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敬抚着胡须悠悠道:“听闻少尊近日来修炼异常刻苦,已是到了突破之时,怎有空来我天玑宗?”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玦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使着一把重剑的天枢宗少尊不杀。他还是昔日的模样,长发披散,一双明目烈如火。杀伐冷傲之气由内散发而出。

云玦突然觉得和他相比,那个和自己一般容貌的凌枢所散发出来的冷傲根本不值一提。

一个人的气场究竟如何,完全可以通过其他人的反应看出来。云玦转了一圈脖子,发现现场和她一般大气不敢喘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不杀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很多人才恢复了呼吸。不过又在他开口时再次屏息。

“有事?”质问的口气霸道而猖狂。

唐子敬一噎,明明是少尊不杀隐在暗处看热闹,他把他叫出来了,反而被问一句“你叫老子干嘛”?唐子敬心里能不噎吗?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西泽域七宗实力有高有低,但总体相差并不多,作为一宗之主,唐子敬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七宗之内有几个敢在他面前如此猖狂?

可是面对面前这对杀神,唐子敬还真是只能把这口气噎回去!

不杀转身,突然有马嘶声并着狂奔而来的马蹄声。奔来的是一匹浑身漆黑的宝马,唯有头顶一束血红的毛发是非黑色。这匹战马正是不杀坐骑——未血。

未血奔到不杀身前的刹那,不杀翻身上马,不留一句话策马疾行而去!真真是不给现场几宗任何颜面!

除了少尊不杀,这七宗还有谁敢为?

“诶?凌枢呢?”

听得弃桐的话,容拾猛地转身,原本云玦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一路尘土

在被拎上马背的那一刹那,云玦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不为别的,只为这么近距离靠近这尊杀神,那股子不容小觑的杀伐之气硬是让云玦体内为数不多的元力乱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和过来。云玦想仰头看看情况,可她是面朝下趴在马背上,她睁眼所见就是飞奔的马腿,还有马蹄高高扬起时带起来的泥沙。

一路尘土飞扬,云玦肚子里吃了不少的沙尘,直到末血猛地高高跃起踏云而行,云玦才松了口气,不用吃泥土了。

经过短暂的惊愕,云玦已经冷静下来,她开始思索自己的处境,以及少尊不杀掳走她的目的。她现在的处境很明显十分不好,至于少尊不杀掳走她的目的更是猜不到。想来想去毫无头绪。

马嘶长鸣。

停下了?到了?听马嘶声倒像是被劫了。

“出来!”明明不是怒吼,甚至声音很低,可这两个字从少尊不杀的喉咙滚了一滚就变了味道,带了几分从地底深处滋生的凉意。这让靠得很近的云玦浑身一僵,犹如置身冰窖般的凉意直达心底。

云玦勉强抬起头,大概看见了些黑色的人影,因为角度问题看得却不全面,只知道对方人数不少。

就算如今的云玦刚刚由一个凡人踏入修者,对于元力的掌握和熟悉度都不够,可她还是感受到了强大的元力在酝酿,这股敌对的元力压着她体内的元力,使她呼吸一次都要变得费劲。

反观少尊不杀这边,他的气息倒是始终未变。

对方先动手了,无数的黑色人影风般掠过来,一股股元力带着绝对的杀意射过来。云玦大骇,可还没等她有任何动作,身下的末血已经动了,以一种飞奔的速度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就这么冲过去?

云玦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疑问,紧接着现实就将这疑问打消。无数攻击越来越近,却在安全距离外刹那消散。还有一声声闷哼声都没有逃过云玦的耳朵。

滚热的液体喷在云玦的后背上,她知道这是鲜血。云玦抬头的刹那就见一抹沉重的红色闪过,然后就是前方三个黑衣人同时的腰斩。

看着三个黑衣人的身体一分为二跌落在地,甚至还在发颤。云玦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他的气息没有变化是因为对方完全不能威胁到他的安全?

趴在马背上的云玦缓缓放松下来,这场暗杀已经有了结果。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比之前庞大了无数倍的功力突然从天而降。

感受到危险,云玦一手撑在马背上,终于努力半翻着身。这是白色的光芒十分刺眼,让她一时失明,只得立刻闭上双眼,甚至伸出另外一只手急忙遮挡眼睛。

双眼看不见,其他感官就格外敏感。她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马背,而且在半空中被拖着拽了好远。等到云玦的双眼已经不像刚刚那般刺痛的时候,才敢试探着睁开眼睛。

不远处,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正在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此时这个大坑依旧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一个黑衣人正站在大坑前方,他一身黑衣,甚至带着斗笠遮着脸,低着头,不言不语。在他身后是十来名同样装扮的黑衣人。整片大地上躺着数以千计的黑衣人,它们的尸体全部已经不再完整。

云玦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意识到一只手扣在她的腰间,她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僵硬的转头,果然见着那个像和死人一起生活的少尊不杀就在自己的身侧。准确的说,是自己在他的怀里,他的左手扣在她的腰间控制着她的身体。一把血色重剑被他握在右手,一丝血痕留在重剑上。

刚刚那匹黑色马已经不见踪影,一名陌生的黑衣男子立在少尊不杀的另一侧。

云玦盯着顺着重剑上的纹络向下蜿蜒流淌的血痕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被吸引住了。血痕流到剑尖,终于滴落在地上。那最后一滴血珠滴落在泥地上,明明是悄无声息的,但是云玦却仿佛听见了它的声音。

“轰!”

云玦闻言猛地转头,那存活的十几名的黑衣人的身体在一瞬间四分五裂。云玦半张着嘴,难掩惊讶。

腰间的力量一松,云玦来不及反应已经跌坐在地。云玦一愣,继而苦笑,就算自己有所准备也得没办法,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啊……

心中一沉,倒是冷静了许多,云玦抬起头毫无惧意地正视少尊不杀。云玦也不说话,反正像少尊不杀这种人掳了她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她问也没用。

不杀难得给了她一个眼神,睨了她一眼,然后一把将她捞起来。云玦只觉得眼前景色一晃,紧接着又如之前一样的姿势趴在马背上。

马?那批黑色的马没用被砸死?

云玦别扭地仰起头找了一下,刚刚突然出现的那个黑衣人不见了?再低头看看身下的黑马。果然啊……

连坐骑都修炼成精了?

一静下来,云玦突然发现个问题,从刚刚那伙人出现一直到战斗结束她再次趴在马上前行似乎没到一刻钟?那种还没有进入修真界之前对修者仙人的敬畏之情再一次燃起。云玦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坚定修炼的心越来越强烈。只不过她现在的情况……

“唉”什么时候能顺一点呢?

接下来的路,又遇到了三次暗杀,不过经历了第一场暗杀之后,云玦已经对暗杀有了心理准备,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料想的那般。虽然第三次暗杀稍微麻烦耽搁了些时候,不过也是一个时辰之内完全解决,他们这边却是一丁点伤都没有。

云玦不得不放松了。

趴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最初的时候云玦胃里十分难受,总是勉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到后来却也慢慢习惯了,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麻木了。

又一次,云玦被少尊不杀一把捞了起来。

已经到了夜里,四周很黑。一路的折磨让云玦并没有认识到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水淹了。

“咳咳……”云玦浮出水面剧烈的咳嗽着,只觉得鼻子、耳朵、嘴巴里全是水。

这里是个浴池?

云玦在水里仰起头不解地仰着头看着站在浴池边的少尊不杀,他笔直站在那里,神色不动。完全不想给云玦任何解释,将她扔进浴池之后利落的转身。

云玦张了张嘴,这是什么情况?

哗啦啦的水声让云玦心里一惊,这里还有别人?她侧首,就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跪在浴池边,在向浴池撒着花瓣,她身子娇小,却套着宽大的白袍子。白色的头巾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云玦顿了顿,换了个问题:“少尊要做什么?”

少女将手中的花瓣放在一旁,然后站起来,小碎步走了出去,然后又小碎步走了进来,并且将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在浴池边。

云玦看了一眼,那衣服是白色的,应该和这个少女所穿的白袍子相同。

“你是这里的下人?”

少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云玦蹙眉。

这尊六宗都怕的杀神把自己掳过来就是为了多个下人用?

因为突破破体境原本就是锻造身体,她这一身的确是又脏又臭。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的确是相当必要的。云玦一边在热水里泡着一边眉头紧皱思索。可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真的太少,什么头绪都没有。

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云玦终于从浴池里爬出来,换上了放在池边的衣服。她仰着头看着站在一侧的少女,“我现在要做什么?”

少女又一次小碎步走了出去,然后小碎步走了进来,并且推进来一把轮椅。

云玦终于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不会说话?”

少女一愣,继而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啊!她为什么是哑巴?会不会是少尊不杀防止下人多嘴将自家的下人全都毒哑了?或者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吵闹就将下人毒哑?那个人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被毒哑?

云玦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嘴。

少女凑过来扶起云玦,想要将她扶到轮椅上。

“谢谢。”云玦刚刚坐到轮椅上就对少女道谢,却在侧首的一刹那愣在那里。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些许凉风,正好将面前这个哑巴少女遮脸的面纱吹起一个角。又因为云玦坐在低处,仰头的刹那正好瞥见了一眼。若是陌生的面孔这一瞥断不能留下印象。可是,这个少女的面孔竟是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弃桐、摇光宗的人都把自己认成凌枢,那自己定当与凌枢十分相像。再加上前几日那个自称凌枢的女子明明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

面前这个虽说并非一模一样却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这……

云玦的心“噗通、噗通”直跳,一种不祥的感觉慢慢在她心底滋生。

宫主癸辰

云玦心下惊慌,面上却是努力保持平静,生怕身边这个哑少女看出些许端倪。她遮着脸,至少是不想她发现其中的秘密。

原本心中忐忑见了少尊不杀之后要怎么应对,却没有想到哑少女并没有带她去见不杀。

出了浴室,经过漫长的回廊,又经过几处假山、亭阁终于来到一处大殿。大殿空旷,除了座首执卷思索的人,再无他人。

云玦抬起头打量他,只见他一身暗紫的衣服镶着镀金的纹络边缘,越发衬托他一张脸白皙。明明是个秀气、干净的人,偏生打扮成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样。

“你且住下,每月十五自终归阁领取吃穿用度,若想修炼也可领取功法、典籍、兵器。”他每天抬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

云玦微微惊讶,如此听来竟全是好处?若他只是要交代这么一句话又何必见她一面?云玦有些茫然地侧首,哑少女偏过头也看了她一眼,然后跪地给座上的紫衣人行了一礼,然后竟是推着云玦出去了。

沿着之前来时的路走了一段,而后转了个方向。

云玦渐渐听到人声。

小路尽头,再拐个弯儿,通过一扇月门,云玦总算见到了一些面孔。这里原来是一处操练场,三三俩俩的人正在这里切磋研究功法,一派祥和。

有的人发现云玦的出现,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仍旧做自己的事情,更多的人根本没有抬头看一下。

云玦就在这种一个接一个的谜团中被推进了一间房。屋子不大,倒是整齐干净,而且像是没人居住的。云玦隐隐知道这是给自己安排的住处。她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她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挑了个问题问道:“终归阁……在哪儿?”

整理被褥的哑少女一听,停下手头的活儿,在窗边的箱子里翻出笔墨纸砚,摊开纸,磨了墨,略一思索写了起来。

云玦舒了口气,不是完全套不出情报的样子。这样就好。

哑少女写了一会儿,将纸递给云玦。

云玦微微前倾了身子去看:

“这里是隐宫,宫主癸辰。”

“不乱走,不生事,宫主佑你一世安稳。”

“我是丁酉,暂时接待你的人。”

明明只有三句话,却让云玦大致清楚了现状,只是那一句“不乱走,不生事,宫主佑你一世安稳。”又是何意?难道要一辈子留在这里?

云玦抬头,“可是带我来到这里的人是天枢宗少尊。”

丁酉默然。

云玦又试探问了一句:“那么我要做的事是什么?”

丁酉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在白纸上的第二句话。

云玦不得不泄气。

云玦稀里糊涂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三个月。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有很多不适应,处处都要丁酉指引照顾,后来她对隐宫熟悉了,丁酉便不常见了。

云玦拖着尾巴穿梭在一本本书架之间,挑选着调息元力的典籍。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和修炼,她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尾巴,至少行动自如。虽说刚开始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尾巴十分排斥,可是日子久了,有时候她会偶尔一低头看着自己的尾巴发呆,对待它的情愫也变了些。她的尾巴色泽变得极浅,由原本的碧绿变成只是泛着一点点绿色。

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对现在的安逸十分惶恐。她在万分狼狈难堪的时候,天枢宗少尊不杀一把将她捞起,然后将她扔进一个水池。之后她的日子就完全变了样。她怎么都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头顶的阴影照下来,云玦这才回过神来,她抬头一惊。

“宫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他,云玦不自觉向后移动了一些。

隐宫宫主癸辰自然就是那一日见的紫衣男子。癸辰一直身居迁出,云玦自那一日便没有再见过他,没想到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嗯。”癸辰轻应了一声,然后绕过云玦,朝前走去。

“凌枢!凌枢!你应我一声!”弃桐的声音突然从云玦腰间的碧玉中传出。云玦一惊,再抬头果然见癸辰停下了脚步。

见到癸辰转过身来,云玦解释:“别人送的一块玉,可以传音。”

云玦低着头,垂着眼,样子像是恭敬的,但并非低眉顺眼,她的手紧紧攥着那块碧玉。直到癸辰朝她伸出手,云玦仍旧攥着。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云玦咬咬牙,将手中的碧玉递给了癸辰。要不然呢?她能怎么做?

癸辰将碧玉在手中掂了两下,微微蹙着的眉才展开。“玉灵出世了?”

云玦微微惊讶,想起那只小虫子,实话实话:“大概是醒了一次,然后又睡了……”

癸辰手腕一翻,紫色的元力从他的指尖渗透出来,宛如实质的元力滴进碧玉之中,碧玉的颜色在一瞬间亮了许多。

“不出三日,玉灵当会出世,你且小心照料。”癸辰将碧玉递还给云玦。

云玦愣愣的接过碧玉,原来自己刚刚是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

“宫主!”看着癸辰离去的背影,云玦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喊了他一声。

“嗯?”癸辰转过身来,蹙眉瞧她。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很惶恐……这里千好万好!可是……可是我为什么享受这一切?理由呢?”云玦有点慌乱,说的话也没什么条理。

癸辰挑眉,竟是一副颇为惊讶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少尊带你回来的,他今日正好在隐宫,你要不要亲自去问他?”

停在门口的时候,云玦还是没搞清楚自己刚刚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点了头。自己今天的胆子真是大了许多,和她一贯秉持的谨慎作风不太一样。

站在一旁的癸辰低头看她,“少尊虽严厉,但并非不讲理的人。”

这算一句安慰?云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跟着他走进去。

不杀在擦剑。

云玦随癸辰站在门口看着他一遍一遍擦着那把重剑,表情专注而……冷血。听说练剑之人对自己的剑都是有极大感情的。

不杀终于将目光从剑上抽开,抬眼看门口的两个人。

癸辰含笑开口:“她问我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将她带过来了。”

不杀就将目光移到云玦身上。

云玦顿时有一种压迫感,甚至连尾巴都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她强自镇定,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以及我要做什么?”

不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突然站起来,大步朝她走来。云玦还来不及动作,腰间已经被他扣住,向前拉去。

云玦被不杀拉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云玦后背直冒冷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不杀扣在云玦腰间的手,寻了下位置,然后摁了下去。

云玦闷哼一声,真疼。

而不杀已经松开了手,云玦向后退了又退,煞白着脸,大口喘着气。不是疼的,是吓的。

不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玦胸口憋了一口气,道:“第一,你带我来这里干嘛?第二,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杀又向前一步,云玦强忍着后退的冲动,努力挺了挺腰杆直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