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看到这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跑到梁愈忠身畔。“曦儿爹,咋办啊?这水可深着啊…”

“随爹处置!”梁愈忠闷声道,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双拳握得咯咯响,眉头也是皱得整张脸都扭曲了。锦曦也跟了过来,看到梁愈梅吓得这副可怜样子,心里真叫一个爽快啊…

“人要脸,树要皮,老梁家出了你这样的畜生,家门不幸啊!老子生了你,今个就能灭了你,大家伙都给作个证,我要把这个不要脸的畜生推下池塘去喂王八!”老梁头气得身子直打抖,说话间又将梁愈梅往前推出一步,梁愈梅已经半边身子悬在那里,身下就是黑蓝色的池塘水。

这片池塘,老早就在了,听说池塘底很深,以前淹死过人,梁愈梅吓得眼睛紧闭,双手牢牢抓住老梁头的手臂不放,狠命的想要往岸上挪。

“三嫂,曦丫头,你们是死人吗?见死不救啊?快救我啊,我不想死!”梁愈梅朝孙氏和锦曦这边尖声喊叫,一只脚已经被老梁头推得踏空了出去,在水面上使劲的划拉着,掀起片片水花。

孙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上前去劝,被梁愈忠拽住,“不吃到苦头永远不晓得改过!”

孙氏不能过去,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梁愈梅一边挣扎着抓牢老梁头的手臂死活不肯松手。老梁家都没人出来阻止,边上那些围观的村人们,自然就更不会有那份好心去多事,何况,他们也根本不相信老梁头会真舍得,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梁愈梅罢了!众人也都很淡定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摇着蒲扇,抱着孩子,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闹剧。

“爷,我看你还是别把姑推池塘里喂王八了,这样不好啊!”没有人出声阻拦,锦曦却出声阻拦了,不仅如此还上前了一步。

梁愈梅朝锦曦投来一个感激的笑,老梁头扭过愤怒的脸,阴沉的瞪了一眼锦曦。

“曦丫头,不准多事,滚一边去!”老梁头朝锦曦怒喝!

锦曦愣了下,心道这回难道众人都猜错了,老家伙是真的动了真怒要推梁愈梅下水?若不然,自己的出现必然是一个很好的台阶,老梁头必定会借此下阶,放了梁愈梅的。但是,眼前老梁头那一脸震怒的样子,无疑是不需要台阶下。

锦曦微微一笑,扬声道:“爷,你先前也说了,小姑不争气不要脸面,连带着把咱老梁家祖宗的脸都给人当了草纸擦了屁股。既如此,这样一个浑身恶臭的人,你把她给推到池塘里喂王八,岂不也是弄脏了池塘水?”

“就是啊,这池塘可是咱全村人浆洗的地方,你老梁头要清理门户,带到别处去处置,可别弄脏了池塘!”人群中很快便有妇人高声附和锦曦的话。

“真要处置,地儿多的是,送去柳树林子后面的土窑,逐出家门赶出村子,那都成啊…”

“再不济,打晕了丢进村西的那条大河,顺着河水往下淌,也比弄脏池塘水要来得强啊…”人群中开始积极的给老梁头出主意,一个接着一个,一招比一招损!

梁愈梅气得直翻白眼,曦丫头这是在帮她还是在损她?

老梁头也是意味不明的深看着锦曦,摸不准锦曦到底是要解救梁愈梅呢,还是要煽风点火引燃众怒?

“老梁头,你这到底是要推还是不推呀?杵在那里那么久,等得我们大伙都急死了。水边蚊子多,你倒是要咋样,动作利落些啊!”又有个男人在人群中起哄,老梁头一张脸又黑转白,由白转青,像是打翻了染缸。

老梁头这边还没来得及下手,池塘那边高高的塘坝上,只听到噗通一声水响,随即便传来妇人变了调的哭喊声。

“娘,娘…”哭声变了调儿。却又是那么的熟悉。俨然是金氏。粱礼胜一听,拔脚就拨开人群朝着那哭声冲过去。

梁愈忠也是拔腿跑了过去,孙氏和锦曦紧随其后,这边石头上。老梁头愣住了。随即便听见接连着的几声水响。平静的池塘水面,俨然是跳进了好几个人。

孙氏扶着金氏坐在岸边,锦曦和桃枝两手紧握着站在一旁。目光紧张的看着粱礼胜,梁愈忠,还有春柱几个村人,从不同的方向朝池塘中间那个一起一落,一会儿探出个脑袋,一会儿又被水埋下去,毫无章法的扑腾着的黑影游去…

耳边,孙氏正在急急询问金氏情况,那边瞧热闹的人都移到了这边,金氏显然是吓的不轻巧,说话本来就不利落,如此就更是语无伦次,众人听得极是艰难。但终归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

老梁头冲出家门嚷着要来灭了梁愈梅,后面谭氏在金氏的搀扶下,也朝这边追来了,但是谭氏脚力慢,又扭到了腰,等她赶到池塘边,只瞧见人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谭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来,正好瞧见老梁头下定了决心做出推梁愈梅下水的动作。谭氏一急,晓得开声劝阻已经没有作用,便转身跑出人群站到高高的塘坝上,一猛子就扎进了池塘水里…

“借过借过!”老梁头踉跄着拨开围观的妇人挤了进来,看到坐在地上吓呆了了金氏,又看到池塘中间的景象,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

锦曦朝他身后瞟了眼,没发现梁愈梅。

“胜小子,你那边找着人了没?”水里一阵响动,梁愈忠从水里探出头来,大声问一旁的粱礼胜。粱礼胜抹了把脸上的水,摇头道:“刚明明就在这,没找着啊,三叔,咋办?”

“接着找,分散开来!”梁愈忠急道,深呼吸了一口气,再度沉到水底,粱礼胜也是如此。

岸上的老梁头听到这话,一个踉跄,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是蔡金山一把扶住了他。

蔡庆阳和春柱大牛几个,都都纷纷从水里探出头来换气,俨然,都没找着。

孙氏和金氏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锦曦站在那,看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依旧不见谭氏的身影,心里也是焦急万分,同时,还有一点自责愧疚。

希望谭氏不要出事,虽然不是她亲手推的,可是今晚这事,自己无疑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阿财阿旺,你们两个也下去帮着找人!”锦曦吩咐身旁的两人。

阿旺毫不犹豫脱了鞋子和外衣,就跳下了水,阿财迟疑了下,涨红着脸道:“小姐,我不会水性。”

锦曦愕然,阿财又道:“不过,我可以沿着池塘边找寻看看,我夜视眼力还行。”

锦曦一听,赶紧点头打发他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有越来越多的男人们纷纷跳到池塘里开始找寻,先前个张大强扭打在一块的何周来,也脱了衣裳下水帮着找谭氏。里正听到响动也赶过来了,指挥着人手下去帮忙,这池塘很大,又是夜里,池塘里还长着荷叶,荷叶上那两只交配后的青蛙,正蹲在一块呱呱着晒月光,被这大举动吓得都跳进了水里,水鸭子被惊得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岸边的人越聚越多,到最后,这池塘几面都是人,打着火把一边喊一边找,孙老太也被惊动的出来了,锦曦家的四个长工也过来加入了找寻的队伍中。

老梁头已经站不住了,挣扎着也要下水,被蔡金山和村里几个老者给劝住。原本还悬着一轮弦月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黑云,将月亮遮住了,四下变得昏暗起来,岸上虽然火把多,但是池塘大,照见范围有限,水面一片漆黑。

老梁头站在岸边,眼睛盯着面前一片漆黑的水面,担忧的几次要昏厥。

锦曦再也站不住了。报复梁愈梅,让她丢脸出丑,锦曦从来不后悔。但是,若是谭氏因为今夜的事情,而把性命给丢了,锦曦愧疚难安。

即便是个不相干的村里老太太,锦曦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何况,谭氏对于锦曦,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而是她这副身体原主人的亲祖母。梁愈忠的娘。

希望老天爷保佑,谭氏千万不要出事!锦曦在心里默祷…

“找到了找到了!”忽然,从池塘对面的塘坝底下,一个拐角的地方。传来阿财急促的喊声。水里的人和岸上的人。都朝塘坝那边狂涌而去。老梁头跑在最前面。身旁是蔡金山跟着,锦曦和梁礼青紧随其后。

“快过来人搭把手,我不会水性!”阿财急促的喊声再次传来。

水里传来阵阵哗哗声。很多个黑影拍打着水朝阿财声音的那个地方奋力游去,可是,却都无法靠近阿财。

借着塘坝上的火把,锦曦看到塘坝底下的某一处,阿财一脚踩在岸边,另一脚下到了水里,一手紧揪着岸上的一块石头,另一手拽着水里的一个黑色物体。

为什么锦曦会觉得是黑色的物体呢?因为那个黑色物体在阿财的手里,像是放进了滚筒洗衣机里面的一团衣裳,在进行三百六十度的转圈子。

“过来搭把手,这下面水的吸力好大,我快要抓不住了!”阿财在塘坝下面大声喊。

“哎呀,不得了,那处是个大‘吸窝眼’哪!”老梁头惶急着往下面走,一不留神滑了一跤,幸好蔡金山抓住,不然真就滚到了池塘里。

锦曦听到那个地方有个吸窝眼,也是惊的脸色都变了。可千万别小看这些池塘和河里的大吸窝眼,这可是乡下水域里面的百慕大魔鬼领域。村子前面官道两旁,那些纵横在田间低头的大水沟,和小水沟里的水,都是从这个大吸窝眼里流过去的。

大吸窝眼的下面,塘坝的底下,会有一条类似于地下暗河,却又不是真正的地下暗河的暗河穿过。衣裳菜叶子,一经漂到这大吸窝眼附近,就会被一股大力吸引着卷进去,想要再见到它们,得去塘坝那边一条大水沟的出口处等。当然,往往从水沟出口处出来的衣物,基本都已经被搅成了麻花辫,而菜叶子,则成了一滩菜糊,一碰就碎。

有一年不晓得是谁家的狗从塘坝上掉到了大吸窝眼里面,被卷了进去,最后堵在底下的通道里面,好长一段时日,那段大水沟里的水,都散发出腐臭之气。

村里的男人洗澡都在那边的柳树跟近,女人们浆洗也从来不来这块,谭氏要是被卷到了吸窝眼的底下,这身形铁定会被堵在底下的通道,那可真是死定了!

身后其他的人都还没有赶到,塘坝上高高火把的照映下,锦曦瞧见阿财显然是在咬牙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和力度,全部寄托在他扎在岸边稀泥的那只脚还有手里抓住的那块冒出来的石头上。就在锦曦看向下面的当下,阿财拽着的那颗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下,往外沙沙掉土。稀泥根本不能借力,在这样下去,不止谭氏要被卷进去,不会水性的阿财也有危险。

老梁头滑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不是蔡金山从后面捞住,老梁头也栽进了水里。

锦曦推了下身旁的梁礼青,道:“你下去拉住阿财,我在上面拽住你!”

梁礼青磨蹭着不愿意下去,锦曦气的当即抬手就要耍他耳光,手臂才抬起来,底下的阿财就低呼了一声,整个人被下面吸窝眼的力量带的踉跄着进了水里,水一下子就没过了阿财的腰。

锦曦身后感到的男人女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谁都不敢下水。而水里的梁愈忠还有其他人,也都无法靠近那个吸窝眼。

“大家手拉手,结成猴子捞月状,水里的人也不要散游,结着人墙,往吸窝眼处靠!”危急时刻,锦曦突然大声喊起来,随即岸上和水上的人都有了动作。就这样,岸上水里两方相互配合,终于将阿财和谭氏拉上了岸。

阿财倒没什么,就是身上衣裳却湿了,谭氏的情况就很不好。捞上岸的时候浑身冰凉,脸在水里泡的都快浮肿了,嘴唇都发白了,头发上面还挂着两只小螃蟹,一双鞋子全给冲不见了,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背上,叮着水里的蚂蟥。肚腹的部位微微隆起。

梁愈忠抱起谭氏,放到塘坝上,老梁头跪在一旁浑身直颤抖,一口一声‘老婆子!’喊得声嘶力竭。李大夫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不待老梁家人去请。主动撸起袖子上前来查看。

他只把两根手指搁到谭氏的鼻息下面,就摇了摇头。金氏孙氏哭得差点昏死过去,孙老太和桃枝都在一旁抹泪。其他围观的男人女人们都一个个惋惜叹息,或是在跟后面赶来瞧热闹的人讲述今夜事情的经过。

梁愈忠和梁礼胜也都砰的一声跪倒在谭氏的两侧。二人嚎啕大哭。声音凄惨。听者无不揪心。

锦曦眼泪涌出来,跪到谭氏的身侧,用树枝将她头上的小螃蟹挑开。又将她脚背和脚底板的蚂蝗拍落。谭氏一辈子最要好,头发从来都是梳理的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也是很干板利落。锦曦唯一能为她最后做的,就是将这些脏兮兮的东西拍掉。

李大夫想起起上回桃枝妇人溺水,是梁愈忠家的大闺女梁锦曦,用一种奇怪的法子给挽回了一条命,便跟老梁头提起,说是或许可以一试。

老梁头也记得这事,于是赶紧让锦曦来给谭氏做。锦曦不是没有想到人工呼吸这一法子,只是,人李大夫都给谭氏进行了几方面的检查,没有气息了。而且,从谭氏落水的时间,还有她此刻这副几近僵硬的样子来看,恐怕早就断气了。

所谓的人工呼吸,是急救的一种,有特定的时限,过了那个时限,哪怕你用鼓风机对着她吹,也是白费。

何况,这人和动物都一样,肉做的身体一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僵直的躺在那里的样子,实在让人从心里畏惧。即便是亲祖母,锦曦也不敢趴在她的脸前,跟她嘴对嘴的渡气…

锦曦以谭氏情况比桃枝严重,自己还未成年气息不足,怕是起不到好的效用为理由,但是老梁头还是坚持要锦曦试一试,死马当做活马医!

孙氏看出锦曦的为难,道她来,并让锦曦将作法要领告诉她。锦曦犯难了,自己害怕死了的谭氏,孙氏铁定也是害怕的,但是,孙氏却愿意为了锦曦去做这些!

“娘,你的火性不够,小姑呢,让她来,她身子肉多气息足!”锦曦大声道,众人四目一找,都没瞧见梁愈梅,大家伙儿这才想起这件事的起因罪魁祸首。老娘都跳水了,她倒趁乱跑了…

梁愈忠和梁礼胜他们是儿子孙子,有些不便,金氏愚笨,老梁头不放心,孙氏倒是最好的人选,但她先前哭得处于半昏死状态,此时别说给谭氏渡气,自己都是董妈和桃枝搀扶着。

老梁头一咬牙,决定亲自上阵,锦曦心里松了一口气,将人工呼吸的要领毫无保留的说给了老梁头,并自告奋勇在一旁辅助。

人群照着锦曦的吩咐,都往边上散开些,好让新鲜的空气进来。老梁头照着锦曦教的去做,捏住谭氏的鼻子,深呼吸,然后捏开谭氏沁凉的嘴唇,仰头埋头,将气一口口渡进去。

这边,梁愈忠他们按住谭氏隆起的小腹,用力按压弹开,如此往复了十多回。周围的人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群中间地上躺着的谭氏,四下都安静下来,就连平时最爱嚼舌根子的妇人也不敢出声,一个个神色各异但又都紧张的看着这一幕,有的甚至还捏了一把冷汗。

水,从谭氏的两边嘴角溢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梁愈忠他们继续再按,老梁头也继续给谭氏渡气,谭氏的小腹渐渐平了下去,可是,她的眼睛依旧是紧紧闭着,脸上还是一汪死色,李大夫再次给她探鼻息把脉,还是无助的摇了摇头。

“人已经去了,节哀顺变吧!”

老梁头如遭雷击,僵在那里,梁愈忠和梁礼胜抱住谭氏的身躯,嚎啕大哭。金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孙氏直接晕死过去。锦曦跪在谭氏脚边,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守灵夜发生的事(二合一)

谭氏的溺水身亡,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锦曦若不是亲眼得见,当真不敢相信,昔日那个强悍刁蛮的精干老太太,叉腰站在院子里把媳妇们指挥的团团转的谭氏,竟然当真就这样去了?

昏厥过去的孙氏,被董妈直接驮回了家,孙老太担心的跟在后面照料去了,桃枝在这边陪着锦曦。梁愈忠和粱礼胜跪在谭氏的身侧,吭天吭地的哭着,捶打着身下的土地。老梁头也是一副悲伤过度,而有些神情恍惚的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锦曦看着梁愈忠抱住谭氏的尸身,哑着嗓子,一声声的哭喊着:“娘…娘…”

锦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说不出的内疚,如果自己不去报复梁愈梅,没有去设计她,就不会有这后来的一切。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即便真有如果,也不能改变锦曦要打击报复那些中伤过自己的人的决心!谭氏,是这场计划外多出的因素,锦曦是人不是神,不能算到这些预计外的。

况且要从老梁头手里救下梁愈梅,也有许多种法子,但谭氏偏偏选择了这一种最不明智却又最具危险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也可以说,这是谭氏自己选择的路子,也是她的造化…锦曦表示惋惜和难过。

春柱和大牛他们在一旁劝着,里正和村里的几个老者,也都在那提醒老梁头。

“人死如灯灭。梁老哥,还是赶紧把嫂子的身后事给操办起来吧!”老姜头道。

老梁头抹了把死灰一般的脸,无力的点点头,眼皮层层叠叠着耷拉下来,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老三,派人去镇上,把你四弟他们催回来!再去给亲戚家把信!”老梁头开始吩咐起梁愈忠和粱礼胜:“去村西头老杨家那边找到你二叔,让他们全都回来!”

梁愈忠这边自然是蔡庆阳得了吩咐,赶紧派人去了镇上。春柱和大牛跑去找来一副临时拼凑的担架,和梁愈忠一道合力将谭氏搬到了担架上。上面盖上一块白布。从头蒙到脚。

“老婆子,咱家去!”前面担架起身的时候,老梁头突然发出一声沧厉的悲嚎,边上围观的人。皆被这氛围感伤。一个个面色悲戚。

梁愈忠抬前面。春柱和大牛合力抬后面,梁礼青扶着金氏,桃枝扶着锦曦。分别跟在担架的两旁,金氏哭得直抽搐,锦曦和桃枝也是垂头抹泪。后面蔡金山扶着老梁头,老梁头拖着步子,每挪一步,似乎都比搬山还要艰难。再往后面,便是跟着一大群村人,跟老梁头和梁愈忠交好的那些人都在其中。

一路往老梁家那条青石板巷子而去,锦曦发现所经过那些屋子院舍,无一例外家家户户的院子门外面,都挂着一只筛子。这是这一带反而风俗,死者经过的一路,家家户户都要悬挂筛子,用来辟邪,尤其因谭氏并非正常死亡,有的人家甚至还挂了八卦。

好不容易到了老梁家正门前,老梁头将谭氏的尸身安置在大房的堂屋。梁愈忠去内院将东厢房的门拆下并搬过来,两端架在两张长高凳上面,搭成门板,谭氏就躺在门板上,头朝里脚朝外。白布从脖颈的地方盖到脚踝处,脸上覆着厚厚几层的黄色草纸,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一块打了结,还在滴滴答答着往下面滴水。

老梁头进了屋就再也站不起来,坐在谭氏的尸身边,目光浑浊的看着,口里还在喃喃自语。

“老婆子啊老婆子,你这又是何必?我晓得你是想用跳水来吓唬我,怕我当真推了梅儿下水,你这老婆子咋这么傻这么倔呢?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当真推呢!”老梁头兀自咕哝着,老脸一片悲恸。伸手抹了把谭氏头发梢上滴落的水,摇头苦笑:“瞧瞧如今,你用性命来护着的闺女,你躺在这里,她都不露面,也没人来给你换寿衣。老婆子啊,你这是何必呢?”

四个儿子里面,如今就梁愈忠在跟前忙活着谭氏的后事。粱礼胜去找梁愈林他们,还没有回来。

老梁头见梁愈忠忙不过来,就吩咐跟在金氏身侧的梁礼青:“去后院灶房,取一只吃饭的大碗,装满米拿到这边来插香!”

梁礼青往金氏身后缩了缩,嗫嚅道:“爷,你让别人去吧,我怕!”

老梁头眼睛几乎要瞪出来,随即又暗沉下去。

“爷,我去取。”锦曦主动道。

老梁头抬眼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锦曦,良久,点了点头,又跟金氏道:“你陪着曦丫头去后面!”

金氏抹着泪点头,桃枝也跟着作陪,三人一道去了后面老梁头他们住的内院。

路上,锦曦询问金氏事发前的详细经过,从谭氏以往护梁愈驹和梁愈梅的手段和法子看,她今晚一来就选择二话不说的跳水这种过激行为,应该是有原因的。

从金氏那里,锦曦得知,原来当时有人过来传话时,老梁头当即就在饭桌上对谭氏大发雷霆,并将筷子摔到谭氏的脸上,还将谭氏推到在地,谭氏的后腰也是在那个时候扭伤的。

不仅如此,老梁头还当着谭氏的面,扬言要灭了梁愈梅,清理门户,谭氏当真了。晓得这次不是一哭二闹就能从老梁头手里救下梁愈梅,于是,便有了跳水那过激的一幕。

锦曦再次往深里推测,谭氏铁定是没打算死的,无非就是用跳水来震慑老梁头,没想到,很倒霉的遇到了大吸窝眼,一条命也因此给搭了进去…

虽然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锦曦心里的那种负罪感稍稍轻缓了一些。但是内疚和伤心却依旧存在。

“曦儿,你姑当真跑了?”桃枝瞥了眼东厢房那一排黑漆漆的屋子,低声问道,打断了锦曦的思绪。

“爷扭着她站到滚条石上那会子,她吓都吓得要死,奶用跳水来胁迫我爷,我姑必定就是趁着这乱子给溜了!”锦曦回想当时的情景,分析道,心里对梁愈梅的鄙夷和厌恶,是越发的深了。

“曦丫头。你说她要是溜走。会去哪里?”桃枝又问。

锦曦想了想,道:“不晓得,但铁定不是跟张大强私奔,因为张大强被张屠户他们五花大绑的押回去了。”说到这。锦曦突然想到什么。从金氏手里接过火把。大步朝梁愈梅住着的那屋奔去。

屋门果真是虚掩着的,不需用力轻轻一碰就开了。锦曦打头阵进了屋子,金氏和桃枝跟在后面。屋子里,翻箱倒柜一片狼藉,锦曦瞧见梁愈梅梳妆台的最底下一层抽屉,是敞开着的,里面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绒花什么的。而地上,还掉落着一只银耳钉。

“要不是遭贼,就是我姑卷着财物跑了!”锦曦咬牙道,掌心里死死拽着那只从地上捡起来的银耳钉…

锦曦将一碗装着冒尖儿大米送到老梁头手里,顺便也将那只银耳坠交上,并说了在梁愈梅屋子里发现的事情。

老梁头瞬间就跟锦曦想到一块去了,整个人随即石化!将那只银耳钉捏在掌心,脸颊的肌肉狠狠抽搐着。

那边,梁愈忠从老梁头手里接过那碗装着大米的碗,摆到谭氏头前,在米山上插上三根点燃的香。

又将一只冬天用来取暖生火的灰褐色的土盆,放到谭氏的头下面,蔡金山已经买来了俩捆草纸,还有几大把香烛,还有几挂鞭。崔喜雀娘家的老爹老崔头,还有老姜头,坐在屋子一角的八仙桌后面,一个开始裁剪草纸,另一个将鞭炮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孙氏苏醒后赶紧过来了,换了一身素衣。董妈神情凝重的陪着。因为此时已经夜深,老三老四还不到一周岁,又都睡着了,便没有带过来,只带着锦柔。

几个人在门前边给谭氏磕了头,然后孙氏开始去梁愈忠那边帮忙,锦柔看了一眼谭氏对着门口,白布没有盖到的脚丫子,呈外八字的仰着,脚上被水泡的脚皮都皱到了一块。锦柔从小就是在谭氏的怒喝和压制下长大的,谭氏对她基本没有露出过笑脸,如今瞧见谭氏这样躺着,锦柔还是本能的畏惧,并还多了一层对死亡的恐惧。

锦曦等锦柔磕完头,赶紧过去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捏住锦曦冰凉的手,发现妹妹的身子在轻轻的抖动。显然,她在害怕。

锦曦拉着她往一旁的墙壁边的长凳子上坐着,谭氏和金氏也坐在一块,锦柔紧紧拽住锦曦的手,这才勉强不抖,但眼睛却不敢去看前面堂屋中间谭氏的尸身。

梁愈忠正跪在谭氏头前方的那只土盆边,将点燃的草纸一张张放到土盆里面。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人死后,其他什么清明盂兰节日里烧的纸钱,不过是后人寄托哀思的,根本到不了先人的手中。

唯有这刚刚断气后,在头前土盆里当着她面烧的纸钱,才能灵验。并且,还只能是经儿子和孙子这些男丁的手烧的,才能凑效,媳妇,闺女和孙女烧的,也是没用。

梁礼青还是畏畏缩缩着不敢上前去烧纸,于是,梁愈忠只得忙里抽闲几头坚固。堂屋里又是烧香的浓郁气味,又是草纸焚烧的草木灰气息,在混合着谭氏身上池塘水的腥味,堂屋里的空气有些浑浊。

客观的原因是这些,但也还有主观的因素在里面,锦曦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死亡和腐朽的气息,让她好几次差点像作呕。于是,她好几次都起身来到屋门口,吸着外面夏夜新鲜的空气,压下腹中的不适。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梁礼青趴在金氏的腿上打起了瞌睡,锦柔也熬不住,靠在孙氏怀里睡着了。先前一路跟到老梁家门口的那些村人,也都耐不住夜深犯困,纷纷散去了。粱礼胜奉老梁头吩咐去村西头老杨家找梁愈林他们,还不见回来。堂屋里。分别有这些人留了下来:

老梁头,金氏,梁礼青,梁愈忠和孙氏,锦曦锦柔姐妹,蔡金山,董妈和桃枝。阿财和阿旺也没走,在堂屋门口的夜色中站着。

除此外,还有跟老梁头交好的老崔头和老姜头,跟梁愈忠交好的春柱和大牛。老崔头他们帮着做了好些事。梁愈忠见夜深。将他们都劝回了家中、春柱他们便约好明日不去下地,都过来帮忙处理谭氏的后事,老梁头和梁愈忠感激不尽,亲自将这四人送出了堂屋的门。

不一会儿。外面青石板巷子路面便传来马车轮子的声响。一听就是朝着老梁家这边来的。锦曦赶紧起身去到门口,正好瞧见梁愈洲从尚未停靠稳的马车上跳下来,一脸铁青的朝堂屋门口冲过来。后面跟着一身素衣的崔喜雀。

梁愈洲因为跑得太急,在堂屋门口狠狠摔了一跤,膝盖处的衣料当时就破了一块,他也顾不得,跪行进了堂屋…

后面,锦曦上前去迎住崔喜雀,崔喜雀也是眼眶红通通的,显然是一路哭着回村的。两人相见,虽然平素少不得在一快嘀咕谴责谭氏的苛刻和不公,但当谭氏当真撒手人寰,心性善良的人心底,都会不约而同的产生悲伤惋惜的共鸣。

“刚刚打烊正要歇息,就听到蔡庆阳过来把信,我们都不敢相信,这前段时日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崔喜雀捏住锦曦的手,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哭哭啼啼着进了堂屋。

堂屋里,梁愈洲揭开了覆在谭氏脸上的那几层草纸,露出谭氏的遗容。锦曦匆促间也瞥了一眼谭氏的遗容,不禁心跳慢了一拍。

谭氏的面相比起先前捞出水的样子,又已经发生了变化,怎么说呢,如果先前躺在塘坝上的样子,还是一副昏厥的样子,那么现在,用乡下话说,已经完完全全的露出了‘死相’。

崔喜雀明显手指抖了一下,不敢多看,锦曦也是。梁愈洲却不同,毕竟是亲娘,抱住谭氏的头,张大嘴巴,声音半晌都出不出来,一张脸憋得铁青。

梁愈忠担心得使劲拍了一下梁愈洲的后背,他这才嗷的一嗓子哭出声来。熟睡中的梁礼青被惊醒了,锦柔也揉着眼睛迷糊的看着这一幕,孙氏将锦柔放到桃枝腿上,过去扶住梁愈洲哭着安慰,并从梁愈洲的手里接过谭氏的头,将她重新放回,再把草纸给蒙上。

“老四啊,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了…”老梁头在一旁老泪纵横。

他的话虽然是事实,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无疑更加的煽动气氛。梁愈洲完全失控,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脑袋狠狠的去撞击地面,发出梆梆的清脆声响。崔喜雀正在给谭氏磕头,见状更是惊吓的大哭起来。

梁愈忠先前被强行压下去的悲伤又因为梁愈洲的哭声而被激发出来,拉住梁愈洲,不让他自虐,兄弟俩抱头痛哭。金氏,孙氏,崔喜雀这个媳妇都或跪或站,哭成一团。

堂屋里先前昏昏欲睡的沉闷气氛,陡然间就躁动起来,男男女女的哭声在夜风中传出好远好远,惊得巷子里,还有村子里的狗,传来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哭累了,众人都以门板为中心,分两侧的墙壁下面坐着,老梁头开始跟儿子媳妇们商议谭氏的身后事。锦曦从屋外的夜色中换了口气,重新进屋,安静的坐在最角落里听着。

谭氏的身后事,无非是从两个方面去布置。

一是请道士做法事,选墓地。给家里人裁剪孝衣。

二是准备酒菜和白帽子,明儿一早去给亲戚朋友把信。并为前来吊丧的亲戚朋友和村人招待。

后面第二件事不难办,老梁头将这些交给了蔡金山管家去操持。主要是第一件事,尤其是道士做法事方方面面,很是琐碎。

“你娘和我的寿衣,早前两年,她就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老两口的长生,也是现成的。”老梁头道。

望海县城这一带,老人家都讲究在六十岁之前就将那些身后的寿衣寿材给准备妥当,老梁头已经六十五,谭氏五十八,还没到六十。但是在老梁头五十九岁那年,谭氏就一并将两人的这些身后之物都给准备妥当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是她走在前面,率先用上了这些。

“我方才盘算了下,不算你们大哥,咱家四房人,算上入赘去县城周家的辉小子和他媳妇,兰丫头和杨峰在内,一共是二十口人。老三家的俩男娃太小不能穿,梅儿那个畜生至今未归,咱做孝衣得准备十七套才成!”老梁头道。

屋里守灵的人都不吭声,全都在静默的听老梁头安排,静的连绣花针掉地的声响都能听见。

“照着咱这一带的风俗,人死后得在家里停十二个时辰,才能抬去村里的共用祠堂,入殓,作法事。这会子天气炎热,你们娘又是一辈子就干净利落的一个人,铁定不想自个的尸身发臭。”

老梁头说着,自己落下泪来,想起了谭氏身前种种的好。

老梁头刚刚说到这里,屋外再次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铁定是老二他们家来了!”老梁头抬头道。

果然,话还没落音,梁礼胜就风风火火跑进了屋,一脑门子的汗。紧接着,就听见梁愈林拖着长音哭着进了门,两条鼻涕挂在嘴边。随着他的进门,一阵淡淡的酒味在屋子里迅速扩散开来。梁愈忠和梁愈洲兄弟对视了一眼,两人下意识皱眉。

“娘啊,我可怜的娘啊…儿子来晚了啊…”

梁愈林哭喊着进了堂屋,看到谭氏果真直挺挺躺在那里,愣了下,突然哇的一嗓子跪倒在地,又是捶胸又是拍打着地面,鼻涕一甩一大把!

跪行到门板边,把门板拍的啪啪作响,摇摇欲坠,口里哭喊着:“…娘啊,我真心的娘啊,儿子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儿啊…”

老梁头在一旁用力吸着鼻子,眼眶再次红了,哽咽着对梁愈林道:“老二呀,你这大半日你是跑到哪里去了呀?你娘从下昼就来来回回的去你那屋门口看,念叨个没完啊!”

梁愈林哭的抽抽搭搭,道:“我跟老三打完架,心里不爽快,就回屋去拿了点钱去了镇上喝酒!”说完,用力摁了一把鼻涕,接着道:“兰儿娘带着柏小子后面也去了镇上,在杨氏兄长家吃的夜饭。”

“二哥,二嫂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家来?”崔喜鹊瞟了眼梁愈林身后,没有瞧见杨氏,不由问道。

梁愈林愣了下,也扭头朝外面的屋门口扫了一眼,道:“谁晓得呢,分明跟我一道下的马车,该是送包袱回屋去了吧?柏小子身上被辣椒粉弄得发了红,兰儿将他留在镇上,他们姐弟明日一早赶过来呢!”

崔喜鹊眉眼一沉,正要站起身去拽杨氏过来,杨氏那极具特色的大嗓门就在堂屋门口响了起来。接着,就拍着大腿哭着进了屋,声调抑扬顿挫,不晓得是在哭还是在唱,听得人一愣一愣的。

“二嫂,你带了什么金银财宝家来了?娘躺在这里你都顾不上先来看一眼?”崔喜鹊冷哼一声,大声质问。

杨氏的哭声顿时打着,站在那跺脚喊冤,道:“哎呀呀,真真是冤枉死我了,能有啥金银财宝啊,不就是夜饭吃不完的几盘肉菜嘛!”

“哟,二堂哥都过去把信了,二伯二娘还有心思打包肉菜呢?”锦曦冷笑道。

“我哦可不馋嘴,还不是你二伯和柏小子稀罕那肉菜,凉拌辣牛肚,和油炸草鱼块呢!”杨氏快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