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道:“来了。”

她忽然松手,却转过身去,笑得奇怪:“说谎。算了,你走吧。”

他忽然觉得她是看出什么来了,临走的时候他回头对她一笑:“白秀珠,我真的会回来找你的。”

白秀珠没回应他。

她知道,杜九是要去救汪寿华。

也许没有人能够想到,杜九竟然站在国民党的对立面吧?所以大上海是大小两杜,一个杜先生,一个杜九爷,而从来没有听说过杜九和杜月笙关系很好,杜月笙跟蒋介石也算是交好,而杜九肯定不是;方才杜九听到汪寿华的消息,态度略微的改变,被白秀珠发现,她才明白了为什么。

现在杜九是要去找汪寿华——如果汪寿华真的还在这栋上海总工会的大楼里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大汉天子]废后复仇》已经开了,欢迎捧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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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红

地下室很暗,就算是有灯,感觉也是伸手一片漆黑,何况现本来就是晚上,那一扇门被关上了,白秀珠就坐那里,四月天气,还有些冷,尤其是晚上,她抱着自己双手,听着外面嘈杂喧哗声音,就像是陷入了梦境。

上面有人一直走动,不知道是什么人,白秀珠完全不能出去。

她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杜九。

可是转念一想,她除了这里等待之外没有别办法了。

杜九要去找汪寿华,北伐之后国内局势已经完全乱掉了,汪寿华是工人运动领导,杜九与此人有非同寻常关系,这个时候应当是不作伪,如果杜九真正立场被别人知道了,怕是会加危险。

李浩然要来上海,肯定也是被“清”对象之一。

忽然觉得很无力,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上海名流又怎样?这个时代动荡之下,能够以个人声望影响政局不过是那聊聊几人,不管是李浩然还是杜九,或者是她白秀珠,都不过是被历史推着前行棋子。

“咚咚咚——”

谁敲门?

白秀珠怔了一下,听到这么近声音时候,几乎是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她站起来,僵直着身体。

“咚咚咚——”

白秀珠不敢回应。

“是白秀珠小姐里面吗?”又有人问道,白秀珠这一下听出来,这人是一口地道京片子,那种熟悉口音,让白秀珠一下猜出了是什么人——定是北京那边过来人。

那人悄悄将一张明信片从门缝里塞进来,急急说道:“李先生托我给您带话,就这里,暂时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无论如何也不要出去。”

白秀珠看到一张雪白硬卡纸从外面被塞进来,上面印着蓝紫色风信子,用黑色钢笔写了几句话。

她弯腰捡起来,就站门前,看着卡纸上那潦草字迹,却忽然之间捂住了自己脸,千言万语都憋心头,这样字迹,明显是匆忙之间写成,潦草极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李浩然是怎样环境之中写成这张明信片。

也许是坐汽车里,从兜里拿出钢笔,一脸焦急之中,也可能是谈判桌上,跟别人谈判之前,写下这样一句话。

“人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别经年,我却仍旧不想错过你,等我。”

他说,等我。

她一直等啊。

那一瞬间,忽然泪如雨下,她从未想过自己如此脆弱,竟然只是看到这一句话就哭了。

不管岁月时局如何变迁,李浩然都是她心中柔软处一根刺,越要拔出来就越陷得深。

久而久之,她学会不去理会,假装那根刺不存,可是如今,只被他这一句话给拨开了重重伪装。

她想,他们终究还是相爱。

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白秀珠想,也许天亮了就好了吧。

兜里揣着精致银色怀表,她靠着它还能够知道时间。

外面已经乱极了,杜九就工会大楼里,疯狂地寻找,直到工人喧哗起来时候,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李浩然。

此刻李浩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带着礼貌站楼梯下面,正看着他。

而杜九,一身狼狈,他额头带着汗,汪寿华一直没有找到,之前传说他是被人抓走了,现又说下落不明,汪寿华太过重要,这种领袖级别人如果出事,是相当可怕。他看着李浩然,忽然之间一动不动。

李浩然轻轻一笑,对着杜九道:“汪寿华我这里。”

杜九一怔,“你什么意思?”

李浩然摇头,“没什么意思,我跟你,现大约算是站一边了。”

也就是说,李浩然搭救汪寿华是很正常事情。

杜九忽然笑起来,“不,不对,你搭救汪寿华不是因为跟我站一边,你跟我现站一边是事实,但是不代表我跟你是朋友,你现不是单纯李浩然,你代表几乎是整个北京黑道势力,我们从来不算是朋友,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你。你应该知道,除了利益,一切都没有。所以你救汪寿华,其实是因为——你们之前就认识吧?”

李浩然又摇摇头,“认不认识又怎样?反正都是这回是,我跟你都被困这里,外面杜月笙要动手了,还是想办法先逃走吧。”

“想要冲出重围,靠我们两个是不可能,这里多是被困工人,还是要汪寿华来才能解决一切事情。汪寿华是上海工人运动领导人,他来,一切都能够解决。”杜九向李浩然走近,意思很明确,他现要见汪寿华。

“跟我来吧。”李浩然也不拖沓,直接带着杜九往一边房间里走,这边有许多办公室,藏个人是不难,工人们都下面,很是惶恐,以前汪寿华都带着人去闹事,这些人力量是很可观,不过现就是一盘散沙。

杜九办公处看到了汪寿华,果然如他所想,汪寿华已经受伤,他皱眉,看着汪寿华:“怎么搞成这样?”

汪寿华是一个看山去很沉稳却也算得上英俊青年,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上海这边名流,自然是有自己不一般手腕,此刻他手臂上缠着纱布,却还一直写字。

这边李浩然却没有多看一眼,冷淡地说道:“既然杜九你来了,我就去找她了。”

“这边事情,你就不管了吗?”杜九皱眉,看着李浩然。

李浩然背对着他,将自己帽子扣上去,外面一直喧响,他却表情平淡:“事情太乱,我已经不想管了,我这次来上海没有带多少人,何况现上海情况,就是杜月笙那种人也只能是顺应着,我没多大用处。我不是你们这一方严格成员,也不必用什么奇怪条例约束我,这一次事情结束,我就带她走。”

他什么也不想再管了。

杜九坐下来,忽然觉得一阵怅惘,汪寿华看了他一眼,却又埋下头去写东西。

杜九道:“你写什么?”

汪寿华道:“演讲稿,我们必须团结大部分人的力量才能够出去。我马上就写好了,外面工人们正等着,很我就要让杜月笙知道,这个上海不是他杜月笙上海,这个上海是我们工人阶级上海。”

他写完了直接将钢笔一丢,兴冲冲地就往外面冲,手臂上还滴血,外面人一看到他,忽然高兴地欢呼起来:“汪委员这里!汪委员这里!!!”

整个工会大楼里忽然就成为了一片欢腾海洋,杜九却只觉得一阵疲惫。

他伸手盖住自己脸,看着头顶亮着灯,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死了,并且躺了棺材里错觉,然而下一刻他还是站起来了。

从走廊上过去,看到大厅里聚集着无数激愤工人群众,跟着激情演讲汪寿华挥舞着手臂,他们说要冲出去,冲出恶势力包围圈……

杜九看了一会儿,没有停留,向着地下室那边去,只是他被眼前鲜血刺痛了眼眸。

地下室门上带着鲜血,门却没有被打开,只有鲜血,一路向着台阶上面去了,他忽然冲过去使劲敲门:“秀珠,秀珠你不——”

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言语失当,他已经吓疯了。

门开了,白秀珠捂着自己嘴唇,眼中却是绝望表情。

杜九站门外,涩声道:“他……李浩然呢?”

白秀珠坐地上,抱紧了自己手,原本痛苦与挣扎都化作了麻木。

方才有人敲门,她听到那个人用那种久违了口吻喊自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只是随之而来却是枪响,他说,不要开门。

外面本来就喧哗,按理说那一声枪响不该被她如此清晰地捕捉到,可是紧接着来却是一串枪声。

那个时候,白秀珠就知道,情况已经失控了。

她竟然笑了一声:“我不知道。”

杜九心下一阵惘然,忽然平地里一声炸响,整个楼房都摇动起来,他一惊,立刻把白秀珠拽进去,头上粉墙块都掉了下来,砸到地上,这一声炸响让杜九整个人心都冷了。

他甚至没工夫去想什么李浩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杜月笙疯了……”

外面那肯定是炮响,之前传来消息是说杜月笙搞到了枪支弹药和几门炮,要炮轰上海总工会大楼,没有想到竟然不是传言!

这里,极其危险!

白秀珠抬头,看到了门边血迹,心痛难当,就差着一道门,难道真是一辈子也跨不进去吗?

杜九脸上被碎溅玻璃划伤了,他看着白秀珠,忽然伸手一抹她脸,“暂时不能带你出去了,我们都是被时局左右人,不管是你,还是我,或者是李浩然,从来没有一刻能够逃开。我真希望你就这样脱离开这一切,李浩然说,什么也不想管了,如果他能够活着回来找你,你们就远走高飞吧。”

她后记住就是杜九这一句话,接着就颈后一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杜九出门时候看了看,忽然觉得白秀珠哪里都不安全,他如今唯一能够祈祷的事情就是,李浩然绝对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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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大结局

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手里还提着枪,站在墙壁下面,背靠着,鲜血却已经流了出去,李浩然喘息着,忽然怀疑自己真的就会这样死了。

他像是行尸走肉一样,顶着别人羡慕的外皮,光鲜亮丽地在北京上海之间行走,从不停止,他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停留呢?只可惜,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都在行进之中。

白秀珠没有伸出手,拉住自己。

她也无法伸出手去,就算是白秀珠伸出手,也够不到自己的吧?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那么深的鸿沟。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国民党为了不让李浩然跟北洋政府勾结,所以才出了那下下之策,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信仰了——这是一个信仰混乱的年代。

他后来想着,他还是相信自己吧。

只可惜,有的事情不是信仰就能解决的。

比如,现在。

忽然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李浩然回过头,看到杜九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

他说话已经有些困难,漆黑如墨的发被汗水沾在了脸颊上,这个时候却还扯着唇角一下:“你是来干什么的?”

杜九说:“杀你的。”

然后李浩然嗤笑摇头:“神经病。”

他没理会杜九,站直了身子,又朝着走廊的深处走。

之前李晟那一帮人没有走完,大约还有一些人藏在里面了,杜九那把枪也不知道是哪里抢来的,现在要上去看看这帮人到底藏在哪里。

这些都是埋在下面的地雷,不处理掉,谁知道会出什么问题呢?

他看到一个人影,放了一枪,不过没打中,杜九上前补了一枪,看到那人影倒下了,竟然低笑了一声,“我觉得,活着出去的可能太低了。”

的确,外面的杜月笙,是赶尽杀绝的姿态了。

李浩然沉着脸没有说话,走上前去,从已经被杜九一枪射中心脏的人的身上掏出了子弹夹,却无言,不能用。

杜九一看,也摇头,“算了,用不上。”

型号不对。

“李浩然,我跟你,谁活着回去,就去找她,怎样?”

他淡淡地问道。

李浩然不语,只是冷眼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你能够活下来再说吧。”

杜九一笑:“的确,我死的概率要比你的大。”

上海总工会的外面,一群青帮的人站在外面,都是社会上的头头们,由杜月笙亲手打响了第一炮,炸进了工会的大楼,血腥的一夜,终于正式开始。

里面的工人们还没冲出去就已经被冲散了,枪林弹雨,竟然就在上海繁华的市区开始了冲杀,无数的人冲出来,却都被外面架设的重型机关枪扫射毙命!

无数的人倒下去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夜,是黑暗的序曲。

在白秀珠的记忆之中,这一夜不是黑色的,是血红色,那颜色鲜艳极了。

法国大使馆的奥朗先生向她伸出手,问她:“一定要去香港吗?如果去法国的话,我愿意办签证。”

白秀珠只是摇头拒绝。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最后会躺在租界的公墓里。

奥朗先生又问道:“他是你的爱人吗?”

白秀珠又摇头,转身跟奥朗先生告别,看着放在墓碑前的小雏菊的枝叶,还是觉得,杜九这样的人大约不喜欢花。

死了的,还是杜九。

距离那件事情过去已经一年,上海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李浩然没出事,因为杜月笙不敢动他,因为李浩然是北京黑道那边的势力,可是杜九必须死。

上海滩,从来只能有一个姓杜的。

杜先生,杜九爷,大小两杜,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别人也觉得,上海有杜月笙就够了吧?

杜九一走,整个上海滩再没有任何能够与杜月笙匹敌的人,后来,也就没人记得他了,人们总是将事情忘记得特别快。

她仰起头,看着天边飞鸟划过的痕迹,忽然觉得很美。

杜九,到死了,又有多少个人记得,他其实不叫杜九,叫做杜长洲呢?

长洲。

他说,总有一日,会因为白秀珠死。

当初只觉得是玩笑,如今回头看,却是一语成谶。

只是,再多的风风雨雨都过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往前走。

她无数次想象,杜九是怎么走的,却总是无法还原出那样的场面,因为太过惨烈。

杜九那样的人,就安静地躺着,一点声息也没有,就像是她窗台上静静地晒着太阳的风信子。

今年上海的春天,来得有些迟了。

白秀珠辗转从上海回到北京,收拾了细软,身边竟然已经找不到旧日的熟悉的人了,金燕西带着冷清秋出国了,金公馆失火,再也回不过过去,旧日的那些人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她想着,自己的重生,回来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人,两世心境,却总是苍凉得心惊。

白公馆倒是无事,只是白雄起走了,投靠了张作霖,之后就再也没有过消息,她又用自己手里的钱将公馆买了下来,却也不住,就那样派人打扫着,别人都不知道这房子的主人是谁。

阿月不见了,大约是觉得自己没脸见旧日的主子吧?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走了,她却还是原来的模样。

坐着的黑色的汽车,回到了昔日辉煌、门庭热络的白公馆,如今是冷冷清清,看不到什么人。

过往的人看着白秀珠,都奇怪这是谁,只有眼力好的,记得住的,才想起这是那个去了上海好几年不会来的白小姐。

原来白公馆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啊。

人们这样谈论着。

在看着报纸上今天起义、明天闹事,两党又开始绞杀了的消息,有了时间,也说一说自己身边的趣事儿,白秀珠就这样看似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北京,可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她在自己昔日住过的楼上走了一圈,像是要把回忆都装着走。

有时候嫌白公馆太冷落,也就到琉璃厂都坐坐,去了荣宝斋,里面也常常没有人,只有几位老板偶尔坐着聊聊,前些天又说易老板去世了,他们都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

张老板说,人死如灯灭,他活着的时候,我们跟他当过一场知己好友也就够了,何必还要去他的葬礼上让他闹心?死后的事情啊,都是虚妄的。

这群老家伙,总是那么豁达,能够让白秀珠会心一笑。

偶尔路过已经被烧毁的金公馆,这里新建了别的什么东西,挡住了旧日的影子,让她找不到失去的痕迹。

仁义女子中学外面的那梧桐树越发地高大起来,白秀珠站在下面就能够看到那一片片大大的绿叶,春天一来,这些叶子都映着太阳的漂亮的光,在隐约地发着亮。

她的手掌触摸到温暖的树皮,转过去,就看到一个人穿着青色的长风衣,手里握着一本书低头在看,里面打着灰色的薄毛衣,黑发垂在耳后,被风吹得乱了,那眼眸却还是清澈透亮的,只是浮华沧桑,都在他眼底汇聚又离散,像是树上落下来的斑驳光影。

李浩然弯弯唇角,手掌一合,却向她伸出手来:“去踏青吗?” 她怔然,然后一笑,“好啊。” 伸手,将手掌放到他的手掌中去,刻意忽略了他掌上嶙嶙的伤痕。 那一天,她睁开眼,李浩然说:我回北京处理事情,等我。 她等了他这么久,终究还是她先回到北京,然而是李浩然先伸出手掌,将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伤痕,悉数展示给她。 白秀珠想起张老板的话。 张老板说,活着的人,就学会珍惜吧。 他们回到了相遇的地方,在这里开始,又要在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