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轻轻地退回到台阶下,这才朝着上房叫了一声,随即上了台阶,进门,就先往东屋来。

“呀,婶子啥时候来的?”进了屋,看见吴王氏,连蔓儿就做出吃惊的表情来说道。

“刚来。”吴王氏就笑着道,“蔓儿这是上哪去来着?”

“上我大姨奶家去了。”连蔓儿就道。

“听说她大姨奶有点中暑,我摘了点菱角,让蔓儿给送过去了。…另外还有一篮子,你要是不来,一会我也正要打发人给你送去。”张氏就对吴王氏说道,然后又询问连蔓儿,诸如吴玉昌家都谁在家,二丫的奶奶看着咋样等等。

连蔓儿都一一答了,只说二丫的奶奶看着还好,应该没啥大事。

“经不得热,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犯一次,也没当啥大事。今年这稍微有点严重。”吴王氏就道,关于吴玉昌家的事,她比张氏、连蔓儿可知道的还多些。

“婶子,你坐着,我给你洗香瓜去。”连蔓儿这么说着就从东屋出来,又往西屋里看了一眼,见连枝儿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炕上做着针线。

“姐,你也歇歇眼睛吧。”连蔓儿就道。

“蔓儿回来了。”连枝儿就招手,让连蔓儿上前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问,“我眼瞅着你进院子的,咋这半天才进屋?你在外边,听见咱娘和婶子说啥了没?”

原来她进院子让连枝儿给看见了,好在连枝儿刚才没叫破。

“是娘让我看着点,要是有人来,就让我说一声。”连枝儿就道,“我就坐窗户旁边,你上台阶我都看见了。”

“那姐你咋没叫我?”连蔓儿就笑着问。

“你又不是外人。”连枝儿就道。

“那咱娘可说是让你看着人,也没说一定是看着外人。”连蔓儿看着连枝儿,眯着眼笑问道。

第五百零七章 麦收

“问你那,听见咱娘她们说啥了没?”连枝儿脸色微红,并不回答连蔓儿的话,而是继续追问道。

原来吴王氏过来的时候,特意将她支开,只和张氏说话。连枝儿看吴王氏就像是有事的样子,心里猜疑她们是说她和吴家兴的婚事,因此要避开她。她心里记挂,又不好去听,看见连蔓儿回来了,就没说话。她知道,连蔓儿若是听见了什么,肯定会告诉她。

连蔓儿见连枝儿又腼腆了,就不再继续逗她,而是将刚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跟连枝儿说了。

“咋就不能消停点儿?!”连枝儿听完了就微微皱了眉头。

是太能作了,连蔓儿点头。

“这事,娘和婶子她们肯定是不能当着咱们的面说。咱们也就当不知道吧。”说完,连蔓儿还嘱咐了连枝儿一句。

“嗯,这个我知道。”连枝儿就点头。

连蔓儿就让连枝儿停了手里的活计,姐俩出来,打算将香瓜洗了给吴王氏吃。香瓜连蔓儿并没有带到后院来,而是留在了跨院厨房。姐两个走到前院,路过书房,听见里面有动静。

“哥,你回来了?”连蔓儿就朝里面问了一声。

“嗯。”里面五郎应了一声。

“哥,吴家婶子来了,在后院和咱娘唠嗑那。”连蔓儿就告诉五郎道。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五郎说着话。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虽然五郎要抓紧时间温书,但是家里来了客人,他还是要去问候一声,说两句话。这是礼节。

“咦,小七那?”连蔓儿见只有五郎一个人,就奇怪地问道。

“小七洗澡那。”五郎就朝跨院指了指。这个时候。连蔓儿也听见了大胖和二胖欢快的叫声。

连蔓儿和连枝儿两个穿过月洞门,就看见跨院的院子当心放着一个大水缸,大胖正围着水缸撒欢,二胖则是人立而起,费力地将前爪搭在水缸沿上,冲着水缸里叫。

小七却不见人影。

“小七,快出来。一会你呛水可没地方哭去。”连蔓儿就道。

她的话音刚落。小七就湿漉漉地从水缸里冒出来。

“大姐,二姐。”小七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嘻嘻地冲连枝儿和连蔓儿道。

那水缸里有多半缸的水,小七站在缸里,也并不比缸高多少。那水面则是恰恰高过小七肚脐的位置。

夏日天气热,一天下来若不洗澡,身上就觉得黏黏的不舒服。绕着村子的小河有几处深水洼,村里的半大孩子,甚至大老爷们都爱去那里,凫水儿玩,连带着洗个澡。以前,连守信也曾经带着五郎和小七去河里洗过。

现在,连蔓儿家自己建了浴室。连守信事忙,而且和从前的身份也不大一样了,因此就不再往小河那边去了。要洗,只在家里洗就行。小七倒是张罗着去河里洗,其实他是想去凫水儿玩。张氏当然不肯,就是有五郎带着小七。张氏也不松口。

庄户人家夏天洗澡,除了下河,另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晒一大缸水。经过一晌午的暴晒,水缸里的水晒热了,洗澡最为舒适。连蔓儿家有了浴室,本来不用这样了,偏小七就喜欢这么玩水,所以每天这跨院里都要晒上一缸水,就等着小七放学回来洗。

这是专属于小七的浴缸。以前小七洗澡,不是连守信帮忙,就是张氏帮忙,而且必然是脱的光溜溜的。现在,小七上了私塾,就自己说长大了,是不肯再光着屁股的。比如说现在,小七脱了衣裳,身上却还留着一件肚兜。

半裸,其实还是光屁屁。连蔓儿暗笑。

“小七,姐给你搓背啊。”连蔓儿就笑道。

“呀,姐,不用你,哥都给我搓过了。”小七连忙拒绝,身子还往水里埋了埋。

小屁孩,知道害臊、男女有别了。连蔓儿见小七有些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这会工夫,五郎已经去后院跟吴王氏打了招呼回来,还给小七带来的换洗的衣裳。

等连蔓儿和连枝儿进厨房洗了香瓜,又将一个西瓜切了,用大托盘托出来的时候,小七已经被五郎从水缸里给捞出来,擦干净了头发和身子,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

“走,吃瓜去。”连蔓儿招呼五郎和小七。

几个孩子一路笑着去了后院,都到上房东屋里。大家一起吃了瓜,吴王氏又说了一会的话,这才告辞离开,自然,还带上了张氏为她准备的半篮子鲜菱角。

吴王氏走后,五郎就问张氏,吴王氏来,是不是有啥从太仓传来的消息。张氏只是摇头,说没有。连蔓儿就知道,这件事,张氏是下定了决心,不让她们几个知道的。不过,那之后的几天,连守信的脸一直都是阴着,就是小七去哄,也难得见一丝笑容。连蔓儿暗地里琢磨了一下,就断定张氏是将那消息告诉了连守信。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大暑节气。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同时这也是麦收的季节。春小麦生长期比较短,下种又比其他作物早,因此最早收割。麦子不同于玉米、高粱等作物,它的收割最要掐时间,既不能早,更不能晚。早了,麦粒注浆还不够饱满,而若是晚了,就会发生麦粒从麦穗上脱落等情况。而这早晚之间的时间差距,又极短,一天、两天,也许就错过了时机。

而收麦的季节,又最忌下雨。若是麦子成熟,又不能在雨前收割完毕,那么麦粒就会发芽,影响收成。

所以说到收麦子,通常前面都要加一个抢字。

连守信连着在地里看了几天,终于大手一挥。

“麦子熟了,开始割麦子。”

麦子的收割,与谷子的收割大同小异。就是要用镰刀,将整株的麦子割下,然后捆做一捆捆地,运回到晾晒的场地。为了抢收麦子,连守信带着三个长工,又请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来帮工,然后还雇了几个短工,整整用了一天的工夫,将全部的十亩地麦子全部收割完了。

收割完之后的麦地里,就只剩下短短的麦秸茬。张氏、连枝儿、连蔓儿都没有参加割麦子,不过她们也没闲着。娘儿三个都穿了下地的衣裳,头上戴了草帽,下面将裤腿用绑带扎的严严实实的,脚面也裹了,一人手里提了个篮子,在收割过的麦地里拾麦穗。

十亩地,娘儿三个来回拾了两遍,还叫了赵氏和连叶儿来帮忙。

庄稼种的辛苦,每一粒里面都饱含着庄稼人的汗水和辛劳,所以浪费不得。就是没读过书,一个大字都不识的那些庄稼人,也懂得这个朴素的道理。因此,经常能够在饭桌上听到大人训导小孩子,吃饭碗里不能剩下饭粒。她们不会讲大道理,即便讲了小孩子也未必听的懂。很多大人,只是告诫小孩子,如果吃饭碗里剩下了饭粒,那将来脸上会落下大麻子的,也有的地方说法不同,说是这样,将来长大了会嫁个大麻子的女婿或者娶个大麻子的媳妇。

还别说,这种吓唬总是非常奏效的。

收割的麦子已经运回连蔓儿家的场院,开始晾晒,这边麦穗也拾完了,连守信就又带着长工们下了地。他们要赶紧将麦茬都刨干净,重新整地,然后再种一茬。

麦茬细碎,刨出来之后将上面的土磕打干净了,也没往家里面运。这些麦茬若是做柴禾,并不经烧。所以,连守信就将这些麦茬都堆在地头的一个大坑里,浇上水,又运来一些粪肥倒在上面准备沤肥。

为了赶工,并没有采用人工、铁镐来刨这些麦茬,而是干脆让骡子和牛拉着犁杖下了地,长工们只需要跟在后头,将被犁杖翻起来的麦茬用铁镐收捡出来,运到地头去就可以了。

十亩地,重新整好之后,一半就种了大豆,另一半则是种了白菜。

将菜种到地里,这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而连蔓儿则有她的计划。

五亩地的白菜,自然是要留着今年腌酸菜卖的。这白菜比家里园子里的白菜种的早,到时候自然也收的早,正好可以让腌酸菜更早的上市,多卖上一些。而五亩地的大豆,就更不用发愁。大豆的用途多,换豆腐、换豆油,发豆芽等等不一而足。

而这些大豆,自然比那些春耕时就种下的大豆收割的要晚的多,连守信略有些担心。虽然庄户人家种地遇到缺苗,而又来不及补种上原来的庄稼的时候,一般都会补种大豆。大豆收的晚些也没问题,但种的这么晚,还是头一次。

连守信担心到时候豆子长不成。

“就是到时候豆子太嫩,那也不怕。”连蔓儿却笑道,“豆子嫩,不正好卖毛豆吗。”

第五百零八章 麦子香

现在种下大豆,估计要在秋末的时候才能收获。那个时候,毛豆自然是稀罕的东西。盐水毛豆,可是辽东府这里很受欢迎的一道下酒菜,它还是小孩子们很喜欢的零食。

比如说现在这个时候,大豆豆荚已经饱满了,就正是卖毛豆的好时候。只要稍微算一算,就知道卖毛豆的收益要比以后卖大豆的收益要高,但是舍得摘了青豆荚去卖的庄户人家并不多,更别说自家摘来吃了。

这并不是因为庄户人家不会算账,而是他们脑子里某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在限制着他们的行动。种庄稼就是为了收粮食吃饱饭的。在庄稼没完全成熟的时候就采摘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糟蹋庄稼。

庄稼人的信念里,再也没有什么比糟蹋庄稼更不可原谅的了。

说白了,就是庄户人家都没有这个商业的头脑和意识。在他们的头脑里,庄稼是直接关系着温饱,也就是性命、生存的。

比如说,一两棵高粱到秋收的时候,最多能打出来的高粱不会超过一斤。这一斤高粱价值,不会超过十文钱。但是若是哪家的地头被人糟蹋了一两棵高粱,那就是天大的事。庄户人家,不怕手里没活钱,他们害怕手里没粮食。

连蔓儿家现在的条件,若说是要吃毛豆、或者吃煮的嫩花生,那应该是完全没问题吧。但是事实却是,不行。连守信会让连蔓儿拿钱去集上买。他不心疼钱,但是地里的庄稼却不能动。

周氏那么看重连兰儿,自然对金锁和银锁也是另眼相看,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没分家的时候。金锁和银锁跟着连兰儿来三十里营子看连老爷子和周氏。他们提出想要吃烀毛豆和花生,周氏就不敢答应。因为周氏知道,连老爷子那一关过不去。

与吝啬无关。也不是一根筋。这就是庄户人家约定俗成的,没人会去违反。似乎是在没收成之前,动了地里的庄稼,就会泄了地气,触怒神明,从而影响当年的收成,甚至从那以后。就要被这块田地摒弃,再休想获得丰收了。

而连蔓儿的理解,这是庄户人家对土地、对一年的劳动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并将其上升到农耕社会的一种道德规范。

连蔓儿对此也给予了尊重。开春的时候,她和五郎、连枝儿、小七几个在庄园上果树之间的空地上。种了一些花生和大豆,并说好了,这就是种来留着他们几个打牙祭的。连守信和张氏不仅没有反对,反而觉得几个孩子懂事。两口子还任劳任怨地去帮过工。

这第二茬种出来的大豆,到时候可以卖毛豆,连蔓儿和连守信商量了半天,连守信才同意了。

这边几亩地的白菜和大豆都种完了,场院上的麦子也晒干了,又要打场了。

将麦子脱粒。可以采用两种方式。一种和谷子的脱粒方式相同,就是将晒干的麦穗铺在压的实实的地面上,然后用石碾子一圈圈地压。家里有一头黄牛和两头骡子拉石碾子,这个工序进行的可比从前人工拉石碾子快多了。

而另一种,则是采用人工摔打的方式,与处理高粱穗的方式相同。经过摔打。还有部分麦子留在麦穗上,这还要用手按在铁锹上刮一刮,也就干净了。当然,之后还是要过石碾子。

两种方式相辅相成。

经过石碾子一遍遍的压,那麦粒就从皮子里面脱了出来。而要将麦粒和这些皮子彻底地分离开来,还要进行一道工序,也就是扬场。

经过了扬场,还要再用簸箕颠,将剩余的麦皮颠出去,同时还要将其他一些杂物,比如小石子、小土块等等,都挑出去,只剩下干净的脱了皮的麦粒,这才能够装载袋子里,存入谷仓。

连蔓儿家收了第一袋麦子,称了重量,就送去了磨坊磨面。一家人迫不及待地要品尝自家地里出产的“细粮”。

很快,面就磨回来了。去磨面的时候,连蔓儿就嘱咐过,只要粗磨就可以,所以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略嫌粗糙,带着糠皮颜色的麦子面,连蔓儿并没有吃惊,相反,她很高兴。而一打开袋子,就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麦子香,则更让她满意。

连守信、张氏、五郎、连枝儿和小七也围过来看。自家磨的麦子面,没有粮店里买来的白面那么白,那么细,然后这种麦子香,却是那些经过了精磨、并且长途运输的白面所没有的。

“看着还不错。”连守信就道。

面磨回来了,自然是要吃。

“娘,晚上就用这个面,咱蒸馒头吃吧。”连蔓儿就提议道。

“行。”张氏痛快地点头,就舀了一盆的麦子面,开始和面。

“这面劲儿挺大。”和着面,张氏说道。

连蔓儿就洗了手,试了试,也跟着点了点头。春小麦磨的面要比冬小麦磨的面粘性大,这是品种的差异。不过那麦子香,却并不逊色,起码连蔓儿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