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带行李?”

“家在万林,工作在北京,常来回走,一晚上的事儿,就没带行李。”

“昨晚听到什么声音没?”

“没有,我一向睡得死!”

“姓名,年龄,籍贯,工作单位。还有,把你身上的东西掏出来。”年轻点的乘警并不客气。

赵学兵看下车厢两头看热闹的人群,不由得叹息,他伸出手将口袋里的皮夹子,身份证,还有名片盒都放在了桌上,裤子口袋里的一个打火机,新买的手掌大的价值一万三的摩托罗拉手机,外加半盒中华都没落下。这几年,他练得心性很好。该不发脾气的时候,他不发。

乘警翻开重甸甸的皮夹子,不由得呆了,十数张银行卡,外加两叠厚厚的现钞,一边是蓝精灵,另外一边是绿美子。乘警看着名片上的那一串头衔,三鑫集团还是挺出名的。

“呦,还是副董事长呢?别不是假冒的吧?”老警察有了笑意,单是这钱夹里齐刷刷的现金,就比那小姑娘丢的那两千块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赵学兵拿着笔,唰唰写下两个号码递给他:“这是我秘书的电话,公司律师的电话,你们可以询问。”

“不用不用,我们也就是问问。”老警察看出来了,面前这人是强按捺住脾气的,连忙陪了笑脸将东西拢好,示意赵学兵收起。

赵学兵点起香烟笑笑问他们:”问完了?”

“哎,问完了,没事了。”

“那该我了。”赵学兵弹弹烟灰:“两位乘警的执法证给我看看呗,出示证件也是两位的义务吧?要是没有执法权,随意对乘客执法搜身,这个…就不太好说了吧?”

真当他是孙子呢?看下他们带的那警衔,正式的,可以执法的警察,两年一副板,那能带的这么脏,警花的银色都没了。赵学兵一肚子怨气,昨晚还挨了大哥一脚,虽然是商量好的,可是大哥那是真踢。屁的为了演戏逼真!他不就是报复自己在他结婚的时候阴了他一把,给了他五十张一模一样的房卡,害他憋着一泡尿,差点尿裤子吗?

两边人,就这样的僵住了,都不吭气,餐车那边做饭的大师傅呆呆的掂着烟,站在那里。

“警察叔叔!”有人扒拉开人群,跑了进来,先给警察鞠躬,接着又对着赵学兵一鞠躬:“叔叔对不起,我把您当小偷了,我钱找到了,我妈怕丢了,给我缝里面衣服里了。”

一声叔叔,呛得赵学兵肺都炸了,他咳嗽着,眼角溢满泪滴的看着面前这位乡村傻妞。

许小夏一辈子遇到的最窘迫的事情就是今天了,家里给她准备点生活费不容易,奶奶的养老钱都拿出来了。在铁道上上班的叔叔,还给她整了一张卧铺票,许家这一代,就许小夏出息,上的是北京的大学,大家对她重视着呢。

许小夏第一次坐卧铺,上半夜她兴奋,下半夜她睡得很死,大概是被老妈唠叨的害怕了,她一觉睡醒,立刻检查钱。一摸兜,原本在兜里的钱没了,这一慌,她就开始嚎啕大哭。她是真的真的没想搞这么大的。

第65章

八月十五前,天州市的三鑫商城拍了一组广告。说实话,一家商城去找广告的卖点,一般不好找。即便是在赵学军穿越来之前,那些商场广告向来都是打着什么八折优惠,买一送一,送货上门大酬宾什么的让利润亲民牌。高桔子想叫三鑫商城上一次电视,想了半天,赵学军就偷了别人的创意。

“一直在您身边,从未离开!一直为您服务,从未懈怠!三鑫!您的家人,朋友!”

在电梯的上下中,亲密的吉祥几家人,上上下下,手里大包小包,满面笑容。一分钟广告,十五秒镜头,一晚上来回重复四次,上下电梯十二次,反复地,连续地…不间断地一直令人产生厌恶的播出了三个月。购物者催眠一般的洗了脑,上街时下意识的会去三鑫逛下。骂着进去,或多或少的,都会买点东西出来。那怕是一根鸡毛…

有时候,赵学军跟王希聊天的时候会抱歉的说:“这招不好,颇阴损!”王希就在那边呵呵乐,几个星期后。电视上又出现一条广告。

两位长相俊秀的年轻登山者,在山顶呐喊之后,坐下歇息。年纪大点那个拿出一瓶茶饮料递给另外一位,还亲昵的给他拧开盖子,在辽阔的苍穹下,他们举着一瓶茶饮料说:“无论千山万水,君怡…只属于你!君怡,开盖有奖!”

好吧,某两位厚脸皮人士的情爱,已经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对着全国观众出柜了。宋长安管他们的这种极其不要脸的示爱方式叫做,阿Q式恋爱方式,或者鸵鸟式也成。

赵学军不予置评,但是每天晚上都会到处找广告看。

就在这种充满暧昧的互相表白当中,九七年悄悄的就那么过去,九八年到了。高桔子与赵建国光荣的成了奶奶爷爷。赵学军有了一个七斤六两的小侄女。

新年的时候,王希没有陪赵学军,赵学军去了国外。这些年干爹常誉的身体一直有问题。他不回来,除了自己的堂哥阻挡,还有就是他的肾脏出现问题。赵学军不能陪伴常誉也有些原因,就是随着古董价格飞涨,常家那些后辈也时来骚扰他。虽然遗嘱是早就立下的,可他毕竟是个干儿子,常家人骨子里并不认同他,下意识的隔开他与常誉的距离,他们常年围着常誉送温暖,期盼常誉在翘辫子之前可以认清形势,搞清敌我关系并修改遗嘱。

赵学军这次去,带了一份常誉的资产评估单以及那些古董的清单。他可以不要那些玩意儿。可是拿着那些奇异的理由挤兑他,这就令他不那么舒服了。九八年三月,赵学军终于从国外回来,这次回来,一扫前几年的阴郁,他鼓动老爷子将一身身家都捐了。这次他想看下,那些人到底能留干爹到什么时候?常家现在被他搅得那是天翻地覆,常誉的哥哥知道弟弟的资产被捐了之后,一怒之下取消了一些继承权,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以前,他一直是看不起那位市侩的,总是用眼角撇着他的常三爷的。

回到天州市,赵学军替了周瑞的班,周瑞带着妻子与儿子去度假。上班没几天,赵学军在一次市委组织的商业动员会当中,见到了久没见的周旭红。时间在周旭红身上打了一些烙印,装订了几幅厚皮脸。周旭红就如没发生过哪些不愉快一般的与赵学军换了名片,还寒暄了一会,并故作亲厚的把赵学军介绍给了几个领导,一副很照顾赵学军老同学的样子,赵学军恰当的表示了感谢。

分离之后,赵学军也觉得再不会有什么交集。可就在第二个星期。周旭红便主动找上门来借钱了。最初,他借五万,接着随着到来的次数变成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这一日下午,赵学军还没处理完事儿,老妈高桔子就打来电话抱怨婆媳关系,赵学军正听着电话,周旭红又强开了他的办公室门,笑眯眯的坐到了一边,自己取了一次性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对你说,她就不是个会养孩子的。给孩子煮挂面,煮那么硬,小孩子肠胃弱,那是能消化得了的吗?小孩子,每个月初一十五吃七珍丹开开,拉拉肚子之后什么病都不会得!清胃火那是为了孩子好!我这么地就是瞎给孩子吃药了!?我怎么就是不懂养孩子?我怎么就不懂!?她男人是玉米地里自己抽穗长大的?!屁!那是老娘生的!”

赵学军耳朵夹着电话,抱歉的冲着坐在屋子里的周旭红笑。周旭红表示没什么。

“妈,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看着,你去看看,稀罕稀罕得了。那么远,见一次不容易,别动不动的就吵架,还是跟亲家母吵架…”

“我怎么吵了?军军,你妈是个很有档次的人,你说对吧!”

“啊…对!”

“那一般的婆婆能跟我比吗?”

“那不能!”

“我就说啊!你看,他们两口子外地,买房这些你知道怎么回事,你哥帮不上家里,每个月…妈不瞒你,每个月妈给他三十万。你看你嫂子,结婚到现在,换了两部车了,家里孩子她不操心。你改霞姑姑去,她说改霞姑姑不会科学育儿,好吧,改霞回来了,那我去,她又说她妈也想去。你没看她…妈那个样子呢,文艺兵出身,拿腔拿调的,我就看不惯…我怎么就不能生个闺女呢…”

高桔子足足唠叨了五十多分钟,终于扣了电话。赵学军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对不住,我妈每天都这样。”

周旭红客气的笑笑,说了些父母不容易的孝道话,又坦然的坐了回去。过去那些事儿,就像没发生过一般,他们还是好同学,互相知根知底的好同学。

周旭红说了一会子闲话,终于说出自己来的目的,他想借钱,张嘴就是五十万,赵学军听得已然麻木。

“我说周旭红,这话你也能说出口?”赵学军气笑了。

周旭红的脸皮难得红了下,很快他就如又想起什么一般恢复了正常,他喝了一口水之后,淡淡的来了句:“你不缺那几个,五十万, 我给你打借条。你知道的,我现在在市委上班,我也不会骗你的,我付你八分利息。最多一个月,连本带利我还你。”

赵学军调侃到:“呦,周副科长…”

“就要正科了!”周旭红好心的提示了一句。

“哦,周科长,是找到了什么发财的路子?”

周旭红迟疑了一会,他知道他如果不露自己的底牌,赵学军是不会借他钱的。于是他考虑再三还是说了实话。在说话前,周旭红卖弄了一段近代史,接着是商业金融运作。说起这些条款性的的东西,周旭红那是朗朗上口。说完,他眉目越加的高深起来,他说他目前正在与父亲在广州搞项目。他们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一个海外华人爱国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寻找国外的爱国华侨,将这些力量集中起来,请他们回国投资。目前基金会运作很畅顺,第一笔款子约人民币两亿元,将会在下个月注入。可是在款子到之前,银行那边出现一些问题,他们得在账户里放保证金三百万元…

周旭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规划了一个梦想国。也不知道真个梦想国是谁吹给他的。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很激动,有时候对国家的现状很痛心。他觉着自己是个挽救者,他要把那些爱过华人集结起来,吹起建设祖国的集结号!

赵学军听完,心里实在为周旭红羞耻。仔细想下,却也是到了这个融资疯狂的年代了,到处都是几百亿的生意,到处都是偌大的肥皂泡泡!他只是没想到,周旭红会栽在这里。不过他不栽进来,谁又会栽进来呢?那么虚荣的一个人。

找了一些不合适的理由,赵学军送走脸色阴沉的周旭红,即便是他答应借五十万,几个月后给五百万都是可以的。赵学军还是不客气的请保安送走了这位未来的“亿万富翁”。

送走周旭红之后,赵学军给久没见面的贝冬宁打了个电话,约他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去吃饭。很久没见到赵学军的贝冬宁欣然受邀。

听着优雅的小提琴乐队演奏的声音,赵学军拿着小叉子吃牛肉条,他不喜欢西餐,可贝冬宁喜欢。他这个人骨子里喜欢那种暗金墙壁蔷薇花的风格,也是有些虚荣的。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这不像你,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主动约人。”

赵学军笑了下:“这不是老没见旧同学了吗,我在学校没人缘,就认识你一个,就约你的出来聊会。你最近如何?”

赵学军并未对贝冬宁说起周旭红今天下午来干的事情,对他来说,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事。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请贝冬宁吃个饭,毕竟天州这边上上下下一直是周瑞在跑关系,他就是个幕后。贝冬宁这些年没少帮忙,却从未以关系要挟过他拿好处,这很难得。

有种人,他们的内心世界,从心里到表面都是阴暗的。也许他们不这么认为。在机关上班之后,周旭红就开始接触到了真正社会的阶级组织,父亲在这个阶级有政敌,有战友。他们每天过的日子对周旭红来说,极没有意思,他甚至是厌恶的。他厌恶那种为社会负责,为千把块钱,一辈子面对一张桌子的刻板日子。所以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一种可以摆脱这种在他认为是束缚的发大财的机会。即便是,他的那位父亲给予了他无数的帮助,即便是年纪轻轻已经是政府下属的单位的重要副职干部,多少人羡慕他前途似锦,可是他依旧不懂珍惜。

周旭红被赵学军赶出来后,越想越不对劲,他觉得赵学军接下来会把那件事告诉全世界。虽然那是一件真正发财的好事,可是他却隐约的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不对。借钱是极其耻辱的事情,这个时代只要一提借钱,人格都低上九分。更别说,他一毛钱还没借到,就被保安赶出来了呢!

就这样,周旭红躲在三鑫商城后门,心里越来越慌,他后悔与自己的仇敌开口,可是除了赵学军他还能找谁呢?所有的亲戚如今他都是借遍了的。为了那个伟大的事业,他与父亲都是倾家荡产了。周旭红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面对那些讨债人,所以他就傻乎乎的呆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什么。

入夜,赵学军开着车子慢慢出了三鑫商城后门,周旭红又鬼使神差的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后面跟着。他跟着赵学军一起来到一家酒店门口,后来他又看到贝冬宁走了进去,与赵学军说说笑笑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起闲聊。

完了,自己的秘密跟尊严就这样被暴露了!这一刹,周旭红恨死了赵学军。他说了,这是个秘密的。看他们说的那股子亲厚的样子,还不时的的在大笑。着一定是笑话我呢,他们在拿我当下饭的酒菜了。完了,这一次机关大院的人都会知道了,借钱不成,被保安强行撵出去…

入夜,赵学军与贝冬宁分别后,自己独自去停车场取车,正当他弯腰开车门的时候,就感觉脑袋后猛的一阵沉重,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6章

赵学军被人闷了一砖头,血流了一地的躺了十几分钟,路人发现他后,好心的叫了救护车还报了警。医生说,再晚一步,他就死定了。

抢救那段时间,赵学军不知道自己把世界折腾的多可怕。作为本地的纳税大户的当家人,被人蓄意袭击在闹市。一时间天州市谣言四起,什么传说都出来了。黑社会云云,恩怨情仇云云,总之各种舆论将天州市的刑侦机构,政府机构都折腾的不轻。再加上如今赵家也的确迈入了某个圈子,一下子由下至上的压力就这样扑面而来,一个普通的袭击案,现在硬是有了个专案组。

三天的昏迷时间过去,知觉慢慢的回到了身上,找到灵魂的赵学军却一直不敢睁开眼睛。这算什么,大概算是穿越人的通病吧,怕一睁眼,回去了。一切都消失了,只是做了一个梦。

“三儿啊!你要再不醒,妈不活了!”高桔子的一声大哭,将赵学军拉回现世。能这么理直气壮拿生命威胁自己的,只有这一世的桔子妈,上一世的桔子妈,没这个胆子。他安心了,决定睁开眼睛,可是随着睁开眼睛的动作,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他吓了一跳,挂着吊针的手四下摸索。

“军儿?”高桔子试探着叫了一声。

“军军!”赵建国心疼的肝都颤。

“三儿…”赵学文兄弟俩这两天都红了眼。

赵学军努力寻找着那个声音,没找到,于是胆怯的,带着试探的,谁也没回应的喊了一句:“王希!”

一直站一边沉默的王希推开桔子妈,猛的扑了过去,紧紧握住赵学军的手,上下婆娑着,心疼的急声回应:“在呢,在呢,我在呢!”

这一家人神色古怪的看着赵学军与王希亲昵的搂在一起,赵学军哭了,说自己瞎了。王希说他放屁,怕他猛的睁眼伤了眼,家里给了他带了眼罩。围观群众一致认为,这是兄弟情深!于是感动的一起陪着哭,连声安慰。任谁也没往暧昧那地儿去考虑,这年月,人们依旧纯洁的…不得了。

医生会诊,检查,下新处方。赵学军慢慢找回神智。等候了几天的警察,也终于找到了缝隙,赶紧进来做个简单的笔录。人家压力也不小,做笔录的语气姿态很低,几乎就是商议了。赵建国也没为难人家,他招呼了大大小小的一家人让开位置。 到底是谁打的赵学军,这也是大家一直想知道的。

“赵先生,我们查看了您身上的财物,都在。所以排除了抢劫伤人,您最近的罪过什么人吗?或者说以前有过什么仇家吗?”

赵学军仰脸躺了一会,失笑:“能有谁呢?周旭红呗。”

“周旭红?为什么您确定是周旭红?他是什么人?与您有什么关系…”

“我没仇人,说实话…我社会关系挺窄的,昨天他来借我五十万,我没借…”

“就为这,你就怀疑他?”

“也不是,以前,大学的时候我们有过节。”

“那是什么样子的过结?”

病房里,问询的声音高低起伏,赵建国拉下老妻,招呼一下全家人,一起去了病房外。王希不想走,赵学文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放下赵学军的手,临出门又摸了几把,给掖了下被子。

高桔子他们直接去了主治大夫那里,在得知只是脑震荡只有轻微的后遗症之后,全家人这才放了心。得了空闲的高桔子,终于松一口气的坐在病房外喝着大儿媳妇递来的饮料,一边喝,一边斜眼看着赵学兵身边站着的那个,穿着一套普通运动装的,浑身洋溢着一股子土气的少女。

“兵兵?这是谁啊?你弟弟这几天忙得我都没来得及问。”高桔子现在这模样,可是要身材有身材,要美貌有美貌。整个一个变装宫雪花,样子是像了,可心理年龄到了,穿衣服依旧偏爱五颜六色。

赵学兵拉着许小夏到母亲面前,带着一丝讨好介绍到:“妈,这是我女朋友许小夏。”

高桔子立刻不满意了,自从整容后,她喜欢扬起下巴说话。样子要多武则天,就多武则天,就差张嘴闭嘴来句哀家,要么朕。

轻轻的张开嘴唇,高桔子特别有味道的说了句:“呦!”

全家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女人的心思都是敏感的,许小夏仰下脸。这一年来,她跟小偷叔叔的爱情就像一部电视剧。那天下车,赶上大雨,小偷叔叔将出租车让给她,还出了车钱。后来她跟女同学去香山,说来也巧,他们又在香山顶见过次,半个月之后,许小夏打工推销东西,又遇到了带客户在夜市溜达的赵学兵。北京那么大,人那么多,赵学兵与许小夏一直觉得,这是缘分,上天注定的缘分。

一来二去的,就很正常的好上了。许小夏知道面前这个高贵的,翘着兰花指的,样子看上去三十四五岁,其实快五十的大婶姐姐不稀罕自己。虽然小偷叔叔说叫她姐姐会很高兴,可许小夏做不了这些,她喃喃的张开嘴,很恭敬地招呼了一句:“婶婶!”

赵学文顿时乐了,他脸看着墙壁,两腮鼓成了青蛙。赵学兵恨铁不成钢的上去陪笑说:“妈,小夏老实,你别吓她。”

高桔子翘着兰花指喝了一口饮料,又是一声:“呦!护上了?”呦完,她问许小夏:家是那里的?几口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她多大了?属什么的?怎么认识赵学兵的?认识多久了等等之类问题。她只问许小夏,就是不问赵学兵,问话的时候,她盯着许小夏的脖子,耳朵,还有手腕,手背去看,一边看一边冷笑。

大嫂实在看不下去,拽了一下赵学文,赵学文轻微的摇头,他听了许小夏那一溜很坦然的回答,也觉得不合适。

回答高桔子的询问,这并不令人愉快。高桔子在这一刻甚至是刻薄的。许小夏觉得自己已经判了死刑,倒是放松了,或者说她豁出去了,说完复杂的家庭之后,她还加了一句:“婶婶,我家还有七万多外债呢,我爸那会生病欠下的。”说完,许小夏畅快死了,觉得自己就是战胜了地主婆的革命战士。

不提警察叔叔怎么去破案,在接下来赵学军住院的日子,高桔子的整个生活重点就是用来与二儿子作斗争,总之一句话,错非她死了,许小夏别想进老高家的门。

那对痴男怨女倒是很光棍,随你们说。我们不解释,不反抗,只是双手紧紧拉在一起,面对一切狂风骤雨。

赵学军从糊涂昏睡到清醒大约用了一个星期,清醒后,除了吃饭上厕所,闲暇他就看自己娘亲与二哥吵架。许小夏这姑娘挺有趣,她喜欢看赵学兵为了自己而跟家里作斗争。每当赵家人吵到高潮,她那张笑脸便充满了爱情的神圣光彩。

整整看着母亲与二哥闹了三天。这三天,王希不在,赵学军也很郁闷。出院的前一天,赵学兵带着许小夏来告别,神色很是不好。昨晚,赵建国与他谈了一晚上,这里面没有任何嫌贫爱富的思想作怪,老赵家人不会嫌贫爱富。赵建国只是觉得这里面沟壑太深,距离太远,他们的共同点不多。临出门,继与母亲大吵之后,赵学兵又与父亲吵了一架。

“三儿,你说,哥都二十八了,以前他们嫌弃我谈感情没定性,现在好了,我好不容易有段想要的感情了,他们又在哪里有的没得说我,小夏怎么了?缺胳膊还是少腿了?不就是因为小夏是农村的吗?”

赵学军倚在枕头上,慢慢的削着一个苹果,削完,他将苹果切成很好的瓣型,放在一边的盘子里推给自己的二哥与一脸委屈的许小夏。

“二哥,弟弟说一句,你别生气。”赵学军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起不浮,依旧是那股子鼻涕虫的味儿。

“你说,哥就爱听你说话!有时候你比他们看得远。”赵学兵是很服气自己弟弟的。

斟酌了一下,赵学军还是决定把一些丑话说到前面。他看着一脸期盼,希望得到支持的许小夏,心里不由得苦笑,有时候体现亲情的手段很实在,很残酷,有些话,说出来确实很伤人。

“哥,我跟全家的意见一样,我不避讳小夏,这事儿,我看着不合适。”

赵学兵吃着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接着带着不遮掩的愤怒啃:“你继续说,我听着。”

“嗯…我这样想,你们说了,你们因为觉着有缘分,我也觉得挺有缘分的…小夏挺好,会疼人。给你做饭,打毛衣。出门叫你带厚衣服。下雨给你送伞…可…二哥,你比小夏大六岁,她是还是个学生,正处在脑袋里充满梦幻爱情的年龄段。你到三十这也没几年了,小夏能等,你不能。人大学毕业还得三年。咱就不说年龄的距离。二哥,你看小夏,挺好看一姑娘,三年呢,人天天在学校,这万一遇到了…”

“我不会的!”

“别说这些虚的!”

那两人几乎就是一口同声的反驳,赵学军张嘴吸凉气。面对热恋的人,你说他们转眼要分开那就是找死。得亏赵学军是病人,要不然赵老二早动手了。

呆呆的互相瞪视了一会,赵学军突然笑了:“二哥,其实吧,我就是开句玩笑,真的,我祝福你们!祝你们幸福!”这一次,赵学军倒是挺干脆的。

对于弟弟很干脆的祝福态度,许小夏与赵学兵相互迷茫的看着,觉得听到的是个笑话。赵学军只好又确定了一次,他不反对,很支持,愿意祝福他们。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得到了家庭里唯一的祝福。赵学兵憋了一肚子的抱怨话,滔滔不绝的倾倒了出来,他诉说自己这段有缘分的爱情,诉说自己在孤独的北京,只有在星期天回到家里,闻到熟悉的家常菜那一刹,他就觉得这一辈子是小夏了。

赵学军继续削着苹果,眼睛瞥了一眼许小夏手腕上带着的一只镯子。那只镯子很大,纯金的,看上去就很重。九十年代末期,戴金货是一种炫富的方式,赵学军见过一只手带八只金戒指的阿婆。

许小夏缩起袖子,将那个金镯子向里推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为了钱,其实这些东西我没想要。是…他一直非要我带,说我不带,就是…嫌弃他一身铜臭!”

“你想多了小夏。”赵学军笑笑,将苹果瓣续在碟子里,请他们继续吃。他相信许小夏说的是实话,她与二哥的问题真的与钱无关。

发泄完的赵学兵终于顺畅了,他说了自己要离开的意思,并且告诉赵学军,他决定与家庭对抗到底。赵学军对他的态度表示支持,并祝福他们的爱情。他们哈拉完,赵学兵搂住自己弟弟,拍了几下他的背:“老弟,以后别吓哥,那几天哥都吓死了。安心,哥帮你报仇了!”说完,他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赵学军走了。

高桔子中午那会,送来一壶鸡汤。她一边倒一边继续骂老二不是个东西,不理解父母…

“妈,掏良心说,咱家你最喜欢谁?”喝鸡汤的赵学军插嘴打断母亲的唠叨。

“那里有最喜欢!三个都一样呗!”高桔子很自然的回答。

放下鸡汤碗,赵学军舒服的缩进被子,叹息到:“妈,我说句良心话哈。咱家,我身体不好,您最疼我。我大哥收入不多,你第二心疼大哥。我二哥…好强,聪明,保本,你把二哥放在最后对吧。”

高桔子想了下,脸色莫名其妙的红了:“瞎说!”

舒服的翻下身,赵学军用胳膊支着阿拉伯大叔脑袋说:“妈,我二哥吧…我二哥就像野草,放到那里都能活,你就是这样想的对吗?”

“嗯,那确实,老二精着呢,所以我对他最放心。”

“所以啊!你会打电话问我哥吃好了没,问我吃饱了没?可你不会去问我二哥,您觉得二哥能管好自己,根本饿不到自己对吧?”

高桔子眨巴下眼睛:“对啊,是饿不到啊!”

“老妈,所以我二哥会找许小夏,这都是你坑的!”赵学军笑着解释。

看高桔子没明白,赵学军很认真的给母亲分析:“老妈,这几年…全家人忙活的脚不沾地。闲了就靠打电话互相问候。你想啊,在外地,一到清闲了,独处了的时间,谁都想要个人陪着找点关心不是。您会去陪着爸,来看我,去看我大哥…这一圈还没看完呢,我二哥就找到你了。您跟我二哥吧,现在那是上下级,有事呢也是视察工作,问公司的事情。三鑫那边,有时候二哥做不好,您还会骂他…”

“咋?我当妈的说他几句,还错了?不能说了?!”

“妈!您听我说完啊!”

“成,你说。”

“二哥寂寞了,想要个女人疼他了,崇拜他了,爱惜她了。妈,其实…咱们家吧,我二哥是最孤独,最没人爱的孩子了。”

赵学军很认真的说出这个答案,心下也是一片恓惶。许是因为前辈子那些恩怨,这辈子,他故意忽略着二哥,挑剔着二哥,全家人现在围着他故意制造的这根主轴在转…转来转去的。那个油滑的,自私的,吝啬的二哥,长成了这辈子的样儿。岁月如梭之后,二哥不再要他们了。他对世界的需求,对爱的解释,变成了只是一口热饭就误会成了爱情。这一辈子的赵老二,就是这么惨。

医院窗外的丁香花随风摇摆着,一些奇妙的不值钱的小草花的香气,随着风慢慢吹进病房。母子俩都不吭气的坐着,坐了很久之后,高桔子问:“三儿…”

“啊?”赵学军吓了一跳,从深思中惊醒。

“妈该怎么办?妈不是故意的,这些年真的很忙…算了,妈错了!”

“妈,我没怪您,二哥这事儿,您先别反对,咱今儿起,不反对,也不支持。就顺着二哥吧。当务之急,您先给我二哥找个保姆,要么,叫改霞姑姑先去照应着。最坏的打算…我二哥就是四十岁结婚,结十次那也没啥。只要我二哥喜欢,随他吧…”

周旭红这段时间,走了背运。一时冲动打了赵学军后,他躲起来三天没出屋。后来打听到赵学军只是脑震荡,他这才安心的出来,心里拿了主意。一旦事发,死也不承认!反正没证据。想他承认,简单啊!证据呐?有证据,一切好说,没证据,抱歉!这是诬陷。万一有证据了,那再说!赔情道歉,大不了继续叫养父母去哭,去博同情。

这天清早,周旭红开着一辆机关就要报废的桑塔纳刚出小区,就被一个奇怪的人拦住。周旭红下车子正要开骂,那人却径直走到车窗边,直接将他的身体从窗子里拽出来丢到地上就是一顿胖揍,一边打,一边骂:“X的王八蛋,借钱不还!再不还!法院起诉你!”

周旭红被打得满地翻滚,大声求救,远远地机关那边,成堆的人围观,这次周旭红的脸算是丢尽了。后来…小区看门大爷报了警,几个同事也远远的跑来,这人才站起来,伸手打了个的士飘然离开了。这年份,谁也不爱管闲事。

周旭红没敢报警,只是去附近的诊所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他一直在想是哪一户债主生气了?他打了一圈电话,也没人承认,有人承认才怪了。

这顿打,周旭红想过是跟赵学军有关系的人,可是很快又推翻了这种想法。在他看来,赵学军是那种臣服于规矩的人,他会报警,却不会做这等子事情。再说,那天晚上他打赵学军也是一时脑热,根本就是毫无预兆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祸事,这事儿不好找动机。否决了赵学军之后,周旭红的厄运并未结束。挨打第二天他家门口被人泼了红油漆,机关那辆破二手桑塔纳也被砸了。他的甜买卖从这一天开始,就真正降临了。

私生子的身份,在学校做的事情,在社会上做的事情,他跟各种女人的事情,去割痔疮的事情…他最近借了不少钱,那些债主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起商量好的去法院起诉了。单位领导跟他谈了话,停了他的工作。后来,他的亲生父亲突然也被停了职,据说是账户上多了来历不明的钱,有人举报了。警察请他回去做笔录那天,周旭红的表情是那么完美,他都佩服死自己了,都这么倒霉了,还能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对赵学军的倒霉表示深切的同情,对暴徒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他当着警诅咒那个坏分子断子绝孙,捎带他举了最近自己倒霉的几个事例。

再后来,周旭红被放了出去。出了局子的周旭红为了这一刻短暂的胜利,不由得洋洋得意,他四下看看,嘴角硬是扯出一些诡异的笑。他这还没笑完呢,身边突然停下一辆农村的无牌拖拉机,从拖拉机后面爬下一个穿着裹腿,身材高大,裹着毛巾盖头的农村老太太。

老太太声音沙哑的问他:“你周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