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啊,实实在在的人才,黄文明的大字报里的内容,有很多并非是虚无缥缈,就拿市委书记卢平的问题来说,有问题有的确实也解释不清楚。

这事发生两个月后,卢平被调回省里。老赵家的家具也打好了。搬家那天,赵学军坐在家门口又看到了黄文明。这次新来的书记一上台,就重新将市委的中层干部洗牌,黄文明不是新来的领导调动的,他是被自己的现任上司,直接要去的。他现在工作的地方叫文史办。这位领导说:“老黄是个人才,喜欢写东西,那就叫他去写吧,整个万林市从远古到现代,有多少可以写的事情啊!这是一件大事,有意义的事情。我们支持黄文明同志,双手欢迎,他实在是个人才…”

“黄叔,又买菜呢?您可真不容易,关心国家大事之外,这等小事还亲力亲为。”赵学军笑眯眯的打招呼。

黄文明停下车子,用那张老了十年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对赵学军笑笑。他看着那崭新的家具,一个一个的被抬上卡车,新打的组合家具,新打的梳妆台,新打的大书柜。新打的大木床。他看着赵家那崭新的电器被裹着被单小心的放上卡车。光电视就两台,还都是彩色的。黄文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些疯狂。这绝对有问题,他绝对不相信,赵建国的工资能买这么多东西。

疯狂过后,他又露出一丝胆怯。这段时间,他被整的实在惨。被公安局叫去多次,无论怎么解释,他也解释不清楚这事。公安局那边拿出不少他写的不署名告状信,那语句习惯跟那张大字报上的是一模一样的。有些事情,除非他工作的地方,别人也是不知道不清楚的。

后勤公司消失后,一些家属来他家吵架,说他毁人饭碗,天打雷劈。家里这段时间,没少被人扔东西。他妻子被人从妇产科,调到乡下卫生院搞计生宣传。儿子毕业了,现在还没分配到工作。不能告了,再告…这家就彻底完了,他今天想进家门,还得等到深夜,围在家门口的人走了,他才能悄悄的进去。

赵学军看着老黄推着破烂的自行车走了,他的背影有些索瑟,就像那个被遗忘的不堪的时代一般。赵学军也有些生气,他没想到,宋长安会就着自己家这只手,将跟自己父亲宋辽阔不对盘的那位市委书记这样挤走了。好吧,这世界上的事儿,就是圈套圈。反正大家都说,自己爸爸是宋辽阔那个派系的人,这也是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吧。

知道搬家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边边角角总能抠出以前不在意的东西,那是最最令人怀念的记忆。搬家这天,我们可以称为橘子妈妈寻找记忆的旅程,她感性到嚎啕大哭的一天。

她看到孩子们穿的开档棉裤会哭。看到孩子们上幼稚园的时候画在柜子后的小鸭子会哭。她发现自己的嫁妆,一面缺了镜片的红色塑料架子会哭…旧家就像一个大宝库,它无意中收集了你所有的记忆,每个角落,每件物品都是这样。

自从政府三号院十二号楼建成后,它的主人就一直未曾搬过来。赵建国对新生活一直有所畏惧。现在不会了,赵建国豁出去了。他不再在意自己是不是能够事业有成,除了自己身能力的问题,赵建国也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不敢再奢求什么了,你就是烦那也是一天,不烦还是一天。他不敢说自己不幸福,妻子虽然有时候容易失控,但是现在她养家,对整个家庭那是一心一意的大功臣。三个儿子,前途都不用他操心,他只要伺候好自己的老娘就好。身为一个八十年代史上最幸福的男人,他再求什么,八成会被雷劈。

赵家做家具前一天,一家人和在一起,开过一次民主生活会。会议当中,赵建国要个有专用书柜,专用读书沙发,台灯,写字台的要求全票通过。

赵学文来信要求自己在卧室有个招待朋友的小角落,比如单人沙发两个,茶几一个。他要一台学习的录音机,全票通过。

赵学兵说地下室空着,那里除了放一些陈年的粮食,不舍的扔的旧家具之外,他要求占领地下室剩下的两间屋子,全票否决。否决的原因是高橘子担心别人以为赵学兵是捡来的。

赵学军没有其他要求,他说随便。

对于新家的设计,高橘子有自己的看法,这几年来回进货,她去过不少地方,对大地方卖的那种洋气的组合家具十分合意。象什么高低柜了,酒柜了,电视柜了,洋气的地板革了。对了,还有地毯,也能叫人在新疆那边的国营市场买个几卷铺家里。以后家里都不许点灯泡了,都换灯管!要大管灯!她高橘子不怕耗电。窗帘要两层,一层白纱,一层花布的…好像,顶到天也就是这个了。

新买的地毯,地板革,小城买不到的白纱,花布也被捎带了回来。过去家里合家大小珍贵的舍不得丢的大箱子,梳妆柜什么的全都去了地下室。搬家的时候,老赵家人坐在前院唏嘘,以前他们一直觉得拥有的实在少,现在看来,生活的每一部分都是满满当当的。

“学兵啊,妈妈找到你的老虎帽了,这还是你姥姥给做的,生学军那会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呢…原来放这里了。”高橘子拿着一个橘色镶嵌白兔毛边的老虎帽,兴奋的满地转圈。转完,她把帽子带到了赵学兵的脑袋上,她看了一会,又哭了一次。

赵学兵手里捧着一堆垃圾:“这是我小时候的弹弓吧?恩…我藏的彩色粉笔…都是宝啊,都是宝。”

奶奶笑眯眯的坐在前院,手里牵着一只羊羔,看着赵建国带着人正在挖前院的山楂树跟核桃树。他害怕工人不小心,伤了树根,最后他自己动手干了起来。

家人都走了,赵学军拿着家里新买的照相机,在老屋子咔嚓,咔嚓的照相。上辈子搬家那会子,大家没这个意识。然后在多年后,他们总是能梦到这个老屋子,老房顶。

现在他要把家里每个角落都拍了。搬家前的样子,搬家后的样子都要留下来。爸爸的藤椅,妈妈的老式梳妆台。前院的鸡窝煤池…赵学军正拍的高兴,屋外有人高声问话。由于家里空荡荡的,这句问话显得响动有些大。

“请问,这是赵建国家里吗?!”

赵学军收起相机,来到后院门口,一出门竟然呆了。这人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白灰色的夹克衫,身下是一条军绿色裤子。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长得竟然跟自己的父亲很像…那眼睛,那鼻梁,那尖下巴…

赵学军不由得一身白毛汗流了出来。

第40章

“你是?”赵学军一脸疑惑的看着来人。

“这是赵建国家?”来人未曾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提着行李走进屋子,当他看到空荡荡的家的时候,不由一脸惊讶。

“赵建国是我爸爸。”赵学军跟在这人身后,觉得他实在没有礼貌。

年轻人笑了,他先是小心的把行李放在一边,那样子竟然带着一股子对行李的恭敬。接着他特别热情的回身给了他一个大拥抱:“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一家人,都互相不认识呢。我是周瑞,你三伯赵建业的大儿子。”

周瑞!赵学军惊讶万分,上辈子,他只是听过这位年轻人的名字。父亲兄弟四个,先后参军。大伯赵建宗现在在省城上班,跟这边这几年一直有矛盾,所以不来往。赵建国结婚的钱是大伯家全部出的。那些年谁家都不容易,大娘因为这事跟大伯大吵一架,差点离婚了事。这几年家里有钱了,父亲也是一直补偿,可是大伯反倒有了一种你有钱,我粘你会破坏情感,会被人说事的思想。他反到跟弟弟家主动走远了。

家中的二伯死在战场上。这位三伯,是个传奇人物,他在部队喜欢上一位女护士,也许他爱对方太深,最后因为对方家只有一个女儿,他竟然做了上门女婿。

时代在进步,招赘这等事情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是赵学军的爷爷受不了了。他辛苦一辈子,为了家中孩子,最后几乎就是累死的。养儿养成了,却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生了娃却姓了周家的姓氏。老头受不了了,一狠心决定跟这个儿子断绝关系,他生前一直唠叨,赵建宗跟赵建国,如果谁敢跟赵建业来往,他绝对不闭眼。老爷子是在一个冬天走的,死前据说是想吃白馍。

周瑞这个名字,是赵家今后故事中常出现的一个名字。他五次北上来家乡祭祖被奶奶拒之门外,最后一次这位年轻人为了父亲最大的遗愿,跪在奶奶家门口淋了一夜雨,伤心失望之下,没有照顾好自己,猝死在火车上。很多年后,赵家人才知道一件事,周瑞的父亲赵建业得了肝癌,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期盼可以魂归故乡。周瑞几次归乡,都是带着父亲的骨灰回来的,当他得知老赵家坟根本没有给父亲留地儿,赵学军能够想象这位哥哥,受到了多大打击。周瑞死后,赵建业这一支便绝了。

老赵家人都在故乡的高坡上有一块埋骨之地,祖坟是一个家族最最重要的地点,从孩子出生起,父亲就会给儿子们在祖坟附近圈一块地方,赵建业的坟地被愤怒的老爷子送给了同族家,根本没给赵建业留退路。

而在很多年后,赵家坟也拒绝了另外一个人。赵建国死前吩咐家人,不许赵学军入祖坟。

人的一生有很长时间是用来犯错,后悔与检讨的。以前赵学军觉得这个故事是大悲剧,在今后的很多年里,赵学军一直不理解爷爷的那份情感。这个姓氏真的这么重要吗?在周瑞死后很多年里,父亲一直活在悔恨当中,赵学军搞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去恨自己的三哥?为什么爷爷奶奶一直无法原谅三伯。他不理解自己的爷爷,觉得实在狠心。奶奶怎么可以把亲孙孙拦到门外?

后来,年龄渐长,他越来越老。他开始想要个孩子,即使他永远都不可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还是想要,孩子是人生存在这个世界的证明信。人可以死去,死去后他可以复活在孩子身上。后代是带着父辈的基因繁衍的,那是人曾活过的证明。赵建业成了别家人的延续后代的工具,也许爷爷就是那样想的。对于旧思想的爷爷,赵学军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批判。

“哥。”赵学军伸出手,回应并搂了一下周瑞。

周瑞呆了,他付出的强大热情,得到了回报,这份回报如此的迅速,给予了他巨大的希望。他有些不知所措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位小弟弟。

“我回了咱爷爷奶奶家,咱奶…不在家。我…我以前去过老家几次,没见过小叔…我…我…”周瑞喃喃的回答。

赵学军乐了,是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奶奶住进了城里,家里搬了新房子。

“哥,咱奶在新屋呢,你要是晚来一天啊,还得打听。”赵学军笑眯眯的,语气里露着亲厚,这份亲厚发自内心,来自骨血。

“哎…就是,我运气好。”周瑞憨憨的回答。

赵学军笑眯眯的,带着一份对记忆的试探走到行李边,伸手就要提。

“别!”周瑞大叫一声,接着陪着笑脸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双手抱起行李说:“我来,我来,不能叫你提。”

“我带你去新家,咱回家。”赵学军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周瑞愣了下,抱着行李跟着。

“咱奶身体好吧。”

“好着呢,就是膀胱有些问题,这几年一直吃药。”

“小叔,小婶身体好不。”

“好着呢。”

“那…那你们都…都好吧?”

赵学军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周瑞,看着他抱着的行李。那包里是自己的二伯,以前也许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现在,他死了,希望回家。他也许有过巨大的身躯,可是现在他就是这么一把灰烬,他唯一的遗愿就是回来。他的儿子带着他回来了,这对父子,带着对亲情的诚惶诚恐,回来了。

兄弟俩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到达三号院的时候,赵学军在大院门口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周瑞。

“咋…咋了?”周瑞愣了下。

赵学军皱下眉头,看下四周后小心的说:“哥…我爸,咱奶奶,怕是有气吧。”

本来一脸兴奋的周瑞,表情立刻凉了:“你知道啊。”

“恩,我知道,哥…你别急,这事得慢慢来,我给你找个地方好不好,你先住着,别急,咱一起想办法。”

赵学军劝着,周瑞倒是很豁达,他伸出手,拍拍赵学军的头,亲昵的问:“你是家里的老几?”

“我行三。”赵学军回答。

“是三儿啊,哥听你的,你说,哥该怎么办?”

赵学军蹲在地上,周瑞跟过去也蹲下。兄弟俩在三号院的大树下,呆呆的蹲了很久,都是一筹莫展。

“学军?你蹲这里做什么?”在外面踢完球回家的宋长安一进院子,就看到赵学军跟着一个青年蹲在大院门口。

赵学军这几天实在懒得搭理宋长安。这家伙跟上辈子一样阴险,利用自己跟闵顺他们借着黄文明的手,把父亲的政敌逼走。他才多大,又不是重生的,但是依旧比自己聪明狠辣,这点最气人。

“你管我。”赵学军气哼哼的。

“我不管你。我又不是你爸爸,我管你多吃亏啊!不过军军啊,那事原本就没有坏处,你要是一直生气,那不是傻吗,你气坏了你吃亏。你可得想清楚了…”宋长安笑眯眯的走过来,也蹲下来了。

赵学军扭头看看自己的堂哥,又扭头看看宋长安,眼睛便是一亮。

“喂,给你个任务。”赵学军用手肘碰了一下宋长安。

“你说,别过分啊,我能做到才可以。”宋长安还是那副阴险样子。

“这是我哥,叫他去你家住几天。”赵学军指指周瑞。

宋长安看了一眼周瑞,眼神一亮,立刻心领神会:“成啊,你哥就是我哥,住几天都没问题。你看我!就是这么善良。再说了,赵叔叔人不错,帮一下也没啥,不过军军啊,你不怕你妈揍死你?”

赵学军眯下眼睛,语气带着一股子鄙视:“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人就是喜欢把一切事情往阴暗了想。做人不能回回头吗?世界充满了爱,真的。这是我堂哥,我三叔家的儿子,他叫周瑞。”

“是啊,是啊,就我阴暗。你爸爸的堂侄姓周,骗谁呢!”宋长安反讽到。

“嘶…我说你,谁家没点子麻烦事,我三叔是招赘出去的!”赵学军十分气愤,顺手就往宋长安腰上一拂。他这个习惯来自前世,那家伙那块肉是不能碰的,一碰必倒!

果不出所料,宋长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喂!以后别碰我腰!”

赵学军抿嘴笑了下,少年宋长安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候的他倒是人间烟火气浓郁的很。

“一句话,帮不帮?”

“帮,不帮能行吗。”宋长安站了起来,语气充满无奈,他就奇怪了,自己向来要尖,但是在赵学军面前,就是尖不起来。

“你爸你妈那里也别说啊。”赵学军嘱咐。

“我到想说,我得能逮住人,一个下乡,一个回娘家,家里除了两个小的就是个小保姆。得了,走吧…”

宋长安在前面带着路,赵学军跟周瑞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三号院十一号楼前。

“哥,那是咱新家,哎…你看到没,咱奶在院子里擦箱子呢!”赵学军指着前面十二号院子大声说着。

周瑞脸色顿时激动,抱着行李,向前跑了几步停下,又躲进小楼的阴影里。他嘴巴吧嘀嘀咕咕的,抚摸着行李说着什么话,即便是听不到,赵学军觉得,他是明白周瑞在说什么。

“你哥,很奇怪啊?!”宋长安在赵学军耳边说。

“谁家没点为难事呢,对吧。”赵学军瞥了他一眼。

“我说赵小三同志,我怎么觉得你处处针对我呢?”宋长安有些恼了。

“对呀,好好想想,为什么我针对你呢。”赵学军似笑非笑。

宋长安无奈了,只好看着天空说:“得得,哥不跟你计较,我给赵学兵面子。走吧…叫你哥,对!堂哥,进屋吧。”

赵学军走过去叫周瑞,周瑞抱着行李往回走,他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站在宋长安家的门口不进去了。

“哥?没事的,宋伯伯跟我爸爸是好友,他家不是外人,不怕打搅的。”赵学军劝着。

宋长安看着天空翻白眼,他很怕打搅。

周瑞摸摸行李包,这里有他的爸爸。虽然知道住在这里离奶奶很近,父一定很高兴。可…带着骨灰盒进别人家,这不礼貌,不吉利。瞒着对别人那也是实在对不住的。即使是可以瞒住,周瑞觉得自己也不能做这样不仁义的事情。

“三儿,哥还是住旅馆吧。”周瑞一脸为难。

赵学军眨巴下眼睛,立刻便明白了。他站在原地想了会,便伸出手扯着周瑞的衣服来到一边。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赵学军肚子里更是肠子转了好几个圈,想了好几个法子。终于…赵学军伸出手,突然摸了一下周瑞抱着的行李,周瑞吓得一躲。

回头指指拿着抹布擦旧家具的奶奶,赵学军说:“哥,你抱着的是谁?”

周瑞吓一跳,脸色顿时吓白了…

“我听到你跟…说话了。”赵学军指指行李。

周瑞的眼睛立刻酸了,他很想号啕大哭一场。

几滴雨点慢慢落下,这是春雨,春雨下完,就可以播种了吧!

赵学军伸出手,接下天空的雨点,又看看周瑞,自己的哥哥就是跪在春雨里整整淋了一夜的吧。

他伸出双手,带着一丝亲昵,一丝晚辈对长辈的恭敬说:“三伯,咱回家,我带您去看咱新家,看…妈妈。”

周瑞呆呆的看着赵学军,接着完全信任。他低下头,用脸抵住包包摩擦了几下,泪珠子随着春雨越来越大,最后…他终于还是把父亲的骨灰捧到赵学军手里,舍不得,扯肉一样疼。

“哥,三伯会高兴的。”赵学军劝着。

“军…我爸说,别叫奶奶知道…我爸说,就问清楚他该埋到那,悄悄挖个坑,挨着爷爷安葬了他就成,什么仪式都不要。奶奶年纪大了。这事儿死也要瞒着的。知道吗?”

“知道,哥你去吧。”

“哥!来来,家里饭刚好,哥,我给你放洗澡水,你先洗个澡,松散,松散。走了好远的路吧…我听你口气,你带着辽宁口音呢…”目睹一切,听到一切的宋长安走过来,亲昵的拉着周瑞的手,将他强行拉进自己家,一路走,一路岔话题,他们很快走进屋子,临关门的时候,宋长安看下赵学军,冲他眨巴下眼睛。

赵学军抱着自己三伯,小心翼翼的进了院子。

院子里,奶奶拿着塑料布,小心翼翼的盖在旧家具上,她看到赵学军回来,立刻高兴了:“军军呀,抱着啥呢么?你妈饭店买饭了,咱家今晚吃饭点的饭,浪费么,你妈就是个不会过得。”

赵学军笑笑,鼻子又是一酸,他跟着唠叨着的奶奶进门,一路跟进家里最亮堂的屋子,奶奶现在住在家里阳光最好的屋子。

“军军?你抱的是个甚?”说实话,奶奶很好奇,越来越像孩子。

把三伯小心的放在一边,赵学军坐在新床边上问奶奶:“奶奶,我爷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你爷?你爷是个白胡子老头么。”奶奶笑眯眯的抹新家具。

“奶奶,我是说,爷爷脾气是啥样?”赵学军继续问。

“你爷?你爷…你爷是个脾气很好的白胡子老头,人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他抹抹就走了。可善了。”奶奶坐到了床边,夸自己的丈夫。

赵学军站起来,打开奶奶的床头柜,小心翼翼的将二伯放进去,心里说:“三伯,对不起,这几天您先委屈着,我知道您一定不会生气。我把您放到奶奶身边,您跟妈妈住一屋。你一定会高兴的吧三伯。

三伯…安心,我肯定不告诉奶奶。你先住几天,我想办法…我懂你的三伯。人啊,都要落叶归根的,如果您真的有灵…三伯,您一定知道您这个不成器的侄儿,是哪里来的。三伯啊回家了,这是咱新家…您看奶奶多高兴啊,住新房,住堂屋,三伯,落叶归根,我懂得,真的懂得,上辈子谁知道我埋哪里去了?三伯…回家了…回妈妈身边了,多好啊…”

赵学军眼睛湿漉漉的,鼻子一直泛酸。奶奶奇怪的看着他:“军军?哭甚呢?谁欺负我娃了?奶奶给你敲死他!”

赵学军小心翼翼的关了柜子,抱住奶奶撒娇:“没啊奶奶,我想我爷爷了。我都没见过…”

“哎…你爷命苦,就只知道受罪。你爷啊,就是个可怜的白胡子老头…呵呵!一点也没福气的憨老汉!”

第41章

赵学军坐在全班正数第二排右边第一个位置,那地儿紧挨窗户。教室里闹哄哄的,赵学军却心烦意乱,大脑里不断给出恶果,自我恐吓,自我安慰。他想起一件事,改霞姑姑是个最能乱收拾的,她万一打开那个柜子呢,万一打开那个包呢?

浑身打个冷战,赵学军站了起来,四下茫然看看后,转身就向外跑,此刻上课铃刚响。

“哎…哎,赵学军,上课了,去那呢!”老师对着赵学军的背影喊着。

从街边买回一把大厂仓库专用的那种特大号锁头,还买了一条很长很粗的铁链。赵学军快速奔跑回家,不顾奶奶和改霞姑姑半上午见到他有多惊讶,便直接跑进奶奶的屋子,先是用铁链把床头柜上下左右捆了八个圈,上了锁,又揪又拽确定安全之后,赵学军心里唠叨着:“三伯,您老实的呆几天哈,小侄这也是无奈,莫怪,莫怪…”

赵学军又一路狂奔回学校,一节半的课过了。老师没叫他进教室,叫他站楼道里。对于心爱的乖宝宝牌学生的错误,老师无法压抑,加倍的不能容忍。当着这么多学生,给自己下不来台,老班大人终于怒了:“站楼道里!站到放学!你不喜欢在外面呆着吗?呆个够吧!下午叫家长!不叫来,明儿不许进教室!”

老师话音刚落,学生们笑成一片。赵学军没像别的孩子一样故作不屑或给自己想法开脱。他乖乖的站了出去,靠在墙上后背滑着坐到了地上。本来担心他的老师,把这种行为看做是对抗,于是捂下额头,决定必然要跟学生家长好好谈谈。

赵学军现在满脑子心事,自从小学毕业,这种站楼道的福利,已经很多年没享受过了。楼道里很冷,赵学军略微觉得被整个校园抛弃了一般。虽然,他的眼睛里没有泄露出太多的情绪…好吧,说实话,他现在回来上学挺傻的,怎么那么笨呢,就说肚子疼叫家里下午捎个假不是更好?

哎,以前做事,那大部分都是小事,这次玩的有点大,有些兜不住了。那不是乡下收来的小钱,那是一个人,他的长辈,他的亲人。即使他化成了一把灰,他也在这个世界留下过丰富的情感线,活在现世的人对他会牵挂会悼念。他死了,不管他做过什么,他会成为这个家庭不敢触及的一块伤…

揭开这块伤疤的人,必定会成为炮灰,会死的很惨…父亲是有底线的,奶奶也是有底线的。当年,不叫周瑞进门,可见奶奶的宗族意识有多么强烈。中国人的家观念很重,如果强行植入,把三叔的事情捅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父亲对自己三哥的态度?现在周瑞没死呢,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形容呢,像当初他跟二哥因为那点小钱儿置气,有一段时间,见到他就烦,越看越烦人,烦的恨不得套个麻袋给他丢广场北桥下的臭水沟里。他的名字听都不能听,一听到就想踹死他。可是,一旦触及生死,或者说因亲情得到谅解后,二哥跟自己的关系比跟大哥要亲厚。在家里二哥比大哥,爹妈都要宠着自己个。这人的情感是培养出来的,尤其是亲人,这里面的关系很微妙,也是最不好处理的。

啊,啊!好烦…做个合格有理想的重生人好累,这还只是自己家的事儿呢?这还没有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呢?

别班被罚站的调皮鬼,蹲的蹲,做小动作的小动作。当著名的调皮鬼看到著名的乖孩子也站出来之后,他们觉得…啊!你也有今天啊!你这家伙也和我们同等了吧!

为了表示欢迎,那边的少年,悄悄的低头蹲着挪过来,给了赵学军半根点着的香烟,赵学军拒绝,他握住赵学军的手,一幅含着热泪的样子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赵学军抬起头,特真诚的看着他的背面:“校长?!”接着立刻站起来。香烟少年鼓着嘴巴,扭曲着回头向后看,接着一口烟喷出,嘴巴里含着的半截烟头掉在地上,那烟头上还冒着烟呢。香烟少年狼狈的跑了,捂着嘴一路狂奔的冲着学校水管奔去。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抱着教具出门,看到赵学军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气愤的又加了一句:“站好了!站直了!”

“三伯,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我被你坑惨了!”赵学军心里嘀嘀咕咕的抱怨着。

打走廊那边来了几个少年,带头的宋长安抱拳回身:“师傅!我看到八…戒了。”

赵学兵颠颠的挪过来,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八戒,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怎么给你整这儿来了?”

“哥,你知道吗…”

“哈?”

“我真的是猪。”

“弟,可不敢,你要是猪,咱妈该不愿意了。”

“这世界上的事儿啊,总是没完没了啊。老子真想虎躯一震啊!”

“胡须一阵?”

“弟,没啥啊,有人笑你不长胡子了?告诉哥,哥给你抽死他。”

用手抓抓脑门,赵学军郁闷的扭身离开学校,赵学兵喊了好几声,他都当没听到。

“你怎么他了?”宋长安跑过来问赵学兵。

“不知道,小兔崽子脾气越来越大。不长胡子就不长呗,咱又不当张飞!”赵学兵那个郁闷啊。

宋长安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学军的背影,。昨天晚上,他跟周瑞谈了一晚上。也许他手里掌握的情况,要比赵学军还多。周瑞的母亲改嫁了,改嫁的原因很简单,赵学军的三伯把所有婚后的不幸都归纳于招女婿这个被人看不起的贬义词。他一封,一封的给家乡写信,一封封的被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