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政航四处看看,开口道:“将我能用得着的书带回去吧,免得再买。还有纸笔,虽说府上会给,但是多多益善,也拿了一些去吧。”

简妍唔了一声,想说自己嫁妆里有,但又觉庄政航说的多多益善有道理,更何况自己的东西凭什么白给了庄政航,于是叫玉叶将名贵的纸笔,并有些有用的书籍收拾了带到庄家去。

玉叶因为在简老爷简夫人面前说了庄政航的坏话,此时心里惴惴的,唯恐叫庄政航看到她,听了简妍的吩咐,忙去办了。

简妍收拾完了,随着庄政航一同出去,两人在简夫人后院里吃了饭。

饭后,时辰就差不多了,简夫人唯恐见了简妍又伤心,于是就没出来相送。

简妍有些自责,便进简夫人房中磕头拜别。

简夫人躺在床上,隔着一道帘子,好半天才肯出声:“姑爷改不改,日子都要过。还能将你接回来在我身边留一辈子么?”

“是,母亲的话女儿听进去了。”

简夫人声音比之简妍更沙哑,仿佛一用力,嗓子就会破裂一般,“这些银子,是我自己个的私房,你父亲兄弟都不知道。你拿了去,打点下人,下人服帖了,随姑爷闹成什么样,你只管自己好好过日子就是。”

“叫母亲为女儿担心,女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简妍心里越发自责起来,心想跟庄政航在庄家怎么闹都可,怎就一时头脑发昏在简家闹起来。

跟着简夫人的胡妈妈悄声对简妍道:“银子已经叫玉叶拿去了。”

“多谢周妈妈。”简妍心里酸酸的,心想简夫人这是怕叫她大嫂瞧见了多生是非。

胡妈妈见简夫人不说话了,拉着简妍出来,叮嘱金枝、玉叶等人,回了庄家,谁也不许提起今日的事。

简老爷送了秦尚书出去,回来看着简妍叹了气,只叫她回去安心过日子就是,又叫简锋送了两人一路回庄家。

庄政航也是熟知简锋性子的人,知道他这人怒气散的快,于是插科打诨两句后,就道:“大舅兄,今日实在对不住,不若改日,我请了你去相思楼中,咱们兄弟两人喝几杯,亲近亲近,大舅兄意下如何?”

去了相思楼,看的自然不是美酒,而是美人。

简锋笑道:“今日你太过糊涂,也罢,人谁无过,我便放过你这一次,只是日后再也不能了。若是还有下次,我便是打上庄家也不饶你。”

“是是。”庄政航点头道,心道此一时,彼一时,简锋这人虽不可深交,但此时与他交好,也是大有好处的。到了半路,见简锋眼睛盯着一处酒楼看,知道他定是遇到了酒肉朋友,想去赶场子,于是忙开口,叫他去了。

一行人回去,路过庄侯府,就瞧见一顶轿子出来,原来是庄二夫人的人。

简妍有气无力地透过帘子看一眼,心道这是庄二夫人又去庄侯府请安回来了。

庄政航此时已经将简锋支开,策马到了车窗边,犹豫后,小声道:“你这般了,不知回去后会不会又是一场风波。”

简妍懒懒地道:“风波也是你的风波,与我无关。”

“你这婆娘,我若不好,你就当真有脸?”庄政航咬牙切齿道。

“……反正又不光我一人不好。”简妍固执地道。

庄政航苦笑一声,策马又在前头走着,随即不甘心地再次扭转马头,“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过日子么?”

简妍闭着眼睛咬牙不语,半响微微掀了帘子,看向庄政航皱着的眉头,笑道:“我说的话你又不信,你何苦来寻我说事?”

“我何时不信你了?”

“蝶衣的事跟我没关系,你信不信?”简妍嘲讽道。

庄政航愣住,陈年往事早已淡忘,只记得蝶衣与红袖是斩钉截铁地说是简妍给蝶衣的燕窝有问题。

“不信算了。”简妍道,又放下帘子。

“……我信,但是如今你做何解释?”庄政航道,如今便是简妍不动手,安如梦等人也要动手了。

“没解释,我就是让她们想生事的就自己一堆人生事去,别拉着我。”简妍道,瞄了眼车厢里一头雾水听着两人说话的金枝、玉叶,心想这辈子,就让庄政航亲眼瞧瞧他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庄政航听简妍将话说到这份上,叹息一声道:“咱们两个才是最亲近的人,你何苦……”这话出口,也觉自己说的太假了,先不说简妍信不过他,就是他,也拿不准简妍什么时候背后就捅他一刀,于是闭了嘴。

马车进了庄家,庄政航在简妍下车时扶了她一把,见她身子晃晃,小声地道:“晚上你怕是不能过去立规矩了。”

简妍伸手拉了下衣领,也不出声,快步向前头庄二夫人走去。

“二婶。”简妍唤道,搀扶着庄二夫人向里去。

庄二夫人笑道:“回来了?这样早?”因瞧见简妍的眼睛,一惊一乍地道:“发生什么事了?哪有回娘家哭成这样的?”

“不是什么事。”简妍低头笑道,不自觉地伸手去拉衣领。

姚氏也迎了出来,心里讶异简妍的眼睛红成这样,到底没有问,只是搀着庄二夫人另一只手。

“你家又不远,不似我这般是远嫁过来的,哪里值当哭成这样。”庄二夫人砸吧着嘴道,随即望了眼跟在后头的庄政航,微微撇了下嘴。

庄政航一噎,头方要低下又抬了起来,心道先前做出那些混事,也难怪庄二夫人会瞧不上他,又想自己以后定要这些人全对他刮目相看才不枉重活一遭。

简妍笑道:“二婶只瞧着我眼睛红了,可不知红了眼睛后,我娘家母亲给了我好些东西哄我呢。便是我娘家嫂子要了几回的江南一针的刺绣,我母亲也咬牙赏了我。”

庄二夫人最喜收藏绣品,家中也有一尺见方的江南一针的刺绣,于是忙问:“是什么样的?何日拿来叫我瞧瞧。”

简妍见庄二夫人果然有了兴致,声音虽有些暗哑,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明媚的,“今日怕是不能了,改日我必定拿给二婶看,还求着二婶替我瞧瞧,是不是我母亲打量着我不识货,胡乱拿了东西来打发我。”

庄二夫人笑着啐道:“哪有这样说自家母亲的。”心里倒有些可惜这般的亲事落到了庄政航身上。

庄政航见简妍有意交好庄二夫人,虽不解其意,但也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半路上,庄二夫人领着姚氏绕回自己院子,简妍与庄政航两人去泰祉堂见庄老夫人。

一路上,庄政航心里想着该如何将今日在简家发生的事应付过去,一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险些绊倒。

“你说我……”

“还能怎样,祖母是你亲奶奶,你去磕头,求了她护着,她还能见死不救么?”简妍道。

庄政航一怔,心想也是,如今只能求着庄老夫人了,说道:“这都是什么事,白白折腾一场,还要自己收场,你可满意了?”

简妍不语,眼睛已经肿起来,便是眨眼睛也能觉察到眼皮子的酸疼。

庄政航见她不说话,心里也告诫自己以后莫要再提蒙兴的事,心想人活一辈子,便是尼姑和尚也有个犯戒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红尘中人。

正说着话,就见前头似乎是庄大夫人身边的婆子押着一厨房里的媳妇也向着庄老夫人院子去。

“快跑,傻愣着干什么?”简妍推了庄政航一把。

庄政航一愣,心想这是庄大夫人要叫人去了诬告他呢,于是未多想,甩开膀子就向庄老夫人房里奔去。

简妍眯着眼睛,看着他跑了,心想等着他母亲的嫁妆到手后,就叫他知道什么叫“好好过日子”。

“二少夫人,这是回来啦?”庄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见庄政航跑了,于是脚步也放快。

简妍笑着拦住她,指着眼睛道:“叫您看笑话了,不知这位妈妈是……”

“奴婢夫家姓顾。”那婆子笑道,看着简妍的眼睛,心里揣测这新妇应当是回娘家诉苦去了。

简妍含笑道:“瞧我,只记得你是跟在母亲身边的,却没记住您的名字。顾妈妈,不知你可能领了我去茶房,弄了冷帕子敷眼睛?这副样子见着祖母,若是吓到祖母,就是我的过失了。”

顾婆子急着要去跟庄老夫人汇报回门礼的事,眼珠子转转,笑道:“论理,奴婢不该不听少夫人的,只是眼下奴婢身上正有事,不若奴婢叫了丫头领着你去?”

简妍用帕子遮了脸,惭愧道:“我这副模样,哪里好意思见人?顾妈妈就心疼心疼我,可怜我新人腼腆,领了我去吧。”

顾婆子闻言,心道前两日可不见她腼腆来着,于是指着庄老夫人院子里的茶房,道:“那奴婢就领着少夫人去老夫人院子里?”

“我哪里有脸就这样去见老夫人,妈妈还是领着我去旁处吧。”简妍又道,示意玉环塞银子。

玉环忙仗着金枝等人挡着,塞了银子给顾妈妈。

金枝帮腔道:“就是,顾妈妈就领着少夫人去吧,日后我们都感激你。”

顾妈妈见简妍一群人缠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好话,估量一下袖子里银子的份量,一时犹豫起来,随即心想铁板钉钉的事,迟了一会半会去回也不能怎样,于是就领着简妍去旁边看院子的媳妇处拿了冷水敷眼睛。

过了小半个时辰,简妍才与顾婆子一同去简老夫人屋子。

“不知顾妈妈今日是何事要去回祖母?耽误了妈妈的事,实在对不住。”简妍躬身道。

顾妈妈回了礼,唏嘘道:“这话奴婢也不好跟少夫人说,免得少夫人听着伤心,少夫人不若去了老夫人屋子里,再听奴婢去说吧。”

简妍笑着点头,与顾妈妈一路说话地进了庄老夫人屋子。

尚未进门,就听到庄老夫人怒骂庄政航的声音,随即又有庄政航赌咒忏悔,并撒娇的声音。

简妍抚了抚手臂,心道庄政航如今识时务了,为了日子好过,当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因听媳妇报简妍来了,里头一下子静了下来。

简妍与顾婆子进去,就见庄老夫人坐在榻上不语,庄政航跪在一旁给她捶着腿。

“祖母万福。”简妍笑道,因见到简老夫人屋子里金银,心里猛地欢喜起来,满脸笑意地走上前。

“过来,叫祖母瞧瞧,可怜啊。”简老夫人砸吧着嘴,伸手拉了简妍的脖子看了看,伸手拍了下庄政航,“灌了两口酒,你倒是当自己成天王了,以后再也不许沾那害人的东西。”

“是。孙儿再也不敢不听祖母的了。”庄政航卖乖道,被打了,依旧笑着给庄老夫人捶腿。

简妍暗赞庄政航还有些头脑,知道将事情都推到酒水这等没长嘴巴的东西上去。

“怎这么大一会子才来?”庄老夫人道,将简妍拉到身边榻上坐着。

简妍故作羞怯地低了头,指指自己眼睛,只是不说话。

“这不赖你。”庄老夫人道,嗔视了庄政航一眼。

简妍见此,心道果然是亲祖孙,这事庄老夫人大抵是要这般糊弄过去了。

14、实务俊杰...

果然如简妍所想,那边顾婆子要回话,刚提起回门礼一事,庄老夫人就打断她:“喜事没过两日,我尚在兴头上,就出了这事。也罢,不管是谁,就算他运道好,看在新媳妇的面上不提了。跟大夫人说,谁也不许再提此事。若是有旁人,又或者老爷知道了,我也不问旁人,只管拿大夫人问话。”

顾婆子见庄老夫人将她的话全挡了回来,望了眼庄政航,心道这大少爷倒是机警,于是忙低头应了。

庄政航松了口气,看着顾婆子领着厨房里的媳妇去了,越发殷勤地给庄老夫人捶腿,嘴上道:“不愧是祖母,孙儿以后就将祖母当成护身符了。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祖母更厉害的了。”

“混小子,还不给你媳妇赔不是?”庄老夫人道,难得有人这般看重她,心里也很有些得意。

庄政航起身,给简妍一揖到底,口中道:“是我醉后胡闹,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我也听祖母的。”简妍抱着庄老夫人的手臂笑。

“祖母。”庄政航撒娇道。

简妍颤了颤,很是鄙夷地瞄了庄政航一眼。

“我做主,你们两个就和好吧。若是他日后再寻你麻烦,你只管来回了我。”庄老夫人大包大揽道。

“是。”简妍笑道。

庄政航吁了一口气,心道不知此事可会叫庄大老爷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上一顿板子,于是忙道:“祖母,若是父亲知道,孙儿怕是又有一劫了,还请祖母到时,千万要护着孙儿一些。”

简妍笑道:“祖母是家里的老祖宗,老祖宗说话谁跟不听?况且父亲叔父等人都是极孝顺的。我说的可对?”说着,脸在庄老夫人身上蹭蹭。

庄老夫人笑道:“对,对。”又加了一句,“家和万事兴,这事谁都不许再提。”

“是。”简妍与庄政航异口同声道。

祝嬷嬷见了,对庄老夫人笑道:“打是亲骂是爱,这话老夫人不提,他们自己个也知道。”

庄政航才瞧见庄老夫人的用处,又因见着秦尚书为他不争气伤心模样,心里越发觉得对不住庄老夫人等长辈,于是将上辈子茶楼卖艺的手段也拿出来,说了两个段子引庄老夫人开怀。

“瞧着倒是比年前来家里的张快嘴嘴还巧。”庄老夫人对庄政航的讨好十分受用。

简妍笑道:“祖母,相公这般彩衣娱亲,就得了您这一句话?”

“那你说说,你要什么?莫不是要赏钱?”庄老夫人也有意逗庄政航。

庄政航笑道:“孙儿什么都不要,只盼着祖母长命百岁,能当孙儿一世的护身符。”

庄老夫人轻轻地拍他一下,因听到外头丫头报庄大夫人等人来了,瞅了眼祝嬷嬷,知道到了晚饭时刻。

简妍将领子拉了拉,随即站在一旁。

庄政航也站了起来。

不一时,庄家三位夫人并一少夫人过来了,那几位姑娘倒是没有一同过来。

“给你母亲婶娘见礼,然后就去了吧。”庄老夫人道。

“是。”庄政航站起来,给庄大夫人等人一一行礼,然后就出去了。

“摆饭吧。”庄老夫人道。

话音落下,祝嬷嬷示意丫头摆饭,简妍与姚氏一同伺候着庄老夫人洗手漱口。

庄大夫人见她做的熟门熟路,挑不出错处来,只是含笑坐着。

庄二夫人指着简妍的眼睛笑道:“你看,可不跟红桃一般?我下午就瞧见了,按说这回门可不兴这样的。”

庄老夫人笑道:“她年纪小,又是在家娇生惯养惯了的,不曾离开过父母半步,这样也不算什么。”

庄二夫人望着娴静的姚氏,原本心里该是想简妍不如姚氏,只是心里记挂着那难得一见的绣品,就难得地没将大房的事跟他们二房比。

庄三夫人虽觉简妍红着眼睛不妥,但见她笑盈盈地伺候着老夫人,听了庄二夫人的话也是大大方方的,心里也不觉她如何不妥。

饭箸摆下,那边庄淑娴就姗姗来迟地进来了。

“我来迟了,原本算计着应该早到的。谁知道今天那巷子叫个只会乱叫的蠢人挡住了,不得已,只能绕路过来。本想着急赶慢赶总能赶在摆饭前过来,谁知,终究慢了一步。”庄淑娴将话说完,拿了手在面前扇着,斜着眼睛去打量简妍。

众人听她抱怨路远,暗示庄家人不该叫她住的那样偏远,都闭嘴不说话。

简妍与姚氏福身道:“姑姑来了。”

庄淑娴望了眼简妍的眼睛,冷笑道:“侄媳妇回去诉苦了?不然这眼睛怎红成这样?”

庄老夫人道:“你坐下歇着吧,你是客,坐下一并吃吧。”

庄淑娴见庄老夫人这样直白地点明自己多管闲事,似笑非笑地望了眼庄大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坐在左手边。

因不是真正的面生新妇,简妍头回伺候庄老夫人,就在庄淑娴的失望中,没处差错地过去了。

饭后,她随着庄大夫人去庄大夫人院子里。

一路上,庄大夫人也不说话,简妍含笑跟着,也不主动搭话。

庄大夫人的院子就在正房西边,与正房只隔着一道夹道。

简妍随着庄大夫人进去,瞧见庄大夫人的屋子虽算不得朴素,但比之庄老夫人的屋子就素净了许多。摆设之物虽也名贵,但却鲜有金银之物。

庄大夫人去了西间榻上坐着,然后望着在一旁站着的简妍,示意丫头沏茶过来,良久,才慢慢开口道:“你屋子里的人可是不老实了?你进了庄家三日了,也该知道老二是个手脚松散的人,素日里,也时常不在家。他院子了的丫头就跟没了王法一般,都是逍遥惯了的,自然不服人管教。比如说那个蝶衣就是……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与我说。”

简妍笑道:“多谢母亲关爱,只是这两日瞧着她们也是十分宽和的人,并不是难相处的。至于母亲提到的蝶衣,儿媳觉得,她也是个好人,不然夫君如何会喜欢。”

庄大夫人招手叫她在对面坐下,笑道:“你不须为她们遮拦,我比你更知道她们是什么德行。”

简妍抿唇笑着,心道既然知道她们是德行,为何还放任她们在府中?

“你日后受了委屈,只管来与我说就是。今日你实在不该哭成这个模样,你三婶倒是罢了,就是你二婶,向来最是嘴碎,少不得要在背后嘀咕什么,还有你姑姑,最是幸灾乐祸的主。”

“二婶为人直爽,快言快语,倒是难得的爽快之人,至于姑姑,姑姑也是耿介之人。”简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