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这才恍然大悟。刚才在院子里看见连芽儿喂鸡,之后,他们进屋,可连芽儿却一直都没进来,原来是去找大周氏和小周氏了。

这自然不会是连芽儿自己的主张,而是周氏早就有这样的吩咐。

再回想周氏打发蒋氏传话的时候,也说了,让连守信来的时候提前通知,老宅这边好准备饭菜。看现在这个样子,只怕这准备中还包含了一项,就是请大周氏和小周氏过来。

小周氏和商怀德进屋,大家相互寒暄见礼,小周氏和商怀德言谈间,都特意表白他们是凑巧来的。

连守信和五郎这个时候也都明白了,也并不当面揭穿,大家落座说话。

“老四啊,不是我仗着是你的长辈,在你跟前拿大。你爹没了,就剩你娘,寡妇失业的,你那,给东西是给东西,给钱是给钱,另外,还是应当常过来看看,看看你娘有啥难处啥的。”小周氏在周氏身边盘腿坐了,就对连守信“语重心长”地道。

“老四这不是过来了吗。”不等连守信说话,商怀德在旁忙就打着哈哈道,“人家都是念书、做官的人,啥还不比咱懂的多。哪个月,老四都得来上几回。这在村里,大家伙都知道。”

此刻,事情已经是再明了不过了。周氏之所以刚才不说正题,是为了等大周氏和小周氏两姐妹过来,给她助阵的。

只不过,大周氏因为家里有事没来,只有小周氏和商怀德来了。

大周氏家里真的有事脱不开身吗?只怕不是。连蔓儿想,应该是大周氏知道周氏叫她过来做什么,不愿意来。

以大周氏对连家的了解,自然知道连守信是什么样的 。但凡周氏有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连守信都会答应。连守信很孝顺,自家的事情自家商量着就解决了。而巴巴地叫了亲戚过来助阵、撑腰,肯定会惹连守信这一股人不高兴,既得罪人,又让周氏和连守信母子之间更加生分。

大周氏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而小周氏和商怀德却未必能认识到这一点,即便是认识到了,这两个人也不能放弃这样显示存在感的机会。

同一件事情,处在相同的位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和做法。大周氏的为人处世,是周氏和小周氏不能比的。这也难怪人家能养出那么个八面玲珑,人人交口称赞的儿子来。

“娘,你老有啥事,就直接跟我们说吧。”连守信对小周氏和商怀德的双簧心里颇不以为然,就问周氏道。

“我还能有啥事,我这日子,过的都快憋屈死了。”周氏愣了一下,随即就掏出一块大帕子,抹了一把脸,拉长了哭音道,“再这么过下去,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干脆就把棺材抬出来,我躺进去,你们行行好,把我抬上山埋起来,我找你爹去…”

周氏几乎总是这样,能好好地说上几句话就是极限,她还是最惯于、也最擅长和喜欢这种拿捏人、让人不舒服的表达方式。

“奶,有啥事,你老好好说,我们才能听明白,才好办事。”五郎沉声道。

周氏的哭声顿时一噎,她飞快地抬眼看了连守信一眼。连守信没看周氏,而是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椅子背上靠了靠。

周氏低声抽搭了两声。

“还能有啥事,就是 的事。”周氏又抹了一把脸,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他都快把我给逼勒死了。这个院子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奶,你能把意思再说明白点吗?”五郎沉默了一会,又问。

“我这院子里不搁他了,让他给我走,走的远远的!”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周氏的情绪就有些激动。

五郎和连蔓儿就交换了一个眼色,果然被他们猜中了,周氏再也忍受不了连守义,自己却不能将连守义怎么样,所以才要求助他们,想赶走连守义。

这个院子,是连老爷子留下来的。连老爷子生前就说好了,有连守义的一份。连守义在连老爷子的葬礼上尽了孝,作为儿子,还为连家延续香火做了很大贡献的儿子,连守义有权住在这。就连周氏这个做娘的,都不好说撵就撵。

想要赶走连守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第九百零六章 母子交锋

听周氏说要撵走连守义和何氏,五郎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看了连守信一眼。连守信会意,知道这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

“娘,我二哥那个人,就是那个脾气。我爹在世的时候,他就那样。只有点不作法,也就小打小闹的。以前说要撵他出家门啥的,我爹那可是死活都不答应。”

“好歹是我爹的儿子,一块生活几十年,最后也尽孝了。房子、地、园子啥的,都是我爹留给他的。”

这个年代的礼法道德就是这样,孝道是天。但是同时,还有男尊女卑,男人是女人的天。

连守义不作法,总惹周氏生气。但是连守义也很有些小狡猾,连老爷子去世之后,他可以说是小错不断,但大事却不曾犯过。在周氏跟前,他能闹就闹,能赖就赖,得了便宜,过后对着周氏还是娘、娘地叫的亲热。可以说是气的周氏半死,周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即便是周氏,作为连守义的娘,连老爷子的未亡人,她可以闹腾说要撵连守义,但是要东真格的,却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而连守信这样说,很大程度上,都是他的真心话。周氏曾多次露出过要撵连守义的意思,连守信都没有搭茬。连守信的心里,是不赞同撵走连守义的,即便这是周氏的意愿。

连守信这话说的平平常常,可周氏只听了第一句,就几乎气了个倒仰。她没有立刻发作,还是因为这两年确实有些惧着连守信这股人,现在又被连守义给呱噪的不行,要依靠连守信这股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将连守信的话听完,周氏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两手打颤。

“…你、你就记着你爹,我死活你就都不管了?!”周氏嚎了一嗓子,难得地有些破音,由此也可见她此刻的心情。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这…这也没那么邪乎。”连守信板板正正地道。周氏说话历来夸张,她喜欢无限地夸大自己的痛苦。现在事情是这样,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好说,但是老宅、周氏。以前也总是吵吵闹闹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远远没严重到要死要活的。

当然,现在的情形和过去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周氏不再是常胜将军了。她现在常在连守义手里吃亏。这在过去,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亲母子两个,财物上的一点所谓“亏”,在众人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咋没那么邪乎,非等我让他气死了。要不然,啥时候他摸黑把我掐死了,那才邪乎,那你才管?”周氏说的激动。头发就有些散开,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随着脑袋晃。

周氏的一双眼睛也瞪的大大的,原本。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连守信、连守仁几个都继承了这样的眼睛。只是此刻,周氏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的神色竟有几分癫狂。

连蔓儿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不觉移开了视线。她有些不忍看。

其实,周氏现在,本可以过的十分闲适舒服,比大周氏还多几分从容与贵重。但是,她生生将好日子给过成了这样。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连蔓儿想,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是命,或者又可以称为报应?让周氏即便身在福中,她也享不了这个福。什么样的外力,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那不能。”连守信摇头道。连守信是真的坚信,连守义再怎样,也不敢真把周氏给气死,更不敢对周氏动手。

这两年,连守义在周氏跟前不作法是不作法,但从来没动过手,连这个意图都没表露出来过。所以连守信有这个信心。

当然,连守信能够这样笃定,另一方面,也是对周氏的强悍有足够的信心。换个软弱点的母亲,或许就招架不住连守义。但是周氏的身上,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跟软弱这两个字沾边的东西。

“咋不能?!”周氏更气了,“你还当 是啥好东西那,你、你…”

周氏看着连守信,心里气他牢牢记着连老爷子的意思,护着连守义,觉得这父子、兄弟才是一家,她这个做娘的在这样要紧的时候就成了外人,成了低他们一等的、无关紧要的人。依着周氏原来的性子,这个时候就要破口大骂连守信。骂他跟连守义穿一条裤子,同样不是个东西。

但是,瞧瞧连守信旁边坐着的五郎,再看看炕上坐着的连蔓儿,周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骂出口。

这两年来,对于连守信这一股人,周氏只有单独在连守信面前的时候,还能拿出些原来的架势来,可要是有连蔓儿几个在场,她的气势却是越来越弱。

而张氏,这两年为了不碍周氏的眼睛,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在周氏面前出现的。即便是来了,也不过是打个照面,说两句场面话就会离开。

周氏想骂又不敢骂连守信,心里憋屈,就哭了。

“…都想我死,我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待见我,我不招人稀罕。你别管我,我明天就死…”周氏一边哭,一边道。

又是以死相逼的老招数。

偏是这样的老招数,却是百试百灵。不是用此招的人厉害,而是接招的人心太软,见不得这个是他亲娘的女人难受、说死。

“好好的,说啥死不死的…”连守信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 。

“反正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要是想看着我死,你就别管,你就让他慢刀子割肉,你让他慢慢折腾死我。…也算给你自己报了仇了!”说到最后一句,周氏下死眼盯了连守信一眼。

周氏这样说,几乎让连守信无法答言。

老宅、周氏等人与他这一股的恩恩怨怨,如今他们自家已经都不再提及了。对待周氏,对待老宅,可以说是不计前嫌。可是周氏却每每非要提起这件事。周氏提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表达丝毫的悔意,而是每每将此作为口食,拿捏连守信。

做错了事的、欠了债的,反而理直气壮地贬斥没做错事情的,成了那个讨债的,是非都被她给颠倒了似的。

连守信每每对此不理会,是因为跟周氏讲不请道理,不过是白费 ,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再揭开旧伤疤,再伤心一回。

但周氏却认为她这是又拿住了连守信的短儿。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就是连守信的脾气再好,也终有忍不住气的时候。尤其今天还有五郎和连蔓儿在场。

“娘,你说的是啥话?”连守信愣怔了一会,脸色也跟着变了,“你总说别人逼勒你,你说这话,你咋不说你是逼勒我。我们是咋地你老了还是咋地?我们还有啥是没做到的?你老还想让我们咋样,你老才满意?非要我这一腔血,还是孩子他娘的一腔血?”

连守信的最后一句话也说的很重。今时今日,谁又敢平白要连守信和张氏的命!而且,一个做母亲的,要儿子和媳妇的命,她还是母亲吗?既然不是母亲,她又有什么权力要求孝顺、随意支使人?

周氏就也被噎在了那里。

“逼勒死我,你老是能得啥好处是咋地?!”连守信看了一眼周氏,最后又道。

周氏无言以对,又哇哇地哭开了。

商怀德和小周氏就在旁边劝,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劝,也劝不住周氏。周氏此刻心里也有无限的委屈,第一个委屈就是送去贺礼,向张氏和张氏的儿女们低了头。第二个委屈,是低了头,还低声下地地央求(刚才那些,在周氏眼里,就已经是她低声下气了),而即便是这样,竟然还不能如愿。

五郎和连蔓儿没说什么,连守信就先驳回了她,还给她难堪。

周氏越想越憋屈,干脆又发了狠,一边哭,一边就拿头去碰炕沿,嘴里嚷着要碰死,去找连老爷子。

一屋子的人,自然不能让周氏真的碰伤了。这边大家伙抱住了周氏,周氏还是挣扎不休。

连守信也无奈了。

“娘,你就说,到底要咋样吧。”连守信就道。

“我不是说了吗,”周氏见连守信这样,才又说道,“这个院子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周氏这是打定了主意,非要撵走连守义。

连守信叹气,看了五郎和连蔓儿一眼,然后就不说话了。

来老宅之前,一家人在一处商量过,他们预测了周氏可能提出来的要求,并大概商量出了对策。对于撵连守义出老宅这件事,连守信不赞同。当时一家人商量好的,如果周氏提出来,连守信负责应对。如果连守信能够让周氏打消这个念头,一切都好。如果不能,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五郎和连蔓儿。

现在,连守信已经尽力,虽将周氏气的够呛,却压服不住周氏。接下来,就只能交给五郎和连蔓儿了。

“…奶,你让他离了这,这房子、园子、地啥的,你老是想咋安排?”五郎就开口道。

第九百零七章 毒誓

想撵连守义离开老宅,这个和让连守义净身出户并不一定是同一个意思。五郎想现弄清楚,周氏让连守义离开老宅,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

听五郎这么问,周氏立刻就听出了希望。她不再看连守信,而是将满含期待的眼睛看向了五郎。

周氏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连守信这一家人,连守信名义上是当家人,但是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主。而五郎和连蔓儿若是开了口,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五郎的话比连守信的话更有分量,要想撵走连守义,连守信或许没有办法,可五郎却一定有办法,而且有这个能力。

“…就是让他离了我眼跟前,我好多活几年。”周氏说到这,略顿了顿。

一旦跟五郎说话,周氏的态度和语气无形中就有了明显的变化——更像一个正常的老人,那股子泼辣劲没了。也许连周氏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两年,一旦面对面跟五郎、连蔓儿、甚至小七说话,她总是不自觉地模仿大周氏。

温和、端庄,说话也只说正经话,不再牵三挂四说些不着调的话,也不会带脏字出来。

总之,周氏在面对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这几个孩子的时候,与面对连守信的时候是判若两人的。

“老爷子留给他的东西,还都归他。我一文钱不要他的。…他要是顺顺当当的走,我还另外给他添点。”周氏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那六亩地,我就留下三亩,另外那三亩,就给他。”

听了周氏的话,五郎、连蔓儿、还有连守信都半天没言语。

周氏这样。简直是割地赔款。连蔓儿心里想,看来,周氏是实在受不了连守义了,宁愿吃这样的亏,只要连守义离了她这里就行。

这算什么,恶人也怕恶人磨?!

老老实实、孝顺的儿子那里,她一点不肯假以辞色,还总想着要多刮些油水下来。而对于这不作法,对她并不承担任何赡养的义务,还经常将她气的半死的儿子。则不仅能擎受连老爷子留下来的遗产,还可以另外获得她给的补贴。

这算什么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