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三媳妇从柜台上拿了酱油罐子,走到酱油缸旁边,揭开木盖子,从旁边的一个架子上,取了个漏斗下来,插到罐子口里,又从旁边拿过一个木勺。

这个木勺。一端是个小小的桶,勺子把约有半臂长,每一勺就是一两。旁边还有大些的木勺,是半斤一个的。

“你家酱油这么快就吃完了,前两天是七郎来的吧,打了半斤那。”

姜三媳妇一边和连蔓儿姐弟说话,一边从酱油缸里舀了酱油往漏斗里倒。

“这是给我爷和我奶打的酱油。”连蔓儿就解释道。

“连老四家的几个孩子都能帮家里干活,又都是顶孝顺的。”就有人说道。

“你们家那个酸菜作坊。一天能挣不老少钱吧。”有一个好事的扬声问道。

“都是我爹和我娘管着,赚钱啥的我也不知道。我听我爹跟我娘说,挣不挣钱是小事,让街坊邻居们能挣几个手工钱,贴补贴补家里,就不算白忙活。”连蔓儿就道。

“连家四哥和四嫂那那是厚道人。原先没看出来,现在看着,还是有大本事的人。”就有人道,还冲着连蔓儿和小七笑了笑。连蔓儿看他面熟,似乎他家里有人是在酸菜作坊里干活的,也回了一笑。

“三婶,刚才那个人不是咱们村里的人吧?”连蔓儿就问姜三媳妇。

“不是,咱村里哪有那样的人。这两天,老板娘可发了,这样一个主顾,就顶平常卖两三天的货。”不等姜三媳妇说话,一个人就笑着道。

“哪有那么邪乎。”姜三媳妇白了那个人一眼,将漏斗和木勺都放了回去,又将酱油罐子交给连蔓儿。

“好好拿着,路上别撒了。”

连蔓儿和小七从杂货铺出来,走了两条街,就到家了。

“快把酱油给咱奶送过去,刚才催了。”连枝儿正站在西厢房门口,见连蔓儿和小七回来了,就说道。

“哎。”连蔓儿就想进屋先放下篮子。

连枝儿接过篮子,向上房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在连蔓儿的耳边道。

“先把酱油送过去,别进屋,省得奶多心。”

“二两酱油,咱还能偷吃她的?”连蔓儿切了一声,果真连门槛也不进,就抱着酱油罐子往上房来。

“咋才回来,要等你,黄花菜都凉了。”周氏板着脸道。

“孩子给你跑腿,你咋一句好话没有。”连老爷子坐在炕上,瞪了周氏一眼,又冲连蔓儿笑着招手,“蔓儿,外面冷吧,上炕暖和一会。”

周氏接了酱油瓶子,又打开盖子,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这才将酱油瓶子递给旁边的赵氏。

“往菜里加一勺。”周氏嘱咐赵氏,“别加多了,看见好东西就没够。”

赵氏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就抱着酱油瓶子出去做饭。

“爷,外面不冷。我先回去帮我娘做饭,一会再来陪你说话。”连蔓儿就向连老爷子道。

“好孩子,去吧。”连老爷子笑道。

连蔓儿回到西厢房,一家人正在听小七说话,一边看她们买回来的东西。

“这肉馅都剁好了,可省事了。”张氏先看到剁好的肉馅。

“张大叔正闲着,就给咱把馅跺好了。”连蔓儿道。

“咋还买了烧鸡?”连守信看着连枝儿取出来的油纸包问道。

“爹不是说镇上蔡记的烧鸡好吃。带的钱还够,就买了。”连蔓儿嘻嘻笑着答道。

“小七过生日,咱大家伙跟着打牙祭。”五郎呵呵笑。

“就你会花钱。”张氏虽然这么说,但是并没有责怪的意味。说起来,在某些方面,张氏和连守信还是很宠自己的孩子的。

连枝儿舀了半盆温水,让连蔓儿和小七洗手,就让她俩上炕坐着。

“蔓儿,这骨头先用一半熬汤,一会下面条吧。”张氏就和连蔓儿商量,“剩下那一半,晚上再熬萝卜汤,吃饺子咋样?”

“行啊。”连蔓儿笑着点头。张氏和连守信还有一个优点,他们并不因为身为父母的身份,就凡事自己做主,相反,他们更愿意征询孩子们的意见。就比如饭菜安排这样的事,也是有商有量的。连蔓儿之所以能这么好的融入这个家,与他们夫妻的这个优点有很大的关系。

连蔓儿坐在炕上,就将在镇上又遇见了吴玉贵,还有小沈屯那边要修庙的事都说了。

“那是好事。”

连守信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什么,显然是觉得这件事和他们的生活没啥关心,因此并不关心。

“再过些天,家家户户的酸菜就该下来了,咱跟武掌柜定的那个约,也该到期了,这酸菜作坊就得停了。”张氏一边和面,一边说道。

“可不是,赚了这些天的钱,也够了。”连守信道。

张氏似乎是有些不舍,不过也点了点头。这夫妻俩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贪心,容易满足。

“这些天挣的钱,足够咱过到明年这个时候的。往年没分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不算大哥那边,也花不上这些钱。”连守信道。

“我知道。”张氏道,“我就是想,到时候咱就闲下来了,怕不惯。”

“娘,要不,咱发豆芽卖吧。”连蔓儿道。

“豆芽?”张氏想了想,“咱这酸菜是卖个缺,豆芽可不缺,镇上每天都有卖的。”

“娘,你说的不错,可还是有人买豆芽啊。”连蔓儿道,“就咱村里,几百户人家,每天咋地也有十斤的卖头。”

“那倒是。”张氏认可道。

从镇上回来的路上,连蔓儿在心里已经将发豆芽的成本和利润都算好了。

豆芽是三文钱一斤,黄豆在市场上的价格是九文钱一斤。一斤上好的黄豆,能够发五到八斤的豆芽,当然这与发豆芽的技术和天数有关。一般情况下,发好豆芽需要六到七天的时间。

“娘,你发的豆芽的手艺那么好,咱就按发七斤算。一斤黄豆,咱就能挣十二文钱。”

第一百六十章 一段过往的秘密

“要颗颗都好的黄豆,我来发,一斤发上整七天,能出到八斤豆芽那。”张氏听了连蔓儿的话,就停下揉面的动作。张氏对自己发豆芽的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

连守信洗了手,接过张氏手中的面团,在案板上揉了起来。

“你和蔓儿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活我干吧。”连守信道。

“二姐,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小七想起连蔓儿在镇上说的话,就问道。

“对。”连蔓儿点头,她就是想到可以发豆芽赚钱,一高兴,才多买了那半只烧鸡回来。

“娘,那咱赶紧发豆芽吧,我和姐好拿去镇上卖。”小七挺着小胸脯道,“我自己个去卖也行,我会算账,我还认识称。”

“这一天比一天冷,要卖,也是我和你爹出去卖。”张氏就道,显然她心里已经同意了发豆芽卖钱的提议。

“娘,咱不用拿镇上去卖。”连蔓儿就道。镇上平时就少说有三份卖豆芽的,竞争不能说不激烈。而且眼瞅着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就到了,在露天的菜场里卖豆芽,太受罪。

“不去镇上卖,咱去哪卖?”张氏问。

“咱就在家卖。”连蔓儿说道,“娘发的豆芽好,咱们村,还有西村、赵家村这几个临近村的人,就不用去镇上买了,到咱家来买多近便啊。”

“这还真是。”张氏想了想,觉得连蔓儿说的很有道理。

“就是路一样远,咱们乡里乡亲的,这钱咋地都是花,也得到咱家来买。”连守信一边揉面,一面插言道。他对自家的人缘也很有信心。

“那也得让人知道咱家发了豆芽啊。”连枝儿正在外屋烧火熬骨头汤,也听见了连蔓儿和张氏的话,就抽空进来说道。

“这个还不简单。”连蔓儿道,“现在在咱作坊干活的。都是咱们村和临近村的人,娘说上一句,管保明天这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些天她们家开酸菜作坊,可是有了些名气,就是原本不认识她们家的,现在也能认出她家的门。

“还是我们蔓儿脑袋瓜儿好使,这事就这么办。”张氏高兴地道。

“娘,我估摸着。咱卖豆芽也赚不了啥大钱。”连蔓儿就又道,“好歹能够上咱每天的花销。”

“我明白。”张氏笑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居家过日子。有几个一下子发大财的,别小看这几文钱,一文一文攒下来,能顶大用场。”

“对,过日子就是这个理。”连守信赞同地道。

“就是发出来,卖不了,咱自家还能吃那。也省得你们几个白菜土豆吃的腻烦。”张氏道。

卖葡萄酒和蒜香花生方子都很赚了一笔,就是卖酸菜赚的钱也不少,比起这些。卖豆芽这个买卖就不足道了。连蔓儿怕连守信和张氏到时候有落差,因此才说了刚才那些话。连守信和张氏能想的这样通透,连蔓儿自然就放下心来。

“娘,我还想到一个法子。”连蔓儿心中一动,就又说道,“咱告诉大家伙,咱这豆芽不拿钱买。拿别东西换也行。鸡蛋、花生、…粮食也行。”

以物易物,对于手里没什么活钱的人家是极便利而且具有吸引力的,这样势必能增加豆芽的销售量。

一家人都觉得连蔓儿的想法好,就开始核计着以物易物具体的标准。

“今天就把豆芽发起来吧,先发五斤豆子咋样?”张氏在干活的事情上,历来雷厉风行。

大家当然没有意见。

张氏就去称了五斤豆子泡起来。

“先卖着看看,”张氏就道,“要是行的通。咱还得去买豆子。”

连家今年收了不少的黄豆,他们分家出来,按理说那些黄豆也有他们的一份。可是用来发豆芽卖的黄豆,张氏还是想另外买。一来她不想占公中的便宜,二来,也是想分的清楚些。免得周氏、何氏这些人叨咕。

连蔓儿在看连守信擀面条。

她记得听人说过,揉面的标准是三光,即:面光、盆光、手光。连守信完全达到了这个标准,而且他揉面的动作很专业:将一个硕大的面团在案板上揉几揉,又摔打几下,那面团似乎还带了弹性。

“这揉面啊,可得有一把子力气。”连守信笑着解说,“可光下死力气还不行,那样就把面揉死了,得用巧劲,这样擀出来的面条才劲道好吃。”

“爹,你懂得真多啊。”连蔓儿故意用崇敬地眼神看着连守信,“是跟我娘学的吗?”

连守信嘿嘿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这你可小看你爹了。”张氏道,“要说和面、揉面、擀面条,包包子、包饺子这些,娘还得跟你爹学那。”

“那我爹是跟我奶学的?”连蔓儿问。

张氏瞥了连守信一眼,连守信脸上带着笑。

“就跟你们说了吧。”张氏就道,“你爹小时候,在面点铺子做过学徒,这些功夫,就是那个时候学的。”

“爹还做过学徒?”连蔓儿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连守信这么勤快厚道,既然做了学徒,怎么没有接着干下去?

连守信将一个大面团分成均匀地分成几个小面团,拿起擀面杖,仔细地擀着。

张氏见连守信不说话,连蔓儿又那么好奇地问,心里想着有些事孩子们迟早会知道,干脆趁着今天连守信心情好,就说出来好了。

“那时候你爹还小,家里为了你大伯的事,刚卖过一回地。你爷没在家,你奶听说有人招学徒,就让你爹跟着去了。你爹学徒那家,是个面点铺子。”说到这,张氏有些欲言又止。

“做学徒也是…”连蔓儿本想说做学徒也不错,能学一门手艺,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但是她立刻又想起来,这时候的社会环境。士农工商,厨子根本就排不上号,学徒的地位那就更低了。

而且,学徒都是要跟师傅签契约的,师傅包吃包住(吃住的怎样,全凭师傅的为人)。师傅可以对学徒随意打骂,契约中会有一条,在契约期限内。学徒即便死了,也是白死。而且一般对学徒是不用付工钱的。很多招学徒的,不过是想要廉价的劳力,与签活契的卖身为奴差不多。

看连守信和张氏的脸色。这件事,怕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