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妹子我是个商人,我想要在经商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这就要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跟官府打好关系,那是必备的。”锦曦道。

深秋的日头从头顶照下来,将兄妹二人的身影都浓缩成脚下的一簇。锦曦背靠着身后红色的高墙,墙面缝隙里有狗尾巴草钻出来。锦曦捻着一根狗尾巴草,清声道,语气有点惆怅无奈,神情却带着几分肃然

“妹子,你别忘了,这二百两银子,是云州那边过来的,云老王爷的来头可是远比这县令要大得多!”梁礼辉忍不住提醒道。

锦曦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的狗尾巴草从墙面的缝隙里拔出,根部带出泥土甩在脚边,对梁礼辉道:“大哥,我和我家现在就如同这长在墙壁缝隙里的狗尾巴草,看似旺盛,但却没有根基。”

“县官不如现管,云州那边固然是望海县令不及的,可是,咱如今是在县令老爷的手底下讨生活。”锦曦接着道:“有道是婆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我一介商户,但凡开罪了当地的权势,即便我家有金山

银山,也会在瞬间灰飞烟灭。何况,我目前拥有的不过才区区三间小铺子呢!”

做人是需要坚忍强势,但是,也要量力而行懂得变通。一味的用强,得到了眼前的小利,却会赔上更惨重的代价。

锦曦很能认清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当她遇到的,是如老梁家二房那样的极品亲戚,抑或是镇上和县城生意场上的对手,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锦曦都会毫不退缩,必定要将对方踩在脚底方可。

但是,当遇上如县令这样代表一方权势的人物时,锦曦无疑就成了蝼蚁般。她的强势在碰上更强大的权力时,就必须要改变策略,有所取舍了。

“大哥,你或许会觉着我欺软怕硬是不?没错,这世间本就柔肉强食,明知道对方是石头,我是鸡蛋,我干嘛还要往上面去硬碰呢?”锦曦道,说完,便落了声,静静的看着眼前神情变幻的梁礼辉。

梁礼辉看着锦曦,从前对这个在家族里唯唯诺诺,处处卑怯的堂妹是无视的。后来对她抛头露面的经商颇有不屑,再到后来看到三房富裕的惊诧。这个堂妹似乎天生在经商这块,就有着异常敏锐的嗅觉。在

处理起家里琐碎事情时,也表现出一份少见的干脆利落。

尤其是毛十八和马家兄弟那事,让梁礼辉在这个堂妹的身上,看到了一份不属于乡下少女的沉稳和睿智,还有一种他这个大男人都不具备的狠辣和决绝。

这回她捐献出二百两银子的果断,更是让梁礼辉打从心底的敬佩。敬佩她的思虑周全,敬佩她的目光深远,敬佩她的顾全大局,更敬佩她的毅然取舍!进可攻退可守,谁说只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眼前

的这个堂妹,更是如此!

突然,他抬手朝锦曦弯身做了一个长揖,锦曦吃了一惊,忙地把他拉起,道:“大哥,你是堂堂秀才郎,见了县令都不必下跪参拜的,你对我行这样的大礼,这不是要折煞了我么?”

“妹子,从前哥只一味的读死书,死读书,却不能为学致用,还一度钻了牛角尖。今日听到妹子这番话,哥只觉醍醐灌顶!”

这下换锦曦愕然了,她好像并没有开导他读书什么的吧?正想着呢,梁礼辉接着又道:“妹子,我决计了,等将手头的这些事务善始善终,我便要重新投身学海,奋发钻研,挣一个好前程来!决不能如此混

沌一生,蹉跎年华!”

“大哥,你能重拾信心,我打心眼里的为你高兴。难得你肯立志,做妹子的我没有别的能予支持,但凡在金钱上,堂哥有需要,只需跟我那招呼一声便可!”锦曦也正色道。

富贵富贵,这二字可是深深的蕴含着无穷意思呢。

士农工商,商人在这个世上地位不高。富而不贵者,便如墙头那没有根基的狗尾巴草,*光日日倒可迎风飘展。但一阵风吹雨打,金山银山也毁于一旦。这也是为何富裕之家,往往会将家中子弟,一部分继

承衣钵,继续从商赚钱。另一部分则读书致仕,求取功名。只有双管齐下,相互扶持,方能名利双收,屹立风雨而不倒。

所以,锦曦很愿意在梁礼辉的身上给予投资下注,因为是堂兄妹,助他也就是助自己。

梁礼辉从来没有如今日这样,面对面眼对眼的跟这个堂妹说这么多话。今日一番推心置腹,让他无比震惊动容,没想到,这个堂妹,不仅仅在经商上有天赋,在其他事情上,也是这般的高瞻远瞩。

妹子,有你这句话,为兄从此后,头悬梁锥刺股,也定要挣一个功名来,不负你的重望…

与梁礼辉在县衙门前分开后,锦曦看着已经偏西的日头,心道这般蹉跎已经过了饭点。便带着阿财和阿贵动身驶离了县衙,没有即刻回村,也没有去小北门的千里香,而是去了县衙斜对面的茗山阁酒楼总号

虽然文鼎将茗山阁全权托付给了锦曦,但是,锦曦一直秉承着茗山阁从前的一贯管理模式,只在一旁起个监管作用,在某些细节处进行了适当的改进,并未对它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制。因为是文鼎的心血,锦

曦想保存着那些精髓,等文鼎归来的时候,她还他一个正常运营的酒楼!

茗山阁里,锦曦一进门,坐在大堂一侧账台后的账房王秀才是头一个发现锦曦进门的。他眼前一亮,赶紧压下长衫从桌子后面转出来,朝锦曦这边拱着手,一脸恭敬的迎了过来。

“东家姑娘,好多日不曾过来了,快里面请。”账房王秀才微笑着招呼道,一贯清高的俩上,此时全是从心底溢出来的欢迎和敬佩。俨然是在用一种对待师长的态度来对待锦曦。

账房王秀才的这种态度,无疑引起了边上新进楼的食客的关注,但是锦曦却是面色如常,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便从容迈步去了后面的雅室。

心里却如明镜般乍亮,账房王秀才这个人,从起初便是对她质疑怠慢,出主意来考验并刁难于她。

自从锦曦那回以牙还牙,用一套全新而更全面的做账法,狠狠挫了一番王秀才的锐气,王秀才再见锦曦时,便收敛了那股子狂傲。值得庆幸的是,王秀才这个人虽外表清高,还有一股子傲气,但是内里

却保留着一颗虔诚治学的心。

锦曦也正是见他如此求救,才耐心的将现代会计学里的记账法,悉数交给了他。不仅如此,还在某些细节和精巧点上,给与了一定的点拨,在一定层面上,对王秀才的思考方向起了一定的疏导作用。

一来二去,账房王秀才对锦曦这个足以做他女儿的新东家的才学,不得不打从心底来佩服。

后面的雅室里,谢大掌柜和一众管事们听说锦曦过来了,大家伙都放下手里的事务赶了过来,唯独负责采办的李管事没到。胡掌事言明,李管事家中今日有事,告假一日。

谁家都难免有些事情,这不稀奇,所以锦曦当时也就没有给予太多关注,只将注意力放在酒楼的营业上。

方氏坐在内室的梳妆桌前,正从面前已经打开的红木匣子里,一件件取出里面的首饰来,放在眼前一桩桩一件件的看,在头发边,手腕上,脖颈处细细比划着,看着铜镜中烛光宝气的自己,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神采。

“夫人,老爷过来了。”丫鬟从外室进来,轻声禀告。

“过来就过来了,大惊小怪什么!”她头也不回的道,目光依旧停驻在铜镜里的自己身上,眼睛满意的眯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低咳,丫鬟转身,县太爷已经背手漫步进屋。眼睛看着这边梳妆台前头也不回的背影,没有没有恼怒,脸上反而还陪着讨好的笑。

丫鬟暗暗抿嘴一笑,自家老爷是一县之长,在望海县城那是跺跺脚地面都要为之抖三抖的人物,老百姓们都惧怕于他。

可是,他在家里,却又是个极其惧内的人。丫鬟给进屋的县太爷请了安,便赶紧退出了内室。县太爷踱步到方氏身后,双手搭在方氏的肩上,轻轻为她揉捏着,目光看向面前铜镜里的妇人,眉眼飞扬,显然心情极好。

“夫人真乃闲情逸致,又在欣赏你的收藏?”这些不能吃又不能穿,还忒费钱的劳什子,妻子每日都要翻来覆去的瞅,也不晓得能瞅出个什么名堂来,县令心里很是不解也不屑。

方氏漫不经心的‘嗯。’了声,继续抓起里面一条莹白晶润的珍珠项链,挽在脖颈下面来回比划。

“夫人今日心情愉悦,笑得这般千娇百媚,是不是遇到什么大喜事了?独乐不如乐,不如说出来为夫与你同乐?”县太爷又问。

首饰都把玩的差不多,方氏将木匣子合拢,撩起眼皮子看着铜镜里站在自己身后一张脸都要笑出花来的丈夫,笑道:“有人识趣孝敬我,送银子给我花,我岂有不乐的理儿?”

县令一听,心下骇了一把,问道:“这话从何说起?谁孝敬你?孝敬多少?因何名头?我怎么不知晓?”

方氏朝镜子里一脸急色的丈夫不屑的啐了一口,道:“瞧瞧你那老鼠胆子似的,还能有谁,自然是你今日临时有事,让我接待的那个乡下丫头粱锦曦咯。”

“粱锦曦?”县令在脑海里搜索关于粱锦曦的相关资料,他夫人接着眉飞色舞的道:“我原以为那个乡下丫头没经过教化,不识趣,没成想,才稍稍引了几句,那丫头就顿悟了…”

“你收了她多少银子?”县令已经想起来关于粱锦曦今日进县衙所谓何事了,连忙打断方氏急问。

“那乡下丫头怕是个没见过大场面怕事的,竟然将赏银二百两全部给捐献了出来,我自然是一箩筐全给收咯!”方氏笑眯眯道。

县令再次大骇,抬手指着面前眉飞色舞的方氏,怒道:“夫人,为夫是如何跟你规劝的?我是这一县的父母官,要为民谋福祉,而不是趁着职务之便搜刮民脂民膏。这些,你全都抛到耳后了么?”

方氏还从未被丈夫这样指着鼻子骂糊涂过,一把打开县令的手,摆出泼妇气势来,反指着县令的鼻子训起来:“马无夜草不肥,瞧瞧你这老鼠胆子,光靠着朝廷那份俸禄,咱们一家老小早饿死了!搁着县令的特权不用,你脑袋被驴踢了么?”

“你这个死读书的呆子,哪个做官的人,敢说自己屁股下面是干干净净的?你做了那么久的县令,我的这些首饰有哪一件是你用俸禄给我置办的?三个儿子在府城的学堂求学,笔墨纸砚哪一样的花销不耗钱?”

“你再瞧瞧我们这屋里的每一件摆设物件,若不是有我,哪里来的这些享受?光靠着你那份俸禄,哼,你能养得活我们一家子都阿弥陀佛了!”

方氏骂骂咧咧着起身移去了床下的贵妃榻上,斜靠了下来,看着跟到塌前的丈夫,继续训道:“哼,你自个没胆气没能耐,还不准我私下创收补贴自个?我的事,你边去,少掺和!”

守在内室门口的丫鬟仆妇们,都在那挤眉弄眼的窃笑,这样的场景,她们是一点都不陌生。

县令好脾气,一会儿功夫铁定得跟夫人赔礼作揖。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有些出乎丫鬟们的预计。

县令这回也是动了肝火,虽被骂了个颜面无光,但还是抖了抖袖子,正色肃容道:“从前,你背着我私下收受县里那些商户和下属们的孝敬,只因数额皆不大,又也没有牵涉太多,我大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今日这二百两封赏,是云州那边的贵人点名了赏赐给粱锦曦的,是为嘉靖她在拘捕猪贩时,不顾个人安危以身为诱饵。我们把那二百两银子给吞下来,回头这事给捅出去了,有**烦…那银子,还得想法子给人还回去!”

“富贵险中求,你的胆子哪里去了?又不是我强迫她的,在场的丫鬟仆妇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吃进嘴里的银子,别指望再吐!你若实在要还,便找你的师爷合计,从别处去挪那二百两吧…”方氏撂下这句话,把眼睛惬意的眯上,还喊了个丫鬟进来捶腿。

“为夫跟你摆出这么多道理,还是不听规劝,真乃无知蠢妇!懒得跟你理论!”县令气得爆了一句粗口,甩袖而去。

院子里的一路的风景,跟来时没有半点改变。夫人托人从府城花鸟市买回来的一对鹦鹉,在廊下的笼子里上串下跳。鹦鹉学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搁在平日,县令从前面处理完公事回到内院,皆会逗它们一逗。但今日,鹦鹉的声音传进耳中,却是倍显聒噪。

县令皱眉,大步而去。

前院,县令将师爷招来了书房,并将这件事的始末跟师爷提了一遍,末了叹息道:“头发长见识短,古人诚不欺我也!她也不想想,别人孝敬她,又是冲着什么而来的!这不存心扯我后腿,误事么!”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出手狠辣 二合一

面前的师爷是一年前招募过来的,从前那师爷,因为马家的事情被牵扯的太深,让县令厌烦,不仅剥去了师爷的名头,还一并治了罪。

如今这师爷便是接替从前那个师爷的位置,跟马家和毛十八那些人,没有半点利益牵扯。

师爷从县令方才的一番埋怨里,很快就察觉出县令真正的担忧和考量。

外人不清楚的事,师爷清楚。上回关于猪贩那事,望海县衙将此事上报了上去,当然,公文里面不可能会提及粱锦曦的名字,所有的功劳自然都在县令这块。

但是,云州那边却点名给了粱锦曦赏赐,这就让人寻思了。

当官的没有不贪的,但关键是要看对象。县令这回不惜跟夫人吵,哪里当真是一心爱民护民?更不可能是在意那个梁家,而是忌惮梁家是不是跟云州那边的贵人有牵涉?

他不便对县太爷的家事多加过问,只沉思了一刻,便道:“大人也莫再为这事跟夫人吵闹,影响感情。那二百两银子,再要送还回去,不仅牵强,还显得大人心虚气短。为今之计,不如从别处来,给予那粱锦曦极其一家补偿。且这份补偿,还必须是落在实处,且让他们真实受用才好。大人意下如何?”

县太爷思忖了下,点头道:“如此,也只能这般了!那这事,不能拖延,还要师爷多费心!”

茗山阁总号,大堂后面的雅室内,锦曦正一脸认真的听面前的管事们谈论酒楼近来的营业情况。

突然,门口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伙计。

“东家,掌柜,不好了,那几个吃霸王餐的又来了,我们跟他们说过了饭点,让夜里早些来,他们硬是不信,还赖着不走!”

“那个吃霸王餐的?该不会又是那个汤二爷吧?”胡掌事抢先问道。

“可不就是嘛,若是换做别的人,我们早让酒楼里的护院给撵出去了。”伙计道。

听到伙计的话,屋里先前还谈笑风声的诸多管事们,包括谢大掌柜在内,脸上都露出厌烦和头痛的神色。

“张管事,你是大堂管事,还是你出面去想法子打发了!实在不行,就让后厨给他们弄几个菜,不收钱就是!”谢大掌柜指了大堂的跑堂管事道。

“最好是说动他们离去最好,后厨也不敢给他们做菜,挑剔的要死,上回那事后厨们都给整怕了。”洪厨子在一旁愤慨道。

张管事总是挂着笑的脸上,一副苦水相,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

锦曦将众人脸上的为难之色扫入眼底,不由诧异问谢大掌柜:“那汤二爷是何人?什么样的来头,竟然让谢大掌柜和诸位管事们如此犯难?”

谢大掌柜皱起眉头,道:“东家姑娘说笑了,老夫我混迹酒楼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但唯独这种身后有仰仗的市井无赖,最是让我头痛不已!”

“你是打不得骂不得,若是报官,也不能对他们带来什么有效的束缚,回头还要变本加厉的报复。”谢大掌柜道,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

这么说,当真就是县城里混黑的痞子过来吃霸王餐了?

“东家姑娘不晓得,那汤二爷跟一般的泼皮无赖不同,那厮狡诈阴险,睚眦必报。”账房王秀才站到锦曦身旁,跟锦曦将这汤二爷的事情三言两语全给抖了出来。

原来,这个汤二爷,是继马家兄弟后,在县城东街火速串起的新人王,当然,这个新人王是指新的泼皮无赖。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两个月来对茗山阁情有独钟,算上今日,已经是第三回过来蹭饭了。且每一回都是前呼后拥,要包厢,上酒菜,点歌姬,呼呼喝喝,每一回他过来都弄得乌烟瘴气。

汤二爷很狡诈,体现在他虽是泼皮无赖,却偏生摆出一副正经顾客的模样,不主动跟酒楼的护院起冲突,却是每次都能找到借口,让酒楼无法跟他收取银钱。

头一回,是从汤水里挑出两只环抱在一块的蟑螂来,找到厨房的洪管事和胡掌事,等着私了处置,不然,就拿两只蟑螂去昭告外面的其他顾客。

洪管事虽然惊诧不信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但是当场没有凭证反驳,只得郁闷的站在那里。而胡掌事为了息事宁人,只得退步,头一回就这样给汤二爷免了半单。

第二回,汤二爷带着一众兄弟来了,这回,又故技重施,从汤里挑出污物,欲再次讹诈。

岂料这回,后厨那块早有防备,当众破解了汤二爷的诡计。可是,汤二爷的手下的一个兄弟,却在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口吐白沫的昏厥过去。

“那厮便将这事栽赃到我们酒楼,说是我们为了上回的事寻仇报复,咋呼着硬是要拉谢大掌柜的去衙门口报官呢!东家姑娘你说说看,咱们这做酒楼的,哪里能经得起这样的抹黑不是?”胡掌事愤愤然道。

“自打这第二回给他免了全单后,这厮就赖上我们酒楼了,第三回再来,老夫正准备跟他先礼后兵,我们酒楼养着的护院也不都是干摆着的,可谁曾想…唉!”谢大掌柜气得老脸涨红,都快说不下去了,但他还是无奈的告诉了锦曦。

“我的话才刚落音,那姓汤的便如数家珍的报出了我那对孪生闺女日常喜欢去的衣裳首饰铺子的名称,我家媳妇回娘家常走的路线,我家孙子启蒙的学堂,都摸得一清二楚!”

锦曦惊愕,这不就是摆明的赤果果的威胁和警告吗?

雅室外面的大堂,传来喧哗,锦曦看着雅室里谢大掌柜和其他那些管事们,一个个都不愿去招惹一身骚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咱们是开酒楼,不是慈善院,哪里容得这样的人胡闹!都随我出去瞧瞧!”锦曦说道,抬步朝着雅室门口而去,阿财和阿贵紧随其后。

后面的谢大掌柜震惊了一下,抬眼已经不见东家姑娘的身影,只瞧见雅室门口落下的玉石帘子在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大掌柜站起身,环视屋里其他管事们,洪厨子头一个起身,道:“我也去!还就不信被那样个无赖给讹上了!”

虽然过了晌午饭点,但是对于茗山阁这样的大酒楼而言,大堂里也并非冷冷清清。

舞台上照例有一对弹唱的父女在咿咿呀呀的演奏这一带的地方戏,下昼的这个时候,很多家境还算过得去的人,会在晌午饭后过来这里坐一坐。

花上几十文钱,就可以得到一壶好茶,一碟花生米,一碟杏仁,还能听上一段地方戏。

炎炎夏日,大堂四角会安置冰块。隆隆冷天,炭火盆子也是毫不吝啬。这里是冬暖夏凉,是消遣的好去处。

但是今日的这个时辰,大堂里面这些消遣的人,都没在台前等候,而是都或坐或站着朝门口附近的那张桌子的闹动处看去。

门口附近的那张桌子边,一个中年精瘦的男子,吊儿郎当的坐在那里,一只脚落在地上,一只脚踩在一旁的凳子上。手里晃动着桌上的筷子筒,黝黑瘦削的脸庞上,一双很大的双眼皮的眼睛,正朝一旁站着打圆场的张管事翻着不屑的白眼。

不管张管事说什么,他都是报以一副刀枪不入无毒不侵的样子,只大声吆喝:“你们酒楼不是打开门做生意?老子来照顾你们生意,你就不能把老子往外推。别的都甭扯淡,赶紧上菜就是,老子耐心有限!”

“就是就是,赶紧上菜!”站在他身后的七八个跟班模样的人,起哄着喊道,一个个形容气质,无疑就是街上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小青年,半大小子也有。

张管事才刚刚动嘴,声音很快就被那些小年轻们的哗然给压下去了。好不容易逮住个空子陪着笑道:“汤二爷,您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来捧场,照顾我们的生意,我们自然是欢迎至极。可您这过了饭点的,来我们这大酒楼,啥都相不中,偏生只认定那一种,这不存心为难我们嘛?”

“放屁,这么大个酒楼,连碗馄炖都没有?干脆趁早关门滚蛋!少罗嗦,老子不差钱,赶紧给弄去!”汤二道,从怀里甩手拿出十文钱,摔在张管事的脸上,再次赢得身后的那群跟班的瞎起哄。

这边看热闹的其他顾客,表情各异。

张管事被摔了个脸皮躁红,其他的小伙计们都敢怒不敢言,因为汤二身后的那些小年轻们,一个个都不是善茬。而酒楼里的护院们,在没有得到管事的亲口吩咐前,也都缩着不上前。

汤二张口大笑,笑到一半,突然打住,目光直勾勾越过张管事,投向他和那群小伙计的身后。

只见一个青衣少女,正从后堂那边出来,款步朝这边而来。

豆蔻芳华,却是一身素雅。姿容虽算不得如何出众,眉眼却端是清秀可人。汤二是勾栏院的老手,眼见目染的都是那些艳丽奢靡,成熟到流油的风尘女子。乍一见眼前这个青衣少女,便想到了四月底带着一抹酸涩的蜜桃,煞是清新可口。

吃腻了大荤的汤二,陡然瞧见这一抹小清新,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走近的青衣少女看。

起哄的那些跟班都很快注意到汤二的异常,都朝那边瞧去,有人就开始流里流气的朝这边打起口哨来。

张管事扭头瞧见东家姑娘竟然也出来了,不禁狠狠惊讶了一把,原以为这个小姑娘会躲得紧紧的。

“张管事,这回又是什么情况?”锦曦在距离汤二一张桌子的地方打住脚步,无视汤二和他那班跟班的存在,侧过脸去问张管事。

尽管张管事心里佩服东家姑娘的胆量和勇气,但对她能收拾这刺儿头,不存在任何希望。但东家姑娘问了,他自然还是一五一十的汇报。

“…带着十多个人气势汹汹上门,不为别的,就图一碗虾皮馄炖…”

锦曦微微挑眉,真想要吃虾皮馄炖,外面街道上的小面馆里,随时去随时恭候。如茗山阁这样的大酒楼,通常是不售卖馄炖包子这类吃食的,但凡是有上酒楼经验的顾客都知晓的潜规则。原本就过了饭点,又是这样大的酒楼,带着十多个人来,就点一碗虾皮馄炖…

汤二,他这是赤果果的没事找事,挑衅,刁难…

锦曦目光终于落在桌子对面汤二的身上,微微眯了眯眼。

汤二自始至终,都直勾勾且肆无忌惮的将目光在锦曦浑身上下来来回回的扫过。真是嫩芽般的人儿,汤二玩过那么多风骚货,还从没玩过这样嫩得刚刚打蕊的,忍不住有些摩拳擦掌起来。

汤二不认得锦曦,他看到张管事跟那锦曦低声说话,误以为这个少女是张管事家的家眷,瞧见他把十文钱砸在张管事脸上,就忍不住过来问情况了。再看二人的年纪差距,做父女也差不多。

“老张,你说你也真是的,家里养着这样可人的闺女,也不给介绍介绍!”汤二歪着身子坐在那里,把一根筷子咬在嘴里,笑眯眯道。

张管事一愣,正想否认,锦曦已经开了口。

“汤二爷想要吃馄炖是吧?”锦曦目光毫无波澜的看着他,问道。

汤二嘴角动了动,还没出声,只见对面的青衣少女手腕一扬,一阵噼里啪啦的铜钱雨就砸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然后滚到地上,发出一阵杂乱的叮咚声响。

周围围观的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锦曦的声音尾随而至。

“砸钱谁都会,这是二十文钱,是我请你的,足够你去别家买两海碗馄炖!”锦曦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清淡,但却带着一丝冷冽。

汤二当即就躁怒了,抹了一把被铜钱砸痛的脸,扬手就将手里的筷子筒朝锦曦摔去。桌子呼啦一声被阿财一把掀得竖了起来,为锦曦铸就了一面僵硬的盾牌。

汤二的筷子没伤到锦曦,自己的额头却被撞上桌面而反弹回来的筷子筒,给狠狠撞了一下。痛得他兹了一口凉气,霍地一下从凳子上摔到地上。

“二爷二爷,你怎样?”

“伤到哪里了?伤的重不重?”

“…”汤二带过来的那般人乱糟糟的围住汤二,惊叫声此起彼伏。

这边,洪厨子和谢大掌柜一行,正好赶了过来,撞见眼前这一幕。谢大掌柜脸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妙!’便见前面被簇围着的汤二,眼皮一番,脑袋耷拉了下去,双手双腿也伸直了不动,跟死了似的。

“哎呀,不得了啦,二爷被人打昏了,你们几个,赶紧去对面的衙门口报官哪,咱们好端端的上门吃饭,飞来横祸啊…”

“私了还是公了?”

“私了五十两银子,给二爷瞧大夫!”

“不给银子咱就赖在这不走…”

锦曦料到了很多种混乱的场景,但都是跟打架有关,但没想到汤二却是装晕。有人领头制造混乱,闹动就越发的大。汤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打算装到底了。

“哎呀,我早该料到她年纪浅显,怎么还让她出来处置这种事呢?这下好了,人往这大堂双脚一瞪,咱有理没理都得剥层皮了。”谢大掌柜这边黑着脸埋怨着,正打算上前来跟汤二还有那些已经拉开了大闹一场架势的跟班们赔礼道歉,那边,锦曦再次有了动作。

“晕厥怕什么?我身边有个高手,对治疗晕厥很是有一套!”锦曦哼笑了一声,朝阿贵使了个眼色。对面,汤二带来的那些人赶紧往汤二身旁护,不然阿贵靠近汤二的身。

阿贵撑着翻倒的桌子一下子就跃了过去,接连几记快脚,就把那几个试图阻拦的人给踹得东倒西歪。众人都还没怎么瞧清楚,便见东家姑娘身侧一直沉默得没有存在感的那个叫做阿财的年轻人,如闪电一般窜到了汤二的身侧,又退了回来。

而原本昏厥的汤二,嗷的一嗓子像一头被沸水烫到的猪,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窜到一旁,脸色发白的将自己右脚的鞋子给脱了下来,摔得远远的,然后在那抱着右脚又跳又叫。

“如何,我没有夸大吧?瞧瞧,这不还了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汤二爷?”锦曦袖着手,满面嘲讽的冷笑道。

“好小子,你对老子的脚做了什么?咋这般钻心的痛呢?”汤二爷跳着惊叫。

“能站还能跳,汤二爷身子骨健朗的很呢!既如此,我就送你们去吃馄炖!”锦曦道,看了眼阿贵。阿贵上前,架起汤二,扬手就朝着酒楼门口扔了出去,门口街道上随即响起一阵嗷嗷的痛骂声。

那些带过来的跟班们都红了眼,纷纷撩起裤脚,好家伙,原来这一个个的,都把棍子藏在裤腿里呢!

“你们这些护院还愣着做什么?酒楼花钱养着你们,是当摆设的吗?”锦曦朝着那边一众酒楼的护卫怒喝。

随着锦曦一声怒喝,那些护卫终于回神,虽然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在酒楼里的号召力不及老资格的谢大掌柜,但人家是真正的东家,茗山阁的主人。

她一句话,绝对能让他们失了饭碗!护卫们已经来不及做他想了,因为汤二爷带来的那拨人已经主动攻击了,于是乎,两方人马终于在酒楼里拉开了混战。

谢大掌柜一辈子打理酒楼,讲究的是中庸之道,对谁都不想得罪,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东家姑娘,一上来就用了这样极端的铁腕手段,完了完了,谢大掌柜惊愣在原地。洪厨子已经抄起了一把凳子冲进了混战,心里这些时日因汤二爷而憋着的那口恶气,终于得到一个宣泄的机会…

这个乡下来的丫头,小铺子起家的,打从接手的头一日就不入他的眼。

后因她无意中点拨洪厨子,又教授了账房王秀才一套新颖而又简单便捷的记账方法,谢大掌柜对她的看法稍稍改观。觉得她还不算是一无是处,至少,肚子里有点货,最讨喜的是,她性格温婉,不是那种锋芒毕露难相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