭氏背转过身,瞧见这边的三人,目光在他们手里拎着的东西上扫过,然后难得的‘嗯,好。’了一声,抬手指了下东屋的方向,道:“老头子在那屋等着呢,去吧!”

锦曦目光眯了眯,因为谭氏在抬手的时候。那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在日光下有点刺眼。

梁愈忠点点头,很高兴的带着俩闺女朝东厢房而去,锦柔拽着锦曦的手,低声问道:“姐,奶今日对我们笑了呀,真是难得,你瞧见没,奶笑起来的样子,可比她垮着脸的样子好看多了呢!”

锦曦翘了翘嘴角。道:“许是过年了,奶心情好呗!指不定等会爷晓得更灿烂呢!”

话音落,三人进了东厢房。老梁头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抽旱烟,梁愈林坐在另一面谭氏常坐的位置上,正翘着二郎腿,瞧见梁愈忠三人进门,梁愈林赶紧收起手里的账簿起身出了屋子。横着肩膀跟梁愈忠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略停了下,斜看着梁愈忠,以一种极其优越者的感觉砸吧了下嘴道:“老三啊,不错嘛,如今是咱村的小地主了啊。竟然一把就购置了十六亩的良田,嘿嘿…你好有能耐哟…”

“二哥,你是真夸赞我。还是有啥别的想法?”谁是真心夸赞,谁是话中有话,梁愈忠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来?

“老三,别跟你二哥胡绉。他是铺子里赚了几个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眼皮子浅的。没出息,喂,老二,你不是还要去镇上把年货一次性提家来么?怎还不去?”老梁头接过话茬,一面安抚梁愈忠,一面喝斥梁愈林,虽是喝斥的话,可是怎么听怎么觉着老梁头的话里带着一股隐隐的自豪呢?果真是因为梁记赚了钱?

“我啥意思,你自己听呗!我忙的很,不跟你磨叽,闪开!”梁愈林说完,咧嘴扯出个不屑的笑,抖着肩膀出了老梁头屋子。

锦曦面色半点不变,梁愈忠也懒得理睬,反正梁愈林这行事说话的作风,都习惯了,不睬就对了!他要真对自己变得礼遇客气,那还真要提防着呢!

“老三,你们来啦,哎呀呀,过来就过来,咋还带这么多礼品来呢?快快快,快坐下来!”老梁头热情的招呼着梁愈忠三人坐下,又起身给三人都冲了一碗茶,梁愈忠和锦曦锦柔惊讶的从老梁头手里接过那冒着清香的茶,瞧见水里那如针尖一般的嫩叶浮浮沉沉,更加受宠若惊了。

谭氏给了笑脸,老梁头还亲自给倒茶,这样的待遇前所未有啊!

“哎呀老三啊,你说你们家虽然也赚了两个,可今年你们家做的大事情不少,又是盖新屋子又是生娃又是买田啥的,钱也紧吧,还花那些冤枉钱买这些礼品来做什么?”老梁头淡淡扫了眼那堆礼品,很快收回视线,对梁愈忠道。

梁愈忠双手捧着茶,坐在椅子上憨厚一笑,道:“这不,过大年嘛,也是我们对你们二老的一点心意。”

老梁头点点头,道:“哎,人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看哪,搁在咱老梁家身上,这话还得再往短里缩。”

梁愈忠和锦曦锦柔都抬眼一脸恭敬的看着老梁头,等着他接下来的后文。

“想想去年这会子,咱家那可真是不阔绰啊,孩子们连回过瘾的猪肉都不能吃到,今年可就不一样了啊,老三啊,今年我们老梁家可是在张屠夫那要了整整半只猪的肉啊,这回,孩子们吃肉管饱啊!”老梁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硬朗,中气十足。

“爷,是因为二伯打理梁记有方,赚大钱了?”锦曦笑问。

老梁头摆摆手,道:“他那呀,再好也就是赚点小钱,还不是你大伯有能耐,在外面做古董买卖挣到了大钱,今年咱家可是要过个让村人都羡慕的肥年了!”

说来说去,还是绕到了梁愈驹的古董买卖上。

“爷,我大伯呢?刚我们一路进来,好似没瞧见他啊。”锦曦道。

“哦,你大伯前两日回了趟长桥镇的梁记,说这年关刚好又接了一单大买卖,怕是要到二十九才能赶回来陪我和你奶吃除夕饭呢!嘿嘿,曦儿啊,也说出来保准你要羡慕,你大伯这趟回来,给你奶捎带了一只金镯子,给你姑买了一条翡翠项链,说是以后给她做嫁妆呢!”

哦,原来谭氏心情这么好,还破例给他们笑脸,敢情是终于圆了一辈子的美梦,戴上了金镯子呢!

锦曦眯了眯眼。只是,那金镯子到底是梁愈驹自己掏钱去打制的?还是从那些底下好多米的墓室的棺材里盗出来的陪葬品?锦曦不敢肯定,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如老梁头所说的那般羡慕。

“各人自有各人的福,我不羡慕那些,不过,我倒是真心替奶和姑高兴。”

老梁头跟锦曦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观察着锦曦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唯恐漏掉了哪怕一丝半点的羡慕情绪。只可惜,从头至尾,锦曦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甚至还有点不以为意。老梁头颇为意外的同时更多的是失望,干脆扭过头去跟梁愈忠说话,不再搭理锦曦和锦柔。可是,锦曦顿了下,又开了口。

“爷。您老真是好福气,有大伯这样挣大钱来孝敬你和奶,我们真是打心眼里高兴。您老还这样关注我们家,心疼我们家今年做了那么多大事手头紧吧,事实确实如此呀,爷。您要真体恤我家我爹不容易,要不,今年这三十两银子就省了。怎样?”

“是啊爷,你家都买半只猪回来过让村人羡慕的肥年了,这三十两银子如今对爷你们是不值什么的,可在我家那就不一样了啊!”锦柔适时的帮腔,一脸无辜的仰视着老梁头。

梁愈忠没料到俩闺女会说出这话来。瞟了眼老梁头瞬间尴尬又暗沉下来的脸,梁愈忠赶紧抢在前头低声喝斥俩闺女:“你两说啥混话呢。爷他们再有钱,那该我们孝敬的一份子也是不能少的。”

锦曦瞧见梁愈忠一脸急色,而老梁头则板着一张脸不吭声,只目光阴沉沉的看着自己,锦曦突然启齿轻笑,道:“爹,你急啥呢,这不过年十天无大小么,我们姐妹跟爷逗着乐呢!”

“哦?是这样啊…那,爹,你也别…”梁愈忠开口,被锦曦抢道:“爷,我们跟你逗着玩的呢,你老不会真当真以为我们是要收回那孝敬银子吧?爷你莫生气,我们给你赔礼道歉好不?”

老梁头看了眼梁愈忠,又看着锦曦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内明白自己听到他们要要回钱,一时沉不住气落进了这鬼丫头设下的拳套,被他们瞧了笑话去。于是,干咳两声,老脸一阵青一阵白,脸上挤出干巴巴的笑道:“你们这俩傻孩子,爷垮脸那也是故意吓唬你们玩儿呢,嗯曦丫头年纪大些就是不一样,柔丫头被爷吓到了吧?”

锦曦锦柔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端起茶碗喝茶,不理睬老梁头的问话,老梁头自讨了个没趣,但为了挽回些颜面和体现长辈的大度,道:“今年爷给你们俩,还有老三老四都准备了压岁红包,回头等除夕夜里你们全家过来拜年那会子,爷再封给你们!”

翌日,也便是腊月二十七,家家户户过小年,天空还适时的飘起了细细的雪子。今夜是要行静的,家家户户歇息后都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届时,村里会有打更的人在村里绕着圈子的巡视,说是哪一角最安静,来年便最兴旺发达。若是太过闹动,那自然是会是不吉利的预兆。

锦曦不晓得这个判断存在多大的合理性,更不晓得是从何时何代何人那兴起的,只晓得一直流传至今,村人们都是极其的信奉。于是,小年夜的夜饭吃过,锦曦一大家子都急吼吼爬上了床,孙氏把老三老四搂在怀里,谁不安分就用奶来哄着。

就这样,一夜很快过去,翌日,锦曦和简氏去池塘边洗衣裳,便听到池塘对岸村里早起浆洗的妇人们在池塘边碎嘴的议论着,好像是在议论昨夜行静的事情,隐隐听到什么‘老梁家…’什么的。

待到锦曦和简氏端着干净的盆桶回到家,去到东厢房一眼就瞧见孙氏和崔喜鹊正相向而坐,孙氏正在安慰崔喜鹊。听到脚步声进来,崔喜鹊抬头,锦曦看到了一双红肿如核桃的眼,吃了一惊!

第二百零八章 忠心归属

“四婶,你这是怎么了?”锦曦搁下手里的皂角盒子,走过去扶住崔喜鹊的肩,询问道。

崔喜鹊皱了皱被帕子拧红了的鼻头,看了眼孙氏,跟锦曦道:“婶没事,就是跟你奶那闹了点小口角,堵在心里老大不痛快,不敢去我娘家找老娘和姐说,怕她们担忧,就过来找你娘嘀咕两句,没事的。”

要是没事,依照崔喜鹊的个性,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花脸猫样?锦曦从对她关注至今,除却她姐夫杨爱民出事那回崔喜鹊这样哭过,就是这回了,事情铁定不小。

锦曦瞟了眼坐在崔喜鹊对面一脸郁闷的孙氏,跟崔喜鹊道:“要是不便说,那我也不问,不过婶子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别跟我见外。”

崔喜鹊心里感激,重重捏了下锦曦冰冷的手,点点头道:“有你的这句话,婶子心里比啥都暖和。你刚洗东西回来吧?瞧着手冻得,赶紧到暖桶里去烤烤呀!”

锦曦从孙氏的表情猜测她们俩的谈话是被她打断的,瞟了眼床边的暖桶,便道:“暖桶里正给老三老四烘尿布呢,我去灶房帮简嫂子塞柴禾去,娘,你陪着四婶坐会啊!”

孙氏点点头,道:“多打点米,你四婶晌午在这吃了再过去!”崔喜鹊正要开口推辞,被孙氏按住手,锦曦脆声‘诶,好嘞。’了一声,抬脚出了孙氏的屋门,还随手从外面把门给掩上了。不过,锦曦却没有急着去灶房,这个时候简氏还在前院那边晾晒衣裳呢,烧饭还有点早,锦曦便去前院找锦柔和董妈。看看老三老四在那耍的好不好。

崔喜鹊到底还是没在这吃晌午饭,坐了一会就走了,因为梁愈洲过来接任了。饭后锦曦帮孙氏送老三老四歇午觉,娘俩不免聊到了崔喜鹊身上,锦曦便询问了几句。

“你四婶那样心气的一个人,自己本身不弱,娘家又在跟近,我原本想着她嫁进老梁家,该不会受委屈,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奶,还有你姑她们。”孙氏叹了口气,坐在床沿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老三的背。边低声道。

“早上我在池塘边洗东西,就听到对面村里的大娘婶子们好像在道论爷奶那边的事,是不是昨夜发生什么了?”锦曦轻声问道,老四还没完全睡着,锦曦便用小被子把他裹着搂在怀里。坐在那轻轻的晃动着。

“哎,你先前只瞧见喜鹊她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却没瞧见她高高竖起的衣裳领口下面,那脖颈上的掐痕,又红又紫,看的我都替她心疼。你说,你奶这心到底是怎么长的?闺女是人,媳妇就不是人么?媳妇也是人家爹妈生养着拉扯打的呀。这样往死里弄…”

“娘,你暂别说这些,你且先告儿我,昨夜那边发生了何事?怎么会掐起来的?”

孙氏犹豫了下,那些话本来是不想跟闺女说的。但是,看见闺女少年老成的样子。还有那聪颖狡黠的眼神,孙氏想着,指不定闺女还真有什么好点子?孙氏是个心软和善良的妇人,以前对谭氏杨氏那样打压她,她都不记恨,对于像崔喜鹊这样的亲近人,孙氏打心眼里是想着能帮则帮一把,熬媳妇的那种苦头,她是尝够了,看到崔喜鹊那样子,她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锦曦也不急着催促,她隐隐猜测有些事情孙氏是有些顾虑的,无妨,她等着就是了,老四已经睡着了,锦曦解开小被子,把只穿着里面睡觉小薄袄子的他放进暖呼呼的被窝里,再把被子四角掖好,这时候,孙氏已经下定了决心,也组织好了词语,跟锦曦把昨夜的事情缓缓道来…

因为涉及到一些成人的事情,孙氏隐约其辞的,说的断断续续,若是换做别人铁定听得没头没尾不明所以。好在锦曦上回生病装睡,已经偷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而今,又是个伪小孩,结合孙氏断断续续的话语,再自行脑补了一番,锦曦把昨夜发生在老梁家的事情还原如下:

因为昨日是小年夜,又赶上夜里行静,老梁家夜饭吃的早,饭后崔喜鹊和金氏收拾完碗筷,也回了屋子歇息。

梁愈洲和崔喜鹊新婚燕尔,本来就是好的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加之夜饭的时候老梁头一高兴,要梁愈林梁愈洲和梁礼胜梁礼智他们陪着多喝了几杯酒,于是夜里小两口躺倒被窝里,那是干柴烈火,抱在一起那肯定是烧的噼里啪啦。可是,这美事还没进行到一半,后面窗户下面突然响起一声闷笑,好像是有人用手掌捂住了嘴偷笑的那种,两口子当下都打了个激灵,想到梁愈梅的前科,崔喜鹊心里这些时日一直憋着的羞愤一下子爆发,推开梁愈洲,披了件外衣拉开门就跑去了屋子后面。

从崔喜鹊的屋子绕去后院,得穿过里堂屋的侧门,再往左边拐有一处小门,崔喜鹊冲到那小门处迎头就跟对面仓惶刨出来的一个人影撞到一起。虽是月底,可天上还是有一弯玄月,四下光线朦朦胧胧,但跟近处的人还是能瞧得清楚的。

不是梁愈梅还能是谁呢?两人迎面相撞的时候,梁愈梅还是捂着嘴在偷笑,眼角眉梢的那股子猥琐样,让崔喜鹊几乎要抓狂了。于是,她二话不说,扑上去揪住梁愈梅的头发就跟她厮打在一起,谭氏是第一个过来的,她瞧见月亮天下,在内院的板车边上,蓬头散发的崔喜鹊骑在梁愈梅身上,双手抡起耳刮子在梁愈梅脸上使劲的抽,谭氏身子一震,突然爆发出野兽一般的叫声来,冲上去从后面双手掐住崔喜鹊的脖颈,卯足了气力的掐,因为太过用力,谭氏的俩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梁愈洲勉强套了个裤子,上身光着膀子的追出来,瞧见的战局是谭氏和梁愈梅一起把崔喜鹊扑倒在地,谭氏的双手还恰在崔喜鹊脖颈上。梁愈梅在一旁用脚踹崔喜鹊,而崔喜鹊,眼看着就快要没气了。

梁愈洲从惊骇中回过神来,赶紧冲上去把谭氏和梁愈梅来开,从地上扶起只剩下一口气的崔喜鹊。东厢房的灯火亮了,老梁头披着外衣出了屋,前面梁愈林杨氏,还有梁礼胜他们全过来了,迎面遇上正抱着崔喜鹊往屋子里赶的梁愈洲。

大家伙看了眼厮打的现场,又听见老梁头在那压低着嗓音训斥谭氏母女。梁愈梅也不敢大哭,捂着嘴抽噎,谭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轻抚着梁愈梅的背,不做声。大家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都不敢出声询问,因为今夜是行静。但是这现场。还有梁愈洲光着的膀子,崔喜鹊身上单薄的衣裳,不用问大家也都能隐隐猜测出一些来。

“曦儿,你素来主意最多,你帮你四婶子好好想想,要怎样才能让她和你四叔。过日子省心些?”孙氏说完了,锦曦也脑补完了,孙氏便拉住锦曦的手。低声询问。

锦曦看见咫尺处孙氏那期待和仰仗的眼神,不由抚额想笑,何时她成了她们心目中的全能手了呀?

“娘,这事啊,有两个法子。”锦曦落下手。淡淡一笑道。

“啊?”孙氏惊愕,忙问:“哪两个法子?快说来听听。”

“要么。赶紧给我小姑寻个婆家嫁出去,要么,就是让四叔四婶他们分家出来另过。”锦曦道,想要治标治本,只能如此了。

孙氏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神瞬间又黯了两分,道:“你说的那头一件给梅儿找婆家,我和你四婶子俩也盘算过,可梅儿的婚嫁权在你爷奶那,可不是咱这些嫂嫂们能说了算的呀,就算咱去给引荐个什么样的男子,你奶指不定还要数落我们不能容人,恨不得早些打发了梅儿出去。不成啊!”

“那就只有分家这一条路了。”锦曦撇撇嘴道。

“分家?哎,这话我可不能在他们面前提,怂恿别人分家,那是不孝顺的行径,顶头三尺有神灵!若是被旁人听去了,还得戳我脊梁骨呢!再说了,他们小两口都还没那意思,我这做嫂嫂的自然也不能提。”孙氏再次否决锦曦的提议,摆摆手,道:“算了罢,这事咱不缠磨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往后咱在其他方面若是能帮助你四叔他们一把就必定帮,这家事啊还是让他们自个去操心吧!”

锦曦翘了翘嘴角笑了笑,孙氏其实不晓得,在崔喜鹊的心底,其实一直最羡慕锦曦家这样分家另过的。因为早前好多次崔喜鹊在和锦曦的拉家常中,有意无意的流露过这样的意思。不过,孙氏说的对,这事主要是梁愈洲夫妇跟老梁头他们之间的瓜葛,他们三房人没必要把心操那么深。对于孙氏的这份善良,还有善良外的理性权衡,锦曦颇感欣慰,很好,孙氏的思想和觉悟也是一日日的在进步啊!

“娘,你能这样想,那就对了嘛。四叔四婶跟咱家固然亲厚,可毕竟咱还是两家人,中间还梗着爷奶,都是亲人。清官难断家务事,往后在别处,四叔他们若有需求,咱尽量帮,这些家事我们可就帮不上了。从即刻起,我不准娘再把心思搁在别人家的事情上,明个就过大年了,我要娘欢欢喜喜的,眼里只有咱们!”锦曦抱住孙氏的手臂,轻轻摇晃着道。

孙氏笑了,刮了下锦曦的鼻子,道:“多大的闺女了,还跟娘这撒娇,羞不羞呢!好好好,娘啥都答应你,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啊!”

除夕夜,锦曦家在前院的堂屋,把两张大八仙桌拼凑在一块,一大家子人全部落座,小孩子们坐在一块,锦柔,文芸,文安,董妈和孙氏怀里各自抱着老三老四,梁愈忠和蔡金山正在那研究锦曦从县城老字号的酒坊带回来的女儿红,饭桌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蔡庆阳在堂屋前面的空旷处摆好了炮仗,孙氏一看人手,发现简氏还没到,坚持要等灶房的简氏洗完手上了桌,才准蔡庆阳燃放开饭前的炮仗,很快,简氏过来了。锦曦赶紧起身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旁坐下。简氏受宠若惊又惴惴不安,董妈笑着朝她招招手道:“东家一家和大小姐这样亲厚我们,我们自然也不能扭捏过头,你赶紧坐下吧,孩子们都饿了呢!”

简氏这才坐下,屁股只落了半截的凳子,目光望向桌上那满满当当的丰盛菜,心里感激和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在清脆响亮的鞭炮声中,年夜饭终于开始了,梁愈忠举杯。大家伙一起碰杯,然后小孩子们欢快的开动筷子,梁愈忠和蔡家父子开始推杯换盏起来。孙氏。董妈在那劝吃,锦曦瞟见身旁的简氏还是有点拘谨,只夹面前的几道菜,便起身给简氏夹了远处的菜,放到她的碗里。笑吟吟道:“公筷摆在那边,我够不着,大嫂子可别介意我用的是自个的筷子啊!”

锦曦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少女,又聪颖灵巧,简氏打心眼里钦佩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于是忙地笑着摆头,对于不善言辞却勤劳踏实的简氏,锦曦是蛮欣赏的。

酒过三巡。蔡金山有点醉眼朦胧,看着大桌子上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看着东家亲自给自己斟酒,给庆阳劝菜,看见东家夫人和董妈亲热的说说笑笑。逗弄着三少爷四少爷,看着大小姐。二小姐,还有自己家的那对孙女孙子亲热和气的样子,蔡金山的胸腔里膨胀着一种强烈的情绪,那种情绪,是以前从来都未曾有过的。

是震惊,是意外,是激动,是感激,是感动,是欢喜,还是由衷的敬佩和动容?这些统统都有!蔡金山回想起自己一家子以前的经历,且不说那会子在庆安府城那原东家的府里如何谨小慎微的行事,如何履行作为卑微下人和家生子的职责,即便后来带着一家子去了山林那边的庄子上做了个管事,但每回去跟东家那汇禀事情,哪一次受过如此的待遇?即便是过年,也不过是远远的窝在自己的小屋里,顶多得到些赏钱就很恩赐了。

虽然如今的新东家,不论是从财力物力家世背景还是其他,都远不及蔡金山以前卖身的那个大户人家,然,在这里,蔡金山找到的,不仅仅是作为管家的职责所在,不再是把这个金鸡山村的大院当做谋生谋事的落脚点,更是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家的归属感和踏实感!

“老蔡,愣啥神呢?我刚跟庆阳又走了三个来回,嘿嘿,还真别说,庆阳这小子平时老实哼哼的,这酒量还真是不赖!虎父无犬子,老蔡,来来来,咱两还有几个来回没走,你可别装醉!”肩膀突然被人用力拍了下,是梁愈忠端着酒壶正要给自己斟酒,蔡金山回过神来,忙地接过酒壶,道:“今日忒高兴了,东家,咱今夜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梁愈忠情绪高涨,嗓门忒大,桌上的妇人孩子今夜都不拦酒,笑看着他们这些男人闹去。

原本是打算夜里过去老梁家那边拜年,村里都这样,路近的夜里也走动起来,横竖今夜家家户户每一间屋子都要点灯,院子外面也都要点灯,照的很明亮。但是,今年的年夜饭后,突然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雨,梁愈忠又喝的有些醉醺醺的,孙氏和锦曦一合计,决计干脆明个上昼再抱着老三老四进村去给老梁头和谭氏拜年磕头。

夜里要守岁,蔡庆阳早就帮了两三只暖桶去了前面的堂屋,暖呼呼的,老三老四今夜精神头也是格外的好,孙氏把他们两个放在那种小暖桶里坐着看锦柔文芸文安他们耍闹,董妈和孙氏在一旁看着。梁愈忠和蔡金山坐在一旁的大椅子上谈论来年家里田地的播种事宜。

简氏和锦曦收拾完碗筷过来前面,就这样干坐着守夜也没意思,锦曦想起年前在县城逗留,那边兴起了一股新鲜玩意儿:打马吊。锦曦便买了一副马吊回来,这会子正好派上用场。孙氏,董妈,简氏,还有自己,正好凑一桌。

孙氏对此也很新奇,董妈性格豁达爽朗,也是跃跃欲试,就简氏有些抹不开,但却耐不住大家伙的邀请,也只好坐上来,不过,却拉着蔡庆阳在后面帮忙,这一夜。堂屋里的守岁充满了热闹和温馨,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的很快。

正月初一去给老梁头和谭氏拜年磕头,接下来又在村里要好的人家,相互拜年走动。正月初二不出门,但也有拜年,却是给那些年前过世的亲戚家去。因为崔家的杨爱民去年中元节的时候没了,今年的正月初二,崔家的亲戚都要去崔家拜年,锦曦家自然是派了梁愈忠做代表。

正月初三,梁愈忠赶车带着一家六口进山去孙家沟拜年。蔡庆阳再赶着一辆牛车跟在后面,扯上全绑好的礼品,这一趟进孙家沟。不止要给孙老太,孙老爹拜年,还得去拜访孙家沟那些跟梁愈忠家交好的人家,所以礼品备的有些多,但都搁在梁愈忠那一辆牛车上也是能挤得下的。蔡金山提议再开一辆牛车,让蔡庆阳护送抵达,梁愈忠觉着太费事也没那必要,但锦曦认同蔡金山的话,让再弄一辆车,由蔡庆阳送一趟。

锦曦这样的安排。自然有她的顾虑。虽说这一带是太平盛世的乡下农村,但是,凡事没有一万皆有万一。金鸡山村人再淳朴。不也照样出了李长根,梁愈驹那样的人么?这一趟进孙家沟,要走好些弯道,且都是荒僻的山野小路,人迹罕至。尤其是锦曦家如今不比从前。从前那是穷的叮当作响,如今怎么说。在周围村子里那都是家喻户晓的殷实有钱人家。

周围村人们只要一打听,便会晓得正月初三梁愈忠一家进山去孙家沟的必经地,此番进山,有襁褓中的老三老四,还带了些银钱过去结算茶园那块的打理事宜。多防备些总是好的。蔡庆阳是蔡金山两口子以前在庆安府城的时候生的家生子,因为高高大大,打小就是照着大户人家护院的标准来训练的,有他同行,锦曦更能放心。

这一趟进山去孙家沟,一路顺利。桃枝晓得他们是今日过来拜年,一早就在准备饭菜,大家伙吃完晌午饭,日头还悬挂在头当顶,于是,便动身启程告辞回金鸡山村。

沿着原路返回,回来的一路也很顺利,很快,前面蜿蜒的小路上传来木车轮子嘎吱着碾压的声响,很快,一辆牛车载着几人迎面过来。孙氏一下子就认出了前面牛车上坐着的,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妇人,还一下子叫出了名字。

“翠云?”

“玉真?”

两辆牛车上的两个妇人都兴奋的喊出对方的名字,两家的男人都把牛车停下来,两个妇人都跳下车跑到牛车的中间,拉着对方的手先是互相打量了一番,那个叫做翠云的妇人口里连连道:“十多年不见了,你这身形还是像从前那样的好,也不显老!”

“你还跟那会子在孙家沟一样,喜欢我就把我往死里赞,我都四个孩子的娘了,老了啊!”孙氏激动道。

“是嘛,在哪呢?我瞧瞧,看长得像你不,咱都在娘家做闺女那会子,你可是孙家沟一枝花哪!”翠云边说边朝梁愈忠这边望来,梁愈忠和锦曦以前时常听孙氏说起在娘家时候的事情,其中提及最多的一个人名就是翠云,翠云早孙记几年嫁到了金鸡山左面五里地的傅家村。如今再看翠云跟孙氏的亲密程度,想必那会子应该就如锦曦和琴丫差不多。

双方都热络的介绍了自己牛车上的家人,翠云那牛车上赶车的不是她男人,是她的长子,比锦曦长两岁,后面坐着的,是翠云的其他两个儿子,跟锦曦和锦柔差不多大的年纪,不见翠云的男人,但是孙氏问了,翠云说他男人年轻上山伐树摔断了腿,在家躺着,大儿子年纪小,这赶车还是头一回,慢的很,要不也不会磨蹭到过了晌午饭还没进孙家沟翠云娘家拜年。

“玉真啊,我告儿你啊,方才我们打那边过来,前面那三叉路口有个鞋尖上缝着白布的男人,在那拦截想要搭出山的顺风车。你说说,也不晓得是这山里哪个村的,这大正月的就那样,老不吉利了,怕是个疯子呢,等会子你们打那边过赶紧的快些,别让那人给惹了晦气!”翠云提醒孙氏道。

这个时代一般人家穿鞋子,都不会穿白鞋,除非家里有人过世,还得是爷奶父母之类的热孝,才会在鞋尖上缝制一块膏药大的白布。

孙氏和梁愈忠感激翠云的提醒,忙地点头,两个妇人又说了两句话,眼瞅着真不能太耽搁了,便只得依依不舍的分道扬镳。

第二百零九章 东窗事发

得了翠云的一番提醒,再次驱动起牛车时,梁愈忠和蔡庆阳速度比之前加快了些,都想快些从前面那路口穿过,免得真被那疯子给拦住去路沾惹了晦气。

很快,前面出现了一片松树林子,远远望去只看见红色的松毛和黄色的茅草,却未见到翠云说的疯子男。梁愈忠的牛车在前,扯上坐着孙氏和锦柔,两个人怀里各自抱着老三老四。后面蔡庆阳的牛车上,坐着锦曦,还码放着一些从孙家沟带回来的东西。

“翠云说,他们家二小子拿石头扔了那疯子,怕是被吓跑了呢!”孙氏怀抱着老三,跟怀抱着老四的锦柔道,锦柔点点头,但愿吧!后面牛车上的锦曦,目光从两侧的松树林子间扫过,冬日的深山里,人迹罕至,若是真有疯子,定然也是从深山里的村落里跑出来的吧?不过,这前面现在可是半个疯子的人影都没瞧见呢,许是走了。

就在锦曦的想法刚刚落下,就在两辆牛车眼看着就要从松树林子面前驶过时,后面的松树林子里面突然传来男人的大喊声,锦曦被这陡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抓着车把扭头去看时,便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袍,头发乱蓬蓬的男人从松树林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两只鞋尖上果真缝制着两块白布,正朝自己坐的这辆牛车追过来,边跑边使劲招手,口里还在喊叫着些什么。

“呀,那疯子追来了,爹,快跑!”前面车上锦柔吓得大叫,催促梁愈忠赶紧挥动手里的鞭子。后面的蔡庆阳对锦曦道:“大小姐,抓好了车扶手,我也要加快了!”

锦曦点头,可是。牛毕竟不是马,加之这路面又不好,再加速也快不到哪里去,而后面那个疯子却拼了命的朝这边追来,一副不休不止的样子。

锦柔在前面吓得都快哭了,孙氏也是惊的够呛,蔡庆阳眼瞅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干脆停下牛车来,拿起手里的鞭子转身大步朝后面那追上来的疯子冲去,锦曦晓得。蔡庆阳是要过去把那疯子赶跑,依照蔡庆阳的伸手,那是小菜一碟。前面梁愈忠他们的牛车也听了下来,孙氏喊道:“庆阳,你吓唬吓唬他就成了,别真打啊!”

蔡庆阳应了声,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潮那疯子走去。锦曦觉得有点意思,便稳稳坐在牛车上扭头看着。

原本以为那疯子瞧见蔡庆阳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会吓得立即掉头就跑,可没料到,那疯子不仅没跑,还加快了步伐跑过来。双手猛地一抬,大家都抽了一口凉气,以为那疯子上来就要动手。蔡庆阳反应更快,出于自卫的本能,在疯子抬臂的时候早已手腕一转,一记响亮的鞭子直接抽出去了,那一下抽在疯子的臂弯上。顿时灰色的衣裳破了一个长口子,鞭子带出里面几片黄中泛黑的棉花絮来。而那疯子。也被蔡庆阳这一鞭风给带的摔倒在地。

蔡庆阳还要再抽,锦曦突然喊住:“庆阳哥,且慢!”

蔡庆阳一愣,扭头不解的看向锦曦,锦曦已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小跑着跑向蔡庆阳那边。

“曦儿,别过去那边!”孙氏在后面喊,梁愈忠也赶紧跳下车追了过去,孙氏和锦柔紧张的张望着这边,把老三老四紧紧护在怀里。

锦曦瞥了眼摔倒在地,乱糟糟的头发把脸都给遮住的男人,方才那疯子抬起双手,所有人都误以为疯子是要伤人,可是,锦曦却瞧出来那不是伤人的意思,而是要举双手给人拱手作揖的动作,可惜,锦曦察觉出来的时候,蔡庆阳鞭子已经挥下去了,来不及阻止。

“爹,庆阳哥,那人不像是疯子!”锦曦对梁愈忠和蔡庆阳道,两人俱是一愣,梁愈忠浓眉微皱,赶紧大踏步过去想把那摔倒在地的灰衣男子给扶了起来。

“多谢兄台,不用搀扶,郭某自己能站起。”低沉晦涩却倍显坚毅的男音响起,虽是背对着锦曦,但从声音依可听出说话人年纪应该很轻。

果真,那人撑着布满碎石和枯草荆棘的地面,努力站起身来,先是把头发往两鬓处随手拢了下,再伸手弹了弹身上的枯草落叶,锦曦看着他的背影,跟梁愈忠差不多的身高,但却远不及梁愈忠的魁梧结实,这个灰衣男子清瘦的很,灰衣上全是补丁叠补丁,头发乱糟糟的,头顶绑着一根蓝色的布条,尽管臂弯处的破洞里还在簌簌往外掉棉花絮,然那背脊却是挺得笔直笔直,如一杆青松墨竹。

“兄台,方才我家人不是故意要抽你鞭子的,那个,你没有伤到哪处吧?”梁愈忠见那人方才说的一句话,条理清晰咬字清楚,想来不像是疯子,忙地关心询问。

灰衣男子抖了抖袖子,从容转身,脸上虽然还是一片白一片黑一片灰,还粘着几缕头发,但那目光却极其的明亮有神,锦曦目光眯了眯,愈发推翻了翠云的判断,眼睛是人心灵的门窗,一个有着如此明亮睿智眼神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疯子!

那人从面前这些人脸上扫过一遍,然后,直对着锦曦站着的方向,抬起手臂,竟然给她拱手作了个长揖,郑重道:“在下姓郭,名海,字振邦,方才多谢小姐搭救之恩!”

锦曦看不清他的五官,但留意到他的一双手指,指节修长秀气,跟梁愈忠蔡庆阳他们干惯了粗活力气活的手指,那是完全不一样。看这阵势,像是个读书人。

锦曦对他施还以一礼,道:“况本就是我们得罪在先,不敢当郭公子如此大礼。”

郭海微微额首,又跟梁愈忠还有蔡庆阳一一拱了拱手,道:“是郭某莽撞了,吓坏了诸位,实在惭愧!”

“一场误会,虚惊一场,郭公子不必介怀。敢问郭公子为何在此拦截车辆?”锦曦又问。

被问及此,郭海垂下手。语气染上一抹焦急,道:“在下乃四山坳郭家庄人氏,今日大年初三,带着寡母出山去往长桥镇拜访姨母一家,我母上了年纪,身子骨又不好,今番还是头一回出山,我母不幸在半途扭伤了脚踝,我背着她从那头翻山越岭而出,行至此处。可惜我一读书人,实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这出山还有几里山路。又惶恐日头落山林间野兽虎狼出没,便在这林子口碰碰运气,希望老天垂怜,能有好心人愿意让我和我寡母搭乘一段。”

“四山坳?以前听嘎婆说故事,就说四山坳有只母猪精呢…”那边牛车上。锦柔小声跟孙氏嘀咕,孙氏瞥了眼锦柔一眼,摇头暗示她莫乱说。但锦柔的话,已经被风传到了这边。

郭海微微一笑,对锦柔和气道:“小妹妹,那些是大人编来吓唬小孩子的。你莫怕。”

锦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孙氏摸了下锦柔的头,对郭海道:“我晓得四山坳。跟我娘家孙家沟隔着几座山头,出一趟山着实不易啊。”

郭海点头,连声应‘是’,眉宇间似有几分黯然。

“郭公子,那你母亲如今何在?是在那边的松树林子里吗?”锦曦问道。

郭海把目光收回来。放在锦曦身上,抬手指了下锦曦身后的松树林子。道:“我扶了我母在那边的松树林子里歇息,方才你们的车辆经过时,我正在喂我母吃从家里带出来的米粉耙,差点就错过了,幸好我追出来的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