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宋家堡的人绝不会背叛主子。” 幽幽的风吹拂起薄衫,宋惜晴垂下眸轻声道:“只可惜,我的心却早已背叛了我。”

早该料到,何依便是为了泰儿如何隐忍万事开头难,又岂能从头便毫无破绽?

“王爷…是否知道?”

“知不知道又怎样呢?”宋惜晴幽幽道:“他已有所爱之人如何都一样的。”

不知何故,林素月但觉心蓦地一跳,祁恒逍所爱之人…

“那个人…”

“我不知道是谁。”宋惜晴断然道:“我倒想一见能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不过应该再无机会了吧。”

“为何?”

对上林素月疑惑的目光,宋惜晴自嘲一笑:“那个人…应该已不再世间了,难道你没发觉么,王爷不论是喜是怒还是再深沉也好,他的眼神总是…哀伤的。”

祁恒逍…哀伤?

那个人的哀伤?

想笑的,林素月却不由忆起那人新婚清晨的忏悔,桃林中的深沉,迷茫追问‘你究竟是谁’的模样,他的哀伤…

真相就在眼前,林素月知道只需自己再多问几句,也许便能知道端倪,但奇异她却下意识的不愿再追问下去。似乎揭开那层薄纱,便会有不愿想,不愿知,不需晓,不可思议的真相等着她一般。

她的沉默却换来宋惜晴的惊醒,“我冒险出来是要告诉侧妃,王爷他对侧妃很是特别,侧妃聪颖之人,怎还眼睁睁看着家人被人利用,拿来作伐呢?你可知…你们莫府也好,甚至那些降臣不仅在被人当刀子使,更是在自掘坟墓。”

林素月是何等人物,些微愕然后便是了然,“你是说指司丞相要借各路降臣之力陷害王爷,再借此除去各路降臣?”凤眸转过幽芒似却洞悉明照一切,唇际轻浮起一丝浅笑:“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真是好计。”

“你…”宋惜晴心中惶惑越甚,正欲开口却忽然一惊,原已然昏暗的天色忽而被十数只火把照得通亮。

林素月也是一怔,回过眸看去只见灯火阑珊处,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女子髻如流云两侧配着的步摇坠着晶莹的明珠,一袭真丝衣裙蜿蜒于地,她身旁伫立的男子头戴金冠,风起衣袂面却似染寒霜。

“王…爷?”宋惜晴喃喃出声。

何依冷笑道:“晴妹妹我记得不准你出门半步,你三番两次违命,看来是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了?呵,躲开重重侍卫更是好手段。”不待宋惜晴答言,回首看向林素月笑意更冷了三分,“侧妃妹妹一向知礼,可不顾自个儿被害,还三番两次与晴妹妹私下会晤,真叫人想不通啊。”

“王妃。”难怪宋惜晴能出得来,原来你如此迫不及待的要除去我,林素月启唇,心中甚是悲凉,“妾身不过与宋夫人在此巧遇。”

“还真是次次都巧啊。”何依冷眉一挑,偏首望向祁恒逍:“王爷看如何处置呢?”

祁恒逍自来此便只定定望着林素月,琥珀的眸凝着不知名的神采,听何依如此说,方启唇道:“侧妃有何话说?”

你终于认了,认罪了?

不知何故此时此刻偏偏忆及那日云台上祁恒煦的咄咄逼问,林素月勾起唇,以前倒不觉得这两兄弟原来也会如此相似。

“无话可说。”

那双凤眸沉如镜湖却幽深如斯,竟叫祁恒逍不敢对视,偏了头去,阖上双目,沉声道:“将宋夫人关入大牢,侧妃…侧妃软禁月影殿严加看守。”

闻言,宋惜晴满脸绝望,她一心为了他,他却连个眼神都不舍得施舍与他。

林素月却是清泠一笑,夕阳已落,那单薄的身姿一时竟给人绝逸恍如幻影的错觉。

“还不带他们下去!”何依冷声道,声落却见林素月飘来的那一眼,那一眼悲伤似隐着万年冰雪的凄冷苍茫,似幽魂飘过千年红尘的孤寂忧伤,似…失去最熟悉最亲密知己的悲凉。

看着她背影去,何依紧紧握着拳,心中惶惑不定,这个人…这个人…

“你放心了?”祁恒逍冷冷道,此时才去望那几乎快消失的背影,单薄的似乎下一刻便会化去,消散在这十丈红尘中…

心下有一丝丝发慌,祁恒逍摇了摇头逼迫自己理智清醒,不论如何莫府总牵涉其中,何况何依…先如此吧。

何依,真的想除去自己…

独坐屋内林素月不自觉地抚上心口,那里头一阵阵传来闷痛,从来想不到曾经的亲密无间曾经的灵犀相通,曾经只需对方一个眼神便知其心意的情谊,有朝一日会成了锥心刺骨的尖刃!

可是…

那种钝痛,似乎并不单单只为了…何依?

这个念头转过,林素月不觉有些心惊,她凭什么认为祁恒逍就该无缘无故的相信她?或者应该说,若是曾经,便是他再如何对她自己,也不会有一丝半点惊讶吧?

“小姐。”樱红端着碗补汤低着头上前,道:“您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膳,用些汤吧?”

林素月睇了眼中规中矩的樱红,接过汤碗,用精致的银勺调弄了两下,抿了一口,“你似乎有话要说?”

樱红自是有话要说,林素月这一问却是忍不住颤栗了下,眼前人深不可测威势逼人的那幕还历历在目。

只是,想起公子的吩咐,樱红终是壮胆,开口压低声道:“小姐,王妃用心昭然,王爷也已对小姐有了疑心,公子担心万分。”

林素月微讶,如今这局势莫蔚霖竟还能给樱红传话?

转过眸,豁然明白,“看来这府里有‘好心’相助之人。”以司宇韩的奸猾除了宋惜晴定有他人暗伏,是谁呢?

樱红面色一白,道:“小姐聪颖,只是,公子也是为了小姐着想。”

“为了…我着想?”林素月一笑,从怀里摸出精巧的小瓶,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光滑的白瓷,凤眸闪烁着点点星芒,却更觉得幽深如无底深潭。

“小姐,难道真的不想海阔天空么?”

兵行险招实乃不得已,但过此劫,日后便可海阔天空。

莫蔚霖的话依稀响在耳边,海阔天空…

今生她最大心愿便是海阔天空,又怎知会进这王府,会再见何依,能再见泰儿?

只是,泰儿已非‘治儿’,而何依已非昔日妙手玲珑,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望自己消失吧?

思及此,林素月缓缓勾起唇。

“王妃。”

“怎么了?”正在理妆,何依见一管事气喘吁吁大惊失色的模样,搁下手中的梳子,挑眉道。

“王…王妃,不…不好了。”

“到底怎了?”何依皱眉,对一旁立着的侍女道:“给他杯茶顺顺气。”

那管事接过茶草草喝了口,急忙道:“禀王妃,侧妃娘娘她…殁了。”

何依闻言怔了怔,似乎没听清一般,问道:“你说什么?”眼前似乎晃过那个纤弱的身影很不堪一折的样子,但是啊但是…

‘桃花,你觉得美吗?’

‘很美,春花灿烂,结果者寡,桃花盛开时灿烂夺目,凋谢后结桃相报,不效昙花一现,不枉世间一遭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可结果者虽寡,却也非但只桃花。’

‘是啊,所以并非是桃花有千百办好才喜欢它,恰是因为喜欢它才觉得有千百般好。’

‘可不是因为有千百般好,又为何会喜欢呢?’

‘喜欢,就喜欢了,又哪有什么为什么呢…’

“王妃,小的是说,侧妃娘娘她…”

“王爷…知道了么?”何依忽而又启唇打断了管事欲再次复述的话。

“已有人禀报。”管事垂首道。

何依顿了顿,才道:“更衣,我要去看看…侧妃妹妹。”

死地(下)

那个人一向白的没有血色,可似乎没有一刻像这会儿,这般苍白的如丧失所有生气的结了霜的荒石,那唇色几乎与面色同,微启着,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曾经唯一为她添彩的的凤目此刻阖着,再不见那闪烁的似曾相识的光彩…

何依踏入已然挂起素缎的殿内,便瞧见了平平躺于卧榻上之人,怔了怔,却在望见一旁伟岸身影时勉强拉回神智来。

“王爷。”何依上前轻唤,却不曾得祁恒逍半点回应,偏首对着一旁立着的樱红狠声道:“侧妃妹妹何时…怎不见传大夫?”

她的声冷厉而慑人,樱红本就心虚不由将头低的更低,讷讷道:“侧妃她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的,经常一人独处一坐就是大半日,夜里更是不叫人进的,因此直到请娘娘用早膳了才…”

“难道之前半点征兆也无?!”何依利芒一闪,狠声道:“你是陪嫁的丫鬟竟也如此不尽心?!”

可叹樱红暗怀情伤,这些日子又被发作了好几次,听了何依责骂竟是装都省了,眼一红泪珠便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抽泣道:“王妃娘娘明鉴,只因小姐自幼便有些不足之症,前些日子瘟疫肆虐还曾晕过一回,虽是未得疫症但终究是体弱了一些的。奴婢时时小心侍奉着,幸得入府后王爷王妃多方照拂,侧妃瞧着身子也好了许多,这几日虽是郁结了些,但怎料…”

这话显是说林素月是因禁足而郁结于心引起旧疾突发了,何依冷冷一笑,正待再说,却听祁恒逍声淡的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飘来般,只道了两个字:“安静。”

“王…爷?”何依带着几分诧异与隐藏的极深,深到几乎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安,“你…”

祁恒逍却上前一步轻轻抚过躺着人儿的脸,然后轻声道:“她睡了,别吵。”

何依一呆,定定瞧着眼前人恍然间,竟觉得这一幕如斯熟悉,她望向那双琥珀的眸没有自己,一点儿影子也无,可…她却能瞧清那双眸平静下掩藏的滔天疯狂!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汹涌澎湃的感情!

然后,他的痛似乎也传给了她,甚至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的伤千百倍的疼在了她的身上…

“王爷。”真奇怪,有个声在心里说原来她已经是个如此出色的戏子了,可以在此情景下说的这般平淡无波,“我已遣人去通知莫公子了,可是妹妹走的突然总要叫人伺候梳洗下,才好见人的。”

祁恒逍回过头,眸中跳动的两簇火苗似乎在下一秒就可焚烧一切,何依却直直与他对视着,凌然无惧。

“好好伺候。”

分明是极轻的一句,拂过耳边樱红却觉得一阵阴冷,甚至不敢抬首去看那一对尊贵的夫妇暂时的离开。

“莫蔚霖来者不善,本就流言蜚语别有居心,如今莫霏盈死了怕是司宇韩就此大做文章,不得不防。”

“偏生那位‘贵客’才来过一回,也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先下手为强,你看是否该先做些什么?”

独自说了许久,他却只定定坐着毫无反应,何依只觉得有一团阴火在幽幽烧着,自从听闻侧妃已死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不安烦躁郁结,终于开始一点点击溃理智…

“莫霏盈死的蹊跷,这么突然,急症…谁知什么阴谋!”

话音落在耳边,自己先是一惊,这是怎么了…何依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刻薄的,阴狠的,恶毒的样子真的是自己?

虽然自己不喜欢她那份若有若无的神似,虽然在意他对她的刮目相看,虽然怀疑她包藏祸心,虽然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可是…

曾经的何依即使手刃恶徒也问心无愧,风过染霜的面庞如何会如此恶毒如此不堪,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瞧不起了。

“她已经死了。”祁恒逍却听不出一星半点儿的生气,只是开口似乎疲惫不堪的很,那声沉如深渊幽鸣,淡如风过无痕,他问:“你…仍不称心如意么?”

何依闻言面色惨白了下去,身形一颤便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受不起他这一问,背却挺的笔直,“称心如意?”她咧开嘴却是笑了,“你认为我这都是为了自己,在称了我的心,如了我的意?”

“你是为了泰儿,你怕她知晓泰儿的秘密对泰儿不利。”祁恒逍定定望向何依,那双眸里却不见一丝神采,只有无限悲哀,“你是为了我,你怕她与那些女人一般为家族所用对我不利。可是,何依,扪心自问,难道…你真没有一丝半点不是为了自己么?”

何依一怔,努了努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也知如今形势微妙,所以虽明知那夜是你设局,还是将她软禁殿内,不料…”

“祁恒逍。”何依深吸一口气,道:“你也扪心自问,你软禁她…”说到此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却显得愈发苍白凄楚,“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她么?你怕她被人利用,虽然明知她非池中物,你唯恐她左右为难,虽然,呵,虽然她未必对你有一分在意。”

“别说了。”声有些沙哑,祁恒逍终是打断了何依,“她已经…已经去了,何必再多说呢?”

“公子。”

樱红瞧着始终凝视着林素月的莫蔚霖,心中掠过一缕阴鹜,不过是假死罢了,只是假的而已,公子明明清楚不是么?!

可公子的眼神却仍旧那么专注!

“您是否要准备一下,好作迎接?”压低声。

“迎接?”莫蔚霖却不似往常那般谨慎,冷笑一声,道:“我妹妹嫁进王府才多久,中毒在先莫名软禁于后,如今更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我倒是要讨教个明白!”

“讨教怎一个明白?”

祁恒逍缓步踱进,双眉倒竖不怒而威,难掩的疲色的眸深沉如海,扫向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划过凛光,“莫公子,不妨直言。”

极轻的几个字却是威仪赫赫,皇族之威尽现。

当日莫府花园中便是为他这等深沉莫测威势所惧而软了腿,若不是那时自己的无能,素月她…思及此莫蔚霖面色愈发阴了几分,抬头,不许自己的视线有半点闪避,“王爷,小妹嫁入王府才不过短短数月却命丧黄泉!难道,王爷不该给堂上尚不知此事的双亲一个交代么?!”

“交代本王自是要给。”凌厉的双目再瞥见床上静静躺着的人时柔了下来,“只不过,这却不是莫公子需要操心的。”

“如何不需?!”莫蔚霖冷声道:“就算王爷尊贵无比,也不能否认我兄妹手足血脉相连。”

“兄妹手足…血脉相连?”祁恒逍声轻而淡却透出一丝讥讽来。

莫蔚霖微惊,疑惑不定,几乎要怀疑这位王爷知晓了什么,不会,若他早知莫府千金乃是李代桃僵,岂会放任至今!

“公子若真念及‘兄妹之情’实不该把她牵扯进来。”低沉仿若叹息,那琥珀的眸扫过他的光却傲然如视蝼蚁。

祁恒逍越过他走至榻边,上头躺着的人儿已梳洗过了,理顺了发丝贴着,干净的素色衣衫更显出几分柔弱来,他伸出手似想抚上她的脸颊,却被唤住。

“王爷!”莫蔚霖见状高声道:“小妹遗愿定望回归故里,还请王爷…”

“她已嫁进王府。”祁恒逍平淡的像在诉说最平常的事,回过头来却是利芒如剑,“她生是本王的人,死…也是王府的鬼。”说着手轻轻抚上脸颊,冰冷的触觉令他勾唇,“还想…去哪儿呢?”

莫蔚霖闻言眯起眼,不过早知这王爷霸道,倒也不算太过意外,道:“此事需知会双亲,请恕先行告退。”

望着扬长而去的背影,始终隐在后头的何依倒竖双眉,此人此时动不得,可不除之…

“让他去吧。”祁恒逍毫不在意的样子。

何依急切道:“小卒自无需多虑,你却该知这些日子来的蜚短流长,等的怕就是这么一个‘良机’。”

“良机?”祁恒逍觉得心下一阵冰寒,司宇韩已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竟还如此急着对付自己,自然,即使他不动手,自己也不会放过他就凭,就凭他竟敢害死了她…

“也不知他要的是什么,更多的宠信,还是本王手中的军权?”

“王爷!”何依高声。

“他能位及权臣,安然无恙这么些年,正是因为有本王在,怎么…就不明白呢?”

轻轻的嘲弄的语气令何依一怔,她望向双目不曾移开柔柔凝视着死去女子的人,忽而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原来还是不曾了解他。

知道他的桀骜不驯,知道他的阴狠果断,知道他的文才武略,知道他的…似海深情。可却不了解,不了解生来便是王室的他所懂得的规则,不了解他近策远谋,不了解他在鲁莽随性后的深不可测…

也许,这些遥夕若在,一眼便可知就里了吧?

所以…

‘何依,你知道么?道不同,即使欣赏同一片风光,入眼的也是绿叶红花各不相同。’

曾如遥夕昔日所言,垂首何依遮掩去所有黯然,所以,她与他相伴五年却仍是咫尺天涯…

后生(上)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极轻极轻,当马车缓缓驶进宫门,极速驶过三道三尺宽的宫墙,坐在后头车内的女子启唇几乎不可闻的轻声念道,衣袂内白皙无暇的手缓缓握紧。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庄严的宫殿敞开一扇扇殿门,迎接万国贺拜。’

‘哎…若真有这么一日…’

‘必定是天下已定,万民得安,我真想…早些看到这一日。’

握紧的手几乎掐出血来,可惜当日念这句诗的人费尽心血耗尽心力,却是为人作嫁,她以为的良人负心薄幸,被奸邪小人挑弄几句,便怀疑同生共死的发妻,害她命丧云台之下。如今,天下太平,万民安乐,百废俱新又怎样呢?

她再也看不到这一幕了,再也…

“臣妾恭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