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是梅怜菱,她有些狐疑的看了梅怜宝一眼,“咱们这样的身份,还是安贫乐道的好,我言尽于此。”

望着重新垂下,安静的樱草纹毡帘。梅怜宝无法自制的想起她们的结局,大姐难产而死,二姐吞金,四姐下落不明,怎么她家姐妹除了一个梅怜奴就都没得好下场呢。

大姐温柔似水,二姐水媚多情,三姐刚烈媚辣,四姐人淡如菊,绵里藏针,都是一流的品相,莫不是红颜薄命?

如果都应了这四字的结局,那梅怜奴怎么不应?

没空感慨别人的结局,她比人家惨上千倍呢。

“蓝玉进来。”

片刻,蓝玉掀帘子进来了,脸上羞羞窘窘的,后面跟着张顺德,张顺德后面跟着四个抬箱子的大太监。

“夫人,太子怕您用不惯梅府的…咳…让张总管亲自将大壁虎送来了。”

梅怜宝瞠目结舌,脸红了,羞的。

张顺德这老太监也是一脸的不大自在,给梅怜宝请了安后,笑道:“殿下有话带给宝夫人,殿下让您在娘家住一夜再回,不必急着回去。”

梅怜宝褪去羞窘,心往下沉,“我若执意现在就回呢,我跟着公公回太子府可好?”

“宝夫人别为难奴婢。”张顺德偷偷看了大箱子一眼,看着梅怜宝用眼神示意箱子。

“嗯?”

见梅怜宝没看懂,张顺德嘴上道:“宝夫人,奴婢是奉命行事,殿下让您住一夜,您就住一夜吧,和父母姐妹好生叙天伦之乐,岂不是美事?”

骨节凸出的手指却指向箱子,又眨眼点头示意。

梅怜宝灵光一现,乍然惊喜。指着大箱子,用口型道:是太子?

张顺德闭闭眼点点头。

梅怜宝惊慌绝望的心一下飞了,眉开眼笑,乖巧的道:“都听殿下的。”

“如此就太好了,那奴婢把箱子给您抬到里面去,让他们给您安置好?”

“抬进去吧。”梅怜宝淡定的道。

片刻,张顺德领着四个太监出来,笑拱手,“如此,奴婢就回去复命了。”

“蓝玉,送送总管。”

待张顺德一走,梅怜宝就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床头,屏风后的小隔间里,大壁虎已安置妥当,角落放着一个鎏金嵌宝兽铜鼻子的大箱子,盖的严严实实的。

不禁想到,孟景灏难道真能委屈自己藏身在箱子里?

但张顺德不至于耍她玩啊。

不管孟景灏在不在箱子里,梅怜宝都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怕弄出声音,她脱了绣鞋,慢慢爬出了小隔间,奔到外头让人去找个斧头来。

乡下地方,斧头锄头之类最是不缺,小倩很快抗了斧头回来交给梅怜宝,试探问,“夫人您要斧头做什么,奴婢能帮您吗?”

梅怜宝扭一把小倩软滑的肉肉脸,“防贼,你是不知,我们乡下地方贼可多了。”

“啊?”

跑回寝房,临关门前,梅怜宝交待,“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小倩不敢违背,懦懦称是。

大大方方回到小隔间,先是用一把锁锁住了箱子,随后故意弄出哭腔来,“父亲卖女求荣。”

“咣当”一声斧头狠狠砍在大箱子上。

里面的孟景灏惊的一震。

“又算什么父亲?!”

“阿宝深爱殿下,殿下却对阿宝不屑一顾。”

“咣当”“咣当”一气砍了两下,梅怜宝哭道:“殿下是这世上阿宝最恨的人了。”

孟景灏开始往上推盖子,可是推了推反倒又被砍的立即收回了手掌。

“呜…再也不要喜欢殿下了。”

梅怜宝哭的那个可怜呦。

躲在箱子里的孟景灏先还觉得感动和愧疚,只是一瞬就反应过来,再次使劲推箱盖。

梅怜宝趁机又使劲砍了几下,气喘吁吁的掐腰,忽而由哭腔转为大笑。

孟景灏黑了脸,低沉着嗓音道:“梅怜宝,你给孤打开箱子。”

“呀!是殿下吗?”梅怜宝左右瞅瞅,“殿下你在哪儿啊。”

孟景灏气闷不已,敲一下箱子,“孤在这里。”

“看来是我太想念殿下了,竟然听见殿下的声音了,怎么可能呢,殿下在太子府啊。”梅怜宝装的似模似样的。

“梅怜宝!你不要装傻,孤命令你,给孤打开箱子。”

梅怜宝耳朵贴箱子上,惊喜的道:“啊,我的殿下变成了一只箱子!”

孟景灏被捂出了一身汗,满面无语,又禁不住裂开嘴笑。

在这乌漆墨黑的箱子里,只他一人,他放肆了自己的情绪,面部表情丰富起来。

第45章 窃玉偷香(二)

“别闹了,快给孤打开。”蹲在箱子底的孟景灏故作冷淡声调。

梅怜宝跪在地上,拥抱着大箱子,耳朵贴在箱子顶,眉目兴奋着道:“不。”

素□□嫩的指在乌黑的箱子上一点一点的游移,摸过斑驳的斧痕,摸过鎏金的四角,摸过嵌在金上的红宝,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忽的终于摸到了一个小洞,越发兴奋了,“假若殿下是只箱子该多好,只阿宝一人可用,只阿宝一人可爱,别的人,谁若动一下,我必砍了她的手,要了她的命。”

娇声嫩语,仿佛玩笑话,却字字是妒,孟景灏沉了脸,“给孤打开箱子。”

一点一点用帕子塞满小洞,梅怜宝用脸颊蹭弄箱顶,就像是在和情郎撒娇一样,白的脸,黑的箱,红的唇,那般鲜明强烈。

箱子虽大,可不过片刻,孟景灏便有了窒息之感,心下大惊,一手化拳,猛烈的锤击箱盖,厉声呵斥,威严慑慑,“梅怜宝,孤命令你。”

一边说着一边去摸出气孔,果然出气孔被堵住了。

“竟然是你!”此刻孟景灏已然肯定,梅怜宝才是那个奸细!

“贱人,你竟敢欺骗孤。”心里是说不出的痛悔,孟景灏杀意滔天,开始用脚踹箱子,剧烈挣扎,“你背后主使究竟是谁?说!”

梅怜宝几乎抱不住箱子了,可还是非要抱着,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这辈子除了我自己是自己的主谋,谁也不能利用我。殿下说的什么主谋,我是不知。”

没有空气,脸憋的通红,眩晕之感随之而来,孟景灏大喝,“孤都要被你杀死了,你竟还不舍得供出背后主使,梅怜宝,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让你牺牲自己来杀孤。老六还是老四?你说!”

死亡逼的孟景灏抛却所有矜持和克制,恨的眼目欲烈,“是谁指使你?你竟然甘心情愿为他人棋子,你,贱人!”

梅怜宝笑的媚色无边,努力的抱着箱子,贴着箱子,“殿下总是不信阿宝的话,没人指使我,我心向着殿下。殿下,你可知道,我爱你爱到想杀了你呢。”

可是还不行,没了你,我怎么去对付那个摆布我命运的人。抓不出背后那人,我还是不甘心。

孟景灏听进去了,心念一动,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不再怒喝。

沉寂的仿佛里面的人已经窒息而死。

梅怜宝慌了,心疼了,赶紧拿钥匙开锁,“孟景灏,你别死啊。”

当金锁落地的那一霎,箱子猛的被踹开,孟景灏从里面一跃而出,一把掐住了梅怜宝的脖子,将她提起,龙目冷然,杀机森森。

“我愿与殿下同死。”拉着孟景灏的衣襟,梅怜宝眼中慌乱散去,盈盈含笑。

看着还笑得出来的梅怜宝,孟景灏只觉五脏六腑都充斥了怒气,咬牙切齿的道:“你要谋杀孤?”

“是。”梅怜宝好不畏惧的承认,“杀了殿下,阿宝与殿下同死,这样殿下就是阿宝一个人的了。”

脖子被掐的很疼,可梅怜宝不在乎,“殿下现在一定很想掐死阿宝吧。阿宝帮殿下一把。”

说罢,便软了身子,抬起了踮着的脚往下坠,如此,只要孟景灏存了必杀之下,梅怜宝必然吊死在他的手里。

他的手那么大,一手几乎就掐满了梅怜宝的脖子,她敏感的脖子清晰的感受着他掌内的薄茧和热度。

她在他手里,如一只蚂蚁,拇指和食指相互一搓就能将她搓成血水似的。

可她还在笑,笑的那么无怨无悔。

手劲就在那笑容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甚至开始发抖。

孟景灏蓦地松了手,背手在后,攥成了拳头,却怎么都无法攥紧,手心里满是那纤细的触感,心有余悸,“你疯了吧!”

梅怜宝跌在地上咳嗽了几声,仰着脸看居高临下的孟景灏,扶着墙缓缓站起,“因殿下早疯了。”

狭窄的小隔间里,二人呼吸相闻,她的瞳孔里映着他,他的瞳孔里亦映着她,她看见他剧烈的喘息,那是在使劲的压服怒气,他看见,她靡靡的模样,红艳水嘟的唇一张一合,舌尖若隐若现。

“殿下可敢依旧留下阿宝?”拽下绣着合欢花的大红汗巾子,百褶裙里穿的红裤便掉了下来,梅怜宝把双脚拿出来,踢开。

“你在做什么?”孟景灏冷冷的道。

“殿下知道。”眼睛看着孟景灏,开始解紫绫袄儿的蝴蝶盘扣,不一会儿精致的锁骨就露了出来,“殿下知道阿宝这身子和脸的价值,不杀阿宝,让阿宝为殿下行美人计如何?”

心口一窒,被压下的怒火“噌”的又烧了起来,孟景灏往前一步,贴着梅怜宝,一手猛的抬起她的下巴,“你再说一遍?”

梅怜宝往下扯了扯紫绫袄里穿的合欢花肚兜,踮着脚尖才堪堪够着孟景灏的下巴,“让别的男人在阿宝身上欲、生、欲、死呀。”

“贱人!”

仿佛熊熊烈焰一股脑的冲上头顶,燃烧在眸子了,骂过之后,他就狠狠咬在她的唇上。

靡靡轻灵的笑声忽的从咬合的唇缝里挤出,她抱着他的颈子,渡了舌尖出去,被无情的咬了一口,接着就吃了下去。于是,百褶裙被撩起,紫绫袄儿崩坏了蝴蝶盘扣,合欢花红肚兜撕碎了挂在大壁虎头上。情与欲在狭窄的小隔间里游荡,木质小隔墙被撞的吱嘎作响。

他捧着她的脸,瞧的痴迷,艳,真艳,艳的都要烂掉了,把他烂成腐肉白骨。

“疯子,小疯子。”缠绵深处,他捻弄着她的唇这样爱语。

“你这样又疯又痴的女子,也只孤能承受,敢承受。再说那些混账话,看孤怎么收拾你。”

可你上辈子不是这样说的!你骂我为孽,勾你堕落的孽!

桃滟的眸红赤如血,眼角落下滚滚泪珠,裹挟着无边的糜欲。

“别哭,孤不杀你。”

“你杀呀你杀呀。”

危机解除,于是就抓紧时机撒泼,扭着身子不让弄,“就不让你痛快,就不让你痛快。”

情泪还挂在脸上,身子一动,四处飞散,在这种时候,什么储君太子,都要哄着这宝贝,越发抱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夫人,梅老爷求见。”

是蓝玉的声音。

“哎呀,我爹要见我。”

“让他等着。”

“那可不行,婢妾可是回来省亲的。”梅怜宝故意加重了“省亲”二字,使劲推开孟景灏,就往外走。

“回来。”孟景灏拽着胳膊又给拽回来,“穿戴整齐!”

扣上蝴蝶盘扣,抚抚被揉搓出了褶子的百褶裙,嬉笑道:“差不多了。”

“别气孤,回到太子府没你的好果子吃。”说罢,拽着梅怜宝出了小隔间,亲自去给她挑衣裳穿。

外面,廊子上,梅严德又等了足足两刻钟才得以见到自己的女儿,却是隔了一层茶白的厚帐幔。

梅严德被蓝玉请进来后,看看帐子,看看如门神般守在左右两边的宫女,怔了怔,苦笑连连。

帐子后,孟景灏半卧在罗汉床上,怀里抱着梅怜宝。

“阿宝,你的姐姐们都告诉我了,你在怨恨父亲没本事是吗?”

感觉腰有点酸,梅怜宝不客气的抓了孟景灏的大手让他给揉揉。

帐幔里没吱声,梅严德又道:“也恨父亲卖女求荣吧。”

“在跟了我们殿下之前,是有点怨的,现在不怎么怨了,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一个天下第二人,以我的身份做个妾,这辈子也不亏,在这一点上还要感谢父亲。”

孟景灏勾了勾唇,揉腰的时候越发尽心了。

梅怜宝舒服的眉眼舒展,给了孟景灏一个“服侍的不错”的眼神。

“再有,吃了父亲那么多粳米那么多细肉,得了父亲那么些疼爱,以身为父亲换点前程,我也不怨,甚至觉得这也是我的责任。”她恨的是梅严德落井下石,设圈套害她。

别人看她是妓,没想到父兄亦如是!看不上她,却又利用她。

梅怜宝瞪向罪魁祸首,心里又想杀他一回了!

抱起他的手掌,嗷呜咬在那虎口上。

孟景灏早防备上这个妒妇兼毒妇了,翻过手掌撑住她的小嘴,搂了她在怀,逗弄那小舌。

梅怜宝要出声又被死死捂住嘴,这剩一对眼睛瞪人,精灵活泛,火气冒烟,孟景灏无声笑的开怀。

梅严德心一松,“那阿宝现在还生父亲的气吗?”

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仿似“呜”的一声,“阿宝?”

“不气了。”被放开了嘴,梅怜宝老实的趴在孟景灏怀里,“父亲,我没银子花了,给银子。”

“两万两都花干净了?”梅严德蹙眉。

“花干净了。你给不给?”梅怜宝不耐烦的道。

“给、给。”梅严德宠溺的道。

梅怜宝撇嘴。

“听阿奴说,她把你惹恼了?你打了她?”

“我就知道她会告黑状。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阿奴可没告状,你莫冤枉了她,她…受教导晚,性子纯,少不得我就问的详细了。怎么你说她背后有人是何意,莫非是太子府的人看她好欺,就利用她?阿宝,你快跟父亲说说,好不容易把你们姐妹弄到太子府可不能功亏一篑。阿奴倒在其次,总归她小时我没疼过她,父亲是担心你被人算计。”

孟景灏拽拽梅怜宝的耳垂,梅怜宝打掉他的手,随口诬赖人,道:“她背后之人我早知道是谁了。”

“是谁?”梅严德紧跟着问,一脸担忧。

“太子府的文夫人,我的嫁妆银子就是被她骗去的。我本是有意交好文夫人,想寻她做个靠山,结果被坑惨了。梅怜奴就是她的帮凶,哼!”

梅严德露出个笑来,夸赞道:“我们阿宝就是聪明。你且歇着,我去问问阿奴,若是真事,父亲定当为你做主。”

“去吧去吧。”梅怜宝撵人。

梅严德一走,门一关,孟景灏就开口了,“你说过梅怜奴背后有人的话?是文夫人?”

梅怜宝重重点头,抱着孟景灏告状,“殿下你可要为人家做主啊。”

“孤不信。”

“不信拉倒。”

第46章 窃玉偷香(三)

黄昏后,起了雾霭,又见细雪从天飘落,整个青瓦白墙的满井庄置身其中,仿似世外桃源。

白雪落在红枫上,红枫叶被打的微微点头,招摇着,像是在迎接谁。

红枫林里有一个水月斋,此刻,廊檐下都挂满了白色的莲花灯,将水月斋映照的灯火通明。

梳着大辫子的下女们将一道道密封好的菜肴端了进去,再由梅怜荟等揭开,放到两张八仙桌上,两张桌子中间置有一架薄纱百花争妍的屏风,就此将男女桌分开。

桌子外围三步远处有十多个火盆,燃着银丝炭,上头罩着寿字纹鎏金铜罩,将整个水榭烘的暖洋洋,故此,梅怜荟、梅怜芷等都脱去了大衣裳,穿着各色精致的小袄儿,姐妹几个姿色各异,桃红柳绿,霎是秀色可餐。

大皇子不知在水榭外站了多久,只那一对眼睛里满是蓬勃野心。

梅严德跟在后面不敢吱声,只得由着他用眼睛轻薄自家女孩。

梅怜菱一个转头瞧见了,黛眉蹙起,拉着梅怜荟、梅怜芷躲到了屏风后,梅怜芷还扒着屏风边往外偷看,被梅怜荟,梅怜菱两个又拽了回去。

梅怜蓉背着身摆菜还不知这几眼的官司,大皇子进来了才瞧见,笑着迎上去,把着他的手臂,道:“您请上座。”

大皇子也不客气,安然坐了。

瞧着整桌的山珍野味,满意的点头,“瞧色泽还不错,不知味道如何。”

梅怜蓉就开始给大皇子布菜。

他先吃了几口,点点头,恩典道:“都坐吧。”

告罪一声,梅严德这才领着梅金宝陪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