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孟景灏这个反应,老国公心知,在他心里还是认定长平帝是他父亲,故此听着人说父亲的坏话,心里羞愧。

老国公就笑道:“在咱们这些权贵之间流传的,他是因你之故才得了皇位的说法是正确的。”

孟景灏蓦地抬头。

“你出生后,圣祖见了你一面就退位了,扶了他做皇帝,但是圣祖不死,大权依旧掌握在圣祖手里,他当了多年的傀儡皇帝,在你满月的时候,圣祖就当着来祝贺的文武百官的面对他说,你怀瑾握瑜,天资过人,可堪社稷之重,如此明显的暗示,他还能不明白吗?

于是下旨封你为太子,他又心有不甘,于是封你为太子的那张圣旨上,他就说,是和皇后鹣鲽情深,不忍你襁褓失母云云,故封你为太子,言辞之中隐晦的告诉世人,他只是因为可怜你失母才封你为太子的。”老国公发出一声嗤笑,“他极力描补,可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恍然大悟,为何圣祖退位,为何圣祖贤皇子不选,嫡皇子不选,长皇子不选,却选了平庸的他做皇帝,圣祖想把皇位给你,怎能给你找个强势有能耐的父亲…”

孟景灏惊愕,骤缩了瞳孔,紧盯老国公不放。

老国公轻咳了一声,落下一颗白子,“该你了。”

“外祖父。”孟景灏捏紧黑子,神色焦急。

老国公不理会方才那茬,自顾道:“你父皇也有几分能耐,至少他把御苑那十万禁军都掌握到了手里,还培养了几条鹰犬,你若想好了就先下手为强,晚一步,遭殃的就是你。他也做了多年的皇帝了,实力不容小觑。”

孟景灏缓了缓心绪,顺着老国公的话道:“故此,我想出其不意,不然,一旦让父皇察觉我有反心,他为帝,几道圣旨下来就能大大消减支持我的势力。”

老国公点头,将白子放入紫檀木所雕的棋碗,“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见孟景灏还盯着他不放,老国公道:“回去吧。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这个皇位该是你的就行了。”

遂,老国公转动了一下身子,面墙而坐,再不理会孟景灏。

孟景灏无法,只得走了。

回到太子府,孟景灏就在书房呆坐了起来。

梅怜宝端着一碗莲子汤进来,就见黄昏的光透光半开的窗照在他的半边脸上,照出他无所适从的神色。

梅怜宝把莲子汤放到紫檀木长桌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轻推了他一下,“章哥哥,你在想什么?”

孟景灏摇了摇头,起身,铺上宣纸,选了一支狼毫笔,饱蘸了墨汁就默写起了《孝经》。

“你怎么来了?”

“张公公告诉我说,章哥哥神色不对,我就来瞧瞧。”

“多事的奴才。”

躲在门外的张顺德立即苦了脸。

“殿下,需要我的美色帮你吗?”梅怜宝笑着道。

孟景灏蓦地顿住手,冷睨梅怜宝,语含隐忍的愤怒,“胡扯什么,孤还没落魄到牺牲自己的女人!”

梅怜宝眉梢眼角俱带着灿烂靡艳的笑,被凶了也不恼,依旧道:“若殿下有需要,我必竭尽所能。”

孟景灏蓦地将毛笔摔向墙壁,猛的钳住梅怜宝的肩膀,龙目黝黑愤怒,“听着,江山我要,你,我也要,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一个人的!”

看着隐忍怒气,将她的肩膀都捏疼了的孟景灏,梅怜宝掩唇“咯咯”笑起来,脑海里却回荡着,上辈子他骂她的那些话。

“梅怜宝,你生为欲孽,伺候男人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滚!”

“伺候一个也是伺候,伺候两个也是伺候,去!”

“这才是我喜欢的章哥哥呢。”梅怜宝搂上孟景灏的脖子,笑吟吟的道,“不过,章哥哥你也不要和我客气呦,我真的心甘情愿的想帮你。”

气的孟景灏直接将人抱起,扔到东暖阁的炕上,狠狠教训了一夜。

但孟景灏心里也是愧疚的,因为一开始他是有这个打算。

他恍然想起乐平做的事情,最初,是乐平写了折子抹黑阿宝,把阿宝写成一个谋害亲姐妹的恶毒女人,让他对阿宝生了厌恶之心,接着,他又说阿宝是祸国妖姬,变着法儿的阻止他爱上阿宝。

乐平的目的是什么?

厌恶阿宝?

不、不,乐平更像是承认喜欢阿宝之前的他,嘴上厌恶,心里却念念不忘,蠢蠢生欲。

想着自己之前还真以为乐平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孟景灏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暗自唾弃自己蠢。

想着别的男人正惦记着怀里这个香软甜美的女人,孟景灏越发稀罕,彻底纵欢。

天蒙蒙亮时才罢休,梅怜宝已是累的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嗓子都喊哑了,也把孟景灏的背抓成了渔网子。

可惜孟景灏每隔几日都要亲自压着她,给她剪指甲,要不然,必给他抓烂了。

天边星光渐渐黯淡,月亮缓缓隐匿,东方的晨曦从天而射缕缕红光。

借着红光,他单臂拄头,描摹着梅怜宝精致如画的眉眼,想着在昭和郡王府,父皇对她那么强烈的觊觎眼神,心里一狠,越发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只有成为这天下最至尊的男人,他才能保住她,才能让她只属于他一人。

这是他的女人,觊觎者死!

一夜耕耘,一夜不曾合眼,孟景灏却是精神奕奕。

密召太子妃之父——右金吾卫大将军黎晋。

密召原太子六率军十二卫将军,现左右武卫将军。

密召詹事府心腹。

秦国公领着嫡孙柏元珅,私下串联文武大臣;

秦国公夫人领着儿媳妇入宫见皇后,皇后出自秦国公府,乃是秦国公老夫人小儿子的嫡女。若太子倒台,秦国公府会被诛杀,连同皇后也会被废掉,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应下,从旁扶助太后行事。

于是在太后病的几日,皇帝日日被召去侍疾,被打压日久的太子一党却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

与此同时,雍亲王孟景鸿也有自己的打算。

自从上次被长平帝召见之后,从长平帝的口中得知,长平帝欲废太子,改立他为太子,但却缺一个废黜太子的理由,激动之余,雍亲王召集自己的幕僚商议,怎么往太子头上扣罪名。

一个幕僚灵机一动就说了四个字“私造龙袍”。

私造龙袍,意图谋逆,这一个罪名就足够了。

雍亲王大喜,立即命人去造龙袍。

今日正是龙袍被造好的日子,下属用黑皮包袱包了捧来给雍亲王看。

孟景灏挑开包袱一角,看着绣制的栩栩如生的五爪龙袍,压下想要试穿的冲动,淡淡道:“太子府寝宫戒备森严,想要藏匿进去有些困难,是难为了你们。就将这龙袍藏到左春坊内直局,内直局掌管着太子的衣服、伞扇、符玺,龙袍被在那里搜出来也说得过去。”

“属下遵命。”

昭和郡王府。

六皇子躺在素萝的大腿上,捏着一颗荔枝递到素萝嘴边,笑着道:“我都有些等不急了,当龙袍被发现,太子被废黜,我都等不急看他从高处跌下来狼狈的样子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要高兴的太早,太子并没有那么好对付。”素萝说完才咬住了荔枝,秀气的吃起来。

“你指的是他身后的秦国公府,和那些支持他的人吧,擒贼先杀王,王被杀,那些人必会自乱阵脚,到时候,我再趁机收拢…”

素萝和六皇子相视而笑。

素萝赞扬道:“六皇子好计谋。”

“不,没有素萝我也想不到,所以,还是素萝的功劳。”

素萝笑而不语,温柔的抚弄六皇子的头发,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宠溺着他。

六皇子沉浸其中,扬唇含笑。

第92章 谋逆(四)

这一日,右金吾卫轮值,守卫宫门,坐镇朱雀门的乃是太子妃之父黎晋。

这一日孟景灏发动,准备篡位□□,却被老国公拉着手,硬生生带到了离皇宫朱雀门最近的德胜茶楼。

茶楼里,正有个白发老翁说书,堂子里坐满了听书人。

要了个二楼雅间,祖孙二人坐定。

“外祖父,您这是何意?”孟景灏不信老国公会坑他,故此极力忍耐心中焦虑,和缓的询问。

老国公推开雅间的窗子,一边盯着楼下的人一边训斥道:“他不死,你的皇位如何能稳?你以为他驻扎在御苑的十万禁军是吃素的吗?”

孟景灏被问的哑然失声,挣扎着攥紧拳头,低声道:“我知道。”

“你要登基为新帝,绝不能背上弑父的罪名,此事有人替你解决。”老国公拍了拍孟景灏的手背,安抚他。

“谁?”孟景灏心里隐约浮现了一个猜测。

“太后。”老国公淡淡道。

孟景灏蓦地站了起来。

“坐下!”老国公低呵。

彼时,茶楼进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老国公就对孟景灏身边的张顺德道:“御史大夫邬彬来了,你去把他请上来。”

孟景灏此刻已经知道老国公为何非要拉他来茶楼,并且“偶遇”御史大夫邬彬了,遂问:“外祖父怎知邬彬今日会来?”

“我早打听清楚了,邬彬每日散值后,都会来这茶楼听一段书才回府。邬彬乃是庶民官吏爬上来的典范,背后有许多下层官吏依附,为人耿直清正,敢说敢言,他来为你证明清白最好不过。”

“外祖父您真是…”孟景灏感动不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算成全一回圣祖。别看你皇祖父得了江山,却并不开心,只因他一生所想要的,一生都求不得。”老国公叹息。

孟景灏隐隐觉得,皇祖父求不得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长平公主。

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但孟景灏却没有抓住,他抬头看向老国公,“外祖父,皇祖父为何一定要把江山交给我?常听您提起我极像皇祖父,我为皇祖父一系的血脉这毫无疑问,那我父亲是谁,是皇祖父的哪一个儿子,我母亲又是谁?”

“时机到了会告诉你的,目前,你只要记住,你继承大统是名正言顺就行了。”

彼时,响起了敲门声,老国公就道:“进来。”

遂后,张顺德就将御史大夫邬彬领了进来。

“拜见太子殿下。”邬彬给孟景灏行了礼后,又对老国公道:“见过秦国公。”

“邬大人不必多礼,在外面一切从简。您请坐。”孟景灏指着身旁的椅子。

“微臣不敢,微臣站着就行了。”邬彬神色疏离的道。

而就在孟景灏“偶遇”邬彬的一炷香前,慈宁宫,寝殿。

太后面色土黄的躺在床榻上,拉着长平帝的手道:“皇帝,哀家要不行了。”

几年来和太后的母子关系维持的还不错,看着太后将死的模样,长平帝也是满面哀戚,回握着太后的手道:“您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太后摇头,艰难的道:“哀家心里藏了一件天大的秘密,关于太子的。”

太后浑浊的眼睛看向伺候在侧的太监宫女们,长平帝一听是关于太子的,心思就是一动,正好他心里也有个疑问,圣祖为何非要立孟景灏为太子,一拍即合,故长平帝连忙挥手赶走随身的近侍。

当寝殿门被关紧后,太后作势要起来,长平帝上前来帮了一把,太后拍拍床沿,“皇帝坐这儿。”

长平帝不疑有他,方一坐定,从雕花床顶就伸下来一根绳子,猛然勒住长平帝的脖子,迅速一收缩,往上一拽,就将长平帝拽了上去,两脚悬空。

长平帝一声都叫不出来,脖子被勒紧,脸皮红涨,舌头外吐,双脚乱踢。

太后往床里侧移了移,望着悬在眼前的腿还在动,就漠然道:“都没吃饭吗?”

趴在雕花床顶的两个太监一听,连忙再次使劲。

整个雕花床都因长平帝的剧烈挣扎而晃动了起来,然而太后所选的这张床用料足,极重,吊死个人还是散不了架的。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太后盯着长平帝悬空的双腿已经半响儿不动弹了,就道:“你们下来吧。”

与此同时,长平帝的心腹近侍们也在殿外全部被玉莲生和慈宁宫大太监控制了起来,玉莲生赶紧遣心腹赵明往宫外送信,必须趁禁军没发觉之前,让太子进宫凿定名分,主持大局。

德胜茶楼,邬彬始终站着,问一句答一句,并不亲近孟景灏,孟景灏心知,这邬彬是明哲保身,不支持任何一位皇子争斗的意思。

但此时,他必须托住邬彬,就胡诌道:“孤听下面人说,德胜茶楼说的书极为好听,正巧孤今日有闲情逸致,就请了外祖父一同出来消遣消遣,没成想在此遇见了邬大人,邬大人常来吗?”

“微臣日日不落。”邬彬道。

“邬大人这个兴趣好,比那些嗜好吃喝嫖赌的强百倍。”孟景灏笑道。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邬彬松了口气,立即道:“既然太子殿下有客人,微臣就不打扰了。”

孟景灏和老国公对视一眼,孟景灏就起身道:“孤送邬大人出去。”

邬彬连忙道:“不敢不敢。”

彼时,张顺德打开了雅间的门,门口站着梅兰生,梅兰生的身边跟着赵明,赵明在乾清宫当值,邬彬也眼熟他,禁不住住了脚。

“殿下,玉总管遣了赵公公来太子府寻您,说有要事相告。”梅兰生道。

赵明一脸惊惧,“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太后把圣上勒死了。”

“什么?!”这一声却是邬彬发出来的。

孟景灏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老国公拄着拐杖从屋里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催促道:“你问他一个奴婢能问出什么,还不赶快进宫。”

孟景灏恍然,“外祖父,孤先行一步。”

又对邬彬道:“劳烦邬大人送孤的外祖父回府。”

说罢,不等邬彬答应或拒绝,先一步走了。

当孟景灏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和玉莲生接上头,孟景灏立即下令让阁臣、六部尚书、宗室长辈入宫议事,自然,先接到消息的都是太子一党。

紧接着,命原太子六率军,现左右武卫守住御苑,和皇帝禁卫呈对峙之势。

秦国公又调集左右骁卫,封锁四方城门,在道路上巡逻。

与此同时,雍亲王府。

四皇子坐在上首,下面站着一个幕僚,幕僚拱手道:“王爷,已经得手了。”

“藏好了?”四皇子挺直身躯前倾。

幕僚笑道:“藏好了,就等揭发。”

“好!”四皇子将茶盏往高几上一放,“本王这就入宫向父皇揭发这个心怀不轨的逆臣贼子!”

却不想,当他入宫,进了乾清宫,却听见诸文武都对坐在龙椅上的孟景灏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你想造反吗?!”四皇子怒喝,闯了进来,左右环顾寻找长平帝,质问道:“你把父皇如何了?”

“父皇驾崩了,就在寝殿里,你去看看吧。”孟景灏轻描淡写的道。

“本王不信!”四皇子虎着脸,急忙往寝殿里跑。

待回来,四皇子义正言辞的指着孟景灏控诉,“孟景灏,你不是人,你竟然把父皇勒死了?!”

太后由掌事儿大宫女搀扶着从殿外走了进来,眼如死灰,“皇帝是哀家着人勒死的。”

四皇子气疯了,“太后,你是在替上面坐着的那个孽畜背罪名吗?!”

“皇帝,就是哀家勒死的。”太后淡淡的又说了一句,“哀家给皇帝偿命。”

“为何!”四皇子失态吼叫,面色通红,脖子里的青筋都挣出来了。

“哀家的儿子就是圣母皇太后淹死的,哀家找皇帝报仇有什么错?实话告诉你们,哀家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哀家时日不多,这条老命给你们就是,要杀要剐冲着哀家来,此事和太子无关。”

孟景灏咬住牙,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愧疚和感激。

昭和郡王府,当六皇子听完小黄门的禀报,他提着小黄门的衣襟,将他高高提起,双目凌厉,眼眶通红欲裂,“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黄门吓的浑身哆嗦,口吃道:“圣、圣上驾崩了。”

六皇子猛的将小黄门掷到地上,“本王要进宫!”

素萝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低喝,“你站住!”

六皇子转头,看向素萝已是满眼血丝,“我要进宫,我不信!”

“你此时进宫是想被太子扣留吗?然后任由太子搓圆捏扁?”

“我不服,素萝我不服啊。”六皇子跪倒在地,哀声痛哭。

素萝将小黄门打发走,抱住六皇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有机会。”

“我废了那么大的劲,离间大哥和太子,威胁蒋潜让他写血书,又使计引太子发现蔡则的畜生行径,我做了那么多,可到最后还是得不到。素萝,我不甘心啊…”六皇子抱着素萝哭的满脸是泪。

第93章 干尸

素萝轻轻抚慰着六皇子,温声软语道:“终归是太子先下手为强,棋高一着,四皇子错失良机,事已至此,你只能暂且隐忍,不仅如此,你还要对新皇‘忠心’,如此,才能有隙可寻。”

六皇子遂恨恨骂道:“孟景鸿个蠢货,他但凡早半天得手,父皇就不会死,成为阶下囚的就是太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纵我们千算万算,也算不过天。”素萝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