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了得,洛瑾瑶一下就站了起来,深蹙黛眉睨这女子一眼,在这女子以为洛瑾瑶要闹将出来的时候,她却往台子上走去。

但洛瑾瑶睨来的那一个眼波却令女子气炸了肺。

那一眼不是愤怒,不是轻蔑,而是目下无尘,仿佛她比蝼蚁还低贱。

洛瑾瑶,当她微微垂眸下睨别人时,她就是有看人一眼,就把人看到尘埃里去的本事!

钱金银低笑,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

那是洛瑾瑶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吗。

只要她微垂羽睫,低睨那人一眼就够了。

笑罢,紧随洛瑾瑶上了赌斗台。

女子冷笑一声,起身就追了上去。

冷漠的男子手持香茗,却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当洛瑾瑶出现在赌斗台上,原本喧嚷的台下出现了片刻的安静,随后才缓缓有人说话。

坐在最后一排,一个大腹便便却眼神清明的中年巨贾道:“啧,这是谁家的女儿,生的就是说不出的哪里惹人疼爱。”

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道:“看打扮,怕是商人妇。旁边那个是…”定睛细细一看,一拍大腿站起来,“钱大官人,你何时来的燕京,咱们旧相识,你也不来找我叙旧,该罚,该罚啊。”

能坐在这个棚子里扑买的一大半是文人雅士,剩下一小半则是有背景的富商大贾,这些人扑买名画,要么是想收藏之后,过几年待价而沽,要么是买了回去假充文气,要么就是为了孝敬别人。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钱金银的根基在杭州,燕京认识他的人实在寥寥无几,故此也就一个曾下杭州贩货的绸缎商人认识他,却也只是点头之交。

钱金银拿出熟练的商人作风,拱手回应,叙谈几句。

其余人等也就从那一句话里得出了信息,一,此人是商人,二,不是燕京本土人。

这就等同于在燕京根基浅,或者根本没有根基,是可以欺负的一类人。

那些之前被洛瑾瑶气质所影响的文人雅士便都露出鄙夷的神情,道:“原来却是商人妇,可惜了这好气度好模样。”

坐在第一排,穿了一身国子监监服的学子道:“我方才竟还觉得她出身大家,可细细一瞧她的穿着,便一眼可知,就算出身官家,也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

这却是洛瑾瑶为了配合钱金银的身份,想彻底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妇,而非鲁国公府掌上明珠,这才把那些能代表底蕴的玉镯环佩之类卸去了。

有些东西,即便再多的银子也是买不到的,那需要累世的积淀。

如随侯珠,如和氏璧,如一些世存珍贵的首饰。

何为世家底蕴,这便是一种代表。

头上顶着银冠的青年男子一挥扇,故作潇洒,一派风流,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比流氓还无品,“回头压一压他,让他把老婆送给我,你猜使得使不得?”

学子谄笑道:“您是什么身份,皇子都得让您三分,有何使不得的。”

第95章 豪赌(一)

“你这话说的不错,他能和本侯牵扯上,那是他的荣幸,多少人想把老婆往本侯榻上送呢,本侯不稀罕,我可不是那个专捡人破鞋的废物。”自称本侯的青年露出鄙夷的神色,随后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洛瑾瑶。

这人长了一张好皮相,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不看人,便彷如是如玉的君子,可当他睁开眼睛看人,开口说话了,就是一个斯文败类。

“本侯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她美的一抓一大把,和这小妇气质相仿的更不是没有,可本侯怎么品味着,就只想把她撕碎了吞入腹呢。你瞧她看那个贱商的小眼神,笑的可真勾人。”青年收起扇子,坐直身躯,又用挑剔的眼光将洛瑾瑶上下扫视了一遍,欲念突然就被勾了起来。

钱金银冷冷望过去,正和这青年侵略性的目光对上,心里直接往这人身上钉了一个血粼粼的“死”字。

这青年却不以为意,闲适的轻摇玉骨折扇,大抵钱金银在他眼里比路边的狗屎也强不了多少。

从始至终这青年说话的声量都没减小过,而此时因为赌斗开始了,棚子里是比较安静的氛围,这也就意味儿着,在座的人都听见了。

洛瑾瑶把一张小脸又羞又气的通红,小手却被钱金银死死攥住。背对着台下诸人,双眸含泪。

而这青年却依旧含笑说道:“这小妇若是房中术了得,伺候的本侯舒爽,说不得本侯就把你收为门人,提拔一番。你看如何?”

这话却是直接问的钱金银。

当众遭辱,任何一个男子此时怕已是和他拼命了,钱金银却是面无表情,他只将洛瑾瑶挡在身后,瞥了一眼黄花梨木桌子上所放的金币,往桌子前一档,背手在后,忽然笑道:“我妻子看上了这幅画,不知谁上来与我赌斗。”

有人嗤笑,这是鄙夷钱金银没胆。

有站在外围东家窜西家窜,见多识广的闲汉直接喊话,笑道:“我说,外地来的,睁大你的眼看清楚了,要你老婆的可是卫国公府的小侯爷,一个女人罢了,送出去得前程,你犹豫什么,赶紧巴结还来不及吧,莫不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行事,要等深夜送老婆去拜访?”

有雅士皱眉,说道:“找主人家来,让人把这些污秽的东西清出去。卫小侯爷,你也适可而止,这是清雅之地。”

原来这雅士却是认出了这头戴双龙抢珠银冠的青年是谁。

“嗡”的一声这棚子里就炸开锅了,有刚正之人直接轻蔑道:“原来是那外戚之子。”

“哪一个外戚之子,卫国公府的,承恩公府的,还是平南侯府的?”有人低声问。

“我认识你吗,干你屁事。”

雅士“嚯”的站了起来,气的浑身哆嗦,“李斌,我乃国子监博士,曾教导过你,你不敬师长,你…”

李斌冷笑一声,“原来是老师啊,真是不好意思,本侯读书的时候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不记得你了,你是哪一位名家大儒?南儒赵通,还是北圣周一圣?”

洛瑾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却恨道:我外祖父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哼!

坐在第二排,李斌右下方的冷漠男子淡淡开口道:“李斌,猖狂若此,你必死。”

林斌转头,瞥了这男子一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虞良义,你这是诅咒我?”

虞良义看了一眼台子上含笑的钱金银,道:“故人已至,你竟没有认出来吗?”

李斌嗤笑,“什么故人。每日里和我攀旧的不知凡几,都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说罢起身,走上赌斗台,“我与你赌如何,但我不赌这画,我赌你老婆。”

台子下的虞良义讽笑,“外戚之子,蠢货。”

原本要与洛瑾瑶赌斗,但此时不得不从台上下来的女子重新回到虞良义身边坐定,鄙夷的睨他道:“你不也是外戚之子?”

“龙娟娟,你闭嘴。”虞良义冷冷道。

被叫做龙娟娟的女子磨了磨牙,重重一哼。

“你放肆!”洛瑾瑶冷冷瞪他,身躯绷直,多年培养出来的大家气度表现无疑。

“不急”钱金银笑道,“先赌画如何?不知侯爷带了多少银票来,可够使?”

洛瑾瑶一愣,连忙拽他,钱金银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

不知怎的,她就信了他。遂,站在桌边静静观看。

李斌收起玉骨扇哈哈大笑,“他竟然问我可够银子使?你可真是孤陋寡闻。罢罢罢,本侯今儿个高兴,不与你计较。”

随后李斌的下人从棚子外走来,高高在上的将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往桌上一放,打开,诸人一瞧,倒抽一口气,里头只有一张,却是十万两的金票。

李斌看也不看那金票,便道:“十万两先放在这里,本侯就陪你玩玩。”

台子上的这张桌子很大,放着两个托盘,每一个托盘里头都放着数量一模一样的金币,这金币和铜钱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材质。

穷人都用铜钱赌斗了,富人贵人岂肯与之为伍,便有了金币、银币、玉币。

主持扑卖的男子在此时就充当了荷官的角色,他先是放上炕屏堵住四面,随后道:“第一局,开始。”

李斌直接笑道:“一百两一百两的往上加太无趣了,每跟一次一千两如何?”

“第一局,两千两白银,外地来的,你跟还是不跟?”

“跟。”钱金银有些局促的道,左翻翻右翻翻,在口袋里也翻出一张汇通金票,是五千两的数额。

李斌一瞧,不屑的笑了。

掷钱,纯粹靠的是运气,斗的是彼此的财富积累。

当看到钱金银那窝囊的模样时,林斌知道,这个人也不怎么样,大抵是中等商人,便放下心来。

金色的圆币在空中散开,哗啦啦一阵如下雨似的次第落在桌面上,金币总数十枚,荷官清点一遍,公布道:“卫小侯爷,正面五枚。”

李斌笑容扩大,心道:十之有五,赢面有八分。

钱金银也不废话,抓起金币随意往天上一抛,待落定后,荷官清点,刚要公布,忽然顿了顿,问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你称呼我为钱大官人就可。”

荷官点头,高声公布,“钱大官人,正面六枚。”

刚刚好只比李斌多一枚。

钱金银笑了,很是欠揍的得意着,道:“卫小侯爷,你可还要往上加银子,若是不,你付银子,这幅画便是我们的了。”

洛瑾瑶抿唇一笑,同意得意的挺直胸脯。

李斌面色不变,笑道:“看来你的运气不错。三千两,再与你赌一局,你敢不敢跟?”

钱金银没说话,直接把金币一一捡起,又是随意往天上一抛。

哗啦啦落定,荷官清点,高声公布,“钱大官人,正面四枚。”

李斌一听就舒缓了眉头,潇洒的随意往桌上一撒,荷官清点,“卫小侯爷,正面五枚。”

李斌大笑,“看来你刚才那也只是狗屎运罢了,本侯少年封侯,家世显赫,明显气运是在本侯这一边的。外地来的,你认输吧,别把贩货的本金也输了。本侯就算输掉一万两,那也不过是一笔小钱,不痛不痒,你行吗?哦,你也能输得起,输光了把老婆卖给我,还能剩下几个回乡银子。”

说罢又是一通大笑。

钱金银面有懊恼之色,却犯了拧劲儿,道:“两万两,跟不跟?”

诸人一呆,有人嚷嚷开了。

“这人赌傻了吧,这幅画一万两顶天了。”

有人接话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哪里还是赌画,赌的是一口气,赌的是身家。这商人也是气糊涂了,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哪里斗得过人家卫小侯爷,你信不信,不管这男子最终是赢是输,这画是卫小侯爷的,那美人也是卫小侯爷的,而他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燕京还两说。”

洛瑾瑶掂量了一下,心道:卫国公府吗,我鲁国公府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便小声安慰钱金银道:“咱们不怕他。”

钱金银心里熨帖之极,暗暗刮了刮她的手心。

洛瑾瑶脸色一红,赶紧低下了头。

瞧在别人眼里就是这小娘子害怕了。

肥头大耳的商人还算有良心,站起来提醒道:“钱大官人,商不与官斗,你可别糊涂。”

钱金银不答,瞪着李斌,再次提高了砝码,道:“三万两,跟不跟。”

“蠢货。”李斌轻蔑的睨钱金银一眼,随后把金币扔出去。

荷官立即高声公布,“卫小侯爷,正面六枚。”

李斌灿烂一笑,看向钱金银。

钱金银踌躇了一会儿,眼睛一闭就将从始至终拿在手里的金币又撒了出去。

荷官叹息了一声,提醒道:“在赌斗上,气运一说是有的。钱大官人,正面三枚。”

围观诸人一阵唏嘘。

那雅士气愤道:“外戚专权乱政,败坏朝纲,何来的气运?是偷来的,是偷了大齐国运,武氏皇族龙脉!”

第96章 豪赌(二)

“混账,把他给我拉出去。”李斌怒喝一声,当即命令手下之后将雅士拖走,遂即棚子里的诸人就听到了一声声惨叫。

顿时,围观众人皆噤若寒蝉。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卫小侯爷。”洛瑾瑶攥紧粉拳,气道。

“美人发怒也这么勾人,你且等着我。”

钱金银挡住洛瑾瑶,直接道:“十万两,卫小侯爷,你跟不跟?”

李斌冷睨钱金银一眼,“你有那么多金票吗?想耍本侯还是怎的?”

“有。”遂即让人去把候在外面的老孙叫了进来。

老孙怀里抱着一个印花镶金边的紫檀木匣子走上赌斗台,将匣子放于桌上,悄悄退到一边。

钱金银将匣子打开推向荷官,请荷官清点。

这荷官一看那数额便是一惊,又点了一点金票的数量,便公布道:“钱大官人,十万两汇通金票。”

下面的人纷纷侧目。

卫小侯爷出手就是十万金票他们也不过是抽一口凉气,随后就淡定了,因为卫小侯爷豪奢已是满燕京都知道的事情,再说了,他的家世足够支撑的起他挥霍。

而钱金银呢,他是商人,怎会也这么胡闹。

商人的精明呢?被喂狗了吗?

肥头大耳的商人很是不赞同的摇头,心道:钱大官人怎么变傻了?

“这抵得上一个县的税收了,都是败家子。”有吏部的官吏惊愕后,羡慕道。

李斌面色微变,但也仅是如此罢了。

“我跟。”却也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对于一幅画卖到了十万两的高价,现场最高兴的莫过于荷官了。

又是一轮赌斗过后,荷官悲悯的看了钱金银一眼,“钱大官人,你输了。我劝你一句,算了吧。”

此时的李斌就别提有多气定神闲了,洋洋得意的轻摇玉骨扇。

底下围观的人纷纷叹气,都劝钱金银认输。

洛瑾瑶也低声道:“夫君,咱们不斗了,这幅画我不要了。”

十万两银子有多少洛瑾瑶不甚清楚,但看下面那些人的反应她也知道了,十万两银子就是豪赌了。

不想钱金银梗着脖子,赤红着眼睛爆喝一声,“一百万两银子,卫小侯爷,你跟不跟?”

此时别说那些被吓傻了的围观者了,就算是李斌也倒吸一口气。

他随身携带十万两的金票,那是他爹给他让他来扑买书画的,那银子不是他的。

他平素虽喜豪奢,那也不过是拿了家族的资源来用,只要他开口,有的是人送他美人、宅邸、古器美玉等等。外面人看他是光鲜,可每次挥霍完之后,轻则被父亲训斥,重则罚跪祠堂。

他真正攥在手里的花销也是受到管制的好吗?!

何况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家里掏钱也会肉疼的好吗?!

这个外地人莫不是疯了?

不过,想着这几把都是他嬴,气运如此盛,心头大定,便淡淡道:“只要你拿得出来,本侯就跟。本侯只怕你是输红了眼,随口胡诌。万一又是本侯赢了,而你拿不出来,呵呵,你觉得你老婆值一百万两银子吗?”

钱金银怒道:“卫小侯爷,别说那些废话了,只说你跟不跟吧。老孙,拿金票。”

站在台子一角的老孙往怀里掏了掏,颤颤巍巍的拿出厚厚一摞金票,“主子,您可三思啊,这些可是您全部的家当了。”

钱金银仿佛一个被这一场赌斗刺激魔怔了的疯狂人,赤着眼睛一把抢夺过来,“不用你管。”

“啪”的一声全部拍在桌面上,喝道:“你跟不跟?”

没等李斌回答,荷官却出声了,但见他面色惶惶道:“卫小侯爷,钱大官人,你们二人的赌额实在太大了,小可不能做主,你们稍等,我去内室问一问这幅画的主人。”

荷官离开后,围观者皆哗然,嗡嗡的议论起来。

“这幅画的主人要赚翻了吧。”有人道。

大腹便便的商人道:“这幅画顶了天也就能赌斗到一万两,现在一下子升到一百万两,何止是赚翻了,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洛瑾瑶见此赶紧把钱金银拉到一边,“夫君,你冷静一点,咱们不斗了,那画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了,咱们回家。”

背对着众人,钱金银哪有一丁点失去理智的模样,他平静的吓人,只是低声道:”“好,我不斗了,这一把你来。”

洛瑾瑶一怔,“我?”

“对,你。赌斗不是有气运之说吗,我的阿瑶是天地气运加身之人,自然一定能赢。就算输了也不碍事,这点银子你夫君我还不放在眼里,这些银子本就是打算用来给你赌斗用的,败了就败了,千金散尽还复来。”最后他还拽了句文的。

洛瑾瑶一听放下心来,笑道:“看那些人的反应,我还以为一百万两银子很多呢,吓死我了。不过,那个讨厌的家伙总赢,我实在看不过,若真有气运之说…”

洛瑾瑶心想,我是重生回来的,且家世也算显赫,若真有气运一说,谁的气运能比得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