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抬手抹了把额头冒出来的细汗,干笑了笑,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梁愈梅的屋子。

站在门口,锦曦大口呼吸了几口外面的清新空气,又活动了下腿脚,隔壁东厢房里,传来谭氏焦急的声音。

“可是曦丫头出来了?快快快,把她叫进来!”

随即,东厢房的门口,梁愈洲探出身子来,招了锦曦进屋。

锦曦进屋后,不待谭氏和老梁头启口询问,便将方才在梁愈梅那,跟她的所有一问一答,一字不漏的给复述了一遍。然后,丢下满脸怔愣时惊时怒时怨时叹的老梁头和谭氏,自己去了桌子边给自己倒了碗茶,一口气喝干。

这边,老梁头和谭氏他们,终于从那番对话中,回过味儿来。老梁头打了个长长的哀声,颓丧的坐了下来,一言不发。梁愈忠梁愈洲兄弟相顾无言,两兄弟脸上都闪现着惭愧之色,为自己这些年,都觉着自己这些年,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职责,疏忽了妹妹,才让别有用心的张大强有机可乘!

而谭氏,则坐在床上又开始抹泪,一边哭一边低声叹息着道:“傻闺女,娘的傻闺女,娘哪里是要像畜生那般圈养你,还不是怕你干活把皮肉磨粗实了,将来找不到好婆家!”

“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啥都为她争取,夜里要起身好几趟,去给她盖被子,洗脸洗澡水是端到她脚边,弄到最后,啥功劳都抵不上那张大强的一件衣裳一盒胭脂…”谭氏继续哭诉,道不尽的伤心和失望!

老梁头眉眼揪在一起,拳头捶了捶桌子,最后拍板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结冤仇!老婆子,你啥也甭唠叨了,咱闺女这回,怕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咱也没啥好拗的,罢罢罢,今夜里我就去找老姜头他们说这事,咱这边就请他保媒,回头明儿再去取知会张家那边,让他们也给找个媒人,两下合计和日子,一块吃顿饭,就算成了!”

至此,梁愈梅的事情告一段落,大家伙都散了各自家去。

梁愈忠和锦曦回来后,锦曦私下里将粱礼胜的那块定情之物,交到桃枝手里,便转达了粱礼胜的那番话。桃枝起初是惊骇,但当听完那番话,眼睛湿漉了,心,更是给感动的,软成了一团…

吃夜饭的时候,蔡庆阳终于赶着牛车从镇上回来了,不过梁愈林一家三口,却没有同行。

据蔡庆阳回来禀告说,诊断的大夫确诊了,柏小子腹痛的原因是吃了坏掉的鸡蛋,加之喝了发霉的腊骨头汤,两下触发病情加剧,才上吐下泻。幸好送去的及时,要再拖延个把时辰,情况就更危急了。

第二百七十章 蜕变

柏小子今夜就住在大夫家后院,专门为病患准备的屋子里观察,自然,那里住一晚上是要另付银钱的。梁愈林两口子都留在那陪着,估计要明后日,等柏小子彻底脱离了性命之忧,方能回村。

“唉,可怜了柏小子,上吐下泻的老折腾人了。前段时日咱老四也是腹泻了几回,那小脸瞧着就瘦削下去,蜡黄蜡黄的呢…”孙氏跟梁愈忠感叹着。

老梁头他们那后院,可是半只鸡都没有,杨氏娘家就老杨头和老太太两人在家,买了一个仆妇照料衣食住行,养了几只鸡,据说上回鸡瘟全死掉了。

杨氏的兄嫂常年驻扎在镇上的杨记布庄,杨峰和梁锦兰住在县城,梁礼柏这鸡蛋是哪里来的呢?锦曦不由暗自琢磨。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现,扭头问一旁的董妈,道:“董妈,上回咱两去我二娘家拿回来的那只大母鸡,你可记得内脏里有蛋不?”

董妈被这一询问,也眼角眯起来回想,一拍大腿,道:“哎呀,大小姐,莫不成柏少爷吃的那蛋,是咱家那瘟鸡肚子里的?咱扔那瘟鸡那会子,我可是没瞧见半只蛋!”

锦曦点头不语,其他人闻言,也都了然,梁愈忠忍不住摇头道:“真是作孽啊,但愿这回的事儿,二哥二嫂能落个教训!”

在家歇息了好些日子,锦曦从翌日起,便沿袭以前的习惯,每日早饭后,随着梁愈忠一道去镇上的铺子里打理。

转眼便到了四月二十二,今日,是锦曦的十二岁生辰。锦曦起了个大早,孙氏起的更早,在灶房亲手给锦曦煮过生辰的红鸡蛋。当孙氏来到锦曦屋门口跟她问候的时候。锦曦已经洗漱完毕下了床。

“娘,我这里梳头换好衣裳就出去。”锦曦脆声应道,晓得孙氏是过来叫她去剥红鸡蛋吃,过生辰都要亲手剥蛋壳,取义剥新生,将过去的一切不好的霉气厄运,全都剥除掉,如新生一般,重新开始,故名剥新生。

锦曦在屋里打开箱笼。换下身上的春袄子,取出去年生辰时,文鼎送的那件水蓝色的水袖长裙。去年穿的时候。那裙子还长了一大截,今年穿在身上,正是刚刚好。

锦曦往上身罩了一件紫色镂花的轻薄小比甲,高腰束着一根同色丝带,在腰侧打成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结状。脚上穿着桃枝为她纳的蓝面白底绣花鞋。鞋尖上绣着两朵淡雅的山茶花。锦曦原地转了两圈,裙子散开来,仿佛一朵青色的水莲花在盛开。

她满意的收住身形,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这张清秀的少女脸庞,随着时间的推移。青涩缓缓退去,眼角眉梢,多出几分妙龄少女的青春秀丽。锦曦不由抿嘴一笑,拿起一旁的梳子,开始轻轻梳理长发。

一头黑鸦鸦的秀发,在头顶梳了一个倭髻,上面无一花一簪。余下的秀发编成一条五股麻花辫。几缕金线串染其中,辫子从颀长粉白的脖颈处。绕到左胸前。

“曦儿,梳洗好了没?要不要娘帮你?”孙氏又折了回来,隔着屋门口柔声唤道。

“诶,我这就来了。”锦曦应道,满意的将梳子放回原处,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当她拉开屋门,步伐轻盈的走出屋子的时候,孙氏正站在门口的廊下,跟坐在梧桐树下石桌旁的梁愈忠说着话。

春末夏初,梧桐树伞状的叶子,绿茵茵一片,初升的红日,从东面斜斜的照过来,晨风中,梧桐树上的鸟雀,在叽叽喳喳的鸣唱。

轻盈而出的少女,着一袭清水般柔顺的长裙,裙角在晨风中飞扬。清秀的脸庞,明亮有神的双目,小巧的元宝鼻下,粉色的唇瓣微微翘起。随着她的走动,搭在左胸前的金线麻花辫轻轻晃动,整个人看起来,是那般的清爽,俏丽,灵动。

孙氏和梁愈忠二人都目光定定的看着锦曦,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都忘了言语。等到锦曦走到他们二人身边,歪着头抿嘴一笑,孙氏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欣喜又欣慰的在锦曦身上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锦曦的的辫子,感叹道:“我的曦儿,啥时候都长成大闺女了?瞧瞧,这身裙子穿的真好看哪,娘都舍不得挪开眼了。她爹,你说是不?”孙氏扭头问激动的问梁愈忠。

梁愈忠脸上的神情跟孙氏一般,闻言,也是连连点头,由衷道:“我们曦丫头最好看,咋样打扮都是最好看的!”

锦曦从前都是一副双丫髻,衣着打扮也是农家孩子的粗朴打扮,落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副小大人的爽利模样。而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长裙和比甲,发型也换了,多出几分少女的味道来。梁愈忠他们看久了小萝莉,再看今日这美少女装扮,视觉上的冲击自然不言而喻。

锦曦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爹这话说的,可就真让我不敢信了。往常我穿那些粗朴衣裳,你也常竖大拇指的!”

梁愈忠憨厚一笑,道:“我的闺女,啥样都好看!”

孙氏也笑了,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曦儿,你早该这般穿戴了!”说完,笑容中又多出一些心酸来,闺女从前不能这样穿戴,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这些做爹娘的没本事,如今,这家里家外的好日子,大都是闺女的功劳啊!

锦曦瞧见孙氏眼眶红了,心下明了孙氏所想,撒娇似的挽住孙氏的手臂轻摇着,道:“娘,我都盼了快一年了,赶紧带我去剥新生呗!”

孙氏看着身前小女儿态的闺女,破涕为笑,伸手刮了下锦曦的元宝鼻,*怜道:“好好好,咱这就去!她爹,你也跟着过来剥一剥,沾沾喜气啊!”

一家人聚在一块,欢欢喜喜剥过了红鸡蛋,因为上昼锦曦要随梁愈忠去镇上铺子里,晌午饭不能家来吃,孙氏便提议下昼让他们父女俩早些收工,夜饭多做几个大菜,好好给锦曦庆生。

长桥镇,千里香铺子里,每日早饭的这一茬,生意都是极其的火热,铺子里面坐满了顾客,铺子外面的顾客也是将那案台给围得水泄不通。宝红跑堂,收盘子碗筷擦桌子,秀兰和琴丫系着围裙,站在铺子门口延伸出去的棚子地下,一个下面条煮饺子馄炖,一个炸油条糍粑年糕什么的,崔喜雀每隔一会儿,就从后面院子里,端过来叠得老高的蒸屉,架在外面的大水锅上面,蒸屉里面是香喷喷的包子馒头和春卷烧卖。

孙二虎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再兼任收受钱,大家伙分工有序,虽忙得脚不沾地,但却很有条理。

千里香斜对面,一条暗巷的入口处,两个做庄户人打扮的男女,鬼祟着蹲在那里好长时候了,一直朝斜对面喧闹的早点铺子这方向,探头探脑的张望,眼底闪着滴溜溜的精光…

锦曦和梁愈忠来到镇上的铺子里,正好赶上千里香最后一拨忙碌,好不容易等到日上三竿,早上这拨买卖高峰期总算过去,大家伙都得以松懈一口气.

趁着空挡的功夫,琴丫悄悄把锦曦往后院她自个那屋里拽去,锦曦被她反身掩屋门的动作弄得更懵了,道:“琴丫,何事让你这般神秘兮兮的?”

琴丫关好门,又确定屋外没人过来,这才笑眯起眼朝锦曦这边凑过来,无尾熊一般勾住锦曦的手臂,道:“曦丫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赶紧儿跟我说说,你俩啥时候好上的?”

锦曦被琴丫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吓了一跳,推开琴丫,嗔道:“你疯言疯语的说啥呢,难不成这就是你作为我闺蜜,今日送我的生辰贺礼?我不中意!”

“哎呀呀,你放心好了,我另外给你准备了贺礼呢。瞧瞧,瞧瞧,都这会子了,还跟我这装?咋,难不成你不晓得他喜欢你?”

锦曦眉头皱起来,道:“你说话没头没脑的,谁喜欢谁?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琴丫牛鼻子猛地皱了起来,一拍掌,急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文鼎啊,咋,你该不会不晓得他稀罕你吧?”

自己和文鼎确实交情不错,还背着其他人私下密谋过两件事情,一件是打击报复马家兄弟,还有一件是求助文鼎之力,查探梁愈驹在湖海县那边的行踪。但是,这跟男女私情是扯不上关系的吧?

锦曦想及此,眉头大皱,伸手摸了下琴丫的脑袋,这丫头不会是发烧说昏话吧?

琴丫拽住锦曦的手,眼睛中光芒大盛,道:“二虎哥去探望文鼎,在他书房的抽屉里,瞧见了厚厚一摞画像,画的全是你呢!站着的,坐着的,笑着的,安静着的,都是你!”

锦曦暗诧,孙二虎素来是不会扯谎的,琴丫再疯癫,也不可能凭空捏造这么件事来打趣自己。那这事,就是真实存在的了,只是,文大哥画自己做什么?

“那些画或许不是文大哥所做,指不定是他的友人所画,画上的人也不定是我,二虎哥瞧错了呗,没啥大惊小怪的!”锦曦轻描淡写道。

第二百七十一章 抬尸拦门

“二虎哥虽识字少,可那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是不是你,一眼就能瞧得出来!”听崔喜鹊说,琴丫跟孙二虎这对小鸳鸯,如今感情好的很,只待琴丫过两年及笄,就要商谈婚事了。

于是,这会子听到锦曦说孙二虎瞧错了,琴丫还颇为愤愤不平,要为孙二虎给挣回这理儿。

“还有,那每一张画的最底下,都盖着文大哥的印签,二虎哥那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你还有啥可抵赖的?”琴丫道。

锦曦抿嘴淡笑,道:“好好好,我不抵赖,即便那就是我,可又能说明啥呢?我跟他熟啊,就拿我来练习也没啥稀奇的!你别胡乱猜测了,跟我这说说就罢,免得回头给文大哥尴尬!”

“那他咋不画我,偏生全是你?”琴丫气鼓鼓反问。

锦曦笑了,捏了捏她的牛鼻子,道:“有二虎哥护着,谁敢画你?”

锦曦一语道破,琴丫当即俏脸一红,轻捶着锦曦,道:“曦丫头你可真坏,正说着你呢,倒反过来拿我取笑了!”

两个人闹了一阵,歇下来,琴丫侧脸还是不甘心追问锦曦:“曦丫头,我是说假若,假若文鼎他,当真对你存有那种心思,现在不敢跟你说,是你还没及笄,等你及笄了,他或许就要说了,那你那时候咋办?应?还是不应?”

锦曦也侧脸看着琴丫,稍稍垂下眼帘,沉吟了下,抬眼道:“我才十二岁,不想提早为这些事情烦心。”

“假若呢?你要晓得,文鼎可是文武双全,跟你一样,又会打理生意。人长得嘛,那更是长了眼睛的都有目共睹,没的说…”

“没有假若。”锦曦淡淡道。

“如此说来,你对文鼎,一点喜欢的念头都没有么?哪怕一点点?还是,你心中已经有别人了?你要晓得,咱两同岁,再过两年便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呐!”琴丫用自己的两根手指头捏在一块,比划了下。

锦曦有点想笑,这古时代的少女。就这般早熟么?上一世她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些什么?想想…嗯,她刚开始上初中,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考上当地最好的县一中。

“琴丫,你就甭再逼问我了,我真没想过那些。等我到了十四岁,我再去想也不晚!”锦曦无奈道。

“曦丫头,我也是昨日才晓得的。原来文鼎他忒有钱啊,他舅舅的那个在好多地方开了分号的茗山阁酒楼,往后是要传给文鼎的呢!你要是嫁给了文鼎,保准让你吃穿不愁,还能去县城购置两进的大宅子!你这般拼了命的挣钱,不就是图这些么?”

“我是图这些。我还想挣了钱,把这跟近的田地全给买下来,坐在家里做个闲散收租的地主婆呢!”锦曦道。手指捏着垂在胸前的辫子发梢,抿嘴一笑接着道:“可我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来这些,而不是通过嫁娶,截取别人的劳动果实,坐享其成来的东西。不能让我踏实!”

“哎呀,你打理生意那般老成。咋在这些事情上,就不开窍呢,我都快被你给气死了!”琴丫坐在那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故意恶狠狠瞪着锦曦。

锦曦微微一笑,目光平静的看着琴丫,那种目光,落在琴丫的身上,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似,一个大人在看不懂事的孩子耍脾气似的!

琴丫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惊讶,等到再看时,锦曦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清澈,好像方才的一瞬只是场幻觉。

屋外,阳光从窗户和屋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片碎裂的光斑。

锦曦估摸着时辰,站起身来,道:“我要去隔壁孙记那转转,回头再来找你。”说完,朝琴丫抿嘴一笑,步伐轻盈的开了屋门步出屋外,不一会儿,脚步声便消失在内院。

这边,琴丫颓丧的叹口气,想到什么,赶紧一溜儿爬起身,往屋子的后窗那跑去,从推开的窗户下面朝外面张望。

窗户外面,孙二虎垮着肩站在那,琴丫左右张望,除了孙二虎再没别人。

“别瞧了,他走了。”孙二虎道,瞥了眼身后高高的院墙,道:“从这里翻出去的。”

“呀,那院墙可高着呢,文鼎他不是大伤未愈就跑出来,还翻这么高的墙,不怕伤口裂开?”琴丫问道。

孙二虎皱眉:“他固执的很,认准的事谁也拦不住。”

“哎,文鼎哥都听到了吧?”琴丫苦着脸问。

孙二虎郁闷的摊开手,道:“若不是亲耳听到,他又怎么会面儿都不见一面就走呢?喏,这锦盒是他留下的,回头你找机会转交给曦丫头吧!”

“哎,可怜的文鼎哥,大伤未愈还屁颠着跑过来给曦儿庆生,这下受打击了,指不定家去躲墙角哭去了。多登对的两个人啊,可惜了…”琴丫趴在窗户边感叹。

孙二虎不悦的瞪了眼琴丫,埋怨道:“都怪你多事,非要说试探曦丫头,文鼎晓得你要试探曦丫头,怎么会不过来听上一听?你呀你,闯祸精…”

锦曦刚刚从存库房查看出来,正在前面铺子里,跟张掌柜商讨事情,突然,只见铺子门口的巷子里,有三三两两的人,急匆匆朝前面的巷子口奔去,一副赶着瞧热闹的模样。

张掌柜并未在意,摸着胡须摇摇头,继续说事。突然,秀兰姐从外面一脸惶急的跑了进来,目光在铺子里的人身上掠过,似在找谁。当看到锦曦,秀兰匆忙跑过来急道:“曦丫头,不好了,那边来了一家人,门板上还抬着个老太太,说是吃了咱家有毒的肉包子,要来找咱偿命呢!三叔和四婶他们正跟那家人理论呢1”

张记铺子里的人皆震惊住了,一个个望向锦曦的目光,顷刻就变得有些复杂。有两个人,原本正准备给家中孩子称些芝麻花生糖家去,闻言,都迟疑住了。

张掌柜大皱眉头,对那些顾客铿锵道:“大家伙别信,我张某人敢用用大半辈子名声保证,我们东家姑娘开铺子,那是开的良心铺子,这其中必定存有误会!”

锦曦朝张掌柜那投去感激一瞥,张掌柜点点头,锦曦转身火速赶去了千里香那边,阿财和阿旺紧随其后。后面,孙记杂货铺子里的顾客,也都鱼贯而出跟在后面瞧热闹去了,铺子里顿时空空如也。张掌柜将铺子交给下面的伙计阿福打理,自己也火急火燎赶去了前面巷子口。

千里香早点铺子,自锦曦接手后,便做了整改,将面向大街的那一面墙壁,给打通改装成铺子大门,大街相对比较宽阔,是长桥镇几条主街道中的一条,平时能并排行驶俩辆马车。

锦曦带着阿财他们赶到的时候,远远便见到到人群以千里香门前为中心点,将这条主街道给堵了个水泄不通,弄得对面那些镶补牙齿的铺子,还有铁匠铺子门前,都站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在朝着千里香这边指指点点,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锦曦在人群外围,就听到众人聚焦的中心点处,传出一个男人愤慨的叱责声,他在跟围观的众人痛斥事情的起源,大意跟秀兰先前转述的差不多。期间还夹杂着一个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嚎声…

围观的大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居民,还有跟近的贩夫走卒,很多人也都是千里香的熟客。大家见到锦曦快步而来,都纷纷让开一条道让锦曦进去。

包围圈里,锦曦看到地上放着一扇旧木门,上面直挺挺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上面露出几把乱糟糟的花白头发,下面露出一双脚,鞋底沾着泥土,鞋尖上还破着两个洞。一瞧就是家境贫苦人家的老妪,这副死后的破败样子,乍一眼当真能触动人的同情心。

边上还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正在那哭的伤心不已,在妇人边上几步处,一个做庄户人打扮的精瘦男子,正跟周围的围观者,句句血泪的追忆他老娘的悲惨遭遇,再痛斥黑铺子的卑鄙毒辣云云…

“我老娘身子骨那是真的好,花甲子的年岁那是小病小痛都没,咱家穷,吃不起荤,可我是孝顺儿子,今早来这千里香铺子,给我娘买回一只肉包,我娘吃下去没半刻功夫,就站不稳了…大夫说了,是吃食出了岔子,我娘今个早上就吃了他们铺子里的一只包子…”那同样穿着白色麻布孝衣的男子,正在愤怒的讲述事情的始末。

梁愈忠和崔喜鹊垮着肩站在一旁,从两人的神情来看,显然是经历了一番唇舌苦说,但无济于事,正惶急着呢。而琴丫和孙二虎,也都是赤红着脸,一个个是又惊又怒又摸不着头绪的为难样子。

瞧见锦曦过来,他们几人像是见着了主心骨似的,忙地朝锦曦这边奔来。边上围观者中,就有人跟那孝衣男子提醒:“那个穿裙子的姑娘,是他们铺子的东家,你有啥冤屈去跟她那理论!”

孝衣男子闻言把脸扭过来,锦曦看见一双贼眉鼠眼却离奇愤怒的目光。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诈尸

“你来的正好,我娘是吃了你们铺子里的包子中毒身亡的,你得给我个交代,不然咱衙门口见,让官差来封了你的铺子,抓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奸商下大牢!”孝衣男子朝锦曦这边恶狠狠咆哮。

“这位兄台,我们铺子在这大街上开门坐生意,那不是一日两日,别说卖有毒的包子害人,即便馅料时候搁久一点,味道有点变味,我们都宁可扔弃,也绝不会用来售卖。”面对那孝衣男子的咆哮,锦曦镇定从容的道。声音虽不是大吼大叫,但清澈的嗓音却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栽赃嫁祸你们铺子?他奶奶的,我要栽赃嫁祸,也不会拿我老娘的性命来做春秋!”那男子气的直跳脚,指着地上白布盖不住头脚的老妪,涨红着眼睛大吼道:“我娘就是吃了你们铺子里的肉包子,才一命呜呼的,人证如山,你跟我去衙门口对质去!”说完,就要上前来拽锦曦,有阿财紧跟锦曦身侧,那男子自然不能近身。

他更是急得哇哇大叫,在地上打滚嚎哭,大骂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奸商仗着人多欺负他们。跪在门板边的孝衣媳妇,这时候也加大了嚎哭的力度,朝着周围围观的众人砰砰的磕头,口中哭喊着:“各位好心的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大哥大姐,求求你们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吧…”

风过,拂起那门板上老妪露在外面的花白的头发,格外的凄凉悲惨。

围观的人群中,就有很多人,将情感的天平偏向了这可怜的一家三口,有人甚至大声道:“大路不平旁人踩,你们开门做买卖。人家是吃了你们家的包子才死的,怎么着也得给个交代,一句话就打发了实在欺人太甚!”

“务必得给个交代,要不往后咱谁还敢去你们铺子吃东西?”

“就是就是…”

听着围观人群中的舆论矛头都指向了自己这边,除了锦曦,梁愈忠他们一个个眉头紧皱,开口辩解,可无人理睬,张掌柜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锦曦留意到那个披着白帽子的媳妇,跪在那垂着头。嘴角隐隐勾起一丝得逞的冷笑。锦曦垂下眼,微微凝眉,然后。她扭头跟身侧的阿财嘀咕了句话,阿财点点头,转身拨开人群,眨眼功夫便折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张桌子。

锦曦在阿财的搀扶下。站到桌子上面,如此一来,所有人就都在她的目光俯视之下。

“诸位叔伯婶娘,大哥大嫂,请大家稍安勿躁,容我给大家一个交代!”锦曦举起双手。朝底下的众人示意,四下的议论声顿时就弱下去许多,众人都仰头把目光齐聚在桌子上面的锦曦身上。那一对披麻戴孝的男女。也不由诧异的抬眼瞟向锦曦。

日光从头顶照射下来,少女一身天青色水袖长裙,好似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边,油亮光滑的发辫垂在胸前,清秀的面庞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环顾四下,脸上没有半分心虚惶恐的表情。有的,只是沉稳淡定的纯善风采。但是,当她的目光环顾四下,最后落在那一对披麻戴孝的男女身上时,少女的眼底带着一抹压抑的怒气。

“承蒙乡亲父老们照拂我们小铺的生意,来我们铺子里的顾客,大多是这附近巷子里的住民,再远一些也是镇上其他片区的居民。间或有些下面村子里的村民上来,也会过来照拂一二,在此,我梁锦曦先跟诸位道一声感激!”说完,锦曦垂下头,朝底下的众人施了一礼。

“你们家的东西物美价廉,铺子里伙计态度也好,我们自然愿意照拂你们生意!”人群中,也有一些对对千里香看好的,这时也出声道,周围顿时又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少扯废话,我只认准我娘今个就是吃你家的包子吃死的,你得给个交代!”孝衣男子朝着锦曦这边怒吼。

锦曦再次抬手,朝周围示意下,四下再次安静下来。

“这位兄台,你口口声声说你娘是吃了我们铺子里的包子才致死的,大夫确诊了的。那么,你能否详细告知,你娘到底是吃了我们家的那种包子才致死?”锦曦把目光锁定那男子,问。

“就是你们家的肉包子!”他大声道。

“我家的包子有不下十种,有的是全素,有的全荤,有的则是荤素夹杂,如香菇青菜肉末包,你娘吃的那一只,是到底是啥馅儿的?”锦曦淡淡冷笑,又追问。

那男子眼底骨碌了下,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废话,自然是吃的你家的灌汤猪肉大包,三文钱一只的那种!”

崔喜鹊和琴丫秀兰他们一听那人这样答,脸上都闪过一抹惊诧,锦曦朝她们投去一个目光,她们领会赶紧垂下眼脸,快速掩饰好情绪。

“这位兄台,你确定你娘是今日早上,吃了我家的灌汤猪肉大包才致死的?”锦曦扬声追问。

那男子也有点诧异,大还是点头,更大声的道:“没错,正是这般,是你们害死了我娘!”

“大家伙都听仔细了么?”锦曦大声问围观的人,人群都纷纷点头。

锦曦突然启齿轻笑起来,道:“实不相瞒,但凡这几日来我们铺子吃包子的新老顾客都该晓得,我们铺子的猪肉馅儿,一直都是镇上肉市的张屠户给供应。”

锦曦目光环过四下,清声道:“张屠户家中出了些事情,已经歇业好几日了,于是,自三日前起,我们千里香的灌汤猪肉大包便也改成了洋葱汁牛肉大包!”

身后的崔喜鹊她们闻言,终于都一个个卸下了大包袱,梁愈忠和孙二虎冷笑着睨着那孝衣男子,孝衣男子打了个激灵,只觉着这场戏好像哪里有漏洞?可是不对呀,他句句台词可都是照着十八爷的吩咐来的!

“大家伙既然听清楚了,就为我们铺子做个证吧!”崔喜鹊也在一旁大声道:“我们铺子,可是三日前,就没再卖灌汤猪肉大包了,铺子里都找不到半两猪肉碎屑,猪肉包都没捏,你上咱这咋买的呀?”

“没错,咱铺子都没捏猪肉包子卖,你这不存心过来找茬么?找茬也得事先把情况给打探清楚吧?这下露馅儿了吧?”琴丫忿然大声道。

围观的人群中,再次引发一股议论潮,张掌柜适时的站出来,号召那些千里香的熟客们说句公道话。

“这东家姑娘没扯谎,我家孙子最爱吃他们这的灌汤包,自打鸡瘟来后,他们家的灌汤鸡汁包还有猪肉包,都停歇没做了。”一个中年妇人道,那是住在里面巷子里的,日日从这里进进出出,有时候带着小孙子去张记买日用品,张掌柜偶尔都会拿几块吃食给那孙子。

在这妇人的引导下,又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为站出来给锦曦的话做证明。

那个起初气焰和嚣张的孝衣男子,被舆论和指点包围,脸上明显露出心虚慌乱的样子。

“我方才问过我铺子里的伙计们,他们都说今早上,并未接待过你这样一位面生的顾客。”锦曦再度开口,目光如利剑般直射那男子,语气陡地变得严厉起来。

“何况,你说话的口音,并非我们长桥镇这带人氏,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前来生事找茬?”

随着锦曦这一声喝问,梁愈忠也暴起,愤怒道:“你今日不给我们个合理交代,别想走出这里半步!”说罢,上前几步,就要去拿下那孝衣男子,谁料,那孝衣男子就想早有防备似的,反身拨开身后正围观的两个人,如仓鼠般钻进了人群里眨眼功夫就溜了个没影儿。

与此同时,这边那垂头跪着的妇人,也一把扯下头上的白帽子,撞开人群滋溜一声就闪了个无影无踪。

“诶,你们娘还在这哪,老娘都不要啦?”人群中有人惊呼,那孝子孝媳早跑个没影儿了。

锦曦朝阿财和阿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也闪进了人群中,分别朝着那一男一女逃走的方向追去。

“曦丫头,这老太太的尸身咋办?”崔喜鹊急问,开门做生意,给摆副尸体在门前,多不吉利!何况今日还是锦曦的生辰,崔喜鹊他们还筹划着晌午在铺子里弄一桌丰盛的菜,好好给锦曦庆贺一回呢!这下可好!

锦曦蹙眉,道:“等会报官,衙门口自当有仵作来验明真相!”

变故就在锦曦话音落的刹那发生,门板上原本直挺挺躺着的老妪,白布底下的身躯猛然一动,整个人从门板上坐了起来,围观的众人,包括崔喜鹊和锦曦她们,都震惊的变了脸色。甚至还有人惊恐的大叫:“诈尸!”

白布滑落,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太太,从门板上一骨碌爬起来,在众人的惊恐注视下钻进人群缝隙中,也是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地上,留下一块门板和一块白布。

这下,在场众人才终于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也都对这场闹剧看的明了,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要的远远不够!

“我的个娘呀,还有这样子行骗的,差点把人给吓死了!”崔喜鹊拍着胸口,心悸道,梁愈忠他们连连摇头,锦曦从桌子上下来,也是暗暗抬袖子擦了把额前的细汗,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啊…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毛十八,锦曦冷笑,那厮终于动手了,而且,使出的伎俩果真卑鄙。

与此同时,锦曦也不得不在心里佩服毛十八的心思慎密,这事若不是自己早有防备,今日只怕当真掉进了陷阱。锦曦遥望市集那块,张掌柜那边,应该已经开始了行动,好,毛十八,这是你要招惹我的,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闹剧被拆穿,人群散去该干嘛干嘛,街面上又恢复如常。经过这番这趟,锦曦的好心情大打折扣,跟崔喜鹊道晌午就如往常那般吃法,不必为她的生辰大费周章。

不过崔喜鹊却不同意,她的想法是,正是因为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才更要借着锦曦的生辰,大家伙好好的热闹一下,好驱散霉气。铺子里其他人,也都赞成崔喜鹊的提议,锦曦便也不再坚持,随他们去了,但有个前提,不可以为了她的生辰铺张浪费。

晌午饭上,两边铺子里的人都聚在一块,阿财和阿旺没来,因为他们已经逮住了那一对逃跑的男女,受锦曦的嘱咐,直接扭送去县城交给梁礼辉了。

饭后稍作歇息,梁愈忠和锦曦便动身回了金鸡山村,此时,日头才刚刚西斜,官道两侧,入眼皆一片灿烂的金黄色,间或会有几块绿油油的麦田掺杂其中,黄绿相间。油菜花馥郁的香气混杂着麦穗的清香,空气中流转着的,都是醉人而生动的夏初气息。

然而,这一路家去的路上,父女二人少了往日的闲聊,梁愈忠在闷头赶车,锦曦坐在后面,以手肘支头,闭目养神。

行到一半的时候,梁愈忠突然想起一事来。扭头跟身后的锦曦道:“难怪这些时日没得文鼎的消息,今日我听张掌柜提及,才晓得文兄弟前段时日患了场大病。一直卧床养病。曦儿,要不明儿咱去探望下他吧?文兄弟人不错,对咱家照拂那么多,哎,早不晓得他病了。不然也不会拖到这会子去瞧!”

梁愈忠说着就自责起来,锦曦一惊,睁开眼,忽地想起上昼琴丫也提到了孙二虎去探望文鼎,锦曦懊恼,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要追问孙二虎何故去探望呢?哎。早该想到这般久没他消息,原来是病了!

“张掌柜可有说文大哥患的啥病?”锦曦问。梁愈忠摇摇头,这个张掌柜也不晓得。

文鼎身子底子素来很好的呀。这回卧床那般久,铁定是很严重的病了。锦曦暗想。

“爹,那明儿上昼,咱一道过去探望文大哥吧!”锦曦道,梁愈忠爽快点头。两人赶车马车继续朝前,锦曦再次闭目养神。这回,却再也无心睡眠。

心里一面是记挂着文鼎的病情,另一面,今日琴丫那一番突兀的话,或多或少在锦曦心中,也留下了些影响。

锦曦把自己跟文鼎从起初在山林小路上相遇,到后面的每一次相处,都细细回想了一遍,说实在的,头一回相遇应该是两年前,那会子她刚刚魂穿到这副身体上。

而这副身体,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正是又瘦又小,满头黄毛,一副营养不良的小萝莉样子。而两年前的文鼎,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锦曦从不认为这样的一个黄毛小萝莉,会有那般大的魅力吸引住文鼎。

如果能吸引,那也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那就是文鼎的喜好特殊,有黄毛萝莉养成癖好。锦曦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忍不住轻笑了声,前面赶车的梁愈忠诧异扭头,奇怪的打量了一眼自己的闺女,锦曦朝他抿嘴一笑,道:“我在想以前听到的笑话,没事,爹你专心赶车呗!”

梁愈忠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赶车,后面,锦曦眼睛再次眯起来,继续梳理心事。

虽说在这两年中,因为家中条件的改善,锦曦的身子开始发育,个头在猛窜的同时,因为要打理生意,也把自己磨练出一幅于这身体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来。但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豆蔻少女,花儿打蕊,也还不至于就让文大哥如此一见倾心,再见倾情吧?锦曦再次摇头失笑。

官道尽头渐渐出现一抹高低起伏的青瓦白墙,掩映在重重叠叠的树荫下,金鸡山村快要到了。锦曦挥开脑子里那些事情,端正了身形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