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默默望住我,但笑不语。

我收回手,被他握的滚烫,我打赌他一定处在高热阶段。“为什么不去医院,想死一颗子弹就解决,这样算什么事?”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话语间气息渐弱,双手扶着方向盘,目光深远,投向弄堂尽头,“只是很想见你一面。”

我越发不明白这个世界。

雨疏风骤,小路两旁树叶沙沙响,似旁白者无情嘲笑。

“秦暮川,去医院吧。”

“嗯。”

他在忍痛,车行缓慢。

我的心上拉起一层连绵雨雾,一切都变得虚幻飘渺,全无重量。

年逾花甲的朱大夫将他骂到哑口无言,到最后自己也叹气,“各有各的福缘,我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坐在他身边木头一样发傻。

他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恍然间影像重叠,他依然是十七岁骄傲又倔强的少年,不肯接受夏青青的关怀示好,而我自己以为化身勇猛骑士,能够力王狂澜,救公主于水火之中,谁知公主柔弱胸腔中装载一颗巫婆的心。

此后十年间,伴他度过多少繁华盛世下的烽烟岁月我亦记不清了。

秦暮川说:“是否要从六十岁活到满脸青春痘才可以不犯错。我这一生究竟求什么,怎么会把生活搞的一团糟。青青,你教我,你教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挽回。”

我望向窗外阴郁的天空,双目茫然,“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们之间的结越解越深,面前一堵高墙拦住去路,亦回不了头,进退维谷。

尔后有陌生人来请我赏脸去喝下午茶,我爽快应予,秦暮川显然不赞同,他唯恐我被人贩子拐到穷乡僻壤。

我仿佛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最好的与最坏的我都已承受过,不过尔尔。

本市一百五十年前已开埠,江之两岸古老欧式建筑保存大半,似优雅妇人,自有一番风韵引人瞩目。

在一座老旧洋楼,我目睹一个王朝的衰败。

古老座钟乒乓敲过四下,江风徐徐吹起裙角无数。阳台径直延伸直辽阔江面,美人坐于伞下,发如雪,面染霜。

她笑着招呼我们,“坐吧,青青,你身旁青年才俊要如何称呼?”

秦暮川因她一句话起身,“江太太您好,晚辈秦暮川,城中不起眼小商贩而已。”

“年轻人肯谦虚是好事,但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虽然深居简出,但免不得看书看报,城中顶尖人物媒体蜂拥报道,秦先生名讳已如雷贯耳。”

“您过奖。”他显然紧张局促。

老派女佣人上前布置差点,黄金包边的骨瓷杯碟,一系手绘绚丽玫瑰园,昭示她永不退色的风华。世上总有这样的女人,岁月带走的只是浮华与虚妄,美丽永伴她左右,无论二十岁,或是六十岁。

“有没有猜到我是谁?”

我想起一早的电话,袁妈有时候幼稚像学龄前儿童,闹脾气使小性这类事从来不落人后。相处年余,从未听她提过父母事,大约仍堵着一口气,不肯回头认错。

她继续说:“你从未见过我,我却时常在照片上关注你。十六岁已经高过你母亲,十七岁同小男生牵手谈恋爱。在眼前才发觉,恍然如你母亲回到二十年前。”

秦暮川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亦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唤一声,“外婆。”

她眼中竟涌出泪水来,令我手足无措。但她未有片刻失仪,手帕拭一拭眼角,依然浅淡微笑,“你喊我一声外婆,已足够我安详满足地闭上眼。”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与她似陌生人,安慰的话在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姜方玲安,曾经戬龙城正真的女主人,姜夔的妻子,这个与“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廿四桥”的清客姜夔拥有相同姓名的男人,在夏洪元发迹之前,主宰此地四十年,最终大厦倾颓,烽烟寂寥。留给世人一段丰富谈资与灵山寺供奉的十六尺汉白玉观音像。

“阿乐真是不孝女,二十年来不肯低头服软喊我一声妈。到最后仍是我投降,恳求你们回我身边。月前查证出肺癌晚期,我已经时日无多,只想离世时阿乐肯回来牵着我的手。”

我心中难过,“她不知道您的身体状况,不然不会这样任性。”

她笑道:“如果不是到这一步,我也不想勉强她。阿乐倔强好似蛮牛,我有时问上帝,为何会赐我这样一个浑身是刺的女儿。或许是他父亲四十岁才得一女,全身心宠爱她,最终却得不到女儿谅解。”

我答:“我妈妈并不是一个带着怨恨生活的人,她其实早已经后悔,只是不肯低头认错。”

她笑着握住我的手,指尖微凉,掌心柔软,也有层层叠叠的皱纹与松弛的皮肤,氤氲着安宁的气息。“其实我仍有事相求,为留借口再请你相聚,只好说下次详谈。”

“我显然无所事事,巴不得有人为我找事做。”我小心翼翼开一个玩笑,她目光祥和,与秦暮川闲谈几句,看着我吃完一整块菱形巧克力布朗宁。

再而引我们去客厅,这一整栋楼未见一台电视机,装饰与家具令我有片刻眩晕,仿佛回到半新不旧的民国时期,她打开留声机与我们听完一段《玉簪记》,“长清短清,那管甚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在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字字婉转,曲曲动情。

“又犯老毛病,我原本不该拉年轻人分享已入土的事物。”

秦暮川推说不,难得有此机会。

祖父夏洪元亦喜欢这些古曲,夏家上下他独宠夏青青一人,我曾为彩衣娱亲,正经拜师学唱过,如今只记得《牡丹亭》,挽一个指花便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姜方玲安惊喜道:“原来遇上知音,何处拜的师?我这是不识泰山了。”

“北庄于先生。”

“呀,小于的《桃花扇》倒是唱的不错。”

我便与她一人一句唱下去,离开是暮色四合,喉咙嘶哑,秦暮川拉我去糖水店加餐,点一盅冰糖炖雪梨。

笑看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又赘言,“但你唱曲时娇媚神态非言语可形容,我受着伤,居然也会心如火焚。”

阑珊忆梦

我便与她一人一句唱下去,离开是暮色四合,喉咙嘶哑,秦暮川拉我去糖水店加餐,点一盅冰糖炖雪梨……

笑看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又赘言,“但你唱曲时娇媚神态非言语可形容,我受着伤,居然也会心如火焚。”

一路辗转,似乎又退回最初暧昧萌发时,他随心所欲,我谨小慎微,说到底是两性差异,我要拉起横幅去中心广场示威抗议,提醒大家男女间从未平等过。

吃饱喝足,战斗力飙升,“三十几岁老大叔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未成年小女生,你还要不要脸?”

他摸一摸面颊,忽然闪现着质朴的可爱,傻傻问,“真的老了?”

我继续嘲笑,半点面子不留,“你认为呢?还是十七岁朝气蓬勃小小少年?早已经是行将就木半截入土的人了。”

他转而说:“我曾听人说,二十七岁出嫁的女人,心中爱的仍是十七岁那年牵手的少年。我不会离开,你的十七岁。”

我笑:“你听谁说?如此这般少女情怀。”

秦暮川的脸色一瞬间似烛火扑灭,阴翳沉郁,片刻之后是自嘲的笑,些许凄凉些许迷惘,“是我的青青告知我。来自《十七年的等待》顾安安。说出来惹你笑,我在读她留下的书,或者说我在追寻她留下的印迹。”

“有意义吗?”

秦暮川答:“你觉得没有?”

我便不再说话,双双好似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在糖水店枯坐到打烊。

“我不能忘了她,不可以容忍自己忘记她。”轻轻如一簇烟花,悄悄盛放在耳边。“如果连我也记不清楚,她一定又要躲起来哭。”

我悄悄捂住心脏,问自己,为何人总爱在相同地方犯错,即使清零重来,依然要重复相同命运。

“不如谈谈你的伤,是谁不要命敢对川哥开枪?”

他牵住我的手离开糖水店,午夜十二点,这一座城依然灯火辉煌霓虹阑珊,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孙茂,也许是被现实逼疯,不顾一切来找我拼命。现在大概已沉入海底喂鱼,这些事情都交给底下的人来做,具体怎样我并不清楚。”

得他装扮成温柔情人相伴左右,我险些忘记身边是谁,孙茂的死对他而言再平常不过,也许应当说,人命与他而言,真如蝼蚁一般轻贱。

我挣脱他的手,伴随一种想要义正言辞高声指责却找不到道德立足点的无力。

秦暮川挑眉:“怎么?突然间正义感爆发,嫌弃我是杀人犯黑社会?”

他依然如故,对他伟大又特殊的事业最最敏感,我转过脸瞪回去,“不然呢?你以为你卖电器小商品?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你卖的是毒品和军火,每一样都是杀人利器,满手血腥,却住洋楼开豪车,睡的是蚕丝贡缎,上的是大明星小嫩模,有人怀揣梦想勤勤恳恳一生,却半米容身地都没有。你难道还要我鼓掌喝彩,称赞你功德无量,销售长红?”

秦暮川靠左在车位上,远远望着车窗外擦身而去的斑驳光影,终是动了怒,开始向我灌输他的普世思想,“你这么说,似乎全天下罪大恶极的就是我,不杀不足以平愤?可是这些东西,我不卖,照样有人卖,卖得更肆无忌惮,更泯灭良知。你不是没见过夏凝霜的样子,那些吸毒鬼没有脑子的,就是一条条会说话的狗,你不卖,他还要跪下来给你磕头,求求你给卖他一克。我买毒品给他们是救他们,不然几个人受得了那种苦?自杀自残数字惊人。再而,有钱难道是罪过?我一样花大把钱做善事,为火箭一样往上窜的GDP做贡献。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回去十七岁,为一块面包打得头破血流。”

又转过来,欺近了,反问我:“夏家是怎样独霸城中,你比我清楚?你从前花的每一分钱,又能有多干净?”

我看着他的眼睛,充满愤怒与欲%望的一双眼,莫名恐惧,“你知不知道,这世上确有因果报应命运轮回。”

而他报以轻蔑一笑,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也将永不再继续。

人人自成一套生存法则,没有谁能真正说服得了谁。

秦暮川早已成魔,而我呢?无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从前猪油蒙了心,真把自己当折翼的天使,要用爱感化世人,哈,结果早早翘辫子,才算皆大欢喜。

我又开始沉寂于往事,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我仍是陪伴他去私人医院,裂开的伤口再次缝合,血肉模糊,他自始至终不过皱着眉,一声不吭。又想起些浮沉往事,爱他,等他,为他的伤口哭到天明,一个人的眼泪怎能那样丰沛,我好似现代版林妹妹。

可是心疼难免,笑自己,应当去午夜电台为自己点一首《痴心绝对》。心底里骂,有没有搞错,这么些年就不能换一个人爱?半点新鲜感没有。

我中邪一样三伏天去露台上晒太阳,他幽灵一样欺近,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也不顾刚刚缝合的伤口,令人措手不及。下颌搁在我肩窝,雨过之后湿闷的午后,热得心浮气躁却依然缠绵拥抱,更不是恋人是仇人,我问候我老母,你是不是又昏了头?

他低声叹:“我死过一次,好像又重新活过来。”在跟我玩深沉,装尼采大哲大儒。

但他唇边淡淡香烟味渗入我神经末梢,未想清楚已开口,“你又抽烟?”

他埋首在我颈间轻笑,“我承认我失败,烦闷时又拿出来抽,戒不掉。”

天气热得发疯,我心情躁郁,只想转过身去扇他一耳光,“滚开。”

“不,你应当问我为谁烦闷。”

我被困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松开手,不然我喊非礼。”

他竟然笑,嘲笑我的幼稚,“你先问我为谁烦闷,我保证下一刻就放开你。”

最终是我妥协,他志得意满,恩赐一般告知我,“都是因为你,我像又回到少年时。”

我理一理拧得皱巴巴的衬衫,冷声调侃,“哦,原来我是回春丸。”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来吻我,又被我一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扇过一记耳光。“流氓!”我恶狠狠地骂,实则心虚,害怕他不堪受辱,反手还我一记,那我一定被打成猪头脑震荡。

谁知他摸一摸侧脸,很是受用地笑起来,“你发火,证明你还在乎。”

我几近抓狂,大声吼:“拜托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贱?”

秦暮川保持淡定,一派从容,“爱一个人始于犯贱,你说的不错,我就是突然间想犯贱。”

抓住我手臂,像拎着某种动物,一路拖行,“现在你应该回家老老实实待着,女孩子家不可以随随便便彻夜不归。”

继而警告我,“夏知秋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我想我真是到了叛逆期,此类无意义问题偏要反唇相讥,“难道你是好人?”于是又引发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执辩论,下车时除了更加鄙视与痛恨对方,没有任何改变。

程未再像小狗一样坐在我家门口,站起来门神一样挡住我所有视线。开门时,他依然控诉,“你答应陪我去打针。”

我略有愧疚,保持沉默,他便得寸进尺,“老婆你不讲信用。”

“谁是你老婆,发烧烧糊涂了?”门一开,维克立马傻乎乎扑过来,程未再这会也不同我争了,乐颠颠去同维克玩耍。半小时之后喊饿,又说头晕,我认命,侍奉这位大爷吃药,尔后做饭烧菜,一点十五分终于开饭,程未再还要抱怨,“你动作好慢,让老公等这么久,太不对了。老公下班回来很辛苦的,以后要加强业务能力啊,老婆————”最后两个字拖得老长,我忍不住拿筷子敲他。

吃饭时嫌这嫌那,我叫他滚,这小子已然风卷残云一般消灭桌上食物。一拍肚子,还我一个饱嗝,“吃饱了吃饱了,一粒米也塞不下了。”

我认命,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的。

不时我家风骚的门锁又开始呻&吟,袁妈一进门就尖叫着要去厨房找扫把,“我和你爸爸才出去多久,你们居然开始同居!!!我不打死你个王八蛋!!!”

我真佩服她的想象力以及茂盛精力。

“爸,妈,还没吃饭吧,冰箱里还有食材,我去炒几个菜,很快就好。妈妈你先去把妆卸了,飞机上太干,你脸上好多地方卡粉。”

在袁妈的世界里,还是脸要紧,极尽所能地扔下一个凶恶眼神,挥一挥衣袖去收拾妆容。袁爸看看我又看看程未再,语重心长,意味深远,“初恋真是美好啊……”

我很想告诉他,程未再这只老猴子已经不知道恋过多少回,身经百战,满脑淫&虫。

“你还不走?”

他去端碗,“我帮你忙嘛。”

“不怕被我妈抽死?”

程未再小跟屁虫似的跟在我身后,他身后还跟着维克,屁颠屁颠进厨房,小声与我咬耳朵,“老婆你要保护我吖。”

我只当他空气,谁知这人又死皮赖脸贴上来,欲言又止得磨蹭老半天,才羞答答的开口说:“老婆我告诉你个秘密。”

“不想听。”

他极其怨愤地望了我一眼,咬牙下决心说:“其实我还是处男的。”

我手边即是红铁木砧板,只想一砧板将他拍成肉饼,还我个清净地。

袁妈似乎在电话里与人争吵,摔掉手机愤怒地喊我的名字,转身时被一旁盯了我许久的某人偷袭成功,一瞬间亲过嘴角,一瞬间又后怕地躲到墙角,双手护头,面上却仍是笑着的,好似一只偷腥的猫,张狂、恶劣、神经质,却叫人无从恨起。

狠狠瞪他一眼,随即去客厅接受袁妈咆哮洗礼,我无法理解,亲生母女之间怎会有这样打的嫌隙,一旦有事发生,女儿竟都将母亲往最坏的角度设想,些许不堪,又有些许无奈,“那老太婆从前逼我嫁给花花公子恶心政客,决裂二十年,居然又要来抢我的女儿!青青,妈妈的乖女儿好宝贝,你千万不能被糖衣炮弹攻陷,要坚定跟妈妈站在统一战线里!”

我仍想着程未再恶作剧似的亲吻,摸一摸脸颊,有莫名娇羞从耳根燃起,心中惊叹,老天,枯木又逢春,我居然会脸红,小心肝扑通扑通一阵乱跳,春心大动,春水荡漾,春情摇摆,哎呀呀,人家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我被自己恶心得反胃,一回头,程未再好似白日做梦,两眼发直,痴痴呆呆望着我发笑,像是灵异片中诡秘镜头,令人背脊发凉,汗毛倒竖。

袁妈一把抓住我肩膀,声泪俱下,“宝贝青青,青青宝贝,你不可以背叛妈妈啊!”

我其实极其羡慕袁妈,亦然敬佩袁爸,一个男人能在四十岁时依然将自己的女人保护得未经风雨的模样,实在难能可贵万中求一。即便是秃头大肚日渐老去,也好过世间许多衣冠楚楚之禽兽千万倍。

我提议:“不如先吃饭?”

于是程未再也凑上桌,提筷子再参与一席,我拿筷子敲他,“你不是吃过了?”

他笑得尤其傻,“你做的,我就是喜欢吃。”这回倒是不敢再老婆老婆地乱喊了,一口气迟到爆肚,话都没力气说,袁妈还在不停地叨叨,这世界没一刻安宁。

送程未再走,他在走道里半步不肯挪,磨磨蹭蹭满面娇羞,“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不好。”

程未再急忙说:“我下个月要去德国,那女人生了一团肉,爷爷奶奶高兴得要爆血管,一定让我爸带全家去跟他们渡假,切——我跟他们才不是一家人,带我干嘛,神经病。”又说:“我就是……就是舍不得你……”

未等他说完,我已然张开双臂提供怀抱,慷慨得异乎寻常。程未再有时更像我曾失去的那一突然肉,柔软而孤单,虽然有时候太过咋呼,但不过是未曾长大而已。

他抱过来便不肯撒手,软磨硬泡,摇摇晃晃,嘟囔说:“他们生了个儿子,我就不重要了。青青,我他妈成多余的了。”

这样的话,久远时光中夏青青似乎也曾说过,在秦暮川的世界里,夏青青似乎永远多余。似可有可无,删去亦免去许多麻烦的盲肠。连说一句悲凉都无资格,谁让你厚颜无耻非得贴上来。

“你不会多余,永远不会。”

横在我腰上的手臂再次收紧,我被勒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呼吸急促,灼灼炎夏,少年的纯净剔透的气息渐渐被湿热的风一丝丝划开。这孩子尚处于纯真年代,易触动易受伤,文艺一些的说法,这就是个玻璃心肝儿的小人儿,需你细细呵护,也不一定能够历尽风雨,开花结果。

意料之中,不消一刻,他已开始犯浑,“我就知道,其实老婆你爱我爱的要死,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就不肯承认。嗯……老婆……人家好爱你……”

乌啦啦一声已经被我踹下楼梯,瘪嘴,怨愤,拍拍屁股走人。

再见面已过月余,世间事有时千万年如一,有时却瞬息间万变。谁能捕捉你转身时留恋的眼神?

我依然参不透眼前世界,光怪陆离,烽火摇曳。

再过不久,兴许是三五日,亦可能是一周半月,因为太过清闲,对时间的概念模糊不清。姜方玲安的邀请如期而至,夏末微醺,杨柳碎影,黄昏凉风习习好似初秋光景,应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倒是缺了郎情妾意,只有一老一少坐在年过百旬的旧式戏楼里,请得五十五岁于先生浓妆艳抹折断了腰肢来唱一出柔媚且壮烈的《桃花扇》。

这流水溪堪羡,落红英千千片。抹云烟,绿树浓,青峰远。仍是春风旧境不曾变,没个人儿将咱系恋。是一座空桃源,趁着未斜阳将棹转。

热心肠早把冰雪咽,活冤业现摆着麒麟楦。俺且抱着扇上桃花闲过遣。

竹几上余着半盏茶,袅袅残香,倒映着台上芙蓉面桃花香的美人浅笑妖娆,却又令你想起一句现代诗来,最是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