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夫人听了简妍这话,笑道:“你倒是看谁都是好的。”顿了下,“今日回去与你母亲说什么了?就哭成那样?”

“母亲,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见着家中姐妹,又是欢喜,又是悲伤,于是一时情难自抑。”

“莫不是回去跟你母亲道委屈去了吧?可是为了金猪的事,按说金猪的事怪我,若不是我管教不严,也不会出了此事。”庄大夫人循循善诱道。

“儿媳又不是嘴碎之人,哪里不知道这搬弄口舌的忌讳。至于金猪,儿媳心想定是我不知何时得罪了人家,只盼着毁了金猪能叫那人心里的气顺了,如此大家也能心平气和地一起过日子。”

庄大夫人笑道:“我看你就是知礼的人。”说完,又跟简妍交代着:“家里的姐妹每日都要上学,她们空下来,你只管去寻了她们说话,至于那安表妹,你祖母不喜她气质寡淡,她在家中也很是寂寞,你若无事,就寻了她去你院子,陪着她在园子里转转,也好叫她淡忘了丧父之痛。”

“是。”简妍应道。

庄大夫人一时也没有旁的话说,叹道:“原本金猪的事已经有了着落,只是奈何老夫人不让人说,只能就此作罢了。”

简妍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也是祖母与母亲的宽仁大度。”

庄大夫人一愣,心道莫不是简妍知道是谁毁了金猪,面上左右为难之后,暗示道:“你可知昨儿个老二去了厨房里库房?”

“儿媳不知,但想来夫君去了,也是定有要事的。”简妍道,心想果然,三天之后,庄大夫人就来挑拨离间了——虽说这挑拨的由子也是庄政航愚蠢亲手递到人家手上的。

庄大夫人若是先前还猜疑她不知情,此时心里就十二分断定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于是就放了她去了。

等着简妍出去,庄大夫人身边的丫头又儿道:“这少夫人说话怎跟大少夫人一般,也是嘴上抹了蜜一般,见人就夸,滑不留手的,半天没有个真心话。”

庄大夫人笑道:“她才来,能与我说什么真心话。只是这回门的时候回娘家搬弄口舌,抱怨婆家是非,实在是太叫人看不过去。”

又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可不是么,我见着顾妈妈,顾妈妈也说少夫人这样太过了。若是旁的院的丫头知道,少不得要说些什么呢。”

“人言可畏,你去问问外头的人都有谁在说,一个个问过来,可不能叫二少夫人才来,就背上搬弄口舌的罪名。”庄大夫人笑道。

“是。”又儿会意,心知庄大夫人这是要借着人言给简妍下马威了。

“去叫了大少爷过来说话。”庄大夫人道,随即又摆摆手,将已经欠身答话的再儿叫住,“今日晚了,就不跟他说了。”

“是。”再儿道。

又儿道:“夫人,老夫人说过不许人再提回门礼的事,老夫人向来不管二少爷的事,今日怎么改性子了?”

庄大夫人拿着碗盖去刮茶碗里茶叶,耷拉着眼皮道:“不是老夫人转性子,是有人临时抱佛脚去了。”想了想,招手叫又儿附耳过来,“你去,叫二门外的小子跟烧水的婆娘在大老爷回来时将家里的事说给他听,告诉他他大儿子大儿媳是个什么德性。”

“是。”又儿道。

“黑灯瞎火,我就看老爷知道了会如何。”庄大夫人道,心想庄老夫人一向早睡,就算庄老夫人要护着庄政航,也是明日的事了。

“是。”又儿应道,本是熟门熟路的事了,做不起也不费劲。

却说今日乃是月初,天上零星几点寒星,也没有月亮。

庄大老爷才从外回来,过了门下了轿子,领着几个随从小厮,进了穿堂里,就听隔着一道墙,那边有人嘻嘻哈哈哈地笑。

庄大老爷身边的小子刚要出声喝止,就听墙那边人道说话了。

“二少爷跟二少夫人当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毁了送给岳丈的回门礼,一个到了娘家就哭喊。”

“可不是么?今日我也瞧见了,你没见二少夫人那眼睛哭的,比死了亲爹都凄惨。”

“昨儿个,我也瞧见二少爷怒气冲冲地进了厨房库房里头,我还想这少爷去那里做什么,今日听说金猪没了,我就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二少爷毁了金猪也是事出有因,许是不乐意吃闷亏,顶着绿帽子还赞少夫人贞洁吧。”

“……”

庄大老爷脸色阴沉起来,因此事确实像是庄政航干的事,心里也就不怀疑。又想儿子不肖,娶了的儿媳竟也是不贤的,实在是家门不幸,当即越想越怒。

15、抢先一步...

“混账,竟敢妄议起主子是非来了。”庄大老爷小厮王忠喝道。

墙那边一阵脚步声,随即就静了下来。

“将二少爷叫到我书房来。”庄大老爷阴沉着脸道,儿媳妇他不好管教,但是管教儿子,乃是他分内之事。

“是。”王忠道,心想庄政航今日又逃不开一场鞭笞了。

那边王忠叫府中的一个小丫头去后头园子里将庄政航叫来,那小丫头转了一圈回来,对庄大老爷道:“二少爷不在园子里,二少夫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孽子,竟敢连家也不回。”庄大老爷咬牙切齿道。

那边,听闻庄大老爷要找庄政航,三少爷庄敬航忙赶来瞧热闹,见着庄大老爷气地脸红脖子粗,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安抚道:“父亲,不知父亲听到了什么,气成这副模样?”

庄大老爷见到爱子,心气平和了有些,叹道:“若是你哥哥有你一半懂事该多好。”

庄敬航笑道:“孩儿惭愧,只是二哥成亲,这两日并未离府,能做了什么事惹到父亲?”

庄大老爷想起下人议论之事,横眉冷目地嗤了一声,“那孽障竟然毁了自家的回门礼,这岂不是无事生非么?不独亲家,便是旁人知道了,也该说我庄某人教子无方,不知礼数。还有他那媳妇也不像话。”

庄敬航心里回忆了下昨日简妍与他们见面时的样子,心道那只知道笑的女人,能惹了庄大老爷也不出奇。

“回老爷,小的去各个门问了一遍,都说二少爷并未出府。”王忠道。

庄大老爷握拳捶向桌面,冷声道:“怕是那小子知道我寻他,有意躲了出去。你去叫人在园子里找,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那小子挖出来。”

“是。”王忠道。

庄敬航见庄大老爷越发愤怒,心里幸灾乐祸起来,一边给庄大老爷捶着肩膀,一边火上浇油道:“二哥早就盼着住进园子里,那园子里亭台楼阁,哪一处躲不了人。”

“本不该叫他进去,只是府上实在没有地方安置他们两口子。”庄大老爷无奈道,心里越发坚定庄政航是藏了起来。

庄敬航小心地看着庄大老爷的脸色,谨慎地道:“不若孩儿搬进去,将孩儿的屋子并原先二哥的屋子,一并给了他们?”

庄大老爷一怔,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二哥好,只是园子里四季美景不断,又有丫头媳妇成日里游荡,你虽自律,但也防不住有人不安好心。你且在外住着吧。”随即又催促道:“今日晚了,你还要用功读书,眼看着考试之期将近,你早些歇着去吧。”

庄敬航因庄大老爷回绝了他的话,心里略有几分失望,于是有些怏怏不乐地告辞,从庄大老爷书房里出来。

出了书房,小厮芝盖上前偎在庄敬航身边,小声道:“二少爷确实没出府,如今也不知他哪去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替他着什么急?”庄敬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手上的扇子转了转,“表妹今日忙了些什么?送去诗,她没回,也没说什么吗?”

“没有,表姑娘什么都没说。”芝盖小心地道,心想若是按照送书信丫头的话,安如梦是瞧也没瞧庄敬航送去的东西。

庄敬航手指握紧扇子,啐道:“一个弃妇一般的人,竟然还给我摆起了架子。”愣了一会,吩咐道:“明日接着送,我就不信她当真是铁石心肠。”

“是,少爷哪一点不比二少爷强,表姑娘是一时转不过弯。”芝盖逢迎道。

“那二嫂子又是什么事?”庄敬航问。

芝盖笑道:“还能是什么事,二少爷毁了金猪,她心里委屈,回娘家后怕是跟亲家多说了几句。”

庄敬航哼了一声,随即见着王忠又领了人回来,扇子一甩,示意芝盖闭了嘴。

“三少爷。”王忠堆着笑,躬身迎上去。

“王叔,可找到大哥了?”庄敬航关切地问,“园子里池塘山丘比比皆是,如是大哥不小心跌了又或者摔着,少不得要叫父亲母亲伤心多日。”

王忠摇头道:“可不是么,只是如今也还没找到呢。老爷又在气头上,一定要今晚上找到他。”

“王叔多劝劝父亲吧,叫他消了气,免得伤了自己身子。”

“还是三少爷懂事,不愧是每常叫侯爷夸赞的。”王忠拍马道。

庄敬航笑道:“那是侯爷过奖了,惭愧的很。王叔先去吧,别耽误了差事。”

“是是。”王忠垂手肃立,等着庄敬航主仆过去了,才快步向庄大老爷书房里去。

王忠进了书房,依旧对庄大老爷说没找到人。

“岂有此理,难道他插了翅膀飞了?”庄大老爷喝道。

王忠低着头,不敢在他怒气上头强劝。

那边,忽地有人说庄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锁绣过来了,锁绣进来道:“老爷万福,老爷还没歇着?”

庄大老爷心里讶异庄老夫人怎叫人过来了,忙道:“尚有些琐事要料理,母亲歇息了么?”

“老夫人刚刚才歇下,因听人说老爷急着找二少爷,于是老夫人叫奴婢来瞧瞧老爷找二少爷是何事?老夫人说,要是没有要事,就放了二少爷回去歇着,老夫人腿痛,二少爷偷偷学了指法,给老夫人捏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腿,如今手指都在打颤,看着可怜的很。”锁绣一口气将庄老夫人的话说完。

“那孽……老二去了母亲那里?何时去的?”庄大老爷问。

“二少爷吃过晚饭就过去了,一直陪着老夫人说话。”

庄大老爷心想庄政航是在他回来之前就去的,倒不是在躲着他,火气消了一些,清了清嗓子,道:“我有话问他,若是老夫人跟他说完了话,就叫他过来吧。”

锁绣道:“是,此外,老夫人还有话跟老爷说,老夫人腿脚不利索,今日经了二少爷的手,只觉得腿脚灵便了许多,要叫二少爷每日过去给她捏捏腿脚。若是有时跟老爷叫二少爷说话的时间冲撞了,还请老爷多多包涵,别错怪了二少爷。”

庄大老爷道:“伺候母亲要紧,我能与那不肖子有多少要紧的事情说。只盼着他能一片赤诚地伺候母亲,莫是一时兴起才好。”

锁绣笑道:“奴婢瞧着二少爷倒是真心实意的,果然是成家了比先前懂事了。”

庄大老爷含笑不语,因听外头人说庄政航总算来了,叫锁绣给庄老夫人问好,就叫她回去。

帘子再次打起,庄敬航就心里惴惴地进来,瞧见庄大老爷阴沉着脸,心里自嘲地一笑,心道隔了一辈子了,怎地见着父亲还是这样害怕。

“你可知我找了你许久?”庄大老爷冷声道。

“孩儿不知,孩子一直在祖母处,也不见人来说。”庄敬航道。

“连你媳妇也不知你去了那里?”庄大老爷嘲讽道。

“这个儿子就不知了,只是儿子今日出来时,并未跟她说一声。”

庄大老爷撇嘴道:“怕是你们两个连话也不想说了吧?”

“父亲何出此言?”庄敬航故作疑惑地问。

“哼,你叫她没脸回娘家,她还能有好脸色给你?只是凭是怎样,也没有回了娘家说夫家坏话的。”庄大老爷冷笑道。

“父亲从何处听来这诽谤之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简氏虽年幼,但也是谨记这话的,我与她一同回去,难道儿子还能坐实她说庄家的是非不管么?”庄政航义正词严地道。

庄大老爷愣住,心道这小子非礼勿听四字莫非是在说自己,于是怒起来了,拿了一旁的鞭子就喝道:“孽障,还不跪下。便是简氏无错,那你呢?毁了回门礼,是要叫人说我庄家没有教养么?”

庄政航不甘心地跪下,昂首道:“捉贼拿赃,父亲要教训儿子,儿子没话说,但是若是要用回了金猪一事来教训儿子,儿子不服。且儿子明日要去伺候祖母,还请父亲打在背上,莫要叫祖母看出,免得祖母见到,又替儿子伤心。如今天越发热了,若是叫祖母伤风,儿子更是白死难辞其咎。”

庄大老爷的鞭子扬了扬,最后落在庄政航的背上,咬牙道:“这会子看在你祖母面上,暂且饶了你,若有下次,你再丢了我的脸,我定要剥了你的皮。”

“是,儿子定不会连累父亲。”庄政航道,记起自己先前跟简妍所说的考取功名的事,开口道:“儿子想参加今年的院试。”

“哈哈,你们听听,”庄大老爷拿着鞭子笑道,指着庄政航叫王忠等人看,“你们听听,会给老夫人捶腿了,就想着要去考院试,可了不得了,咱们府上的二少爷这是要洗心革面了。”

庄政航握紧拳头,随即又松开手,心想事到如今,自己还在意庄大老爷的话做什么,过两日去寻了舅舅,舅舅定会安排他考试。

“你就行行好,留在家里头吧。莫不是你眼红着你读书的弟弟每月多了几两银子的纸笔钱?又或者,瞧着拿了读书做借口就能逍遥自在?”庄大老爷嘲讽道,见庄政航低头不语,将鞭子拍在案上,冷笑连连,“别糟蹋纸笔了,还是安心在家里头逍遥自在吧。”

良久,等不到庄政航回话,庄大老爷啐道:“滚出去。”

庄政航对庄大老爷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出了门,过了院子,想了想,就躲在巷子门后,果然,过了一盏茶功夫,跟着庄大老爷的王义出来了。

“过来。”庄政航招手道。

王义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小声笑道:“二少爷这是等谁呢?”

“等你。”庄政航道,然后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王义。

王义吞吞唾沫,不知他要做什么。

“老爷怎会知道回门礼的事,是谁说的?祖母可是严令不许人再提。”庄政航沉声道。

王义笑道:“小的哪里知道,二少爷别难为小的。”

“娉婷也到年纪了,难为她相貌清秀,人又温柔,更难得的是人不似旁人那样满眼只有富贵,清清白白的,这样的好人,不知出去了,要被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庄政航喟叹道。

王义吓了一跳,心想庄政航怎知他跟娉婷的事,又想庄政航这等色中饿鬼,娉婷好不容易保全自己,眼看着到了放出去的年龄,可不能最后陷在那泥潭里。

“这个,老爷回来时,听到有人在多嘴多舌。”

“是哪几个?”庄政航冷笑道。

王义迟疑一番,说道:“都是烧茶水的,老爷少爷都不曾见到他们面的。一个是后头喂马的常柱,一个茶水房里管严,还有一个,就是每常替人跑腿买些小东西毛四。”

庄政航点头,随即拍拍王义的肩膀,笑道:“娉婷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是是。”王义陪着笑脸道。

庄政航嗤笑一声,又觉背上的鞭子伤火辣辣的疼,不与王义多说,快步向前走了。

王义看着他的背影,拿了袖子擦了把汗。

16、料敌先机...

因天晚了,唯恐园子关门,庄政航快步向园子里赶,进了园子,就见梨花溪竹桥上一人一身白衣坐在桥上,侧着头看下面潺潺的溪水。

庄政航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心还在乱颤,就见桥上那人站了起来。

“表哥。”

“表妹?”庄政航蹙眉,见她不动,慢慢走过去,“表妹怎这么晚了还在园子里?怎么也没带个丫头领路?不若我回去,叫了婆子提了灯笼来领着表妹出去如何?”

“表哥是要赶我走吗?”安如梦问。

庄政航忆起上一世安如梦的狠辣手段,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手臂,“表妹误会了,只是天晚了,叫姑妈担心总是不好。”

安如梦忽地笑了,“听说表哥毁了回门礼,表哥的心意,我知道了。”说着,走向前,到了庄政航身边停下,眼光瞬了一瞬,又向前走,兀自出了园子。

“毛病。”庄政航啐道,心道一时气愤之举,更兼有心人陷害,有什么心意在里头。

却说庄政航一路进了梨棠阁,进了屋子,就见碧枝、蝶衣等人全围了上来。

“这么晚了,都去歇着吧。”庄政航道。

蝶衣忙问:“老爷这样急匆匆地找你,可是又打你了?可要敷药?”说着,绕着庄政航打量。

“都回去歇着,我没事。”庄政航道。

蝶衣咬唇道:“少爷,奴婢没瞧见,不放心。”

碧枝在灯影里撇了撇嘴,那边厢,金枝也出来了,围上来道:“少爷要敷药?奴婢这收着少夫人的药呢。”

“不必了。”庄政航不耐烦道,推开身边的金枝、碧枝,就向里去,走了两步,唯恐蝶衣担忧,动了胎气,回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蝶衣点了点头,因见碧枝瞪她,又低下头。

庄政航进了简妍屋子里,见她披散着头发,正对着镜子抹药,脸上讪讪的,由着金风、玉树伺候着洗漱。

等到金风、玉树去后,脱了衣裳在床上躺着,“你给我敷一下药吧。”

“没空。”简妍道,手指按在脖子上,心道庄政航是当真要她去死,不然怎会下这么大力气。

庄政航支起身子,沉声道:“我这是为了给你面子才来你这敷药,你没听见外边多少人求着我。”

“这可怜的面子,我不要了。”简妍无所谓地道,然后抱着首饰匣子向床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