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见锦曦如此说,也不好再拦,随了锦曦出门去了。

张屠户家在村子的最西头,锦曦以前去过两回。他家的屋子,在金鸡山村,也算得上不错的。造型是金鸡山村这一带盛行的风格。

青瓦白墙,高低起伏的马头墙,长长的堂屋,如老梁家这般,堂屋中间有一口天井。后面也带着院子,不过张家后面的院子里,都是用来圈养家禽家畜的。

锦曦上回过来张屠户家,是正月拜年,那会子张家后院的猪圈里基本是空着的。昨日听张家的说张屠户从县城拉回几头云州过来的瘦肉猪,锦曦特意过来看看。

张大强家,跟他伯父张屠户家的屋子是紧挨着的,中间隔着一条夹巷。锦曦去张屠户家,要从张大强家门前经过,不过,张大强家的屋子可就不及张屠户家,他们家就简简单单的五间土基房,前面用土砖垒砌半人高的院墙,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树。

院子门半开着,院子里一只瘦狗在追逐着一只猫,两个家伙抱在一块厮打,对面的那一排土基屋里,传出妇人喝骂猫狗的骂声。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你算哪根葱?

那正厮打成一团的猫狗各自夹着尾巴,一个逃出了院门,一个纵上了墙头,锦曦刚巧从院子门口而过,那狗差点撞到她腿上,惊得她‘哎呀!’惊呼了一声。

其中一间土基屋的木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青老布衣褂,蜡黄宽脸,吊三角眼,浑身上下带着一层病气的中年妇人,拄着根拐杖从屋里出来。

锦曦看到那中年妇人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便晓得这是张大强的娘孔氏。

以前听张家的说过,张大强的爹前几年走了,留下孔氏和张大强母子过活,孔氏身子素来不好,腿骨有毛病,菜园子都没法子打理,成日里就坐在家里看门。不过四十出头的人,日日在家里熬得性情暴躁,手里拿着根拐杖,打猫打狗的没个消停。

张屠户对别人抠门,可对自己弟弟留下的这娘俩,却是少不得接济。张家的娘家哥哥,春妮儿的爹,答应把闺女嫁给张大强,一面是看着张大强小伙子长得结实精干,还有很重要的一面,是因为张屠户的帮衬,这才有了张大强和春妮儿的这场亲事。

锦曦弯身去拍腿上被先前那只狗蹭下的狗毛,对面院子里,张大强的娘孔氏,在门口将拐杖用力在地上噔了几下,谩骂出声:“黑心烂肺的老王八羔子,仗着人多,欺负我家一个,额头上打出鸡蛋大的包…”

锦曦惊诧抬眼,孔氏站在院子里,目光望向墙角上那只趴在那晒日头的黑猫。黑猫在悠闲的舔舐着自己的毛发,孔氏正拿那双吊三角眼瞪猫。

锦曦心下诧异,正要抬脚走,那边孔氏的骂声又响起。

“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样的强势。一大家子,从老到小,都不得好死,野猫叼的,野狗啃的,咋不啃下一条腿来咧?”

锦曦猛地扭头,正好撞见孔氏一脸仇恨的盯着这边,骂的咬牙切齿。孔氏刷地扭过脸去,仰头望着头顶的那棵梧桐树,话题一转。好像又在骂树上搭窝的鸟。

锦曦站在那,眼底浮上一丝压抑的怒气,这个孔氏。摆明着是为了昨夜,老梁头敲了张大强一扁担的事,心里恼恨,却又无从去老梁家发泄。刚好锦曦从门前路过,孔氏就指桑骂槐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被欺负了,就去欺负回来,逮住个不知情的过路晚辈,在这指桑骂槐,起不了啥用的!”锦曦朝还在絮絮叨叨骂着的孔氏清声道,她的声音不算太大。但足够传进院子里,让孔氏听见就够了。

孔氏果真打住骂话,扭过脸来恶狠狠剜着锦曦:“回去告儿你爷。我家强子没爹,可还有娘!他杀了防火,有官府管着,偷鸡摸狗,有我来训。还轮不到他那一扁担!这事,我跟他。跟你们老梁家没完!”

“我啥都不知情,很抱歉这话我不能代你转达,你自个去跟我爷那说吧。”锦曦道,摇摇头朝前走去,才走开两步,前面张屠户家的正门里,张屠户的老婆,许是听到了孔氏和锦曦的说话声音,正急匆匆朝这锦曦这边迎过来。

“曦丫头,你咋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张家的过来拉住锦曦,迈步往前走。

后面,张强家的院子里,孔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出院子门,朝锦曦这边扬声叫骂:“丫头片子,回去跟你爷奶说,我孔氏男人早死,可也不是个任捏的软柿子…”

张家的脸色一沉,扭头瞪了眼后面拄着拐杖,正骂的唾沫横飞的孔氏,低喝道:“弟妹,老梁家是老梁家,曦丫头是曦丫头,你有啥不痛快也别冲着她瞎嚷嚷啊!”

孔氏不理睬张家的,只指着锦曦的背,厉声道:“我家强子招惹谁了,好好的出去,挨了一顿打家来,别当我家孤儿寡母好欺负,我等会就去给我娘家弟兄捎信,让人过来抖了你家老梁头的骨…”

张家的猛地刹步,扭头狠狠瞪着后面不依不饶的孔氏,叉腰道:“强子娘,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合着好像我们大家伙多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似的?”

“喂不饱的白眼狼,你倒忘了我家孩子爹,是咋样扶持你家强子的?你家揭不开锅,哪一回不是来我家借米?有借无还!要是没有我,没有我家男人作保,你家强子能娶上媳妇?”

孔氏一愣,打住骂,狼狈的看着张家的,倒吊的三角眼里,露出赔笑讨好的样子,道:“大嫂,你别跟我这置气呀,我这不是心疼强子嘛,做娘的心就是这样的,强子是你侄儿,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合着你不心疼?”

张家的听着孔氏口中,一声一个心疼强子,张家的就想起侄女儿春妮儿那双哭肿的眼,心揪起来的同时,更对张大强气怒。

“我心疼个啥?我呸,你还有脸在这哭骂,我家好好的春妮儿嫁到你家,你们母子是怎么对她的?你家强子又是怎么对她的?天杀的,打死也是该!”张家的发起怒来,那也是剑拔弩张,孔氏当时就被吓到了,瘸着腿往前拖了两步,扶着半人高的土巴院墙,跟张家的使劲赔着笑。

张家的兀自气的饱满的胸口直起伏,昨夜的事儿,又浮上心头。

昨夜,她;拉着春妮儿从老梁家出来后,去村里的王货郎家揪住喝酒喝到一半的张屠户,然后又喊上张屠户家的两个儿子,父子三人打着火把,也连夜去了后面的山里找张大强。

据张屠户回来说,他们三人走到柳树林子附近,正为难不晓得往哪个方向去寻,正好就撞上了正从柳树林子里出来的一拨人,自然是老梁头他们。

张屠户在老梁家的人里面,看到了耷拉着脑袋,一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侄子张大强,又看见同样湿漉着身子,披头散发的梁愈梅。

老梁头的脸当时铁青的,张屠户都不敢过去打招呼,幸好梁愈忠见他拽到一旁,在他耳朵边交代了两句,张屠户当即就石化了。

等到回过神来时,老梁家人带着梁愈梅已经走远了,张大强被两个堂兄弟扶着,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月光下,张大强的额头上冒起了一个鸡蛋大的红包。

张屠户阴沉着脸带着张大强家来后,张家的正陪着春妮儿等在院子里,孔氏在里屋坐着等。

鉴于春妮儿如今月份大了,张屠户和大儿子本来准备稍稍隐瞒一下,没想到张屠户的小儿子却是个暴躁脾气的毛头小子,见堂哥强子挨了打,一进门就咋呼着把柳树林子里的事给嚷嚷了出来…

“大嫂,我没那意思,你别多想…春妮儿是好闺女,我拿她当亲生的待,这不,老梁头把我家强子打成那样,我做娘的心里疼的慌,拖着个瘸腿又挪不了几步路,好不容易逮住个梁家人,骂几句泄泄愤呗!”孔氏一面不敢真把大嫂给得罪透了,另一面也是亏心,在春妮儿这,张大强确实是做错了,又扬声为自己辩解。

锦曦正竖起耳朵在那听张家的训斥孔氏,没成想风向一转,孔氏拿她做挡箭牌了。

锦曦不怒反笑了,对孔氏冷声道:“孔氏,我可没有招你惹你,你凭什么拿我做泄愤的工具?你算哪根葱?我见你这般惨状,还瘸着腿,才不与你这疯言疯语的计较,你可别得寸进尺,惹恼了,别说脑袋,我叫你家强子满身是包,你信不?”

如果张家的一番训斥,让孔氏吓住了,那锦曦此番的几句威胁的话,却震慑住了孔氏。

孔氏目瞪口呆的看着梁家这个是十二三岁模样的孙女,身形纤弱,模样清秀,目光亮晶晶的,但是,在说威胁话的时候,眼中俨然一股寒气,绝对不是孩子气的大话空言!

张家的看了眼锦曦,又看了眼被震住的孔氏,心里一跳,她回回见到这小姑娘,都是神情温和,对人也有礼貌,夸她几句她便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不过,张家的却不敢轻视这小姑娘,待她很是热气,就因为张屠户每回提到这小姑娘,都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对她在经商方面的才干夸上一夸!

如今,张家的亲耳听见,又亲眼瞧见锦曦对孔氏出此言,方才惊觉,这会打理生意的小姑娘,在外面跑,果真跟这些村子里的同岁小姑娘不一样啊!

张家的一面用恶狠狠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剜着孔氏。一面赶紧扶住锦曦的手臂,赔着笑道:“曦儿姑娘,你甭跟她一个啥见识都没的妇人计较,她那是常年病着脑子不管事,疯言疯语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多担待,啊!”

张家的一边说着,一边把锦曦往自家那正门口拉去,锦曦看了眼张家的,又回头瞟了眼后面呆愣愣的孔氏,冷嗤一声,清声道:“老梁家如今早分作了四房,冤有头债有主,别乱咬人!”

“那是那是,她就是疯狗乱咬人,来来来,进屋去,大娘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讨个意见呢,莫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划算!”张家的连声附和着,拉了锦曦进了门。

这边,孔氏回过神来,虽然还是对锦曦先前的话和神态心有余悸,但脸上还是很不甘的朝这边撇撇嘴,又啐了一口,嘴里低声咒骂着也转身挪回了自家院子。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不好,咱娘瞎了

老梁家。

昨夜梁愈梅一反常态,梁礼胜护送锦曦和孙氏家去,折回后,谭氏让梁礼胜将梁愈梅驮回了后院,梁愈梅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就呼喊着让人送热水进屋,说要洗漱。

那边饭堂里,老梁头把梁愈忠他们招了过去,正跟那商议事情。

这边,谭氏赶紧让杨氏去端来热水,守在屋子里,瞧着梁愈梅撅着腿,还从柜子里面取出前些时日,收集的那些晾晒干的花瓣,洒在盆里。

谭氏暗暗诧异,自己这闺女啥时候这么讲究起来了?不过,瞧见梁愈梅没有大哭大闹,还有心情梳洗装扮,谭氏的心倒也放了下来。

谭氏想要给梁愈梅拧帕子,被梁愈梅给赶了出来,谭氏守在门口,隔着衣裳单薄的屋门,隐约可见屋里面的水声中,传出梁愈梅断断续续的哼唱,谭氏愈发一头雾水了。

那边饭堂里,虽然爷几个正在商议事情,但是却鲜少有大响动传出来。谭氏记挂着这边的梁愈梅,无暇顾及那边,期间梁愈林出来上茅厕,谭氏拉住梁愈林跟他打听在哪找着的梁愈梅,没想到梁愈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谭氏心里觉得诡,心道等夜里上了床,再跟老梁头那细细盘问。

梁愈梅洗漱完毕,招呼了一声便爬上了床上靠着,黑堂堂的圆盘脸上含着笑,靠在那里耷拉着双下巴偷着乐。

谭氏进来把水盆给端出去洒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正准备回屋跟梁愈梅好好问问情况,没成想,谭氏进屋的时候,梁愈梅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傻闺女,啥事把你乐呵成这样?”谭氏自言自语。坐在梁愈梅的床边看着,想着这一日的焦心,不知不觉也打起了瞌睡。等到谭氏再次醒转,已经翌日天方大亮。

梁愈梅抱着被子,粗腿搁在被子面上,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梦话。

谭氏不以为意,带着笑给梁愈梅拉扯被子,突然,谭氏手里的动作愣住了,竖起耳朵贴到梁愈梅的嘴边。梁愈梅依旧还在说着断断续续的梦话。

“…我稀罕你…你发誓…这辈子都得要我…强子哥…”

强子哥?

谭氏老脸顿地一沉,脚下有点站不稳。

梁愈梅流着口水,翻了个身继续睡:“…春妮儿哪里好…又矮又瘦…哪有我旺夫…梅儿给你做媳妇儿。给你生儿子…嘿嘿嘿…”

春妮儿?张大强?谭氏膝盖骨一软,整个人跌倒在梁愈梅身上,幸好谭氏身子骨没几两重,梁愈梅又睡得极沉。

谭氏几乎是挣扎着从梁愈梅床上下来,踉跄着拉开门冲出去。老梁头不在东厢房,谭氏是在灶房后面的菜园子里找到的老梁头。

暮春的早上,日头还没有起山,东方露出一片鱼肚白,村子后面连绵起伏的山峦,一片黛青之色。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如轻烟薄纱般飘渺。

光线有些朦胧暗淡,村子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鸡瘟的洗礼,只寥寥几只公鸡在孤零零的打鸣儿。

谭氏找到老梁头的时候,老梁头蹲在一畦韭菜地边,肩上披着一件外衣,手里端着旱烟杆子。烟火半明半暗,淡淡的烟味从他面前袅袅升腾。

谭氏在后面唤了他几声。老梁头不知在想什么问题想得入神,没有反应。

谭氏干脆从韭菜墩上踩过去,火急火燎的来到老梁头面前,一把拔出他嘴巴里的旱烟杆子甩到一边的菜畦墩上去,厉声问:“死老头,躲在这里抽烟作死,你说,你合着老二老三几个,到底瞒着我啥?”

“死老头,昨夜你把他们叫到跟前关上门合计,就瞒着我,你说,你要把我闺女咋样了?”

老梁头正在脑子里把附近村子里,所有那些大龄尚未婚娶的男子,以及那些年纪不算太大,前面婆娘没了的光棍,或是带着孩子的鳏夫,把这些人选在脑子里一一过滤,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位‘乘龙快婿’来。

被谭氏猛然这么一顿喝,老梁头吃了一惊,抬眼看见面前谭氏踩在韭菜上,双手叉腰,一头花白的乱发在晨风中张牙舞爪,双目涨血的罗刹样子,老梁头也心头火起。

霍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朝谭氏怒吼:“疯婆子,你还有脸还问我?你养出来的好闺女,跟男人在柳树林子后面睡觉,踩进了炭洞困在里面出不来!”

“你养的好闺女,被你惯得无法无天,我要砍死那男的,她还吵着要殉情!”老梁头气的脸膛通红,道:“咱全瞅见了,张屠户那边也都撞到了,不出半日,这全村老少都得晓得,晓得咱老梁家养出了个伤风败俗的好闺女,你就等着出门被人戳穿脊梁骨吧!”

“啥?”谭氏僵住了,想起先前梁愈梅那含混不清的梦话,身子在晨风中摇摇晃晃,喃喃道:“不可能,梅儿的脾气我还不晓得?她再顽劣,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不可能,绝不可能!死老头,你敢给我闺女泼污水,我跟你没完!”

“那不是我闺女?你道我不痛心?大好的黄花闺女,放着正道不走,跑去跟张大强那有家室的男人鬼混,还去柳树林子后面做苟且的事!生了这样不要脸的闺女,我都恨不得抹了脖子死了算了!”这里没有别人,就谭氏,老梁头也不再压抑隐忍,捶胸顿足道。

“她面相比别家的闺女稍差一筹,咱老早就给她筹备嫁妆,咱老两口腆着脸皮,给她搜刮嫁妆,偏袒她,啥事都护着她,只求将来婆家看在那些嫁妆的份上,善待她。可你瞧瞧,她不争气啊!如今清白都没了,这辈子也算是给毁了!”老梁头蹲在地上痛声道。

日头缓缓从东面的山头升起,四下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村子的上空,有些习惯早起耕作的人家烟囱里,已经开始往外冒炊烟。

“作死的,你满嘴喷粪,我的梅儿是好闺女,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谁敢辱没她,我跟他没完!”谭氏狂乱的挥舞着双手,嚎叫着。

“哼,我懒得跟你这败家的疯婆娘嚷嚷,昨夜我跟老三他们交代了,眼下得赶紧给她寻个婆家给嫁出去,光棍鳏夫都成!趁早打发了趁早干净,省得回头又跟那张大强搅合在一块,丢脸!”

光棍?鳏夫?梅儿?

谭氏昨儿的心悸才刚刚压下去,如今又听到晴天霹雳的事,尤其是老梁头说梁愈梅这辈子是毁了,谭氏的意识顿时陷入一种痴狂状态,潜意识中,竟把老梁头当做了那个回去闺女清白的张大强。

谭氏眼睛就灌上血丝,张开双手朝老梁头的脸面抓来。谭氏的指甲常年不修,一爪子下去,老梁头的左脸就挂了一条长彩,老梁头抹了一把,看到掌根处的那些血污,当下也暴怒了。

面对着还在往自己这边扑挠而来的谭氏,老梁头扬手一推,谭氏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韭菜地上,当即眼皮翻白,晕死过去…

梁愈洲天刚刚亮的时候,跟着梁愈忠一道去了梁愈忠那,梁愈林两口子住在前面,也听不到后院这边的响动。金氏和梁礼胜他们则距离的就更远了,梁愈梅倒是住在后院,这会子也是睡得比猪还要沉。

眼下这后院的菜园子边,就老梁头和直挺挺躺倒在韭菜地里的昏死过去的谭氏。

老梁头慌乱了,颤抖着奔过来,把谭氏的头颅抱起搁在他的大腿上,拼命的摇晃着,拍打着谭氏的脸,在她耳边大声的喊叫着,谭氏依旧眼皮紧闭,毫无反应。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升了起来,隔壁左右隐约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走动声。老梁头打横抱起谭氏奔去了东厢房,拍开梁愈梅的屋门,喝斥她赶紧过来东屋又奔去前面二房那找梁愈林两口子,最后还是梁愈林机灵,在谭氏的鼻子下方的人中穴处,狠狠用力掐下去…

谭氏吃痛,嗷的一嗓子睁开眼,老梁头揪在一块的心,这才稍稍松开…

“老婆子,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这命都要给你搭上了…”老梁头站在床边垂头叹气道,目中难掩后怕和愧疚。

一旁的梁愈林和杨氏,对这场事故诧异的很,还没开口询问,谭氏突然伸出还沾着泥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皱眉道:“黑灯瞎火的,你们咋也不点盏灯?”

“娘,你这刚一醒转,倒还跟我们说笑起来了!”梁愈林嘿嘿笑道,窗外日上三竿了呢。

“放屁,我这两眼一抹黑的,跟你作死的说笑!鬼天,这啥时辰哪?咋两眼一抹黑呢?”谭氏挣扎着坐起来,眼睛开着,目光却没有焦距,两手如瞎子般在床上摸索着。

老梁头心里当啷一声,上前捉住谭氏乱摸的手,急道:“老婆子,你别急,你把眼睛闭上,再开试试…”

梁愈林和杨氏也回过神来,杨氏双手猛地一拍大腿,咋呼起来:“哎哟喂,不得了啦,咱娘瞎啦…”

第二百五十四章 辱没!

张屠户家中。

张家的领着锦曦,在后院的大猪圈那打量那两头从云州运过来的,据说是专门长瘦肉的大黑猪。

两头大黑猪跟金鸡山这片的白猪,花猪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处便是身上的毛发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的,嘴巴的地方,比这边的猪要稍微尖一些,往前伸的幅度要大一些。两头猪把脑袋扎进猪食槽,啪嗒啪嗒的抢食起来,胃口很好的样子。

张家的在一旁咧着嘴笑,锦曦亲眼看着张家的给那两头黑猪刚喂完食,它们趴在猪圈里哼哼唧唧着嚼菜根子,锦曦不是这里面的内行,单从那两头猪的形体,毛发,以及它们的进食情况和走动状态来看,单从这些看,这两头从云州过来的大黑猪,锦曦是看不出哪里不对劲的。

因为张家的说张屠户一大早就送春妮儿回了枫林镇的娘家,镇上的肉铺子今日交给张家的大儿子过去打理了,大媳妇带着俩孙子也跟去镇上耍了。张屠户送完春妮儿,过一会子才能家来,锦曦便决定在张家坐一会,等张屠户家来。

两人回到里堂屋,张家的给锦曦泡了茶,从里面厢房里,抓出来两大把花生蚕豆,放在锦曦面前,招呼锦曦喝茶剥花生吃,两人拉起了家常,自然,话题都是围绕着昨儿夜发生的事情来的。

“强子那孩子打小就皮实,鬼点子多,那会子半大小子,去我家村西口的草棚肉摊那耍,就手脚不干净,不是藏块肉,就是偷拿两个铜板,我跟孔氏他们两口子说,让他们要趁早管教。他们两口子还都嘿嘿笑,觉着自个儿子机灵,有心计,还当这是大本事呢…”张家的一坐下来,就开始数落起夫家这边的侄子张大强的不是来。

“我昨儿一夜都在后悔,后悔不该给我侄女保这个媒。强子他鬼迷心窍,媳妇怀着身子,还跑出去跟梁愈梅鬼混…”张家的说到这,顿住,抬眼看向锦曦。想到梁愈梅毕竟是锦曦的亲姑姑,当着锦曦的面不好直接数落梁愈梅。

“大娘,一人做事一人当。事实摆在那里。难不成还不准人道论了?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我不会多想。”锦曦淡淡一笑,温和开口。

虽然是血脉相连的一大家人,要共同维护家族荣誉。但是,那也要就事论事好不好?梁愈梅分明就是那坏了一仓粮的老鼠屎,锦曦这些家人,能做到不在外面去宣扬和打击梁愈梅,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跑去外面封堵旁人的嘴呢?也没有这个理儿啊!

张家的略放下心来。心里对锦曦的清明很是佩服。顿了顿,继续道:“你姑梁愈梅行不正坐不端,跟人家有妇之夫有染。破坏人家夫妻和睦,让人戳脊梁骨也是该,将来遭报应也是该!可这事归结到最后,最大的错还在强子这块!我昨夜思来想去,越想越恼火。这不,春妮儿哭着说要回娘家。孔氏来求我去劝劝,我这回偏就不劝,就让春妮儿回娘家去,吓唬吓唬他们母子也好!”

“哦?”锦曦眯了眯眼,这话又当何解?

“你想啊,梁愈梅再有花花心思,可也毕竟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白面一团哪。而强子就不一样了,他可是成了家的男人,那花花心思和手段,一准多着呢,他去招惹和哄诱,那心性本就歪了的黄花大闺女还不就被骗到了手?”张家的忿忿道。

锦曦讶然,张家的说的,确实也在理啊!梁愈梅正当怀春之际,仅凭着她数次躲在窗下偷窥梁愈洲和崔喜雀行房,就可窥见梁愈梅内心的蠢蠢欲动。

而这个时候,因为春妮儿怀了身子,荷尔蒙迅速攀升的张大强,遇到了蠢蠢欲动的梁愈梅,然后再经过一番酝酿,就干柴烈火烧在一块儿了。

锦曦眯起了眼,回想起昨夜梁愈梅,即便被父兄当场逮住还挨了打,可她躺在金氏的床上,不是那种偷欢后,惶恐不安的心虚模样,而是一种胜券在握的镇定之色。

难不成,这两人之间,不仅仅是普通的男女偷欢?而是有了一定的盟约?又或者,张大强对梁愈梅许诺了什么?让梁愈梅对张大强志在必得?即便闹得天下大乱,清白扫地,也还能镇定的笑出来?

“大娘,春妮儿嫂子这趟回娘家,那张大强怎么着了?”锦曦转而问道。

“还能怎么着,自然死皮赖脸的跟去枫林镇他岳父家赔礼道歉说好话呗!”张家的摇摇头道:“这一趟张大强过去,不死也得退层皮,我那娘家嫂子,可是个泼辣的,我娘家兄长被她管制的那是屁大的主儿都做不了。他们生了一儿一女,家境不好,可儿女都是宝,这趟春妮儿受的委屈,我这个保媒的也脱不开干系,这不,我让你大伯去送,我都不敢回娘家去了!”

“唉,只盼着强子这趟能受顿教训,长长记性,等把春妮儿接回来后,两口子从此好好过日子,别再生啥幺蛾子了!我这个保媒的,还又是亲戚,也好省省心!”张家的叹息道。

锦曦垂下眼脸,幽幽的叹了口气,是谁说过,婚姻是两个人的游戏,若是成了三个人的拉扯,不管最后退出的谁,这场闹剧都会留下永难抚平的疤痕。即便嘴上不再提起,但总会在某个瞬间想起,心里就会咯的难受。

当然,这些感悟并非所有人都会有,自古以来,伤春悲秋的大都是文人,而那些胸无点墨,见识短浅的人,是很简单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没有太多的想法和感悟。

如同杨氏和梁愈林,亲热的时候蜜里调油,为了对方私藏银子,两人可以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对方,甚至大打出手。

往往,如同这样的人,过的也是最简单的,关注的事情也是最基本的生计问题。

或许,张大强这趟真要接回了春妮儿,两口子孩子一生,日子依旧过的顺顺当当。不过,有一个问题恐怕张家这边的人,都差点忽略掉了。

“我也说句话。”锦曦撩起眼皮,看了眼张家的,淡淡开口道:“我小姑固然有错在先,但她女儿家的清白之身,毕竟是断送在张大强的手里,这一点,也是不可磨灭的事实。我小姑以后毕竟还是要嫁人的,这个责任,得有人来担着。我爷奶那,也不会就让这事这么轻易过去的。”

虽然锦曦如今所处的这个时代,比起中国历史上某些男女大防的时代来说,要相对开明许多。

尤其是他们这里还是偏南的乡下农村,大家日日一块上山下河,田间地头的劳作,男女之间的开放风气就更甚。

不会因为不小心被异性碰了一下手,或是不小心看到了半边肩膀,就得哭着喊着让人家娶你了事。但是,这个时代,不管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贵族,还是这乡下的普通百姓,男女都睡到了一块,那还真就得娶了这女的方才了事!

不然,在这个极重视贞洁观念的古代,你让那清白都没了的女子,如何存活呀?

张家的一愣,面色复杂的看着锦曦。关于梁愈梅清白被毁这个问题,比起春妮儿赌气回娘家,比起娘家嫂子发威,更让张屠户两口子犯难啊!

张大强的爹没了,他娘孔氏,指桑骂槐的时候那是一把好手,可真有大事就怂了,哭着喊着央求大哥大嫂做主。都是张屠户在照应,如今出了这事,张屠户也不能甩手不管吧?毕竟是张大强唯一的大伯,血脉亲摆在那啊!

张家的心乱如麻,让张大强娶梁愈梅吧,梁愈梅的为人和脾性摆在那,那是娶了个祖宗回来供着。且不说委屈了春妮儿,张家的娘家嫂子那一关也难过呀!

不娶吧,人家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毕竟糟蹋在老张家人的手里,不地道。

张家的心乱如麻,瞧见锦曦垂眸淡淡吹拂茶叶的样子,突然心生一计,身子往前探出一些,隔着桌上的茶壶茶碗,压低嗓音跟锦曦讨主意。

锦曦惊诧的抿嘴笑了下,抬眼道:“大娘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才十二岁,哪里晓得那些事?”

张家的怏怏缩回脑袋,口里咒骂着张大强,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锦曦合了碗盖,道:“不过,我即便年纪浅不知那些事,可为人处世的道理也见过一点。如今我老梁家和老张家,闹出了这样的首尾,谁先挑起的错已不重要,作为男方,事发后总得给女方那一句话,或是表个态的,该怎么善后,也得去听听女方那边,是咋打算的,这才像样!”

虽然锦曦对梁愈梅的所作所为很失望,对老梁头和谭氏他们也谈不上如何的祖孙情深,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来。事发后,老张家不给老梁家这边一个表态,说出去,这是对老梁家的轻慢和不尊。锦曦不指望能从老梁家其他房的人那里,分来荣誉,她的荣誉她自己来争取。

但至少,她也不能被老梁家其他人,给带累了,辱没了,所以,这才跟张家的提出如此建议。

第二百五十五章 乱了套了

张家的面有赤色,脸上有点挂不住,推诿道:“强子的爹走了,他娘孔氏你刚也瞧见了,是个不懂礼的疯妇人,还常年患病,哪里晓得那些事!不过锦曦姑娘提点的极是,回头等我家男人家来,我这就让他去跟强子娘那好好说说,孩子们不懂事,怎么着,咱老张家这边也不能做的让村人戳背!”

锦曦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张家的毕竟是张大强的大伯和大娘,平时多给点照拂就算仁至义尽了,哪里还真会去给张大强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人哪,说到最后,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

锦曦跟张家的说了好一会子话,左等右等都还不见张屠户家来,就在锦曦有些等不住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桃枝的声音。

“张家嫂子,我家锦曦在你家么?”桃枝站在屋门口问道,听声音很焦急的样子。

“在哟!”张家的朝门口一招手,大声道。

锦曦搁下茶碗,站起身朝门口快步走去。

“表姨,你怎跑过来寻了?有何事啊?”锦曦走到门口问道。

桃枝上来一把捉住锦曦的手,急道:“方才胜小子过来说,你奶眼睛瞧不见东西了,你娘让蔡管家去了镇上接你爹和你四叔,顺带请镇上王家医馆的老大夫过来诊治。这会子,你嘎婆和你娘全都去了你爷奶那!”

锦曦一听,惊诧了,张家的在一旁也满面震惊,那边不远处张大强家的矮墙后面,孔氏躲在那偷听这边的动静,也听到了。

“曦儿,你娘让我来找你,让你等会也过去!”桃枝催促道。

“张大娘,我先走了。回头等张大伯家来了,我再过来,有些关于猪的事情我还要当面问他呢!”锦曦转头跟张家的道。

“诶,你先忙去,回头等你张大伯家来,我让他直接上你家去找你,跟你说猪的事儿,啊!快去吧!”张家的急道,锦曦点点头,拉着桃枝的手。两人快步朝着老梁头家那边匆匆而去。

锦曦和桃枝急匆匆赶到老梁家大门前,远远就瞧见前面走着几个人,是崔喜雀的姐姐崔孔雀。手里还拉着一个跟梁礼柏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儿。

锦曦和桃枝跑上前去跟崔孔雀招呼,那孩子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跟在崔孔雀身旁,是年哥儿。

老梁头和谭氏那会子从县城把年哥儿带回金鸡山村后,在老梁家抚养了一日不到。梁礼青伙同梁礼柏,变着法儿的欺负捉弄年哥儿,再加之梁愈梅受不住年哥儿的哭声,谭氏无奈,只得把年哥儿暂且送去崔喜雀的娘家崔家。

崔家有两个孙子,大的那个年岁跟年哥儿年岁相当。三个孩子在一块耍,倒也好,于是。年哥儿这段时日便一直住在崔家。

“年哥儿,还认得我不?”锦曦朝年哥儿温和一笑,柔声问道。

年哥儿咬紧双唇,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锦曦,目中闪过一丝喜悦。好像在回想,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锦曦笑着从口袋里掏了一把张家的花生。放到年哥儿手里,年哥儿露出开心的样子。

“正要吃早饭呢,柏小子就跑去我家喊,说她奶瞎了,我赶紧带着年哥儿过来看看。还好你给了把花生,这孩子还是饿着肚子的呢!”崔孔雀在一旁低声道。

锦曦点点头,道:“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走,咱一道进屋去吧!”说完,直起身率先走在前头。

锦曦她们径直来到后面的东厢房,屋门大开着,屋外的院子里,梧桐树下也站着好多人。锦曦一目扫去,院子里面聚着的这些人,都是些左邻右舍,还有村里跟老梁家有交情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杨氏就站在人群中,一张薄薄的唇正在那手脚比划着,说的是谭氏眼瞎的事情,说的唇瓣翻飞。

锦曦她们径直进了屋里,屋里也挤满了人。谭氏穿着昨日的那一身衣裳,鞋子都没脱,就那么靠躺在床头边。

头发显然也是没有梳理的,整个的披散下来,花白一片,乱糟糟的挂在肩上。一张瘦削的脸,苍白无血,以前她只是有点皱纹,保养的不错,但是这会子,那脸上的皮似乎整个都松软下来,如剥落的老松树皮,褶皱一道道的,俨然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

老梁头坐在靠窗的桌子边,老梁头耷拉着脸,如霜打的茄子似的。梁愈林和梁愈梅一左一右站在谭氏的床边,梁愈林耷拉着肩膀,梁愈梅哭得眼睛鼻头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