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不是会木匠?”五郎突然道,“我和小七那冰车,那木板还是三伯给刨平了,拼一起的。”

“那算啥呀,我又没学过,就看人家干过,记住了,自己个瞎琢磨弄的。”连守礼道。

连守礼是公认的手巧,像盘炕、搭锅灶、搭棚子这些活,也没人教他都是他看别人咋干,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学会的。

就是铺子里的桌椅板凳稍微有啥毛病,也都是连守礼帮着收拾的,钉个榫头,这里凿凿,那里敲敲的,就能给收拾利落了。

“要我看,三伯想去山上干活,这是好事。我看三伯心里灵,手巧,咱跟黄大叔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安排三叔给那些木匠、画匠啥的,这些能挣钱的手艺人打个下手。三伯也能挣钱,还能学着点手艺。”连蔓儿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只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蔓儿姐,要真能这样,那可太好了。”连叶儿激动地道。

“能学个手艺,少挣俩钱儿都行。”连守礼也很激动。

庄户人家朴素的想法,就是有手艺在身,这辈子就不会少了一碗饭吃。

“那三哥你去跟爹说好了,明天我就跟老黄商量。”连守信道,“不管咋地,这事也给你办成了。”

连守礼老实厚道,轻易不会开口求人,所以他这一开口,连守信特别当一回事。当然,连守信还有另外一个心思,连守礼到现在还没个儿子,如果能有一技傍身,以后也有点依靠。

连守礼立刻就回了老宅,一会工夫,他又回来了。

“老四,爹让你去一趟。”连守礼搓了搓手,有些不大自在,“我跟爹说的时候,二郎也在。他、他也想去山上干活。”

事情牵扯到家庭,一个人的事往往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它能牵扯出来的方方面面,有的时候,是难以想象的。用牵一发而动全身来形容,似乎有些不贴切,但是那情形,却也差不了多少。

大家伙就都回了老宅来。

“…···趁着还没种上地,去山上先干俩月也行。”连老爷子道,看来他是赞同连守礼和二郎去山上干活的。

连老爷子有他的考虑,家里的几个孩子眼看着都大了,三郎的亲事要张罗了,连秀儿也到了该定亲的时候,连继祖和二郎要为连家开枝散叶,小孩子出生,要养活也得用钱。能趁着这两个月挣些钱,也能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

“老四,你跟山上监工的能说上话,你看让老二、老三、二郎、三郎他们都去,行不?”连老爷子就向连守信道。

从连守礼一个人去上工,变成了四个人去上工。那么给连守礼找个轻省的,还能学到手艺的活,这事就可能有些变化。

连蔓儿看了一眼连守礼,从他的表情上看,这事他也想到了。

聪明与厚道,是两种极好的品质,却很难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发现这两种品质。聪明一些的人往往失于厚道,而厚道些的人,往往又不那么机灵。

连守礼毫无疑问地属于后者。

若是有些心机的人,遇到这么好的事情,肯定会严防死守。可连守礼就是缺乏保护自己的利益这根弦。

“我二哥…”连守信看连守义并不在屋里,就问。

“不知道他干啥去了,我让三郎去找他了。这事我说了算,让他去干活,也省得每天到处乱逛去。”连老爷子就道。

“爹,山上招工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不知道现在还招不招人。明天我问问,这事我尽力,也不一定能找到满意的活干。”连守信没有将话说满,找活干容易,但是他怕连守义挑剔。

“那行,咱不挑活计。”连老爷子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也相信连守信说了尽力,就会真的去尽力办。

说完了这件事,连老爷子没让连守信立刻走。

“你大哥那,这几天我也找找人。好歹他念了那老些年的书,还是个秀才。不管哪个村子里,好赖给他找一个馆。继祖,”说到连继祖,连老爷子叹了口气,“这孩子书没念出来,地里的活他也干不惯。好歹他有点念书的底子,我打算,今年再让他念一年,····…到时候要是再考不上,······也就死了心,让他回来跟我种地!”

连老爷子这是将一家子的安排都想好了。

“老四,你开了个铺子,人来人往的认识人多,帮着打听打听,哪里有馆,给你大哥介绍介绍。”连老爷子对连守信道。

“行,这事我记着。”连守信点头。

“还有一件事,”连老爷子又道,“三郎也到年纪了,该娶个媳妇。还有秀儿,也该找婆家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梯子

“老四,你和你媳妇都帮着给留点心。三郎的媳妇,就要一般的庄户人家,孩子老实能干就行。…三郎媳妇要大脚的。”连老爷子又继续说道。

庄户人家的女人,是不能够遵循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条的。她们不仅要操持家里的事务,包括洗衣服做饭喂鸡养猪,还要能够下田劳动。三十里营子有些小脚的女人,是要跟着男人们下田干活的。因为是小脚的缘故,下田干活对于她们来说格外辛苦。而即便下田,她们也绝比不上大脚的女人能干活。

连家现在有足够多的小脚女人操持家务,既然他们以后打算种田为业,那么娶媳妇自然优先考虑大脚的。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给三郎找媳妇设置的标准,很实际。

“…秀儿的亲事,老四你和你媳妇也给操点心,托托人啥的,要老实本分的人家。有合适的就回来跟我和你娘说。要是离的不远,沾亲带故的,这样最好。”连老爷子又道。

“行,爹,这些事,你不说,我也得给留着心。”连守信就道。

“秀儿的婆家,可得用心找。”一直没说话的周氏这个时候开口了,却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没再说什么。

一家人回到西厢房,就议论开了。

“也怪不得他爷让他二伯几个都去山上干活,往后这两年,花钱的地方可真不少。”张氏就道。

连守信没有接张氏的话,他有些发愁。

“给三哥找个好活,这事咱使点劲,总能成。现在加上二哥,他们爷四个都要去,哪有那么多轻省拿钱多的好活等着咱!”

“爹,你不也跟我爷说了吗,咱尽力就成。

到时候,让二伯他们上山去试试,能干就干,谁不能干就别干。咱也不是神仙,啥都能管。”连蔓儿就道。

“就是这个理。”张氏道。

连守信想想也确实是这样。

“就是咱刚才答应三哥的事,怕有点不好办了。…到时候二哥和三哥他们一起去,要只对三哥另眼看待,二哥肯定挑眼。”连守信又道,他最为难的是怕不能特别关照连守礼。

“他三伯这人,有时候是老实过了头。让人不知道该说啥。”张氏叹气道。张氏自己就是老实人,还说连守礼老实,可见连守礼是多么的老实了。

正这么说着话,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从外面走了进来。连叶儿的眼圈红红的,一进门,就走到连蔓儿跟前坐了。

“老四,这事…,哎,”连守礼还没说什么,先叹气,“到时候有啥活我就干啥活吧,这事怪我。”

“蔓儿姐,你看能帮着想想法不,我爹没心眼。”连叶儿就向连蔓儿道。

“肯定得给你想法。”连守信就道,“就是结果啥样,我现在不敢保证了。”

“老四,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连守礼感激地道。

“我尽量给你想想办法…”连蔓儿低声安慰连叶儿。原本连蔓儿还想,只有连守礼一个人去山上干活,到时候告诉连叶儿,让连守礼少往家交点工钱,自己存起来一些。

可现在,连家有四个人打算去,攒私房钱是不行了。让连守礼学点手艺,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监工老黄还是像往常那样到早点铺子来吃饭。五个包子,一碗稀饭,两碟小咸菜,这是老黄的惯例。不过今天,连守信又多给他上了一碗蒸蛋、一碗烩丸子。

“再来壶酒,就更美了。”老黄看了看,就道。

“要酒啊,晚上喝行不…”连守信就信以为真,他知道老黄爱喝两口,不过再爱喝,也没大早上就开始喝的,因此没有准备。

“哈哈,我跟你说着玩的。”老黄就笑道,也不跟连守信客气,拿了筷子就开吃。“兄弟,有啥事你就说,老哥我能办的,肯定给你办。”

来店里吃饭的人很多,但是连守信唯独跟老黄最熟,最说的来,就是因为老黄这个好爽的脾气。

“就知道大哥你是个爽快人。”铺子里这个时候也没几个客人了,连守信就干脆请了老黄到里屋吃饭。老黄一边吃,连守信一边就将连守礼几个想去山上干活的事情和老黄说了。

“离种庄稼还有两三个月,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去山上干活,好挣俩钱贴补贴补。不瞒你手,我们那一大家子人口多,花钱的地方也多。”连守信道。

“就这个事啊,好办。”老黄一口就答应了,他是监工的头,很有些权力,安排几个干活的人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人都在哪,一会我就带上山去,今天就能让他们开工。”

“老弟,要去的都是你家的兄弟和侄子?那都是庄稼把式,有力气,能干活吧?”老黄又问。

“都能干活。”连守信就道,“不过,还得请黄大哥你照顾照顾。”

“这个我心里有数。”老黄道。

“老黄大叔,”连蔓儿赶忙插话,“我三伯,叫连守礼。他为人最本分,手可巧了。我们家里,还有村子里,有啥木匠活,盘炕、搭灶这些活,都请他去,干的可好了。老黄大叔,你看能不能安排他跟着干点啥手艺活?你放心,我三伯肯定能干好,肯定给你长脸。”

连蔓儿说的略有些夸大,不过还是以事实为依据的。

连叶儿也在铺子里帮忙,听连蔓儿这么说,也跟着点头。

“我爹肯定行。”

“孩子们说的不错,…要是安排不开,跟着打个下手啥的也行。”连守义就道。

“这个有点难,山上的手艺匠人请的都是特有名的,得看他能不能干。”老黄道,“我给他机会试试吧。其他的,就得靠他自己个了。”

这边和老黄商量好了,连守信就忙打发连叶儿去将连守义、连守礼、二郎和三郎都叫了来。连老爷子不放心,也跟了来。

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老黄吃了饭,就领着四个人往山上去了。

晌午的时候,连守义、连守礼、二郎和三郎就都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好消息。他们四个人,明天就可以正式去山上干活了。

老黄给连守义和三郎安排的是挖土的活计,连守礼则得偿所愿,在木工队打下手。

原来老黄记得连守信的嘱托,将他们四个带到山上去之后,先就让他们去木工队试了一下,结果只有连守礼手巧,被留了下来。

连守礼每天的工钱是六文钱加上一顿晌午饭,连守义和三郎则是要按照挖土的数量算工钱,也有一顿晌午饭。

出乎众人的意料,二郎选择了最苦最累的活:砸石头。当然,这个活的工钱也最多,按方数算工钱,每方要比挖土多一文钱,也包一顿晌午饭。

连老爷子很高兴,让连守信和老黄定了时间,要请老黄喝酒。

只有连守义不太高兴。

“…不是说老四跟那个姓黄的监工熟吗,老四你没跟他说,给咱安排个轻省的活?”连守义向连守信抱怨“老三那个木工打杂的活还凑合,我和二郎、三郎这挖土、砸石头的,都能累死人,钱也多不到哪去。”

连守信早就想到连守义会有这样的不满。

“二哥,事先我都跟咱爹说了,我本事有限。我是认识老黄,可咱就是平头百姓,可不就得靠力气吃饭吗?别的活,人家让咱干,咱也得干的来啊?再说,木工那边活轻省些,老黄不是先安排你们去那试的吗?二哥,你试了没过,那谁还有啥法子。”

“老二,你瞎咧咧啥,有个活干,能挣俩钱就不错了,还有你挑拣的?啥话你都别说了,明天开始,都老老实实给我上工去。”连老爷子一锤定音,就是连守义也不敢再说什么。

就这样,虽然还是在正月里,连家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十二这天,送走最后一个吃早饭的客人,早点铺子正打算关门,一辆马车嘎吱一声就停在了铺子的门口。赵文才、赵文才的老婆吴氏,赵秀娥和赵秀娥的嫂子蔡氏,四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一边招呼着,一边往铺子里走。

连蔓儿抚额,真想当做看不见,把门就这么关上。可是斜对面的杂货铺子,还有官道上的行人都在看着。连蔓儿无法,只得将几个人让进了铺子里。

张氏和连守信也已经闻声迎了出来,赵文才几个也不用人让,自己个就在桌子旁坐了。

“连四兄弟,你这铺子好啊,财源广进,一个月这钱不能少挣啊,老哥我那个杂货铺不能和你比啊…”赵文才满脸是笑,对连守信道。

这几个人这样的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做什么来了。连守信和张氏这次也学从命了,只得应付着,远远地避开某个话题。

这次的事,连家拿的稳稳的,赵家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赵文才已经找过和连家走的近的吴玉昌和吴玉贵兄弟,想请他们来说和。不过连老爷子早就放出了话,吴家兄弟当然不会来触这个霉头,都拒绝了。

赵家这是没了别的法子,只能自己送赵秀娥回来。

至于先找到他们,当然不是因为顺路那么简单,不过还是想为自己留些颜面,要借他们做个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