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丫头性子急,一时钻了牛角尖,就挂了屋梁抹了脖子…”

“…春花做好了夜饭,让他们家二小子进屋去喊,屋里黑漆漆的,没人应,二小子兜面撞上了一双脚尖,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

“…还好抱下来的及时,请了向婆婆过来,又是渡气又是掐人中的,可算阎罗殿前拉了回来…”

院子外面,墙头四角,都是孙家沟村民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七盘岭的桂老大几人也在院子外面站了一会儿,便再也站不住脚了。

山里的村民虽然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观念,但骨子里的淳朴善良因子还是不缺的。在比起那一纸白纸黑字的抵债字据面前,琴丫活生生的性命更能让这些村人触动。

法理不外乎人情,逼婚逼出了人命,舆论的风向标几乎都调转倒向了桂老大他们。

“大哥,还要进去瞅老三媳妇不?”跟在桂老大身后的那个中年汉子嗡声询问,双目环视四下,孙家沟这些那女老少,那怕是五六岁大的孩童,都在拿瞪杀人犯的目光瞪他们。

桂老大深陷这些灼目的包围圈中,如果眼神有实质,他只怕自己已经成了山里被射成了鞋靶子的野猪了!

“臭丫头,吃炮仗长大的?脾性这般烈!”桂老大望着院子里面传出乱哄哄哭声的屋子,忿忿嘟囔了句,转身气呼呼带着大家往村口的牛棚的方向走去。

“爹,这丫头太烈了,只怕强行押回去老三降不住哇,要我说,倒不如咱也松了口,跟他们这诈一笔银子就结了!这丫头如今闹出这样一出,搞不好咱人财两空!”

说这话的,是昨夜被阿财踩在脚底下,像摁蟑螂一般摁的桂老大的大儿子。“这大正月的,阴雨绵绵,咱在那又冷又潮每一处不漏风的牛棚里蹲着,我都快冻死了!”

“大哥这话说的,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恐怕是急着家去抱大嫂吧?咱下面几个兄弟可都还打着光棍呢,冷被窝的,在哪都一个样儿!”拆老大台的,自然是至今还是光棍,垂涎大嫂未遂的桂老大的二儿子。

父亲桂老大在前面哼哼两声,背着手大步朝前走,几个叔叔们也都是司空见惯,把两个斗嘴的侄子甩在最后面。

“老二你扯屁,我哪有你说的那样私心?我是家里长子,长幼有序,自然是先给我娶媳妇了!你嫉妒个啥!这样屁颠颠的跟着爹出来要人,保不齐你把主意打在三弟妹的身上?嘿嘿,你小子心思鬼的,打量我真不晓得你在咱两屋搭界的墙壁上凿了洞,夜夜偷看我和你大嫂睡觉?我那是不跟你较真!”

“唷,这话说的吹牛吧你,你要是有那能耐夜夜都能把大嫂睡一回,大嫂还用得着洗澡的时候用手指在那猛抠?抠的嗯嗯啊啊的,我都瞧见好几趟了…”光棍二毫不避讳的揭短,话音没落就挨了大哥的一拳头。

“浑球,你埋汰我,老子砸死你!”大小子怒吼着,跟老二厮打起来。惊动了前面疾步行走的桂老大和一众叔叔们。

幸好这会子小小的孙家沟的村人们,大多被吸引去了春花家,剩下的一些老弱病残不便出门的,也都留在家中门窗紧闭,这边路口桂家两小子的厮打倒就寥寥两个出来捡猪粪狗粪的老婆子瞧见。

桂老大怒气冲冲转身,挤到两个儿子中间,扬起蒲扇大的巴掌照准在两个儿子的脸,啪啪就是几下连环脆响,一下子把俩小子都给打懵在当场。

边上的叔叔们见状赶紧过来连劝带拽的,好不容易才回了村口的牛棚。

向婆婆的药很给力,晌午醒来时孙玉霞那青菜面吃不下几口,而这傍晚的夜饭,锦曦主动要求吃了小半碗,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本着生病期间,身体肠胃各项功能都有所劳损,不能再给它们增添过重的负荷,锦曦果断的放了筷子。

但孙氏看在眼底,已经足够令她欣慰欢喜了。

动作麻利的把碗筷收下去,又拿来梁愈忠制作的牙刷,沾了锦曦制作的牙膏,让锦曦刷牙漱口净面。

然后倒了一碗开水,让锦曦披着外面的袄子靠坐在床头。自己在一旁的矮凳子上,重拾那双鞋子继续穿针引线,一边跟锦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不晓得你爹他们,这会子到了哪里!下过月后的山路很是湿滑难行呢!但愿他们天黑前能赶着出山,要不这山里黑下来,豺狼虎豹的可说不准啊!”

孙氏纳了一会儿鞋底,突然停下来,喃喃道。侧耳听着窗户外面的树枝,被风掀的毫无章法的摇摆,投射在窗户上的影子,几欲折断!

她的脸上浮现出焦忧难安。手里的针一不小心刺到肉里,痛得她低呼一声,赶忙将手指塞进嘴里吮吸。

锦曦目光从窗户上那张牙舞爪的树影上收回来,压下心底的担忧。

看着好好的千层底上落下的那一点红蕊,扯出身旁的一块帕子递给孙氏,并柔声安慰道:“娘,你莫担忧,爹他们出发的早,定能在天黑前出山的。再说,他们身上都带着风灯,还有铁棍斧头,庆阳哥又是有身手的,定然不会有事!”

第三百九十章 事成

出山的路远不止一条。

通往金鸡山村那块是在路口的北面,身后的孙家沟处南。同理,东西两侧连绵起伏的群山里,也是座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庄的。

而梁愈忠他们,此刻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正朝着西面的那片山里而去。

山里树多,一日的阴沉,到了这个时候,头顶是没有半点月亮星光的。四下风从树林子里哗哗的拂过,草木泥土的腥味充盈四下,黑沉沉的林子背风一角,马车里传出忽明忽暗的灯火。

梁愈忠将随车的两床褥子,一床盖住春花家的大小子,大小子已经睡着了。另一床则将他自己和蔡庆阳裹在一起。

空间不大的车厢里,三个人蜷缩在一块,风灯挂在车厢入口的地方,边上摆着铁棍和斧头,蔡庆阳的身上还揣着一把匕首。

风从四面八方拍打着车厢的嗡嗡声响,车厢里有低声的交谈隐隐传出。

“真是子肖父像,十来岁的大小子,连自个嘎婆家往哪个方向都说不清,亏着他娘还指望他来给领路!要不是老爷你护着,我当真要一脚踹他半死,没用的东西!”

车厢里,蔡庆阳瞪了眼睡得直流口水的大小子,忿忿不平道。

锦曦想到了化解这场危机的好法子,那就是赶紧去一趟春花的娘家,也就是琴丫真正的家。

据春花说,她娘家在西山那边的一个叫做‘麻油叽’的村子,隔着两座山头,藏着一座丘陵平地。

自打琴丫的祖父母去世,琴丫的爹也死了,娘改嫁他方,春花就接了琴丫来了孙家沟,这几年,也就是每年做清明,春花才会带着琴丫和家里的三个小子回麻油叽去扫墓走动。

但是,麻油叽其实还有春花的堂兄一家,也便是琴丫的堂伯父。这趟梁愈忠和蔡庆阳受锦曦嘱咐,就是专门赶去麻油叽找琴丫的堂伯父。

春花脱不开身,就让家里的大小子来领路,这孩子是个面糊捏的脑袋,一出孙家沟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偏还不坦诚,把梁愈忠和蔡庆阳带着,在这四处景致都一个样的山嘎达里面绕圈子。

从晌午饭天光大亮那会子一直就绕到暮色蔼蔼,蔡庆阳瞧见了先前路上那马拉的一泡屎,这才砸吧出不对劲儿。

问那大小子,人惊的跟蚂蚱似的,蔡庆阳一抡巴掌,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梁愈忠给拦住了,当下两个人琢磨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对了一条路径,还没行到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下来,没法子再挪步,只好找个避风一点的地方就地歇息。

“照着这情形,咱最早也得明早上才能赶到麻油叽,到了麻油叽还得跟琴丫姑娘的堂伯说事,最早最早不耽误,也得要明日下昼才能赶回孙家沟。不晓得会不会耽误了大小姐的安排!”蔡庆阳郁闷的啃着梁愈忠掰给他的半张葱花萝卜面饼子,低低道。

梁愈忠将视线从那睡着了还在流哈喇子的大小子身上收回来,苦笑着摇头道:“咱尽力而为,照理说不会耽误的。这大小子,你也甭再跟他吓唬了,终归是个孩子。”

“我这会子担忧的是咱歇在这里,深山野岭的,难免有啥不窝冬的野兽出来觅食。铁棍斧头甭离身,夜里警醒些。”梁愈忠侧耳听着四下的动静,叮嘱蔡庆阳。

“老爷,你眯眼养神,我不困,守夜的事儿交给我!”蔡庆阳神情切切道。

“傻小子,那哪成呢。咱两轮着来,上半夜我守着,你赶紧闭眼睡会,就这么定了,等天亮了就好了…”

夜风继续呼啸,从山林间席卷而过,带来远处群山中,不知名的野兽飞鸟的叫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格外的渗人惊恐。

忽明忽暗的风灯灯光从路边停靠的马车厢里渗出来,在这夜里,微弱得如同天边一颗芝麻大的星辰…

这样的夜晚,没有合眼的人比比皆是。春花,琴丫,孙二虎,孙氏…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天明的时候,孙玉宝从里正那边带回来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稍稍缓了口气。

孙玉霞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激动的当下就窜到锦曦的床前,喜形于色道:“曦儿,你让琴丫上吊装死这馊主意,出得还真不赖!这会子全村的人都在心疼琴丫这边,都在帮着说话。”

锦曦以手抚额,孙玉宝接着道:“琴丫寻死未遂,从昨日到今日,一直半昏半醒,里正叔迫于村里大伙的态度,不得不去跟桂老大那边交涉。据说,桂老大他们的态度也有了松动…”

“不会是答应用钱私了了吧?”孙玉霞急问,如今手头不比从前,锦曦的那套思想已经深入了孙玉霞的脑海。

但凡能用钱来打发的难题,都不是难题,所以孙玉霞张口就问。

孙玉宝摇头,“人,还是得领走,但看在琴丫这一条命去了大半条的份上,答应让春花嫂子给照看琴丫三日,等过了三日能爬山越岭了,再走。”

“啊,折腾来折腾去,寻死也吓唬不到,还以为他们会松口答应用钱私了呢!”孙玉霞刚刚浮起来的喜色又退了回去。

“二姐,你莫急嘛,早就说了,琴丫寻死只是咱们的缓兵之计。”孙玉宝笑着解释道。

孙玉霞撇撇嘴,她是急性子,不太能理解这些。转身出去给一家人准备早饭去了。

“桂家那边最缺的就是媳妇,或要人死要尸的,哪里能因着琴丫挂屋梁就打退堂鼓呢!”锦曦靠坐在床头,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着水,轻声道。

孙氏和孙玉宝他们都看向锦曦,看向这次事件的主要策划人。

“不过,桂家那边能松口缓个三日,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锦曦抬眼道,脸上虽然还是苍白瘦削,但是精神头明显又好转了几分。

“即便是桂家那边这会子退步,答应用钱私了了,我们还不能答应呢!”她接着道。

“真要是那边答应用钱私了,为啥不能答应呢?”急性子的人还是惦记着这边屋里的谈话,往熬着小米粥的锅底塞了一把松毛,又折回来了,进屋就接过了话头不解的问。

“你不常说钱能打发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么?这会子桂家那边松口答应要钱,咱怎么又拿乔呢?那这事还怎么解决嘛!”她迭声问道,孙氏的表情跟孙玉霞是一样的,显然是也这般想。

孙玉宝和孙老太除外。

“姨,咱的钱也不是白水淌来,天上掉的哟。”锦曦笑眯眯看着孙玉霞道。

“实不相瞒,在嘎婆起初让咱都准备银子,帮持春花婶子家将那债务连本带利的偿还那会子,我心里就不痛快。”

孙老太讶异看向锦曦。

“咱们跟春花婶子还有琴丫交情好,眼瞅着琴丫跟咱就要成为一家人,是该帮持这不假。可这事毕竟是孙铁生闯下的祸,他不止连累了春花婶子和琴丫,还将咱这所有的人都给拖累了,让我掏钱去帮他还债,我不干,你们也不准干。”

孙玉宝连连点头,道:“我当时也跟你一样的想法,但那会子大家伙的心都乱套了,只盼着能留住琴丫,哪里还去在乎钱财那些身外之物呢!”

“钱财乃身外之物,这半点不假。可咱人活在这世上,穿衣吃饭,除了自个的身体外,有那样又不算身外之物呢?再说,失了钱财那身外之物,咱这自身都没法子在世上立足!”锦曦微笑着字字句句道。

“所以,该花的钱,咱一文不能抠,不该花的钱,咱半文都要往死里抠!”锦曦道。

孙玉宝连连点头,孙老太也是感触颇深的叹息着,孙氏和孙玉霞姐妹对视了一眼,大家都是从苦水里泡过来的,没钱没势的,寸步难行。

“小姨钻牛角尖儿了,还不如我外甥女明白,嘻嘻。”孙玉霞感同身受,嘻嘻一笑着夸赞了锦曦一句。

锦曦大大方方接受了孙玉霞的夸赞,继续道:“于是,我当时就在想啊,我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既能解救琴丫不嫁的危机,又能让咱们不被这事牵连!今日的缓兵之计只是这个法子的一半,这一半咱得偿所愿了,接下来还有另一半,就要等我爹他们回来才见分明了!”

众人都清楚梁愈忠此行去麻油叽的目的,大家都郑重的点头,孙氏看着外面的天色,担忧道:“今日还是阴沉沉的,上昼指不定还要落雨,你爹他们也不晓得到了哪里,路上顺利不…”

这一日来,天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孙家沟的人家躲在家里吃晌午饭的时候,一辆马车,一辆牛车,从村子口缓缓驶进了村。

蹲在牛棚门口架炉子炖野菜粥的桂家二小子远远瞧见马车和牛车从面前过,前面的马车车厢帘子落下来,瞧不见里面坐着些什么人,而后面的那辆牛车上面,却是满满当当坐着三四个中年男子,边上还跟着五六个年轻的汉子,一个个高矮胖瘦不一,看身形看打扮听那说话的大嗓门,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

“大正月的,爷们也这样走亲访友?那不都是娘们和孩子的事么?”桂家大小子蹲在门口嘀咕着,没当回事,老爹交代了,晌午用从孙铁生家搜刮来的米和腊肉,混杂着野菜,饱饱吃一顿,等吃饱了肚子,回头夜里再去孙铁生家敲打敲打!

随着那两辆车的到来,小小的孙家沟突然间就沸腾了起来。下昼没有下雨,天空还微微出了一会儿日头。

春花家的院子里,摆满了高凳,中间摆着一张大八仙桌,桌子上面还应景的放着瓜子花生,颇有些开集体茶话会的派头。

凳子大多是从村里人家借来的,瓜子花生从孙玉霞贡献出来的,村民们吃过了晌午饭都早早的汇聚到了这个小院。

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的坐了一院子的人。尽管,这两日因为七盘岭来人的事闹得,春花家后院的猪圈都没功夫去铲,北风拂过,不时将那头猪娘的排泄物特有的气味飘过来,但依旧阻止不了大家伙蓬勃燃烧的热情。

其中,坐在最中间那几条高凳上的面生的老者和中年汉子,最为引人注目。

“…瞧见坐在最上首的那个老头儿没?听说是琴丫的大爷爷,春花的娘家大伯呢,先前春花和琴丫还给那老头儿磕头了呢!”

“听说他今年好像快七十的人了,身子骨健朗的唷,搁在咱山里,七十多的人,那骨头早打鼓去咯…”

院子外面凑在一起的妇人们,交头议论,指指点点。有的妇人们背上还驮着孩子,孩子们在下昼的冷风中吹得小脸上冻起了高原红,清鼻涕挂在嘴边。

“…诶,瞧见那老头儿边上坐着的中年男儿没?你们瞧瞧他那大牛鼻子,跟咱琴丫头是不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我瞧瞧我瞧瞧,哎呦,还真是一模一样咧,听说是琴丫堂伯…”

不一会儿,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围拢在门口的妇人们循声扭头,瞧见孙家沟的里正他们,正领着七盘岭的桂老大他们朝这边疾步奔来。

妇人们指指点点着让到一旁,里正领着七盘岭的人进了院子,应该是路上里正就跟他们通过了气,七盘岭的这些人一个个面色都很不好看,刚一进院子门,桂家的二小子就抬脚将一条高凳给踹翻了。

顿时,坐在那边的麻油叽来的那拨人中,除了琴丫的大嘎公和堂伯还坐着没动外,其他的汉子们也都霍地站了起来,双方顿时在院子里展开了一场剑拔弩张的眼神较量…

孙老太家这边,人都走空了,老三老四都被孙老太和孙玉霞给抱去那边瞧热闹了,就剩下锦曦母女。

锦曦其实很想亲临现场去看看事情的进展演变,奈何,前夜发烧,外面又风大,即便是裹在文鼎送的那件大斗篷里面,孙氏也是死活不让锦曦出门。

没法子,只好百无聊赖的靠在床头边,等孙玉霞和锦柔她们回来传递消息。

孙氏端了把椅子守在床前,一边看守锦曦一边拿来鞋子做针线,显然也是心不在此。

不一会儿,手就顿住了,看着锦曦问道:“你说,那两边该不会一见面就打起来吧?”

“打起来也实属正常,不过,照理说是不会的,这里是孙家沟的地盘,又有里正伯他们从中调停,不过气氛铁定是指望不上友善。”锦曦双手正在后脑勺,望着青蓝绣着朵朵白云的帐子顶蓬淡淡笑道。

“曦儿,你是怎么让你爹去说动琴丫她大爷爷和堂伯的?他们这趟能过来为琴丫头出头,春花和我起初都还不太敢相信呢!”孙氏诧异道。

琴丫姓董。真正的家是麻油叽,距此两座山头外的一片丘陵平地上的村子。村落据说跟金鸡山村不差上下,村后山脚下有河经过,村里人家安居乐业,也有不少殷实的。

琴丫的爷爷奶奶走得早,琴丫的爹春林和妹妹春花相依为命的过日子。春花嫁到了孙家沟,春林娶了外村的一个女子为妻,生下了琴丫。

琴丫还不到两岁,她爹下河捕鱼被蛇咬伤丢了性命。琴丫娘被村人一个男人招惹,到底是没守住寡,在树林子里跟那男人苟合被村人撞见了。

这事触怒了老董家,将那男人和琴丫娘各暴打了一顿,一气之下收回了琴丫家那一支的几亩田地。

琴丫娘也是个泼辣性子的妇人,当下就气恼上了,跟董家人撕破了脸,董家要撵琴丫娘滚,并要收养琴丫。

琴丫娘一气下求到了孙家沟的春花家,将琴丫托付给了春花家寄养,并将自己当年的那些嫁妆,全部送给了春花家,当时孙铁生拉着板车过去,足足拉了满满一车的被褥桌椅回来。

琴丫从此跟了春花,在孙家沟长大。春花娘家爹妈亲哥都没了,自然也不再往那边去走亲访友。只是每年做清明,带着琴丫和几个小子,往麻油叽去一趟,给爹娘兄长烧点纸钱。

“因为琴丫娘的事情,春花也跟琴丫大爷爷那一支生疏上了,逢年过节都极少去麻油叽送礼探望。这也是为何后来孙铁生对她不好,非骂即打的缘故,欺负她没有娘家人撑腰…”孙氏叹着气轻声道。

“琴丫跟着春花在孙家沟这些年,也没见麻油叽那边的董家过来半只人影关心一下,怎么这会子你爹他们一抹生的去一趟,董家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人了呢?”孙氏撑着额头,对这一点很是不明白。

锦曦笑了,道:“一切皆逃不出一个利字。这趟我让爹和庆阳哥他们不仅转达了孙老爹和二虎舅舅的亲口的许诺。只要能促成孙二虎和琴丫的事情,从此后,孙二虎就把麻油叽当做东岳泰山,逢年过节的走动孝敬。此外,我还让爹他们带去了丰厚的礼品,以表诚意。”

嘴上的漂亮话谁都会说,但真正要能打动人,唯有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来。一边是穷乡僻壤,贫瘠野蛮的七盘岭的痴傻女婿。

一边是在镇上和县城都有分成铺子的,锦曦相信,她让梁愈忠带去的那些礼品和条件,足够坚定董家人想要竭力留住孙二虎这个‘金龟婿’的强大决心!

母女两个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听着外面院子里的动静。除了风声,四下都安静的很。

“不晓得那边说的怎么样了?”孙氏站起身,舒展着有点酸痛的手臂,走到屋门口去张望了几下,又折身回来了。

锦曦慵懒的躺在被窝里,脑袋高高垫起,眼睛微微眯着似在假寐。

外面院子里,风声中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孙氏的声音随即响起。

“回来了?说的咋样?”

“晓得你们惦记,那边一散场,我就头一个跑回来了。曦丫头睡了么?”

是孙玉霞清脆嘹亮的声音。

“醒着呢,外面风大,快屋里说。”两人说着进了屋子,锦曦已经睁开了眼,目光淡定的朝这边看来,脸上含着恬静的笑意。

相比较在屋门口踮脚张望的孙氏,锦曦则显得淡定沉静多了,甚至是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见此,孙玉霞在床前站定,特地卖了个关子。

“曦儿,你猜结果咋样?”她问。

锦曦翘着嘴角一笑,道:“还能咋样,自然是照着该有的结果而去咯。”

“到底咋样啊玉霞?你倒是说啊,别跟我这卖关子,急死了。”孙氏从后面给孙玉霞端来一杯热茶,催促道。

孙玉霞点头一笑,将垂在胸前的一条油黑乌亮的辫子往后背一甩,一屁股坐到锦曦的床边,抚掌道:“桂家那边,敢用小猪崽子来算计别人家闺女,偏生又是摊上孙铁生那样吃了吐的人,这回当真是要人财两空的回山去咯。”

“当真?这么说,琴丫头就不必去七盘岭了?”孙氏只听只问自己关注的。

“姐,曦儿,你们没去那边亲眼目睹,亲耳闻听,实在是太遗憾了!你们不晓得琴丫那大爷爷,喏,就是那个老牛鼻子,说话真是跟头老牛似的,不管桂老大他们嘴皮子说破,人只认准一点,琴丫姓董,是麻油叽董家的孙女,孙铁生是外戚,董琴丫的婚事只有董家人才能做主!”

孙玉霞拍着大腿在床边绘声绘色的说起当时的情景,“说到最后,老牛鼻子当场甩出一张发了黄的纸,展示给众人瞧,好家伙,也不晓得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上面竟然写着琴丫和孙二虎定亲的事,好家伙,上面还是琴丫的死鬼老爹和二虎爹签字按的指印,还有麻油叽里正自己的指印。”

锦曦忍不住来了精神,没想到董家人还能弄到这一手,造假也太逼真了吧?

“桂老大他们一瞧,这下全傻眼了,他们跟孙铁生这写的是抵债的字据,人麻油叽甩出来的直接是婚约。还定的娃娃亲,赶在他们前面好几个年头。如此一来,有理的这下成了坏人姻缘的无理一方,气势顿时就矮了去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神秘的向婆婆

锦曦笑眯了眼。

“玉霞啊,那这事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琴丫再不用去七盘岭吧?”孙氏还在追问,过程她一时有点难接纳,她最关注的是结果。

“嗯啊,琴丫头可算是不用去遭那份折腾了。”孙玉霞最后异常肯定道。

孙氏的心可算是落了底,想起孙二虎和琴丫这两孩子这两日来遭的罪,眼眶红着脸上却是大喜,几步奔回窗边,朝着南面双手合十连连拜了好几下,口里喃喃道:“多谢菩萨保佑…”

孙玉霞和锦曦齐齐扭头看着孙氏喜形于色的样子,皆笑了。

锦曦忍不住打趣道:“娘,你要拜菩萨,哪方都成,就是不能照着南面拜。”

“为啥呀?”孙氏诧异,孙玉霞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些,拜菩萨还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

“南无阿弥陀佛呢…人不都这样说的嘛?”

“啥?”孙氏愣了,和孙玉霞面面相觑,瞧见锦曦低头抿嘴一笑,孙玉霞一拍大腿,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我听明白了…”

“明白啥了?我这带回来好消息,大家伙要不要听?”孙玉宝朗声笑着从屋外跨进来,脸上眉飞色舞,像是刚刚从战场上打了一场胜战回来似的。

“听听听,快过来说!”孙玉霞几步过来拉过他。

孙玉宝来到床前看了眼锦曦的状态,放心的点了点头,接着就说开了。

“七盘岭的人这下是人财两空,只得紧紧揪住那三只猪崽子的债说话,这回春花嫂子是铁了心不给孙铁生收拾烂摊子。七盘岭的人要不到钱就想把她家那头猪娘给牵去,春花嫂子死活不依,让他们不如把孙铁生给绑去做劳力得了!”

“孙铁生哪里还能做劳力呀,那夜被关在屋子里,也不晓得受了啥刺激,这两天整个人都痴痴傻傻的,也没谁顾得上去理睬他,还一直关着呢!”

锦曦微微眯起眼,受了刺激?痴痴傻傻?她是吩咐阿财去…难道,阿财还额外赠送了孙铁生些其他的…

成,这事回头等阿财回来,再好好询问一下。咦,说起来,阿财离开孙家沟也将近两日了,一去一返也该回来了呀,这是怎么回事?

锦曦心里隐隐浮出担忧。

“贪心的桂家也好,春花家也罢,其实都是真正的受害者。这次事情最大的祸害源头,不是别人,正是孙铁生,他才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孙玉霞兀自抚掌道。

孙氏苦笑着摇头。

“七盘岭的人明日天一亮就得走,没脸再跟这耗着了!董家的老爷子刚和大伯他们说开了,横竖过来了,干脆趁热打铁,就把二虎和琴丫的婚事给正式订下来,早就早些也没啥。”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有董家的人在场,更显得名正言顺了。

“就请里正叔他们保媒,过两日办两桌饭菜,双方在一块吃下就算是正式认定了这门亲事!”孙玉宝道。

“趁热打铁,好的很。”锦曦笑眯眯道。

翌日,桂老大他们灰溜溜的走了,想要最后搏一把牵走春花家的娘家做抵债,被孙大虎孙二虎他们齐齐拦住。

一码归一码,三头猪崽子来,三头猪崽子去。猪娘是春花起早贪黑拉扯大的,眼瞅着开春就要下猪崽子,到时候给送三头猪崽子回七盘岭去就算还清债务了!

吵吵闹闹的好几日,七盘岭的人走了,董家的人吃过了定亲酒席也回了麻油叽,这场风波可算是过去了,锦曦的病也完全痊愈了。

阿财还是没有回来,锦曦和孙氏他们都很着急,梁愈忠带着蔡庆阳出了山去寻阿财的消息去了。

一晃就到了正月初七,打了春,接连几日的绵绵阴雨也停了。

孙氏孙玉霞姐妹正跟收拾屋子,院里院外的洒扫干净,只待明日初八大家伙一齐动身出山,准备店铺开张,重新一年的经营忙碌。

琴丫陪着大好后的锦曦在屋子里说话,突然,外面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尤以孙氏感激涕零的声音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