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和琴丫是不可能再愿意跟孙铁生呆一屋的。被孙老太她们带回了家安顿。三个儿子吵着要娘,也一并带走了。

孙二虎和孙大虎回去歇息去了,孙大虎的鼻子受了伤。孙二虎得给他抹点药,就没去孙老太家。

回到孙老太家后,春花家的三个儿子都洗了脚上床睡去了,堂屋里,孙老太,孙氏梁愈忠两口子,孙玉霞,孙玉宝,锦曦,还有春花和琴丫都没有睡意。堂屋里摆着好几只暖桶,大家都窝在暖桶里说话。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孙玉宝安慰大家道。

“桂家那边过来闹事,也是想要讨个说法,不可能无功而返的。”锦曦道。

春花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抹了把泪道:“孙铁生不是赊欠了他们那三只小猪崽子嘛,那小猪崽子我都给养大了,回头全让他们牵回去抵债!”

“人家现在不止是猪崽子的事情,还牵涉到了这婚约。你陪人三只肥猪,人那心里要是不满意,也有由头接着找茬。”梁愈忠分析道。

“那我家就砸锅卖铁赔他们钱做补偿!”春花再次道。

“我这三年在镇上铺子里做事,也攒下了些私房钱,姑母你一并拿去赔给那些人!”琴丫道。

“那可是你一文文攒下的嫁妆,姑姑无能,不能给你陪嫁,你自个攒的嫁妆还要赔进去,姑姑心里不好受!”春花道。

“嫁妆没了还可以接着攒,当务之急是先打发了七盘岭那边的人。再说,咱们家可不是那样的人家,在媳妇的嫁妆上打主意!”孙玉霞以孙二虎嫂子的立场,安抚春花和琴丫道。

春花和琴丫皆惭愧的垂下头,春花低声道:“人说好女不许二家,这件事儿,从头至尾都是我们这边理亏,拖累了你们,难为你们还这样死心塌地的帮我们!琴丫是个苦命的闺女,要是真能嫁给二虎,做你们家的媳妇和妯娌,倒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了,我即便是死了,也有脸去见我的娘家爹妈,还有我那亲大哥了!”

“大过年的,不准说死啊活的,不吉利!”孙老太故意拉下脸道,转而看向屋里的其他人:“这事,少不得还是要用钱来打发,回头咱也都准备准备,帮着琴丫头把这个难关度过,破财消灾。至于铁生那浑球,再慢慢跟他计较!”

屋里的人都纷纷表示点头,春花拉着琴丫从暖桶里跳下来,在堂屋中间跪下,朝孙老太她们一一磕头,被孙氏和孙玉霞过去扶起。

但是,锦曦心里还很不是滋味。

春花家就那条件,再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几个铜钱,还得琴丫把这几年的私房都掏空了贴补。但是,琴丫的私房也有限,到最后,还得要孙二虎孙玉宝以及自己,来出力填补。绕来绕去说到底,他们这些人都是在为孙铁生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凭什么?他们的钱是一文文挣来的,小铺子经营,一个包子才挣一文钱,得捏多少只包子才能补全孙铁生捅的这个漏洞?

再者,破财消灾这个法子,只是孙老太和孙玉宝他们单方面臆想出来的处理法子。在锦曦看来,指不定桂家那边,根本就不愿意接受用钱私了。

因为,相比较于缺钱,桂家更缺的是女人!

“曦儿,你是不是有啥别的看法?”孙玉宝留意到锦曦微微蹙着的眉,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

锦曦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很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但想了下,还是摇头。

“没啥,就是有些犯困。”她道。

“今个天还没亮就起床了。这会子铁定困了,走吧,咱都散了回屋眯会去,明个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呢!”孙氏道。众人都散了。

琴丫和锦曦去了锦柔睡觉的屋子,锦柔早已睡熟正鼾。琴丫轻手轻脚上了床,见锦曦在屋门口跟阿财低声嘱咐些什么。嘱咐完了,锦曦在地上净面,洗脚。

出去倒洗脚水的时候,阿财又折身回来了,琴丫听到锦曦和阿财在屋门口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听到锦曦的几声低笑声。

琴丫靠在那里,若是换做白日在茶园的心境,那是铁定要打趣锦曦和阿财的。但是这会子。她什么心情也没有了。锦柔侧身躺在床里面磨牙说梦话。琴丫靠在外面的床头,直勾勾望着床前桌上托盘里微微跳跃的烛火发愣。

二虎哥,他这会子在做啥呢?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心里铁定也是烦闷没底的吧?

可是,自己却不能陪在他身边。那个该死的孙铁生,祸害…

琴丫烦躁的吸着鼻子,牛鼻头上通红一片。

屋门发出细微的嘎吱声,锦曦拿着空脚盆轻手轻脚的回了屋子,脸上带着还没散去的笑容,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瞧见靠坐在那直勾勾望着屋顶发愣的琴丫,锦曦微微愣了下。一边擦着栀子花香味的护面香膏,朝床边走去,轻声道:“怎么。在想二虎舅舅?”

琴丫收回目光,郁闷的看着锦曦,叹出一口气。

锦曦笑了,爬到床上在她对面坐着,神秘一笑,道:“跟你说件事儿,保证让你能笑一笑。”

“唉!”琴丫又是长叹一声,锦曦已经爬过来凑在琴丫的耳边,跟她咬了一阵耳朵。

“啥?当真?”琴丫郁闷的脸上,果真爆出一抹激动来,“怪不得你跟阿财神秘叨叨的,原来,是吩咐他去帮咱出气了?真是太好了,那个老王八蛋,活该!”

“确实是活该!”锦曦道,眼底闪过一丝冷寒,冲着孙铁生指着孙老太和孙玉霞她们骂出那些脏话,锦曦打死他都活该。

“不是吩咐,是请,阿财很有本事,我有啥能耐对他呼来喝去!”锦曦纠正道。

琴丫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阿财虽是文鼎派给你的保镖,可你却一直平等待他。就好比我们,我也是你铺子里的伙计呀,可私下里咱两是姐妹的干系!”

锦曦会心一笑,眨了眨眼。

“诶,曦丫头,你能跟我细说一下,阿财是怎么进屋去教训孙铁生那老王八蛋的么?那屋门和窗户,临走前里正伯伯可都是让人给封死了啊,我们都亲眼瞧着呢!”琴丫激动追问。

“屋门和窗户封死算什么,阿财的身手好,草上飞水上飘那不敢乱夸,人那爬个屋顶应该是不在话下的。”锦曦道。

“嘿嘿,正过瘾,不晓得我姑父这会子是啥样子,有没有被打成一只大猪头?”琴丫问。

锦曦摇头,“这个我也没细问,明日咱瞧见了不就清楚了么,不过,阿财稳妥,他做事有分寸,下手也是有轻重的,在如何也不会把人给打死!”

琴丫点点头,“你先前咋不直接让阿财去教训孙铁生那浑球?那浑球指着你嘎婆和玉霞姐她们的鼻子骂脏话,打死都活该!这大晚上的偷摸着去,天寒地冻,阿财也够折腾的!”

锦曦敛起笑容,道:“当着大家的面,没法子动手,到时候咱们就变成人多欺负人少了。你姑母虽说为了你的事,对你姑父冷了心,可始终改变不了的是他们是结发夫妻的事实啊。何况,你姑父的三个儿子都在一旁瞧着我打他们老子,这不是给我自个接下了仇怨么!”

琴丫恍然,道:“我光顾着愤怒,倒忘了去琢磨。你考虑的没错,我打心眼的感激我姑母这趟为我豁出去,可是,每个人都有自个的家和孩子要养活,她能为我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总不能为了我,让她做了寡妇和弃妇吧?”

锦曦点点头,拍了下琴丫的肩,道:“看开些就好,睡吧!”

屋里的灯火熄灭了,一切陷入漆黑,窗外,又起风了。呼呼作响。

碍于春花的存在,锦曦不能直接将孙铁生打个半死不活。但是,跟她作对的人,尤其是当着她面。辱骂她最在乎的亲人的人,锦曦都不会让他好过的。

打死打残算什么?只是最低劣的报复手段,要么不出招,要么,直接打痛处。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孙铁生,从今夜起,将真正领教到这点。

窗外北风有隐隐大作之势,这几日连续晴好了几日的天气,想必很快就要降温变天了。阴湿潮冷的正月。这才真正拉开帷幕。

许是夜里三人睡觉被子窄了的缘故。锦曦睡得很不好。梦里面仿佛一会儿置身寒冰,一会儿又被架在火上烘烤。头里面就像有东西要裂土而出,思维都变得混乱起来。

迷迷糊糊中。对外界的触感就是,有不同的人在不停的叫她,隔一会儿就有温暖的,柔软的,抑或是粗糙的大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的。

她想要抬手,奈何手臂酸痛沉重,像是被灌了铅块。想要睁开眼,眼前迷迷糊糊的只看到光影闪动,人声忽远忽近。

屋子里一会儿有人声嘈杂。一会儿又恢复安静。

但是不管是嘈杂还是安静,总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不时响起。直到苦辣的液体一点一滴的从喉间滑下,直到她飘飘忽忽的意识渐渐归于沉寂,直到她裹在被子里,睡出了一层汗,头上的裂痛敢稍稍散去些,她才好不容易睁开双眼真正醒了过来。

“姐姐,你可算是醒了,你这睡了四个多时辰,可把爹娘,还有我们大家吓坏了!”锦柔就趴在身旁的床沿边,看到锦曦醒过来,头一个激动的叫了起来。

孙氏正在床前的桌子上,忙着搅帕子给锦曦覆额头,听到锦柔的叫声忙丢下手里的帕子转身过来。

锦曦看到一双红通通的眼眶,这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让锦曦顿时想起三年前她刚刚穿越过来,老梁家后院外面破败的小杂屋房里,孙氏当时的模样。

“娘,我没事。”不待孙氏发问,锦曦先朝她挤出笑容,让她暖心,并自己撑着被子坐了起来。锦柔赶紧拿起一旁的枕头,塞到锦曦的后背。

锦曦这才知道,自己生病了,从昨夜睡下后,就一直发热到现今,已经有四个多时辰了。

“娘,嘎婆跟向婆婆讨的那些驱寒的药草效用好啊,姐姐喝下没小半刻,这就醒了呢!”锦柔雀跃道。

孙氏面上微笑着,眼睛一瞬不瞬的停在锦曦的脸上打量着,是那种不敢完全把心放下来的样子。

“向婆婆是谁?”锦曦问,身上的力气还是没有全部恢复。

“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太爱出屋子,你不认得。”孙氏道,一边已经拿过干净的帕子,给锦曦擦拭身上的汗。

“她是大夫么?”锦曦又问,孙家沟以前有位老郎中,后来去世了,这几年似乎是没有大夫的。孙老爹他们这两年老疾复发,村民都是去西面山上请四山坳的大夫抓药。

“向婆婆是不是大夫这个我不晓得,她是她男人从山外面带回来的,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孙氏边给锦曦擦汗,用干净的帕子塞进衣裳里,从后面脖颈处翻出来,便跟她说向婆婆的事情。

“不过她对村里妇人孩子的一些病症,倒是很拿手。从前你玉宝舅舅身子弱,可没少经她的手调理,她对此很有一套。”

“哦,这样啊!”锦曦呢喃道。

“柔儿,去给你姐姐倒碗热水来。”锦曦吩咐锦柔,并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两粒圆圆扁扁的药丸来,一粒黑色一粒白色。

“娘,你手心里的这是?”锦曦眼睛嗖地一下睁大,这个时代是中药的天下,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吃药,那都是吃中药材熬煮出来的汤汁。

类似于这样把中草药里面的成分提炼提纯出来,再辅以一定的手段碾压微缩成这样的药丸药片药粒的形状,那不是现代才有的科技么?

“向婆婆交代了,等你醒来,让你把这两粒药一口用温水吞服,吞服完后,你会有些困意,那就是药性上来了。好好睡一觉,就不碍事了。”孙氏道,将药丸放到锦曦的手里,一并锦柔端来的水碗。

锦曦愕然看着手里的水和药丸。文卿带给她的那种惊愕和震撼这还没来得及去解惑,这又遇上了向婆婆。难不成,这还是组团过来穿越的?

“向婆婆的话从来都是能作数的,她能治的,从来就是给稳话,要不就不开口。阿财那孩子,实心眼,不放心,还是要出山去给你请大夫,我们没拦住。”孙氏侧身坐在床边。心疼的看着锦曦因为生病。看起来陡然消瘦憔悴了的眉眼。轻声道。

阿财出山去请大夫了?锦曦目光柔和下来,望了眼灰暗的窗户口,外面风声正紧。隐隐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打在窗棂上。

山路难行,又是这样的天气…

吃过了药,锦曦靠在床上,孙老太和孙玉霞她们都闻声进来了,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担忧焦急和心疼。老四甚至还学着孙氏她们的手势,歪歪斜斜的走过来爬到床上,将胖乎乎的小手覆在锦曦的额头,学着孙氏她们的口吻做皱眉沉思状,奶声奶气着道:“哎呀,火炉子似的。咋办?”

一屋人都笑了,锦曦也没忍住,伸手捏了下老四的小脸蛋,好想抱起来亲一口,但忍住了。

“嘎婆,柔儿,你们还是带着老三老四去堂屋玩耍,他们年纪小,我怕过了他们病气。”她把他们催促出了屋子。

孙玉霞端来了一碗青菜面,锦曦没有进食的欲望,草草喝了几口面汤便靠坐在那里,绵软的看着床边侧身坐着的孙氏,跟她打听孙铁生那边的事情。

“唉,这事怕真是棘手的很,你爹和你舅舅他们,都被叫去里正那边了,这会子还不能抽身。”孙氏道。

“咋个棘手法?是那边不答应换钱抵债么?”锦曦问道,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无力。

“桂家那边仗着站在理儿上,态度很是强硬,不要钱,死活要人。”孙氏叹气道,她从昨夜后半夜琴丫赤着脚跑去敲她的屋门,告诉她锦曦身子滚烫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守在这屋子来没出去半步。

“这些,是你爹中途跑回来看你,跟我提到的。这会子还在交涉,怕是不成,那边死活要人,要媳妇。”孙氏叹息道。

“听说,春花嫂子气得昏死过去,是她们掐人中才抢回来了,琴丫头可怜见的,那么可怜的命,又是那么要强的性子,摊上这样畜生不如的姑父,哭得快断气了!”孙玉霞把面碗送回灶房,又折身回来,正好听到孙氏的话,忙地接过话头道。

“要是桂家那边当真不让步,死捏着那字据做文章来闹,春花家再不乐意,到最后八成还得把琴丫头给嫁过去。没法子啊,这样的事情,从前又不是没有过,谁家的闺女都拖不起也缠不起!再说了,琴丫头算起来,也不是咱地道的孙家沟人,是春花娘家那边的外村人。咱村的里正来管,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孙玉霞霹雳啪啦道。

锦曦不解的皱起眉,孙氏直接轻呵孙玉霞,“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咱们跟春花,跟琴丫,那不是一般的交情。还有二虎呢,他的心该多难过啊!”

“又不是我要这么说琴丫的,是村里人如今都在说的,何况这是事实啊。”孙玉霞郁闷道:“作为我来说,但凡能帮到琴丫,我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我和大虎的那些私房都拿出来,即便不甘心给孙铁生那浑球擦屁股,可冲着二虎跟琴丫,我们也愿意拿钱出来。可这会子有钱都派不上用场,桂家人那是刀枪不入无毒不侵的主儿啊!里正也头痛了!”

孙氏一脸黯然,颓然坐在那里,长吁短叹。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大问题,但现今是,钱无法解决,那就真是棘手的问题了!

“这都是人的命啊,可怜的琴丫头,多好的闺女啊,这几年都在咱眼皮子底下长大,就要羊入狼窝了…”孙氏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若不是曦儿一直发热昏迷,她是定然要过去春花家那边陪着琴丫那孩子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锦曦有良计

“曦儿,你那脑瓜子比咱都灵光,你说说看,琴丫头这事,可还有啥转圜之地不?咱不能眼睁睁看着琴丫头跳火坑啊!”孙玉霞看着靠坐在床头,一直静默没出声的锦曦,带着期待问道。

孙氏闻声也扭头看向锦曦,锦曦抬手捏了捏有些酸胀的眉心,道:“事情没到最后,都是有变数的。”

孙氏和孙玉霞眼里皆闪过一抹光亮,凑过来,道:“曦儿,你当真有法子?”

锦曦虚弱一笑,道:“法子总会有的,请容我想想。药性怕是上来了,眼皮子睁不开,等我先睡一觉再说。”

锦曦说完,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了,在孙氏和孙玉霞的注视下,睫毛颤抖了两下,便昏昏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她也委实辛苦了,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孙氏给锦曦 掖好被子,和孙玉霞轻轻退出了屋子,没有走远,搬了小凳子守在屋门口,一边做针线活,时时侧耳聆听屋里的动静。

“姐,我去春花嫂子家那边瞧瞧,一会就家来。”孙玉霞从对面的厢房里出来,道。她手里拿着一把木架油布伞,正弯腰往脚上套木屐子。

孙氏穿着线的绣花针在满头的发丝中掳了一下,扭头望了眼堂屋外,昏暗天空下淅淅沥沥的雨丝,叮嘱了孙玉霞几句。

“你去瞧瞧也好,七盘岭来的那几个人一个个都是吃了辣子的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能大打出手的。你在边上盯着,别让二虎他们跟人打起来。”孙氏不放心道。

“诶,我晓得的。”孙玉霞应声道,撑开油布伞,人已经走进了外面的雨帘里。

此时,春花家的那一排半人高的低矮土坯院墙外面,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是撑着伞,或是披着蓑衣站在石头上往里瞧热闹的村人。

院子里面的堂屋里,春花和琴丫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堂屋外面的屋檐下,孙老爹,孙大根,梁愈忠,孙大虎二虎以及孙玉宝,全都聚在屋檐底下。

大家伙都是黑沉着脸,孙二虎忍不住一拳头砸在身旁的屋门上,屋门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他自己的拳头也破了皮渗出了血。

“二虎,别这样,咱再想想法子。”孙玉宝拽住孙二虎的手臂,沉声劝道。

“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七盘岭那边捏着理儿不松口,死活要领琴丫走,咱们这边理亏词穷,大家伙掂量琴丫不是孙家沟本土人,连里正叔都不肯出头去为她开罪七盘岭那边,咱们还有什么好法子?”

孙二虎沙哑着嗓音质问孙玉宝,昨夜一宿没合眼,血丝爬满他的眼。

“村人的助阵就是震慑七盘岭那几个人,让他们不敢在咱们孙家沟的土地上耍赖动武,里正叔能为了这事跟七盘岭那几个人交涉到如此程度,也算不错了,你别太苛求别人。”

屋里琴丫的哭声传来,孙二虎心烦意乱,接着道:“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没有资格苛求责怪别人。那就让我带琴丫出去避避,活人还能被尿给逼死?你们又一个个的这不行那不成的,不让我带琴丫走,那到底要怎么样?就这样眼睁睁把她送去给人糟蹋?”

“还有这些瞧热闹的村人,往常受了咱们好处时,一个个点头哈腰脸都笑抽了筋。这会子咱们遭事了,一个两个嘴里说着助阵助阵,都是瞧热闹来了!回头我就跟曦儿那说去,这茶园咱不要了,麦子鸡蛋啥农副品,咱也不跟他们收了,麻线袋子也不找她们做了,这些好处都收回来,让他们哭去!”孙二虎恶狠狠瞪着院子外面那些探出来的脑袋和窥探的眼神,气得抓狂。

“二虎,你甭这样,这些话说的太孩子气!”孙大虎眼中尽是深深担忧,沉声道。

孙玉宝看着眼前焦灼的嘴角起了一圈火泡的兄弟,用力拍了下孙二虎的肩,道:“我明白你的感受。可是琴丫和桂家那边,是有白纸黑字的立据为证的,你带着她哪怕走到天涯海角,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睡觉吃饭都不得踏实。除非你们这辈子永不回孙家沟,桂家人到时候把你们告到官府,即便琴丫跟你生养了孩子,都照样要回七盘岭去给桂家做媳妇,你现在带着琴丫远走高飞,等待你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二虎,玉宝说得没错,即便是同一个村的,村人没义务跟着咱掺这浑水惹麻烦,这事,到最后终归还是咱这些有干系的人来善后,你不能生出埋怨憎恨的心!”孙老爹扭头语重心长的嘱咐孙二虎。

孙二虎震住了,看着孙玉宝的肃容正色,一咬牙,转身冲进院子里的大雨里,撒腿就跑出了院子。

“哎呀,咋跑这般快哪,差点撞到我…”孙玉霞刚巧过来,冷不丁瞧见孙二虎闷着头横冲直闯而来,幸好孙玉霞躲避的快,一把扶住右手边长了青苔的矮墙,才没被他给撞倒。

被雨水淋湿的土巴墙壁湿漉漉黏糊糊的,摸了一手的烂泥巴和青苔。

“这臭小子…”孙玉霞嘟囔着进了院子,一抬眼,瞅见家里的这些老少爷们一个个的,都杵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耷拉着脑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我刚见二虎闷着头冲出去了,喊他也不搭理,事情有啥回旋余地不?”孙玉霞收了雨伞,站上来问孙大虎道。

“桂家那边这回是捏住了理儿,吃了秤砣铁了心。就因为没啥回旋余地,二虎才这样冒雨冲出去的!”孙大虎闷声道。

瞧见孙玉霞满脸要询问的样子,孙大虎急忙忙将孙玉霞拉到一旁的角落里,跟她压低声道:“这不孙铁生一脚踩两船,又跟咱家有了口头的约定,桂家那边火了,就抓住这一点得理不饶人,说明日就要把琴丫给领回去…”

“那可怎么成,琴丫头还没成年,跟咱家曦儿一般大,这不摆明着糟蹋人闺女嘛…”孙玉霞脸色顿变。

“我们也是这个想法,死活不答应,桂家那边说了,先不圆房,当童养媳养着,等过了十四周岁再圆房…”

“狗屁!童养媳那说法搁在别家我还信,桂家那边就是扯淡了。他们家的几个儿子,一个个跟虎狼似的,琴丫头天天眼皮子底下转悠,保不齐还没成年就被办了,那小命都保不齐哪…”

山里的男人们没有太多的精神生活,习惯了在田间地头劳作时打趣和开荤玩笑话。孙大根听到孙玉霞声量拔高的愤慨言辞,虽然晓得这样的场合不适宜说玩笑话,但还是习惯使然没憋住。

“玉霞妹子,这话你可就说错了,素来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那就把命给丢了呢!”孙大根道。

孙玉霞一口啐在孙大根脚下,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屁话放的,我都懒得喊你哥!你要是不心疼,那回去把你家大丫送去那给人当田耕?看你舍得不?真是打一巴掌隔一层,去去去,懒得跟你废话!”

孙大根晓得孙玉霞的泼辣劲儿,又碍于孙老太,孙大虎这些人都在场,只嘻嘻干笑了两声告饶,说他是对事不对人,不是不心疼琴丫,孙玉霞这才放过了他,转而又去跟孙大虎咬耳朵去了。

“真是几辈子缺女人缺成这样…”孙玉霞啐了口低低咒骂了几句桂家那边的人,道:“大虎,要我说啊,与其让琴丫头过去被人糟践,咱还不如这就家去凑银子,赶紧的送二虎和琴丫头离开这里。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就去把这话跟爹和姐夫他们商量去,我先进去瞧瞧春花嫂子和琴丫…”

孙玉霞说完,也不待孙大虎做何反应,抬脚就进了堂屋。

锦曦是被孙玉霞陡然拔高的声音给吵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了火烛,明亮温暖。隔着落下的帐幔,屋子里面应该是没有人,声音都是从屋门口的地方传来的。

向婆婆的药很管用,烧已经完全退了,头也四肢也不酸痛,尽管身体还是乏力,但较之先前模糊看世界的状态,这会子实在是清晰且舒服了不少。

“老婶子,玉真妹子,玉霞妹子,你们这样成全我家琴丫和二虎,还给他们凑齐这么多银子,你们是我春花的恩人,我今生是无以为报了,来生给你们做牛做马…”

春花婶子哽咽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字字句句清晰的传进锦曦的耳中。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听到屋门口,春花叫琴丫给孙老太,孙氏孙玉霞她们几个磕头的声响。

一声声,一下下,磕在实处,声音清脆响亮。

“琴丫和二虎哥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也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大恩…”琴丫沙哑着嗓音,泣不成声。

锦曦坐在那里双手揉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将断了的思绪重新衔接上。听到琴丫这句哭话,手指微微一顿。

怎么,难不成琴丫和孙二虎决计要私奔了?

“傻丫头,我们这也是万不得已呀!何尝不想看着你和二虎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好好的?”孙氏特有的温婉低柔的声音响起,“不管到了哪处,都要过得好好的,钱不够了,就想法子给咱捎口信,别苦着自己…”

锦曦嘴角抽了抽,合着这场私奔还是得到了长辈的许可的?随时准备经济接济?

“我定然会拼命挣钱,断不会让她跟着我吃苦受委屈!”孙二虎坚定的声音随即响起,还伴着琴丫的低泣。

“那就好那就好,这事赶早不赶晚,趁着大虎和玉宝他们还不知情,赶紧的收拾下出山吧…”这回,孙氏的声音才刚响起,就被屋里传出来的一道利落女音给打断。

“胡闹。”

“啊,是曦儿醒了?正好咱们去跟她道个别吧!”是琴丫的声音,带着一抹惊喜。随即,脚步声朝着屋里涌来,很快就在锦曦的床前停住。

落下的帐幔被一双素手从两边挽起,琴丫哭得已经红肿分辨不出的憔悴眼脸,出现在锦曦的视线中。

在她身旁,站着同样憔悴焦灼且不修边幅的孙二虎,黑实阳光的他,嘴边起了一圈火泡。在他们身后几步处,孙老太,孙氏,孙玉霞还有春花婶子都跟了进来,一个个都在抬手抹泪,做依依惜别状。

锦曦坐在床上,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琴丫和孙二虎的身上,蹙眉道:“你们先前的话,我都听到了。”

“曦儿…”琴丫张嘴,眼泪涌出来。

“简直是胡闹。”锦曦蹙眉道。“私奔是条不归路,踏错一步满盘皆输。”

“这也是没有法子,谁愿意离乡背井,浪迹天涯呢?”孙玉霞在后面道。其他人皆没有说话,孙二虎定定看着锦曦,紧咬着唇不吭声,面上虽有些愧色,目光却一片坚定。

看来,是去意已定了。

孙氏她们再次忍不住低低哭出了声,本来就浑身没力的锦曦,被这样浓郁惆怅的悲伤离别情绪包裹,眼睛瞧见的,是妇人们一双双你红肿我更红肿,你惶急我更惶急的面容,刚刚轻缓一些的脑袋,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了。

锦曦缓缓闭眼,然后嗖地睁开,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清澈冷沉,目光越过床前的琴丫和孙二虎,对孙玉霞道:“小姨,劳烦你去将我爹和舅舅姨夫他们全找来,我有事要与大家相商。”

床前众人的脸上皆出现慌乱,孙玉霞目光投向孙氏,孙氏支吾道:“曦儿,还是算了吧,这事,咱是瞒着你爹他们的,还故意把他们骗出去了…”

锦曦以手抚额,老天,这般妇人军团原来还是瞒着男人们,打算悄悄送孙二虎他们走的。怪不得人都说,男人是理性的,女人是感性的,女人有时候感性和冲动一上来,做事真是比男人们豁出去多了。

锦曦吸了口气,对孙玉霞道:“不是说明日就要把琴丫带回七盘岭去吗?那就赶紧去把我爹他们找回来,我有要事相商,时候不多!”

说罢,锦曦扭头看向床前,琴丫和孙二虎正面相觑,不知该是走还是留。

锦曦叹了口气,道:“留下来,我想到法子来化解这场危机!”

吃夜饭的时候,绵绵冻雨停了,但风还是没有歇。

而琴丫挂了屋梁的消息,却如一阵风般,在只有三十多来户人家的孙家沟给传遍了。

自然,这个消息也惊动了包括暂寄居在村口牛棚死蹲蛮守着的桂老大等人。

等到村民如水般朝着春花家毫不起眼的小院,老远就能听见春花歇斯底里的哭骂声,以及院里院外,男人妇人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孙老爹和孙老太家的人都来了,男人们铁青着脸站在门口屋檐下,孙二虎抱头蹲在地上,头发抓成了乱蓬蓬的鸡窝,边上鼻梁上贴着膏药的孙大虎,正在一旁神情悲切的低声开导他。

孙老太和孙玉霞等妇人则在屋里面照看琴丫,安抚春花。

“…七盘岭的明个就要带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