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柱香吗?”李浩然问她。

白秀珠摇头:“不如求己。”

不过李浩然还是拉着她往前走了,她问:“你干什么?”

“不去上香,总要买点什么,才能证明我们到过了护国寺。”李浩然解释着,却到了一个小摊前面。

这货架上摆着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珠花和手链子,也有看上去佛珠穿成的手串,不过一眼看去便知道大都是假的,也不过是摆在这里,放着像是那么回事而已。

白秀珠听他这样说,也不介意,走上去在货摊上看起来,随手拿起一串木头刻的佛珠串子,“看上去还不错,我挺喜欢。”

于是李浩然绅士地直接付钱,白秀珠只是看着没拒绝,转身就轻轻将这廉价的东西套在了手腕上,晃了晃,却还有些太松。

李浩然收好钱夹子,转身看到这一幕,嘴边上浮上几分笑意,拉过她的手,将线头收紧,抬着看了看,然后很满意地一点头:“这样看上去就好了,不过……这么廉价的东西,真不适合你。我记得你原是有珊瑚手串的。”

白秀珠也想起了那珊瑚手串,笑容减淡:“不想戴的时候便不戴了。”

“那么这一串粗陋的佛珠,秀珠小姐也是想不戴了就不戴了。”他和她并肩,从香炉边经过,来了一趟护国寺,竟然没有进去上香,也没人提出异议,不得不说也是奇事。

白秀珠左手腕子上挂着那串褐色的佛珠,右手却伸过去一颗颗地摸着数起来,她听了他的话,细细揣摩着意思的同时,却已经有了回应:“在喜欢的时候,还是会戴着的,不喜欢了,自然就不戴了。”

这话怎么听也不止一个意思。

李浩然和白秀珠,都不是那种喜欢把感情宣之于口的人,更何况两个人身份之间的差距太大,所以说话确实都压着,然而就是在这样压着的谈话之间,话的意思却更加丰富了。

李浩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喜欢的时候,喜欢的是什么?是人呢,还是那串珠子呢?

他看着白秀珠,白秀珠却淡笑着没有看他了。

他背着手,还是拿着那枝杏花。

顺着信徒们朝拜的山路台阶下去,周围进过了香火、没进过香火的人,都是言笑晏晏,他跟白秀珠这样的组合难免是有些奇怪的。

说是朋友吧,一男一女,过于暧昧;说是情侣吧,可是没牵手没挽臂,相互之间还隔着那么一点距离,过于疏离。

不知不觉一路走下来,竟然已经是太阳快要落山,白秀珠穿着高跟鞋,走了这么久也累得厉害,她脚疼,于是坐在外面道边的树荫长椅下,李浩然买了一袋应季的橙子,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只,她接了过来,却将他手中的一袋全部拿走,反将自己接过来的一只还给他,一扬那精致的下颌,略带了几分任性胡为:“还是浩然老师剥吧。”

李浩然无奈,从她手中接过来,“我竟然不知道秀珠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懒怠了。”

白秀珠靠着长椅,侧脸看着那边漂亮的夕阳,这一天就要这样过去了,马上就要再回白公馆了,她已经看到街那边的车了,他们定然是在找她,不过因为看到她跟人坐在一起,没过来打扰罢了。

她转而握了手,轻轻地抵住了自己的下颌,那清澈的眼又转过来看李浩然了,这男人的手是舞文弄墨的,手指的指甲不算短,可都是一片片的透明,很漂亮的一双手。

现下是初春,出来的橙子还带着青皮,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的衬托下竟然有些苍翠的颜色,白秀珠不禁怀疑是不是很酸。“我本来是懒怠又任性,只是跟浩然老师的接触不是很多,所以浩然老师没有看出来罢了。再说了,怎么说也是浩然老师你为了感谢我,请我出游,虽然不知道杜九爷是不是安全到达了那边,不过我先收下感谢,自然是不会亏的。”

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犯懒还这样理直气壮,李浩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橙子剥了一半,掰下来一瓣,递给她,“你还是别说了,秀珠大小姐,吃吧。”

白秀珠摇头,“看上去很酸。”

“难道因为看上去很酸,你就不愿意吃了吗?”他无奈。

“……”

白秀珠忽然不说话了。

“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

因为上辈子受够了,所以这辈子就更怕了,如果一件事情存在失败的可能,白秀珠是不会想去尝试的。

把握这种东西,能够从什么地方拥有?

李浩然忽然就有了解她了,不会轻易地信任别人,还对别的事物抱有期待,可是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不会轻易尝试,她喜欢熟悉的东西,而不愿意接触陌生。

他想着那些,却收回手,将那一瓣橘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味道还不错,我挑水果,还是有一些水平的。”

白秀珠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他这话的真假,不过看他一脸坦然,也就接过了他重新掰开的一瓣橘子,拿在手中看了看,才咬了一半,顿时皱眉。“酸。”

李浩然一下就笑出声来,手里拿着那剥了一半皮的橘子,似乎心情很好:“我不知道,我吃的可是甜的。”

现下,就算白秀珠是个迟钝的傻子,也知道自己是被眼前这看似正直的男人给诓了,可是看他笑得那么促狭开心,自己倒也恼不起来,只是嘴里那酸味真是难受,秀眉皱得更紧。

“李浩然,你这是故意坑我呢。”

她这样不尊敬地喊他的全名,已然是表示自己的不悦,不过李浩然一点也不在意,笑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浩然只是想告诉秀珠小姐,就算有人帮你常识,也不一定就完全没有风险,很多事情自己试过了才知道,你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吃的那一瓣是酸的,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浩然吃的这一瓣不是甜的?”

“不愧是北大和仁义女高出来的,浩然老师,你又在说教了。”白秀珠似乎是在讽刺,不过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李浩然重新掰了一半橘子给她,“试试这个。”

“这不都是一个橘子里的吗?都是酸的。”白秀珠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不过李浩然强行塞给她,还是道:“你自己试试才知道。”

白秀珠皱眉,最后还是咬了一小口,却惊讶地扬起了眉,“咦?”

这一瓣竟然是甜的。

她愣了,李浩然却又大笑起来。

她忽然知道,是这人在耍什么把戏。

一个橘子,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一样的味道,相去不远,不该是一些甜一些酸。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去,“你做了什么?”

李浩然老老实实地将双手都摊出来,竟然是方才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只黄皮的橘子,一青一黄,都是剥开的。

于是白秀珠顿时恼怒:“你——”

李浩然站起来,耸肩,将两个橘子都放到她手里,“好啦,秀珠小姐,玩个小把戏而已,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白秀珠拿着两个剥了的橘子,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她只是奇怪地看着李浩然,这人到底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手段和心思?

眼看着太阳要下山,李浩然看了看街角,那里停着的一辆车,提醒道:“白公馆的人,似乎是来接你了。”

白秀珠低眸:“我知道。”

她弯腰将椅子上的袋子捡起来,将那已经剥开的两只橘子放进去,“再见。”

“明天见。”李浩然表现得很自然,伸手将放在椅子上的那枝杏花又递给了她,“临走之前,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这词用得不是很合适,可是又不知道不合适在哪里。

白秀珠接过,一笑转身,“的确是明天见,子铮老师。”

李浩然化名木子铮,是单纯地来教她钢琴吗?

白秀珠不知道,不过那也不是自己能担心的话题,如果李浩然真的不是什么普通人的话,要担心的人也该是自己的哥哥。

她走到街角,回望的时候,李浩然站在长椅边还看着她。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如果一辈子都有一个人这样看着自己,也很好。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钻进了车里,又是那个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的白秀珠了。

“小姐,今晚公馆有聚会,您邀请的客人们似乎都到了。”

白秀珠点头,是想起来了,她还很忙呢。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一直写感情有点腻歪了,擦,想让杜九出场肿么破?

我是勤奋可爱有节操的大镜子:

☆、第二十三章划清界限

大家族,动不动就爱来什么同乐会,周末的时候尤其热闹。

白秀珠刚刚回到白公馆,换了衣服就被她们拉出去推牌,乌二小姐也在其列,连着推了好几把,白秀珠都输了,被他们笑说是手气差。

白秀珠自己倒是不介意,打出去一张牌的同时笑道:“连点你们几家,是我运气好哩。”

“哎呀,白小姐就是大方。”刘四奶奶忙巴结起来,白秀珠却没有再说更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一直输,又推了几场,还是输。

不一会儿金燕西坐过来了,给白秀珠坐镇。

乌二小姐原是带着邱惜珍来的,不过邱惜珍不爱推牌,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乌二小姐打牌,金燕西一来,她那眼光顿时就晃到金燕西的身上去了。

白秀珠摸上来一张牌,皱眉,看了旁边的金燕西一眼:“你还是快走开吧,你坐在我旁边我浑身都不自在。”

金燕西抿嘴皱眉,那眉头轻轻地一挑,“我就坐坐,秀珠你又开始嫌弃我了。”

白秀珠随口道:“你有空去帮我陪陪惜珍小姐吧,我看惜珍小姐挺无聊的。”

邱惜珍一个人在一边,自然是无聊的。

可是白秀珠这话说出来之后,她的脸色却隐隐有些变了,两颊不知为何浮上来一团红晕,也许是羞,也许是恼。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白秀珠都不喜欢她。

金燕西摇头,还是那纨绔子弟的模样:“我忙着呢。”

这话可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白秀珠却听出这句话中有些不一样的意思,这不像是白秀珠很久以前的记忆之中那个金燕西会说的话。

她手一错,一下打错了一张牌,“哎呀”了一声,却被周围的三家连着连着地喊住了。

“白小姐这手气真是好,一炮点了三家,厉害啊!哈哈……”

跟白秀珠一起推牌的三家立刻眉开眼笑,就是跟白秀珠一向不对盘的乌二小姐也是面带得色,钱是好东西,谁不喜欢?

白秀珠这把输得太大,今天晚上就没有再赢过,她站起来,说道:“我今天这手气可不大好,不跟你们推牌了,输不起了,燕西你跟我来。”

她是主人家,这一下离开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况且白秀珠很是坦诚,自己都说自己是“输不起”,所以别人也不追究。

其实乌二小姐和邱惜珍都坏白秀珠是找借口走,总觉得她的真实目的是喊走金燕西,不过她们毕竟是客,白秀珠现在不好惹了,她们也感觉得出来,所以不敢正面去招惹她。

金燕西跟着白秀珠出来,到走廊上,他不知道她找自己出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便问道:“有什么事儿就在这里说吧,你是怎么了?”

“你老实告诉我,刚刚为什么那样说?”白秀珠扭头,皱了眉,鹅黄色的洋装衬得她有一种很理性的气质。

金燕西脸上还是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他双肩一耸,装傻:“不懂,秀珠你在说什么?”

哪里不一样了。

白秀珠看着他,注视着他的眼睛,却发现他的眼底,已经不是当初那样的单纯,“你之前说你忙着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很简单吗?我一点也不想接触她们。”金燕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这样的回答自然是直截了当,可是白秀珠却更加怀疑起来。

“我听说你在学新诗。”白秀珠想起从下人那里听来的消息,不自觉地就要与上一世相对比。

不可否认金燕西是很聪明的人,只不过——聪明没有用在正路上。

他很有文采,不然日后也不会有那样的发展,到国外去,还成为了编剧导演,将他和冷清秋的故事搬上了银幕,虽然内容有不实之处,但是用以展现金燕西此人的聪颖却已经足够了。

要说金燕西是个白痴,那绝对是别人胡说,他只是想得比别人少罢了。

可是现在,金燕西想的似乎不少。

“我也听说,金白两家不怎么好了。”

金燕西的眼神一下就低下来那么几分,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就改变了。

如果说原来的金燕西是优柔的公子哥儿,现在就是忧郁的青年。

对于他的这种转变,白秀珠忽然觉得很突兀。她这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其实已经没有太过关注金燕西了,他的改变自己没有意识到,今天在护国寺那边,她捡起马鞭子递给他的时候,金燕西其实就已经表现出了异常,可是本来应该察觉到的她没有任何的感觉。

金白两家不怎么好了。

这个消息,如果不是早就知道,白秀珠这应该是第一次听说,她应该表现出惊讶的情绪,可是她不想。

“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不用问我从哪里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了,你也知道的吧?我说的时候,秀珠你啊,都没有半分的惊讶。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像是傻子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还傻傻地以为我们真的会结婚。”

金燕西背靠着走廊上的柱子,看着白公馆的花园,春天已经到了,月色还带着几分冷,蒙蒙的走廊挂灯的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晕染出一片暖色,让整个夜都带上了人情味儿。

金燕西虽然是纨绔,但本来就带着很浓重的人情味儿,他是最世俗的,可有的时候却让白秀珠觉得他是超然的,因为他的一无所知,因为他的漠不关心。

就算是金家败落,对他的影响似乎也就是那样。

可是如今,金燕西对于家族的关注,很高。

他竟然说,一直以为两个人会结婚。

白秀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将自己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们不会结婚的,因为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会爱上别人,这样各自不干涉,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对我们都好。”

金燕西沉默地看着白秀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眼前这张素净的脸是这样地冷漠。他早该猜到白秀珠的答案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外力,外力只是导火索,白秀珠不喜欢他,跟金家逐渐陷入困境无关。

他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我的。”

“也许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们所以为的喜欢又是什么呢?”白秀珠心底有一块地方很柔软,那是她为眼前这个少年留下的地方,尽管她不爱他,可是干干净净的金燕西,也将是她心底的一片净土。

“看样子,就只能这样了。”

一切都在金燕西的意料之中,他在今天骑马过护国寺的时候,看到白秀珠和李浩然站在一起,他就明白了。

那个时候白秀珠挽住了李浩然的手,就是想告诉他一个事实——她白秀珠对他金燕西,没意思。

他不想再自讨没趣,说到底还是公子哥儿的性格,忍不住就要说开了来。

那是一种用意不纯的暗示和利用,暗示的是金燕西,利用的是李浩然,只不过有的是不知道,有的是愿打愿挨。

有时候白秀珠觉得自己卑鄙,用这种并非光明正大的手段伤害金燕西,她觉得自己跟当年的金燕西是没什么区别的。

现在是长痛不如短痛。

“秀珠,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李浩然,最近父亲在跟我讲政治上的事情,我希望你离他远点。”

“你知道什么?不如一起告诉我。”白秀珠心中一动,看金燕西这样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金家,金燕西是最小的,他的大哥二哥都在政府里供职,平日里总理金铨有事也是跟老大老二谈,没道理突然之间找金燕西。

白秀珠略带疑惑地看着他,然而金燕西没准备回答。

他只是说:“听说最近我们两家要去上海旅行一次,我可能不会去,你去吗?”

上海?现在说到上海,白秀珠只能想起杜九。

杜九,杜长洲。

“我可能会去。”上一世的确有这么一趟旅行,不过那个时候金燕西和冷清秋之间正是纠缠不清的时候,白秀珠固执不想离开,所以才没去,这一次倒是恰好去。

不过——这样一来,竟然真的应了杜九那句话。

到了上海那边的话,杜九就是地头蛇了。

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李浩然到底是什么人。本来是想要深入地问,可是问多了反而惹人怀疑。她左右想了想,再可怕也不过是那些身份,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回去了。”

金燕西忽然站直了身子,在灯下一笑,伸手抚平她眉心,虽然看上去还是青涩的少年,可是眉目之中已经多了许多的成熟,在白秀珠没有看到的地方,这个少年慢慢地破开了茧,开始了她不懂的一些改变。

“秀珠,今夜好梦。”

他背对着白秀珠,摆了摆手,自己双手揣回兜里,直着身子走出了花园。

白秀珠在原地站了许久,看他已经消失了,才喃喃了一句:“再见。”

就是这样再见了。

白秀珠回到棋牌室,又被拉着打了好几把,这一次手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好了,连赢了几把。

乌二小姐之前赢的全输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阴阳怪气地问道:“白小姐,这金七爷跟着你出去了,这怎么没回来?别是把手气传给了你,倒是叫他也来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嘛。”

白秀珠心情不是很好,被乌二小姐这么一激,唇边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来,她随手砌着牌,漫不经心地看了乌二小姐一眼,纯粹是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她那话里含针带刺,真以为她白秀珠耳朵不灵听不懂?

她心中看不起乌二小姐这帮咸水妹,竟然悠然道:“他走了,乌二小姐这么感兴趣,倒是可以去寻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留言死了……

我是勤奋可爱有节操的大镜子:

☆、第二十四章钢琴课

她跟金燕西之间,应该算是完全撇清了吧?

白秀珠看着梳妆台边的花瓶里擦着的一支红杏,那含苞的花朵一夜之间已经隐约张开了花瓣,能够模模糊糊看见里面的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