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茗山阁的方掌柜。文鼎的眉头再次皱紧,一拳捶在身侧的椅子扶手上,痛声道:“文王妃产子三个月后,渔家女沧氏为了除去云凌,为自己儿子争取世子之位,试图收买文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方氏。”

“沧氏打听到方氏的胞兄做买卖一直不顺,便恩威并济,收买了这对兄妹。沧氏指使方氏将小世子毒死,但方氏感念文王妃的厚待,不忍下手。沧氏那边又无法交代,丫鬟方氏便只得狠一狠心,偷了小世子,并随同哥哥远走他乡来了湖海县城,隐姓埋名,给我取名文鼎。”“这事随即败露,渔家女沧氏被云老王爷一怒下,当众赐死。而那位可怜的文王妃,痛失爱子已成不争事实。心灰意冷下,还是削发入了空门,从此后青灯古佛再不问世事。”

锦曦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文鼎的身世,竟然是如此,如此!

“文大哥,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是方氏兄妹良心发现告诉了你?还是如何?”锦曦问。

“这世间,坏人或许也会有自己在意的人,或者事。但是,他们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前面犯下的过错而去良心发现的。”文鼎道,眼中的目光森冷起来,“是福伯,他是当年追随文王妃的一个侍卫,如同阿财待你那种,是他辗转多地找到了我,并告诉了我一切,那一年,我刚刚八岁,在我得舅舅,方掌柜的酒楼里做一名小小的跑堂,任凭他们对我呼来喝去!”

锦曦惊愕的看着文鼎,可以想象当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听到这样雷霆霹雳的一切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和心灵冲击吗?

“想想真是可笑,我娘被他们设计陷害,孤苦凄冷。而我,却要对着那个偷我的罪人,喊了八年的娘!”文鼎自嘲的低笑了两声,脸色阴暗下来,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前院,应该又点燃了烟火,孩子们和大人们的笑声远远传来。天空炸开的火树银花照映在这边的窗户上,厚厚的窗纸上,变幻出五彩十色的光影。

屋子里,托盘上的烛火不时跳出几朵烛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整个人如同他身上那墨黑的衣袍,当浓浓的神秘气息一点一滴的散开,水落石出后的真相,却是如此的让人心酸,悲愤,到最后不得不化作一声悲叹!

叹这世事难料,叹这命运捉弄,叹这阴差阳错。

“文大哥,那你恨他们吗?”锦曦问道。

文鼎抬眼,眼里涌动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闻言凄然一笑,道:“恨,怎能不恨?”

“纵然你恨,你又当如何报复呢?”锦曦不由问道,罪魁祸首沧氏已死,方家兄妹毕竟养育了文鼎八年。

“佛主当年被孔雀一口吞噬,后来佛主灭寂重生,欲取孔雀性命。众神都劝,既从孔雀腹中走了一遭,便等同生母。杀不得!何况,人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文大哥你必定是下不去手的,对吗?”锦曦叹道,越看文鼎。越觉得他是个悲剧人物啊。

文鼎满脸的痛苦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抢夺了舅舅的一切,让他像条狗一样在我的脚边趴伏。他的一双儿子,方灵羽被我送进了北疆苦寒之地的军中去历练,方灵芝则被我送进了皇宫。至于那个凭白受了我八年孝敬的‘娘’,我则将她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寒山寺落发为尼!”

“曦儿,文大哥做的这一切报复。是不是很自私很无情?”文鼎苦笑着看向锦曦,眼神晦暗陌生。

“文大哥你不是神明,也不是圣人,文大哥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锦曦走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下身来,轻声道。

“对那些罪大恶极。弄得别人骨肉分离的罪人,千刀万剐也是应该。你非但没有一刀了结他们的性命。而是如此,由此可见文大哥你的心胸,如同文王妃那般,是善良正直的。”

“我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文鼎苦笑,但眼底的黑暗稍稍褪去了几分。

“我没必要口是心非的安慰你,我只是平心而论罢了。若是这样的事情换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只怕最后奔溃的人是自己。”锦曦道。

文鼎不说话。静静的看着锦曦。哪怕全世界都与他为敌,只要眼前的这个少女,能理解他,就足够了。

“文大哥。还记得以前我跟你提及的那个奇怪的人吗?”锦曦突然问道。

“你是说…沧云?”文鼎问。

锦曦点头,“要是我猜的不错,沧云应该就是渔家女沧氏带回来的孩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庶兄云夙吧?”

文鼎淡淡点头,道:“嗯,虽是兄弟,却从未在同一屋檐下生长。他一直将他母亲被云老王爷赐死这件事,算在我的身上。这些年,他不知从哪里捕到些蛛丝马迹,便一直在暗中找寻我的下落,试图将我击杀。他比我年长三岁,已经二十一,但是云老王爷迟迟没有奏请圣上下旨改封他为云王世子,只有杀了我,他的世子之位,才能稳如磐石!”

锦曦恍然,脸色随即惊变。沧云、不,应该说云夙,云夙曾在她家的屋檐下,跟她一家人过了那么长的时日!天哪,如今回想起来,锦曦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原来不是农夫和蛇的故事,而是东郭先生与狼!

“你的腿伤,是云夙的手笔吧?”锦曦问。

文鼎看了眼自己全然没有知觉的膝盖,沉默了下,道:“云夙是个狠角色,是我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锦曦想起沧云那时候装瞎装可怜的样子,不由低咒道:“那人,狡诈如狐,装的特深,若是早晓得他跟你之间是这样的敌对关系,那回我就该将那包泻药换做老鼠药,毒死他直接拉后面柳树林子去埋了干净!”

文鼎闻言,微微错愕了下,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文大哥,你笑啥,我是说真的,你不晓得,那家伙为了在我家守株待兔逮你,骗得我爹娘团团转。每日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心里还愧疚得要命!”锦曦气恼道。

文鼎打住笑,看着锦曦,突然道:“原来是因为你的那包泻药,难怪当时我跟他过招,发现他中气亏损。若不是因为他中气亏损,我也不能从他手里救下阿旺阿贵,并全身而退,原来如此!”

锦曦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想到沧云与文鼎之间势同水火的立场,赶紧问道:“哎,放虎归山了,如今你的双腿受伤,云夙他会不会再来乘人之危?”

文鼎摇了摇头,道:“不会了,如今,他不仅不会再来杀我,反之,他倒希望我活得好好的!”

锦曦不解,文鼎继续道:“他如今眼中,已经容不下云王世子这个位置了。因为,他已经有了更高远的目标。”

锦曦眯了眯眼,道:“该不会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嘴,却是用手指指了一下京城的方向。

文鼎会意点头,道:“皇室也是子嗣艰难,裕太子英年早逝,圣上心伤。皇室宗亲内,已经在开始进行佼佼者的筛选,最后内定四人进京,留待圣上与太后考验,最后留下的一位。便要入驻东宫,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位帝王!”

文鼎说到这里,锦曦就已经大概明白了。作为皇室宗亲,云王府的优秀后辈,自然也要入围筛选考校。

皇室是最大的家族,用锦曦自己的理解来说就是,皇家后继无人了。要在其他的堂兄叔伯家挑选个优秀的儿子过来过继。如果某一位叔伯自家就只剩下一根苗儿,那自认是没得过继。所以,云夙将不会再击杀云凌,因为云凌是云夙的备胎。

“国家大事曦儿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要打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年比一年丰收就成!”锦曦站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脚关节。又转回桌子边,给文鼎和自己分别斟了一杯茶。

“曦儿。今夜饭桌上,我得那碗酒是你换了蜂蜜水,对么?”文鼎修长的手指轻拂杯盖,含笑问道,目光中的温柔之色遮掩不住。

锦曦最受不得被他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浑身不自在。笑着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双手捧着暖暖的茶杯坐到一旁去喝茶了。

两人说了好长时候的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的流逝。屋外,隐隐传来脚步声,还有文卿他们的说笑声,似乎。是要朝西厢房这边来了。他们一旦回来,那今夜的谈话也只能就此打住。

锦曦搁下茶杯,朝文鼎抿嘴一笑,道:“今夜回去,我能睡个踏实觉了,因为我终于晓得了文大哥到底是谁,嘻嘻。”

“感激三婶,为你我今夜创下如此宝贵的独处之机。可惜,我却没有把握住。”文鼎抬头苦笑了下,目光温柔的包裹着她,带着留恋,但语气却是充满遗憾。

锦曦脸颊微微一红,她明白文鼎言语所指。今夜这难得的独处之机,主要目的是冲着两人之间的儿女之事而来的,说着说着,话题跑偏,倒演变成了挖掘文鼎身世了。

“文大哥,今夜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需要多一点时间好好消化呢!呃,至于咱两那啥…来日方长呗,改天再议。你,早些休息,就别守岁了!”锦曦道。

文鼎没做声,轻轻点了点头,留恋而又遗憾的目光一直追着她。

锦曦再次笑了下,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屋门处而去。当她的手快要按上门把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四目相碰,文鼎的眼里闪过一抹明显的惊喜。

“曦儿,怎么了?”他轻声问。

“那啥,文大哥,如今我已晓得了你的真名是云凌,那我往后是叫你文大哥,还是叫你云大哥?呃,文卿大夫好似叫你凌哥哥?”顿了下,锦曦脸上也闪过一丝纠结,又接着问道:“又或者,叫你云世子?”

听到云凌这个名号,文鼎的表情闪过一抹幽深晦涩。显然,他对这个名字的感情很是纠结复杂。

“姓名只是一个代号,如甲乙丙丁。”文鼎静静盯着锦曦,一字一句道:“曦儿,不管我以前是谁,以后又会是谁,不管是转换了时空,身份,还是姓名,我都是你的文大哥,你要记住。”

“如果,有一天你回了云州做了云王,身边风景无数,也还是我的文大哥吗?”锦曦问,目光一眨不眨的看向他。

文鼎的目光突然变得深了起来,眼里的炙热和深情,似乎要把锦曦给融化掉。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锦曦不是瞎子,文鼎眼中流露出的一切强烈的爱慕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心下也是为之悸动。

但是,有些话,当说的时候,还得说出来,哪怕有些煞风景,也要说清道明,省得回头陷入太深受伤太深。

“如果我喜欢一个男子,我会把我的心,一分不差的献给他。但是同理,他也必须如此待我,我要的是彼此的唯一,而不是彼此生活中的之一。文大哥,你能做到这点吗?”

锦曦定定看着文鼎,一字一句的问道。

这是个男权统治的时代,越是位居高位的男人,身边越是围绕着越多的女人,莺莺燕燕,鸟语花香。

且抛开门第观念不计,锦曦首先要确定的那个男人的心,即他的态度。

尽管,她知道要对一个土生土长的文鼎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他听来是不可思议的,甚至是刁难,但是,这个难,锦曦必须要刁一把!

“曦儿…”他呢喃着轻唤了一声,好看的凤眼微微眯起,眼底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文大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一时三刻也急不来,咱两,回头都好好想想再说吧。你好好歇息,我走了!”说完,锦曦拉开门,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再不曾停留。

第三百八十一章 誓不做妾

锦曦径直去了前院堂屋,堂屋里坐满了人,梁愈洲,梁礼胜,大牛,春柱他们都过来拜年了。

孙氏和董妈忙着给众人倒茶续水,招呼瓜子花生等吃食,堂屋外面的院子里,大红灯笼的光影下,一大群孩子们在一起玩得笑声四起。

孙氏瞧见锦曦从后面走了进来,面色一如往常,恬静大方的跟众位长辈打招呼,说着过年的祝贺话语。孙氏大半晚上一直悬着的心,落了落。不时瞧瞧观察锦曦的表情,孙氏心里暗喜,看来,这是两人说的还不错,闺女心情大好着呢!

孙氏跟梁愈忠暗暗交换了个眼神,两口子招呼起客人来,更加的起劲儿了!

“娘,爹啥时候去爷那的?”锦曦瞧见梁愈洲他们,已经拉开了桌子,大家伙准备抹叶子牌,便问孙氏。

“先前就去过了,你有事就没喊你,柔儿惦记着看烟火也没去,老三老四倒都带去给你爷拜年了。诺,这是你爷给你们的压岁红包,你自个收好!”

孙氏笑着,将一封红包递给锦曦,锦曦接在手里轻轻掂量了下,里面应该不出六文铜钱。

她抿嘴笑了下,六文钱能买两只包子,有胜于无,重在这份心意吧。搁在以前,锦曦她们这些孙女辈的,可都是别指望,老梁头和谭氏素来只给家里的孙子发放压岁红包!

“娘,今年守岁是吃饺子么?”锦曦又问。

“吃饺子和黑芝麻糯米团子。”

“成,那我先回屋去烫个热水脚,回头夜里再过来守岁。”锦曦道,转身要往里走,被孙氏喊住。

“我正好也要去后面灶房拿热水。咱俩一道。”

锦曦楞住,还没开声,孙氏已经跟董妈那交代了几声,董妈笑着连连点头,跟孙氏意会一笑。

锦曦以手抚额,一看孙氏这副急吼吼的模样,还有跟董妈间那小眼神交汇的,十有八九是按耐不住,急着询问夜里谈话的结果了呢!

“都交代给董妈了。咱快去快回吧!”孙氏过来挽住锦曦的胳膊,拽着她就出了堂屋,八仙桌那边,男人们已经吆五喝六的开始了推牌,边上还站着一圈看牌的人,好不热闹。

孙氏拽着锦曦走的飞快,一路无话。直至到了后院灶房,孙氏将锦曦拉进去,反手将灶房的门关紧。锅台上点着的长明灯,将她脸上的急切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闺女,快告儿娘,你跟文兄弟说得咋样了?”她低声急问。

“娘,你这猴急的模样,让我想笑。”锦曦笑道。

孙氏嗔了锦曦一眼,道:“少打岔。快跟娘说说,咋样啊?”

“娘,我还没说你呢,都让你别瞎搀和,你还折腾。阿旺他们那些人,都是你给调派开的吧?还有董妈先前那眼神,哎呀。这下子咱家出了老三老四不懂事,其他人一个个都知道了吧?你让我咋见人嘛?”

孙氏有点尴尬,道:“娘这不是…哎呀,你赶紧说呀,到底跟人文兄弟说得咋样?”

锦曦看着面前孙氏这副焦急又期待的模样,无奈一笑,道:“娘,这事,以后再不要提了。我和文大哥,是走不到一块去的。”

“啊?”孙氏愣住了。还没从这句话的震惊中明白过来。

“为啥呀?文兄弟对你,那份真心,我们可都是瞧得一清二楚。这么说,是你相不中人文兄弟?”孙氏问,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讶和失望。

相不中?锦曦转过身,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人家虽说一直流落在外。并非云州老王爷那边不接纳,而是人自己这些年一直不愿意回去。老王爷爱孙心切,无耐下只得由他,

文鼎能从一个八岁的小跑堂,蜕变成如今雷厉风行,沉稳有魄的他,虽说他个人的能力和才干起着主导作用,但是云老王爷暗中给他的势,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管是从个人才干,还是家族背景,抑或容貌气度等诸多方面,锦曦都没法子跟文鼎那样的人,说相不中这三个字!

“娘,你也太高看你闺女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得文大哥那样的人的青睐,是我的荣幸,哪里还能相不中呢!”锦曦压下心中的苦涩,调侃道。

“这么说,你也相中了人文兄弟了?既如此,两个人都瞧对了眼,怎么就走不到一块去呢?”孙氏更加疑惑不解,快步过来绕到锦曦身前,扶住锦曦的肩膀轻声道:“闺女,你放心,我和爹不是那顽固不化的家长。只要你和文兄弟两人要好,咱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瞧见锦曦欲言又止的苦闷样子,孙氏错误的理解了她的表情,又道:“虽说文兄弟的出生咱不太清楚,不过,这也没啥,即便他无父无母,即便他的腿有伤,咱也不看轻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子,咱家如今也家境殷实了,给他慢慢的找大夫调理,难得你们两个要好,这就成了!”

“娘,我把实话跟你说了吧…”锦曦被孙氏逼得无耐,将文鼎的出生,跟孙氏说了。孙氏是自己的亲娘,性情素来是好的,又是掏心挖肺的待锦曦。这些话,出得锦曦的口,入得孙氏的耳,锦曦很放心。

果真,如同锦曦料想的,孙氏听完锦曦的话,也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锦曦紧张的看着孙氏,被她这幅样子有点吓到。

“娘,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孙氏摆摆手,神情黯然下来,转身垂着头拖着步子走到灶门口的滚条石山坐了下来,失魂落魄的开始发愣走神。

“娘,你莫要这幅样子嘛,你闺女我也不赖呀,又不是没了文大哥,就嫁不到好郎君了?”锦曦打起笑来。跟过去嘻嘻安抚,孙氏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一个是王爷家的世子,一个是土里刨食人家的闺女,即便你们当真要好,娘如今也舍不得放你出去…门不当户不对的,过日子可不是单单两口子要好就成,还要牵涉两个家族,上上下下的亲戚朋友…娘舍不得要你过去受苦,遭人瞧不起…”孙氏坐在那喃喃道。

锦曦在孙氏身边蹲下身。鼻子有点微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庄户人家纵然如此,那皇室和贵族就更不容半点差池。纵然云老王爷疼爱文鼎,可作为嫡亲长孙,世子,下一任云王。他将来的婚事,他的结发正妻,别说文鼎自己,就是云老王爷只怕也做不了主。

这得由皇帝亲自赐婚的!

“女孩儿家的闺誉最打紧,可你老早就抛头露面跑买卖,做生意,为一家子人的生计操碎了心。”孙氏声音略带沙哑的喃喃道。

“你虽是闺女,却一直当做儿子来担。爹娘欣慰归欣慰,可你的亲事。也是爹娘的一块心病啊。”孙氏喃喃着继续道,锦曦不做声,蹲在一旁默默听着。

“文兄弟多好的人啊,难得的是他稀罕你,对你好,还送你袜子有意跟你攀亲…”

“曦儿,是爹娘拖累了你。让你投生在我们这样下等的人家,没法子跟文兄弟登对…”孙氏垂着头眼泪掉下来。

“娘,你快别这样说了,我对文大哥,又没到那种非君不嫁,情根深种的程度。怎么,你闺女又不是母夜叉,怎么会嫁不出去呢?你又瞎操心可!”锦曦笑着安抚孙氏。

即便当真情根深种,她也会果断挥刀断情。她要的是完整的爱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不管那人是皇亲贵胄,还是贩夫走卒,抑或是山野樵夫水边渔人,她要的是彼此的唯一,而不是对方生活中的n分之一!

“文兄弟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孙氏还在喃喃道。为锦曦错失的好姻缘而惋惜。

“娘,这天底下好孩子多了去了,你的眼睛就盯着这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再说,你闺女我也是有志向的,我才不会给人做妾呢,那算啥!”锦曦微笑着道。

自始至终,她都在微笑,她不会哭,不会为了这样的,关乎吃饭穿衣等生计之外的事情而哭。

听到锦曦口中说出侍妾二字,孙氏想起从村妇们那里听来的闲话,说是镇上某某员外的妻子,要小妾们在跟前立规矩,打罚羞辱,都是跟吃饭喝水穿衣一样,稀松平常的事。甚至小妾怀了身子,也难逃正妻的毒害,孙氏的身子忍不住轻轻抖了起来。

“是娘糊涂,差一点就酿成了大错,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她后怕的双手掩面低低抽泣起来。

锦曦从后面环住孙氏单薄的双肩,用力吸了下酸涩的鼻子。比起那些为了贪图富贵荣华,不惜将闺女送去侍候老员外的那些爹妈,自己真是何其幸运啊!

“娘,你放心,闺女已经跟文大哥那说开了,文大哥也没强求我。咱往后还像从前那样相处,这事就不再提了,啊!”锦曦轻声道。

“不提了,再不提了!”孙氏连连点头。

“大过年的,咱要开开心心的,不能掉豆子。等会去我屋里,我给娘用热帕子捂捂,不哭了…”

十几里地开外的长桥镇。

在享受过一顿极其丰盛的年夜饭后,梁愈林坐在一旁打着酒嗝哼着小曲儿,则杨氏舒适的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牙签,正半眯着眼睛剔牙。

屋里点着好几盏灯笼,光线明亮,越发将杨氏马脸上堆积的那些,浓的抹不开的脂粉和腮红,照的油光发亮。

脸色越白,越发凸显出杨氏的牙齿暗黄。

“养了个好闺女,才有咱这样的好日子!啧啧,早晓得出来了就能享福成这样,咱老早就该让你爹把咱给除名了,你说是不?”杨氏眼也不睁的问梁愈林。

梁愈林闻言扭头扫了眼杨氏,嫌恶的皱了下眉。

自打被老梁头除了名驱除出了老梁家,梁愈林的屋子和田地都没了,当弃儿的感觉很不好,梁愈林也是心神恍惚了好几日。差一点就要去投河。最后是杨氏和兰丫头寻死觅活求到了老杨家。

老杨家给出钱置办了这样一座宅子,兰丫头给添置的家居摆设和下人。兰丫头还给梁愈林求到了一份去枫林镇布庄做二掌柜的差事,年后过了元宵就要过去当差。

闺女是不赖,可你这婆娘就赖定了。梁愈林打量着杨氏,心里暗想。

“这野兔肉味儿不错,可就是有些粘牙!”杨氏一边牙签上粘着的东西在灯下瞅着,一边皱眉抱怨。

眉头着色太深,这样一皱,就像两条蚯蚓在蠕动。

自打过上了夫人的日子。杨氏就喜欢上了化妆描摹,可是底子实在太差,又年老色衰,落在梁愈林的眼中,发妻是越发的惨不忍睹。

相比之下,跪在杨氏身前,一双白嫩素手轻轻为杨氏捶腿的仆妇徐氏。实在是养眼多了。

梁愈林的贼溜溜的在徐氏略施薄粉的脸上打了个转,落到她胸前那一对饱满的,似要撑破衣裳的浑圆。

梁愈林窥视徐氏胸脯的时候,徐氏也抬眼朝他这眨了眨眼,瞧瞧送过来一个媚眼。

小娘们,够荡,梁愈林心脏猛地一跳,眼睛有点发直。

“你个杀千刀的,那回田埂上那几巴掌。把老娘的后牙槽都给打歪了,害得老娘如今吃肉塞牙缝,折腾死了!”杨氏突然心烦气躁的睁开眼,气鼓鼓瞪着梁愈林。

刚好逮住梁愈林的一双眼睛,正色 眯 眯的在徐氏饱满的胸脯上打转,因为梁愈林瘦削的很,喉结的滚动极其明显。杨氏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照着徐氏的手臂上狠狠拧了几下,喝骂道:“贱人,老娘花钱养着你,是侍候人的,不是娇滴滴的供着!你这手上的气力咋这么小?两大碗夜饭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氏吓得赶紧告罪了几声,加重力道为杨氏捶腿。

杨氏哼了一声,扭头目带敬告的瞪着梁愈林。

梁愈林赶紧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的捧起茶杯假装揭盖子吹茶叶。眼睛还在悄悄往徐氏这边乱瞟。

杨氏看了眼徐氏差点要爆出来的胸,又看看自己胸前扁平一片的地方,羞恼下。抓起一旁的茶碗直接砸在徐氏的身上。

还好茶碗一直没怎么动口,里面的茶水温热,不至于烫到,但却让徐氏的胸口湿了一大片。

“不要脸的贱 人,这样下死劲儿的捶,你是存心想弄死我。霸占我的位子吗?”杨氏指着徐氏的头顶啐骂开来。

徐氏吓得赶紧跪趴在杨氏的脚边,迭声告罪求饶。

“夫人,你这是说的啥话?咱两结发的夫妻,我对你咋样,你还不清楚!有你这样损我的嘛!”梁愈林心里慌张,脸上却是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杨氏皱着眉头,审视着梁愈林和徐氏。

“你要不信我,那明日就让人伢子来把徐氏给发卖了!我眼都不眨一下!”梁愈林接着道。

徐氏是杨氏从梁锦兰那里要来的,就因为徐氏最得杨氏的欢心,杨氏好多事情,譬如化妆穿戴都不懂,出去又怕丢人,都是徐氏在帮她。杨氏自认还没到能打发走徐氏的时机,又见梁愈林当着徐氏的面这样说,心下稍稍放宽了一些,也就暂且作罢!

“杀千刀的,老娘给你生儿育女,如今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把老娘的后牙槽打成那样!你不得好死!”后牙生疼,杨氏开始躁怒的咒骂起梁愈林当日打她的暴行来。

“哎呀,兰儿娘,成年旧账你要翻到啥时候?每一回你贪吃不忌嘴,弄得牙疼,你都要怪我!那会子你一石头把我爹头上打个窟窿,我咋地也要甩你几耳光服众啊!我要不打你,难不成你还留着等老三老四他们那般蛮人来打?”梁愈林嬉皮笑脸道。

杨氏重重一哼,听到梁愈忠的名字,她嗤笑了一声,道:“你一说老三,我就想起了他家那满肚子坏水的大丫头,那个小贱人,以为挑拨了老头子,把咱二房撵出来,咱就没活路了么?”

“我呸,我不止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得比他们好,比他们风光!哼。不就有三间铺子嘛,怎么跟老杨家比?等到峰儿秋闱中举,就是咱翻身要他们好看的时候!”

梁愈林赞同的点头,道:“没错,只要峰儿中了举,老梁家这天就要变了,老子要让老三一家跪在我面前添脚丫子!他弄得咱净身出户,身败名裂,老子要他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嘿嘿。这一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咱生养了个好兰儿,我是兰儿的爹,可这最大的功劳,还得归功于夫人你啊!”梁愈林陪笑着跟杨氏说着讨好的话,杨氏渐渐眉开眼笑起来。

“老爷。夫人,小姐那边刚刚打发小厮过来传话,说已吃过年夜饭,正动身往这边宅子来拜年!”小厮长丁从外面跑进来兴奋传话。

听到女儿女婿和外孙要过来,杨氏先前的不快统统消散不见,忙地笑逐颜开的对长丁道:“赶紧去把柏少爷请来,让他今夜哪里都甭去,一会子他姐姐姐夫就到了!”

长丁赶紧退出去寻梁礼柏那传话去了,这边杨氏朝门口喊了几声。随即躬身进来两个仆妇。

“你们两个,赶紧随我和老爷去前面院子接小姐!”

“是!”

梁愈林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饭堂门口,站在那里等候杨氏。

“好了好了,今日过大年,我也不怪你粗手笨脚的了。你赶紧回屋去换身衣衫再来侍候!”杨氏站起身走出几步,扭头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徐氏。道。

徐氏忙地点头谢恩,杨氏满意的点点头,在其他两个仆妇的簇拥下,去了前面的院子门口迎接梁锦兰一家三口了。

徐氏在自己的小屋里,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要出门往后院杨氏那去侍候时,突然,屋门外面传来一声极其怪异的猫叫声。

徐氏愣了一下,风韵犹存的光滑面庞上,随即闪过一抹冷笑。快步过去,才刚刚吹熄了屋里的烛火,屋门的门栓就发出一声细微的嘎吱声,门缝快速的开合处,一个人影从外面闪身入内。

黑漆漆的屋子里,那人影刚一进屋。迎面就被一团温香暖肉给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