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怎么蹲在这里呢?回屋去换件衣裳吧?你这身上的气味,当真不好闻!”锦曦道。

粱礼胜也不起身,蹲在那里,抬眼看着锦曦,挣扎了下,艰难开口问道:“曦儿,你桃枝表姨她…她是不是很恼我,看不上我?”

锦曦错愕,正要问他何故这般猜测,粱礼胜再度喃喃自语道:“她但凡心里有一定点的我,也不至于两日多了,连半点口风都不给我…”说完,又垂下眼去,继续在地上划拉。

“我晓得她是相不中我的,我爹是那样的人,还在坐牢服刑,我娘也不是个正常人,有爹娘跟没爹娘没啥两样。她铁定是相不中这些,才不肯给我半点口风的…”

锦曦蹙眉看着粱礼胜,不发一语,粱礼胜铁定是见孙氏没告诉她桃枝的生辰八字,后孙氏家去,必定会跟桃枝说起这事,不管成与不成,桃枝那铁定也得透露一点点的口风。

如今,都两日过去了,桃枝那一点动静都没有,粱礼胜这两日必定是在等待中煎熬,开始不自信,开始胡思乱想了。

“曦儿,你回去跟她说,就说上回是我唐突了,不该去跟三婶那问生辰八字。这两日我想通了,我家境不好,没有爹娘扶持,我往后不会再乱想了。也不敢拖累她。我祝愿她将来能找个好人家,不管咋样,都要比我这好就成…”

“二哥,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锦曦突然出声打断粱礼胜,粱礼胜愣了下,抬起绝望哀伤又迷茫的眼,直直看着锦曦。

锦曦扫了眼四下,见无人经过,便也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来,跟他双目平视。

“二哥。你要是真喜欢我桃枝表姨,与其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而放弃她,不如留住她。为了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而努力!”

粱礼胜愣愣看向锦曦,嘴角动了动,似乎在消化锦曦的话,眼里的迷茫在一点一滴的散开。

“二哥,不就两日的功夫嘛。你怎么就等不及了呢?瞧瞧你,都把自己弄成啥样了?你这副样子,若是我桃枝表姨瞧见,会有多难过?”

“曦儿,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更没想要让你们,还有她跟着操心难过,我、我就是…”

“就是没等到消息。心里没底,是不?”锦曦再次打断他的嗫嚅,问道。

粱礼胜愣愣看着锦曦,锦曦蹙眉,接着道:“本来有件事。我没打算这会子告儿你,但见你这副惨状。我做妹子的实在看不下去了!”

于是,锦曦扶着粱礼胜进了堂屋,堂屋里没有其他人,锦曦三言两语,将桃枝压在心底的顾虑,还有关于求医问药的事情,告诉了粱礼胜。

锦曦之所以擅自提早告诉粱礼胜桃枝的身体状况,有俩方面的考究。一来,锦曦觉着,粱礼胜作为桃枝的*慕者,还想跟她组建家庭,他有权利知晓这些。

二来,也以此来考验粱礼胜对待桃枝的感情,到底如何。但凡他对桃枝的用意,掺杂着一丝其他与感情无关的东西在内,在听到桃枝身上有妇科顽症,很有可能不能生育子嗣,粱礼胜指不定就会露出退缩的端倪。

果真,粱礼胜在听完桃枝的事情后,脸上的表情陷入短暂的僵化中,显然是震惊过度的表现。片刻后,粱礼胜突然双手握拳,照着他自己的胸口狠狠捶了几拳头,这举动倒让旁边暗暗观察他表情的锦曦,给吓了一跳。

粱礼胜捶打完自己,犹不解恨,又给了自己一耳光,满脸悲戚的扶着八仙桌站着,胸口剧烈起伏,很是激动的样子。

锦曦暗皱眉头,心道,粱礼胜该不会后悔了,在责打自己吧?若真是这样,那桃枝表姨怎么办?她如今可是很积极的喝药,想着能赶紧把身子调理好,给粱礼胜一个惊喜呢!

就在锦曦暗自懊恼郁闷的当口,站在桌子边喘大气的粱礼胜突然把头埋了下来,堂堂的男儿竟然哽咽了起来,锦曦再次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难不成就自责成这副样子?这也太过分了吧?

锦曦正要为桃枝鸣不平,粱礼胜略有沙哑的哽咽声传了过来。

“曦儿,你二哥我、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没用的怂蛋!”粱礼胜责骂着自己,又抬手照着自己的脸上甩了一耳光。

“亏我还想要跟她一块过日子,却不晓得她心里,埋着这么些苦水…我自顾在这里胡思乱想,她在那边求医问药,比起她做的那些,我、我身为一个男人、我无地自容啊我…”粱礼胜说不下去,又甩了一耳光。

锦曦吁出一口气,原来是她误解了粱礼胜。粱礼胜转身看着锦曦,目中不再是这两日的困顿沮丧,而是换了一副坚定决绝的神色。

“曦儿,你回去跟她说,让她莫怕,也莫要有啥心里负担,能生固然好,不能生,咱就抱养一个,我只要跟她在一起过日子,就成了!”

锦曦万分惊愕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虽然他还是一身的狼狈,虽然他的衣裳上还不时散发出一股子臭味,可是,他在锦曦眼中和心中的形象,突然高大辉煌了起来。

“还有,去庆安府城…也算上我一个!”粱礼胜思忖了下,坚定道。

一直笼罩在锦曦心头的懊恼和担心统统散去,一股期待和喜悦升上眉梢,有粱礼胜的这个态度,锦曦突然觉着,桃枝表姨为求诊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了。

这就是*情的力量吗?锦曦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不过,动容归动容,有些规矩还是该遵守的,锦曦沉吟了下,正色道:“二哥,你的话,我必定一字不落的的给你捎带到,不过,你要陪表姨去府城这事,恐怕是行不通的,毕竟,你跟我表姨如今还没有啥名分,诸事不便,再者,你去了,我怕我表姨心里顾忌更多,反倒有碍治疗。”

粱礼胜虽然很遗憾,但细想也觉着锦曦的话有道理,便也不再坚持,问了锦曦他们去府城的日子,锦曦告诉他尚未确定,但应该就在十日内。

粱礼胜点点头,让锦曦在堂屋稍等片刻,自己进了左侧的一间厢房,不一会儿,便折身出来,手里多了一只小包袱卷。

“这里面有十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是我以前自己攒下的私房,十两是上回卖宅子分的。你拿去交给你表姨!”

锦曦接过那包袱卷,掂量了下,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老梁头是新近才分家的,在这之前吃大锅饭,集体干活,挣来的钱都得交往谭氏手里。

梁愈驹梁愈林攒私房,那是毋庸置疑。梁愈洲成亲之前,也陆续有体己钱贴补崔喜雀娘家那边,如今粱礼胜一出手就把这些年攒下的私房,双手给桃枝奉上,锦曦忍不住想笑,合着,老梁家这么些人,就老三梁愈忠两口子,那是比真金还真的老实憨厚啊!

以前没分家那会子,两口子那是半文钱的私房都不攒的啊!

“曦儿,还有这个,你也给你表姨捎带去。”粱礼胜的声音打断锦曦的沉思,锦曦撩起眼皮子,便见他从自己脖颈处摘下一根红绳子来,递给锦曦。

锦曦看着掌心还泛着体温的红绳子,红绳子上串着一块用黄铜打制的饰物。许是年数有些久,锦曦辨别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像是鹅,又像是两只交颈的水鸭,不过,绝对是两只家禽就对了。

“这是?”锦曦纳闷问粱礼胜。

粱礼胜挠了挠脑袋,俊脸微微泛红,吭吃道:“我也不晓得是啥物,是我大哥成亲前,我娘脑子清醒的时候交给他的,说他是长子,将来交给他媳妇,一代代这么传下去就对了!我大哥相不中洪氏,一直没给,后来入赘去了周家,上回回来,他把这个交给了我,让我代他将这个传承下去!听大哥说,这物什啊,还是我爹娘成亲那会子,爷亲手传给我娘的呢!”

锦曦恍然大悟,想不到老梁家竟然还有传家之物啊?只不过,实在是有点寒碜了,非金非银,打磨的不是龙凤呈祥,也不是双龙戏珠,更不是麒麟什么的吉祥物,而是两只家禽!

“曦儿,妹子,二哥把终身大事都托付到你手上了,这挂坠,你务必得帮我劝她收下!”粱礼胜道,脸更红了,像是着了火似的。

锦曦抿嘴一笑,将这二人的定情信物好好收起,见粱礼胜已经重拾信心和精神,锦曦也放心了,道:“我先过去看望奶,回来再来你这里取包袱。二哥,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这银子和信物我定将帮你带到,也会劝说我表姨收下,但最后她收还是不收,这可就不是我能主宰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是火坑还要跳!

粱礼胜满脸欣喜,对锦曦拱了做拳,道:“妹子,二哥省得…”

粱礼胜的后面的话,很快便被后面内院那块,传来的一声摔瓦盆的碎裂声响给打断了。锦曦和粱礼胜二人面面相觑,粱礼胜皱眉道:“不好,怕是奶在发脾气砸东西呢…”

“那咱赶紧过去瞧瞧是咋回事吧!”锦曦说道,抬步往外走。粱礼胜点点头跟在后面,刚抬脚迈开两步,又折了回来,三两下脱下外面那件染了污物的外衣,甩在一旁,就穿着里面的短打粗布衣裳,去了后院。

锦曦和粱礼胜来到后面内院时,看见院子里果真躺着一堆七零八落的碎瓦片,锦曦扫过那堆瓦片,认出这应该是谭氏一贯洗脸用的打瓦盆,不过现在已经壮烈牺牲了。

东厢房的屋门大开着,老梁头的怒喝声,夹杂着谭氏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虽然老梁头和谭氏在尽量的压抑着各自的声响,但锦曦和粱礼胜在院子里,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这回,不是老两口吵架,也不是谭氏发脾气,而是老梁头在训斥梁愈梅!

那边二房,因为梁礼柏上吐下泻,两口子都借了梁愈忠家的牛车去了镇上还没回来,梁礼青陪着金氏去了村子里转悠,老梁头这后院,就他们老两口和梁愈梅在。

见此情景,粱礼胜跟锦曦对视了一眼,粱礼胜点点头,打头阵上前朝东厢房里去,锦曦想到过一会儿梁愈忠应该也会过来,便也尾随其后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老梁头双手背在身后,正站在谭氏的床前,老脸腮帮子气得成猪肝色。正对着床上一鼓一鼓的。

谭氏坐在床上直抹泪,床脚头,梁愈梅侧身坐着,梗着脖子一张脸倔强的扭向床内侧,胸口也在剧烈的起伏着,两只肥嘟嘟的手,握成拳紧拽着被褥,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粱礼胜也不晓得该如何劝,进屋后,就挨着墙壁直挺挺站在那。紧张的看着床前的一幕,嘴巴张张合合,又说不出啥。

锦曦站在粱礼胜并排。也是惊诧的看着这一幕,紧抿着嘴,一脸肃然。

老梁头回身看了眼这突然冒进来的两人,花白的眉头皱了下,又背过身去。虎目严厉的在梁愈梅身上盯着,怒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张家那门婚事,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想也是白想,我跟你娘,是不可能答应让你过去做小的!”

“啥大啥小的?我相中的是强子哥这人!咱又不是那大户人家规矩森严的。都是农村人过日子,只要强子哥对我好,我娘家又在边上。春妮儿哪里能盖得过我去?”梁愈梅头依旧扭向床内侧,但倔强的辩驳声却传了过来。

“死丫头片子,你猪油蒙了心,张大强那兔崽子要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老梁头是极端不喜张大强的。

“不。强子哥对我是真心的,他说了他稀罕我。只可惜他大伯大娘赶在前头给他订了亲娶了春妮儿,不然,他是打算来我家提亲的!”梁愈梅说的理直气壮,显然是对张大强信任有加,且志在必得!

“不管你们咋说,我只认定强子哥一人,非他不嫁!”

“我呸,他那是忽悠你,没脑子的蠢物!”老梁头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梁愈梅,道:“你要我咋跟你掰扯?张大强那人是真靠不住,他要是靠得住,是条汉子,就不会跟你偷偷摸摸!死丫头,魔怔了!我宁可送你去庙里做姑子,也不要你嫁过去找糟蹋!”

锦曦和粱礼胜交换了个眼神,原来老梁头是在为张大强的事情训斥梁愈梅啊,锦曦想到孔氏他们登门了,看来,张家是要对梁愈梅负责任,迎娶她进门呢,那,春妮儿娘家准许了吗?

锦曦心里存着疑惑,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老梁头和梁愈梅争吵。

梁愈梅见老梁头死活不答应张家的亲事,还扬言要把她送去做姑子,当下急了,扑到谭氏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哀嚎着:“娘,我都已经是强子哥的人了,我就要嫁给强子哥,爹要毁我好姻缘,我不干,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做姑子…”

谭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眼睛瞧不见,一手搂紧梁愈梅,另一手使劲儿拍打着梁愈梅的脊背,也跟着哭起来:“傻闺女哟,娘把你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六年,可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往那火坑里跳哟…”

老梁头木着脸背手站在床前,瞪着这抱在一起哭的母女,气的身子直哆嗦,喝道:“哭哭哭,净晓得哭,瞧瞧你养出来的好闺女,老子我一辈子的脸面,如今都给人当擦屁股纸了!”

这话说的,梁礼胜和锦曦都有些忍俊不禁,还好两人都使劲憋住了。锦曦朝着屋门口张望,老天保佑,梁愈忠终于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梁愈洲,梁愈洲手里拿着一只油纸包,锦曦一瞧就认出那是千里香的打包物。

梁愈忠梁愈洲兄弟一进门,就被眼前这场景给懵住了,梁愈忠赶紧上前去把老梁头扶到床对面的桌子边坐下,梁愈洲过去哄劝谭氏和梁愈梅。

这边,老梁头正跟梁愈忠大倒苦水,说的正是上昼孔氏登门的事情,锦曦在一旁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上昼的时候,张屠户两口子,当真把张大强两三年不曾出门走动的亲娘孔氏,给带到了老梁家。并带来很多礼品,在礼数方面,张屠户那边这回可算是做的周全了。

从老梁头的口中,锦曦听出,张屠户两口子的态度那是非常的做底伏小,而张大强的娘孔氏,则就让人刮目相看了。孔氏的嘴皮子,锦曦那是领教过,对孔氏的为人实在不敢恭维。

“咱乡下人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即便咱梅儿跟张大强情况有些特殊,可他们既然登门,那就该摆出该有的姿态来。可她孔氏倒好,那架势摆的,目中无人啊!”老梁头踢到孔氏,就气不打一处来,看样子是真被孔氏给气到了。

“作为男方长辈,她进门也不寒暄更不赔礼道歉,只说过来送礼的,说回头等张大强从枫林镇他岳母家接了媳妇春妮儿家来,就掐个日子过来接梅儿进门子!”老梁头道。

“这话说的欺人太甚!”梁愈洲一拳头砸在床边的墙壁上,孔氏这话,把老梁家的闺女当啥了?

“可不就是嘛,孔氏哪个泼妇,作死的,欺人太甚,要不是我眼瞎了下不来地儿,早把她打出屋去了,留得她在我家放屁,埋汰我梅儿!”谭氏坐在床上,愤恨道。

“孔氏的意思,那就是要让咱梅儿过去给做小的了?”梁愈忠沉声道,眉头拧起,担忧道:“据我所知,张大强家的家境很不好,若不是张屠户照应着,只怕媳妇都娶不上!咱梅儿这说是过去做小,实里该不会是去听使唤吧?”

老梁头长叹一声,坐在那铁青着脸,没吭声,但很明显他也跟梁愈忠想到了一处去。

谭氏坐在床上恨得磨牙,梁愈洲也是额头青筋暴突,梁礼胜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锦曦把目光投向事情的主角儿梁愈梅,此时梁愈梅的情绪稳住了些,因为她的注意力,早已被梁愈洲带回来的那一油纸包鸡蛋锅贴给暂时吸引住了,正盘腿坐在床里面吃锅贴,也不要筷子,赤手上阵,不一会儿,就满嘴满手的油。

除了谭氏眼瞎瞧不见,屋里其他人但凡扫过一眼梁愈梅的吃样,都不由暗地皱眉摇头。

这样的一个女子,也是他们这些至亲的血脉亲人没办法,不得不去为她尽力争取,不得不尽力维护老梁家上下在村里的尊严和地位。真要平心而论,梁愈梅这样的品行和德性,也难怪人家不把她当回事!

“曦丫头,你赶紧送你姑回她自个那屋吃去吧,在这瞧得人心烦!”老梁头厌恶的扫了眼腮帮子撑得鼓鼓涨涨的梁愈梅,朝锦曦吩咐道。

锦曦诶了一声,赶紧过去搀扶着梁愈梅还有那一包锅贴,送她们回了梁愈梅的屋子去了。

锦曦再次回到东厢房时,正好听见老梁头在说话。

“张大强如今还在枫林镇他岳母家求饶告罪呢,孔氏在家给张大强善后,虽说婚姻大事素来父母长辈做主,可要是张大强那浑球,压根就是耍咱梅儿玩的,压根就不打算接梅儿进门,到时候咱把梅儿送过去,梅儿可是里外上下没人待见啊,那日子还不如去做了姑子!”

老梁头把自己最担忧的一种结局说出来,老脸上一片悲恸之色,两鬓花白,眉毛,胡须,似乎都在短短几日内,又染上了风霜。

梁愈忠梁愈洲几人闻言,脸色也是一沉再沉。

这时,坐在床上的谭氏突然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话就说错了,这男人啊,可是压根就不嫌女人多的,贪新忘旧,这山瞧见那山高,哼,即便你豁出去给梅儿找个光棍鳏夫啥的,那也没一个好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真相

老梁头愤怒的瞪向谭氏,气得脸颊的肉直抽抽,低喝道:“疯婆子,这正商量正事哪,你甭瞎扯!”

谭氏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不甘示弱的还击道:“没啥好商量的,我的意思是,你要真把梅儿打发到那偏远地方的村旮旯,去配个老光棍和鳏夫啥的,还不如顺了她的心意,许给张大强算了!”

“横竖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有个啥事,也好照应!”谭氏又道,语气里带着坚决。

老梁头愣了下,脸色冷沉下来,似乎在思忖谭氏的提议。梁愈忠和梁愈洲他们也都垂下眼皮,认真琢磨谭氏的话,屋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中。

“老三,你娘那提议,你咋看?”过了半晌,老梁头撩起眼皮子询问梁愈忠。

“爹,我琢磨着,娘这提议也是可行的,梅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主要是让她自个嫁的心甘情愿,若是咱给她找个不喜欢的男人过来,梅儿将来日子过不好,也会埋怨咱一辈子。”梁愈忠沉吟着道,尽管对张大强的所作所为极端不耻,但无奈亲妹子一头扎了进去,梁愈忠也没办法。

“爹,我跟三哥是一样想的,梅儿那性子,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说风就是雨,嫁远了咱也不放心,也照看不到!”梁愈洲抢声道,晃了晃手里的拳头,龇牙咧嘴道:“张大强要是日后敢欺侮梅儿,我用拳头招呼他!”

“也算上我一个!”一贯沉默的粱礼胜突然开口,梁愈洲嘿嘿一笑,点点头。

谭氏悠然靠坐在床上,难得微笑着点点头,道:“我生你们弟兄四个,就梅儿这个幺女。纵然她有啥缺点,你们这些做哥哥,做侄子的,都要都护着些她!”

老梁头眉头虽是皱起,口里说着喝叱他们弟兄的话,但眼底的神色,跟谭氏也是相差无异。

锦曦现在能理解了为何古代乡下人家,崇尚多生儿子了。在农耕社会,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平凡日子中跟别人的摩擦。男人多力量大,有一定的优势。难怪那时候县城东街的马氏横行,开口闭口就是那句‘我娘家兄弟多!’

瞧瞧。此番谭氏,梁愈洲他们,都带着这样的心思去力挺梁愈梅。

唯有梁愈忠,神色淡淡,脸上并没有那种因为兄弟人多力量大。便可以横行一点的优越感,相反,眉眼间对这份亲事,隐藏着一抹忧患之色。

梁愈梅的亲事,至此就算是初步定了下来,老梁头见天色尚早。便留了梁愈忠兄弟在屋里,趁热打铁商议啥时候去张家那回话。谭氏依旧是惦记着梁愈梅,怕她吃完鸡蛋锅贴后。不晓得喝热茶,便让锦曦给梁愈梅那送去一碗热茶,顺便,再想法子好好探听下,梁愈梅跟张大强到底是何时何地。因何而勾搭在一块的!

锦曦颇感意外,因为谭氏把这个艰巨的任务托付给了自己。老梁头和其他人也都把期待的目光投过来,锦曦本来不太想去挖掘那些八卦的事情,但是,面对着老梁家所有人的期待目光,其中还包括梁愈忠,锦曦只得点头答应了。

幸好,锦曦对梁愈梅这个姑姑,还不存在多么的厌恶,要是对象是梁锦兰,锦曦打死都不会过去跟她多说一句话的。

锦曦对梁锦兰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因为梁锦兰是个聪明狡猾又有心机的人,仗着自己的容貌上的优势,处处刁难别人。

而梁愈梅是典型的乡下傻妞,没脑子的那种,有的是小孩子气的蛮横劲儿,只要你顺着摸,她基本是没啥攻击力的。锦曦不讨厌梁愈梅,相反,对梁愈梅还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心情。

锦曦端着热茶来到隔壁的梁愈梅屋里,梁愈梅屋里以前因为有谭氏隔三岔五的打理,很是干爽整洁。这两日谭氏眼瞎了卧床调养,梁愈梅的屋子便是杨氏在打理,自然,可想而知杨氏的手笔,有多么的糟糕!

梁愈梅盘腿坐在窗户下面的凳子上,正在捂着嘴巴打嗝,脚底边散落着一张油纸包,里面已经空了。

“姑,奶让我给你送碗热茶过来。”锦曦道,上前把茶放到梁愈梅旁边的桌子上。

梁愈梅朝锦曦笑了下,道:“你来的正好,我刚吃完那些锅贴,嘴巴里正干巴巴的难受的紧呢!”说完,端起茶碗吹着喝。看到锦曦站在那,嘴巴努了一旁的凳子,对锦曦道:“坐呀!”

锦曦将那椅子上堆放着的一双袜子还有两块有点怪味的帕子,挪到别处去,在那凳子上坐下,看着梁愈梅喝茶。

“姑,你当真要非张大强不嫁么?”锦曦歪着头问。

梁愈梅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手里的茶碗,眼睛定定看着锦曦,胖乎乎的脸上染上一抹怒色,道:“是不是他们让你过来做说客的?那就滚出去!”

锦曦连连摆手,道:“姑,我才不是呢,我就是私下里问问你。嗯,告儿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保准乐呼!”

“啥好消息?快说!”

“爷奶他们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你和张大强的婚事,这会子正在那合计呢!”锦曦道。

“当真?”梁愈梅脸上的怒气瞬间被喜悦和亢奋所取代,惊呼出声,起身就要奔去隔壁屋子旁听,被锦曦好不容给劝了回来。

“爷刚刚消气,姑你这会子跑过去,到时候爷一怒,又不让你嫁给张大强了,那你不就麻烦了嘛?还是听我一句劝,别去听,既都已答应让你嫁,啥日子你早晚都晓得的!”锦曦道。

梁愈梅重新坐下来,激动的再次跟锦曦求证:“你当真听得一清二楚,我爹松口答应让我嫁给强子哥?”

锦曦点点头,道:“我几时忽悠过你?”

梁愈梅想了想,道:“那倒也是,兰儿那丫头滑头,不及你对我好,我心里省得的!”

锦曦敛下眼,她可不敢当梁愈梅这夸赞。若是梁愈梅晓得她那会子在千里香铺子里上吐下泻,把茅厕都踏平了,草纸被换掉,屁股眼那都被竹削子给刮红了发炎了,都是因为锦曦在饭菜里下了泻药,恐怕梁愈梅就不会说出这样的夸赞话了。

“姑,曦儿很想晓得,你到底是冲着啥,对张大强就这样一眼相中,还死心塌地要跟了他?你早就晓得,他是有媳妇的人啊!你能告儿我么?”锦曦温和的询问梁愈梅,不让她从自己的声音和神情里,感觉到敌意,就像朋友间的聊天那样,慢慢的,一点一滴的,去试图打开她的心扉,走进她的内心,看她内心所想。

梁愈梅愣了下,紧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大决心似的,身子朝锦曦这边探前几步,压低声神秘叨叨却又洋溢着怀春女子的幸福,对锦曦道:“曦丫头,这事是我跟强子哥两人的私房话,他跟我约好,让我对谁都不能说半个字的,我只跟你说,你万不能去外道啊!”

锦曦连连点头,梁愈梅用力咳嗽了声,像是在整理思路和组织语言,神情带着对美好故事的追忆,开始讲述开来。

“我打小,娘就不让我外出,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你们家的铺子,还有隔壁陈家的堂屋。村里好些人,我都不认得的!”梁愈梅道,锦曦暗暗点头,这确实是事实,谭氏和老梁头把梁愈梅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去年腊月初一,四哥成亲闹洞房那晚,我是头一回见着强子哥,我觉着他人长得精神,又那么*说笑逗乐,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我就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人!”

“姑原来中意的,是那种喜欢说说笑笑的男子?是不是二伯那种?”锦曦插言问道。

“不不不,”梁愈梅连连摆手,纠正道:“我二哥那是嘻皮笑脸的猴儿精,我不喜欢。我喜欢的男子,就是强子哥那样的,高高瘦瘦,很精神,喜欢说笑话逗乐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跟我一样弯成一条缝隙,他的鼻子还很挺俏呢,牙齿也很整齐很白…”

“姑姑,你不用说太清楚,我能明白你喜欢的是啥样的人。”锦曦忍不住打断梁愈梅的审美描述,说白了,梁愈梅喜欢的,就是张大强那种长相的年轻人。不可否认,张大强确实长了一副好皮相,只是,梁愈梅有一点说错了,她的眼睛之所以眯,那是被脸上的肉挤压的,而张大强的眯眼,那是天生的眼带桃花,眼角有点微微上翘的那种。

“曦丫头,你不晓得,我在家中虽打小就被惯着,可我那是像畜生般被我娘给圈养着的呀!她啥活都不让我干,也不要我跟哥哥们去下地,甚至都鲜少要我出屋门,说是日头晒黑了我的脸!”梁愈梅提起成长经历,那是一肚子的苦水,锦曦听得一愣,要是谭氏听到梁愈梅的心声,不晓得会做何想!

“我爹心里疼我,可当着我的面儿,从来都是虎着一张老虎脸。大哥二哥跟我年纪相差太多,自然也是没话可说。三哥人好,可是个闷葫芦,只晓得埋头干活,四哥也是如此!辉小子要专心读书做学问,胜小子是侄子,我做姑的也拉不下脸面去跟他说话玩闹。唉,我给憋得呀,日子过得真是煎熬。”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感动

我整日待在屋子里,实在无趣,只得用吃东西来打发,如此下来,我就变成肥猪这般了,还养成了贪吃的怪毛病,天长日久,想戒除都难!”梁愈梅摇头叹息,一脸的郁闷。

锦曦骇然,惊诧的看着眼前要摇头叹息的梁愈梅,如果,在进这屋子的前一刹那,锦曦还将梁愈梅归纳到没有脑子,不会思考人生的行列里面,那么,此刻,现在,锦曦真的要纠正自己的观点,扭转对梁愈梅的看法了。

锦曦也跟着轻叹了一口气,说到底,梁愈梅看似娇惯生活的背后,掩藏着许多的无奈,家里父兄这么多,可她从小就缺乏来自男性这边的关*!

如此长期以往下来,她人格中便缓缓形成了一种恋父兄的情结。而能言善辩充满着热情的张大强的出现,恰好弥补了梁愈梅缺失的这些,再辅以一些其他的温情举动,便轻而易举俘获了这个少女的芳心。

“姑姑,你跟张大强,是咋样走到一块去的?谁主动去找的谁?”锦曦把话题扭转回来,接着问。

梁愈梅想了想,回忆道:“年前那回,我跟四嫂不是打架了嘛,我很难过,早上饭都没吃就跑出去了,我一口气跑到柳树林子那块,遇到了在那拢松毛的强子哥,我俩不过是在四哥闹洞房的那会子打过照面,他竟然一眼就认出来我是梁老四的妹子!他见我哭了,就安慰了我好一阵,临走时还跟我说,让我把他当哥哥,我烦闷的时候,就到柳树林子那块去,他就过去找我给我说笑话解闷。”

“他媳妇怀着身子。老娘又身体不好,家里的生计重担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又怎么能够随时随地的跟过去给你解闷呢?”锦曦不免诧异。

梁愈梅幸福而甜蜜的瞟了眼屋里一角墙上挂着的一根红色腰带,道:“我没回要去柳树林子前,就把那根红腰带,给栓到后院院墙外面的门把上,他瞧见了就过去找我。”

锦曦恍然,这两人还有连接信号呢!由此可见,张大强从起初,便是抱了目的前来的。要不也不会闲得发慌,成日里来老梁家后院晃荡,看门把上有没有系红腰带!

锦曦猜测。梁愈梅铁定在跟张大强那抱怨时,无意中透露了些什么信息,而那些信息,应该是张大强所在意并追求的。于是,张大强便把目标完完全全瞄上了梁愈梅。并开始勾引。

梁愈梅身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的吸引张大强呢?锦曦纳闷。

“他跟我在一块的时候,都是他在说话逗我笑,我起初晓得他有媳妇,也没往那方面多想。自打那一回。我俩坐在柳树林子里说话,他怕我地上的草咯到我,脱下他的外衣铺在地上让我坐他衣裳上。还送给我一盒胭脂,他还跟我说,老天爷不开眼,要是让他早一些遇到我,如今就不会有春妮儿了…”

梁愈梅下意识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接着道:“就是那一回。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牢牢抓住他,因为他是我长这么大,头一个对我那样好的男人!要是错过了,我要后悔一辈子!”

“可是姑姑,你当初对文鼎,好像也是这么说来着,你也说你错过了,要后悔一辈子。这回对张大强,你当真确定?”锦曦问。

梁愈梅红了脸,啐了一口锦曦,道:“那都那一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笑话我!唉,以前我还以为文鼎喜欢我来着,后来他见了我眼睛都不斜一眼,再跟我的强子哥一比,我才看清楚了,只有强子哥才是真正稀罕我的男人,我就是要嫁给他!”

“宁可嫁过去做小也要嫁?”锦曦追问。

“小老婆那也是老婆呗,我才不管那些呢,他们家又不是啥当官的大户人家,几间破屋子几块田地,大老婆小老婆没啥分别的!”梁愈梅倒是极其的见的开。

锦曦点点头,有时候,有些事情,尤其是男女情事,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却还是甘愿葬身火海,梁愈梅就是如此。

“张大强说过会娶姑姑你?”锦曦再问,梁愈梅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嗯,他亲口说的,还发誓了。”

“可他如今却在枫林镇他岳母家赔罪,没有过来看你。”

“事情闹开来,春妮儿铁定是要闹一闹的,这也没法子!强子哥这会子也是为难呀,春妮儿毕竟是在我前面进门的,还怀着孩子,强子哥重情重义的一个人,铁定要先顾着那边了,这我能理解。不过不打紧,等我嫁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这在老梁头他们看来,是极其怠慢和不在乎的一件事,在梁愈梅眼中,却是这样的一种看法,而且还说的轻描淡写。

“张大强成了亲,还能跟姑姑你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说什么相见恨晚的话…姑姑,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怕不怕他将来,若是遇到了别的女子,也跟人家说这同样的话呢?”锦曦试探着问,本来她是想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但是想到梁愈梅对张大强的情网深陷,为了使谈话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进行,锦曦不得不改口。

面对此女子惯常有的顾虑,梁愈梅却是哈哈一笑,摇头摆手道:“铁定不会!强子哥说了,我是他最后女人!”

“姑姑,凡事不怕一万,总怕万一,假如呢?”锦曦再问,这趟为了揭开老梁家上下困扰多日的谜团,锦曦真是豁出去了,一辈子似乎都没有今日说的话多。

“假如啊…”梁愈梅喃喃着,肥嘟嘟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下巴上的肉层叠着堆挤在一块,从锦曦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好像长着三个下巴似的。

“他要是有一日敢那样负我,我一刀切了他,要他断子绝孙!”梁愈梅咬牙道,细细的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冷光,还用手比划了个切小的动作。

锦曦懵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魂,轻咳了声从椅子上站起身,道:“既如此,那曦儿先预祝姑姑新婚吉祥,早生贵子了。姑姑喝过了茶,好好歇着吧,我先出去了。”

说完,锦曦取过梁愈梅喝干的茶碗,抬脚就要离开,又被梁愈梅喊住。

“姑姑还有啥事啊?”

梁愈梅笑了下,扭捏着道:“曦丫头,下回见了面,可不得张大强张大强的喊,得改口叫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