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开了又关,再开,就见王义进来。

王义进来,小声道:“老爷,二少爷在外头跪着,求老爷去见大夫人一面。”

庄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声音含糊地道:“不见。”

王义见庄大老爷满面泪水,比之先前衰老许多,于是就退了出去。

门外,庄敬航声音沙哑地扬声道:“求父亲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庄大老爷听到庄敬航的声音闭了闭眼,依旧不肯动身。

庄敬航在门外一声声求着,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门外又传来庄采瑛的哭求声。

庄大老爷只是不肯出去,过了一会子,门外静了。

再过一会,庄敬航开门进来,跪下道:“父亲,母亲走了。”

庄大老爷抬头望了眼庄敬航,心想自己原本最疼的是庄政航,怎么如今就成了庄敬航了?自己怎么就为了庄敬航逼着庄政航要东西了?

又儿进来,跪下等着庄大老爷问话,半日不见庄大老爷问,于是开口道:“老爷,大夫人临走前,说将春晖给了三少爷;奴婢给了,二少爷;求老夫人将平绣给老爷,叫老爷好好照料自己。”

庄大老爷挥了挥手,叫他们都出去。

庄敬航叫道:“父亲,母亲临走前喊了你许久……”

又儿低头小心地看着庄大老爷,道:“老爷,为了三少爷……”

庄大老爷望了眼又儿,问:“你可是对夫人最忠心的?”

又儿不知庄大老爷为何会有此一问,于是答是,心中疑惑庄大老爷为何这样问,心想她原本属意的是庄敬航,但若是庄政航,却也不错。

庄大老爷并不在意又儿心中想着什么,道:“将大夫人最后说的话忘了吧。”

又儿猛地抬头。

庄敬航忙道:“父亲,这是母亲遗愿……”

庄大老爷不觉苦笑,这又儿对庄大夫人忠心,便是随着庄政航焉能没有害他之心?庄大夫人临死都不肯放过庄政航呢,“莫非,你母亲尸骨未寒,你就有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庄敬航哭道:“儿子并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但是,母亲的遗愿,儿子不得不……”

“既然如此,那又儿、春晖两个,都是你的。”说着,就觉腿已经麻了,扶着桌子向里间榻上走。

见庄大老爷要去躺着,庄采瑛哭道:“父亲一定要替母亲报仇!”

庄大老爷后背一僵,心想这仇要跟谁报?难道当真都跟他方才一样,不问缘由地地去说是庄政航害的?回头斥道:“家里还有老祖宗,你这是做什么?”

庄采瑛一颤,叫道:“父亲,母亲原本好了的,都是今日被人叫出去害的,还请父亲替母亲报仇。”

庄大老爷忍不住回身伸手打了庄采瑛一巴掌,庄采瑛傻住,一时忘了啼哭。

庄敬航也惊住,睁大眼睛看向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道:“你母亲做错了事,她自己羞愤死的,怪不得旁人,你们是想要将她做的丑事宣扬出来,叫她不能瞑目吗?日后再说这话,我便将你吊起来打!”说着,一径向里头去,瘫倒在榻上。

庄敬航擦了眼泪,见庄大老爷甩出巴掌时,手中落下一缕头发,又见地上掉着庄政航的簪子,只觉得如今人走茶凉,庄大老爷心里已经没庄大夫人了,无怪乎,庄大夫人死也不能瞑目,于是领着庄采瑛跟庄大老爷磕了头就向庄大夫人院子里去。

到了后头屋子前,庄二夫人拦住庄敬航,道:“里头你三婶,两位嫂子在给你母亲换衣裳呢。”

庄敬航张嘴欲言,庄二夫人道:“你们就去老祖宗那边吧,你身子没好,你妹妹年纪又小。”

庄敬航望了眼脸上一个血红巴掌印的庄采瑛,点了点,又拉着她去了庄老夫人屋子里,临走,望了眼屋子里,心想自己一定要问明白今日发生的事,不能叫庄大夫人死的不明不白。

里头,简妍帮着庄三夫人给庄大夫人换了一身新衣裳,又见有人要进来摆了床在堂屋以停放庄大夫人,王家又有人匆匆赶来,庄二夫人又一副当家夫人模样,于是忙与姚氏一同向园子里去。

棠梨阁里,庄政航躺在榻上,手中拿了一本简妍看的医书。

简妍见他还散着头发,于是就在一旁坐着,另拿了药膏来,将药膏抹在手上,给他揉着头皮,道:“这下手太狠了,头皮都肿了。”

庄政航拿着书遮了眼,道:“我想起来什么时候看过这书了,原是当初母亲病着,父亲领着我给她瞧方子的时候看的,后头母亲没了,父亲还拿了这书教我识字,再后头,父亲就说这是下九流的东西了。如今想来,是我记混了,将母亲记成大夫人了,见她好好的,就当母亲没死,于是就将这事忘了。”说着,心想庄大夫人病着,庄大老爷也没有给她看方子,可见,庄大老爷最喜欢的是他母亲,只是再如何喜欢,也不过是曾经罢了。

简妍听了,也不说话,半响道:“难怪你给你的两个小子起了那么个名,我原说论你的性子不该给广丹、广白起个药名,应当起个香艳些的名字。至于大夫人,也不能全赖到咱们身上,她自己咎由自取、心思重算一份,她儿子无事生非算一份,府里二夫人落井下石,给她请了庸医算一份。”说完,心想谁能料到庄大夫人装了那么久的病,这一会子竟是真的,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心里略有些内疚,但若是为了这内疚,就叫她忍着庄大夫人一辈子,她又是不能够的。

庄政航拿开书,笑道:“你当我为她内疚惭愧?我才不会呢,又不是我逼着她爱钱如命的。如今祖母那边说将契约田地都放在你这,咱们也算是今日有喜。”

简妍笑道:“虽无情一些,却也是这个道理。大夫人可怜,咱们也可怜,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庄政航叹息一声,道:“本说要给大夫人送终的,不想那样快。”仰头看着简妍,握了她的手,又道:“你就算是再恨我,也别死了,咱们两要是该死一个,你就叫我死吧。不然,你死了,依我的性子,怕是要偏的比父亲还厉害。”

简妍啐道:“无端端说这个做什么?还用你说,我心里头就是这样算计的。只你别气我,我活得长着呢。”

虽则两人嘴上吵闹,但到底府里死了人,神色间还是有些伤感,也因为那么个还有几年活头的人就这么去了,心里有些难言的对报应轮回的惶恐。

简妍道:“这两日听朱姨娘偷偷摸摸地来试探,仿佛是二婶已经知道你在外头有了许多间铺子的事,今日水田的事,她若知道了,定要说你如今得了地了,就该烧了那字据,叫你不能在外置办私产;再则说,你三弟那边知道了,也要打着替大夫人翻案的幌子闹一场。”

庄政航翻身枕在简妍腿上,搂着她的腰,脸贴在她身上,道:“早分了才好,随他们如何父慈子孝去,只别有错处就往我身上推就是。”

简妍伸手拍了拍他,眯着眼睛,心想庄政航定是猜到,若庄敬航要翻案,庄大老爷要向着谁了。

66兄弟阋墙

庄大夫人若也是再生之人,定会在当初庄老夫人病重之时,给她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因为此时,那棺材是她自己躺了进去。

庄大老爷从始至终不露面,只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凭谁劝说,也不肯出来,不时地回想一下秦氏、王氏,见两个妻子临终之言,自己竟无一能叫她们如愿,心里越发悲戚,日日饮酒,酒醉间,依稀忘了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不是对着庄敬航喊政航,就是对着庄政航说你母亲王氏如何。

庄政航这边见他如此,早伤透了心,也就不如何;庄敬航那边,听说庄老夫人叫庄大夫人葬在京城,并不叫人送她回杭州,葬在庄家祖坟里。

庄敬航伤心之下,便去寻庄大老爷,庄大老爷听了,仿佛没听见一般,口口声声撵他出去玩,又疯疯癫癫地叫他别吵到庄政航读书;庄敬航心中一阵惊涛骇浪,越发寒了心,日日跪在庄大夫人灵前,见前来帮手的王三老爷,不是巴结在庄二老爷面前,就是凑在庄政航跟前一声声舅舅自称。想来想去,庄敬航越发觉得若要庄大夫人九泉之下安息,只能靠着自己,于是在众人劝他回去歇息后,便寻了又儿、春晖,细问庄大夫人那日究竟为何被叫去上房。

又儿不敢隐瞒,将自己个知道的全抖落出来:“奴婢先是听说顾全、梁玉、顾妈妈、梁婶子全叫人绑了,梁玉家的女孩儿来,说是因为一起人命官司叫绑的。之后大夫人就叫人领到了上房。再之后,大夫人就一身血地叫扶了出来。”

春晖道:“大夫人临终前,少爷没来时,口中念叨着地没了。”

庄敬航闻言,便知道庄大夫人藏在外头的地没了,心想那地给谁了?看王三老爷巴结庄政航的样子,难不成就给了庄政航?

于是又出去,寻了芝盖、瑞草来问。

芝盖道:“那日顾大叔、梁大叔四口子叫绑走,后来又叫放了出来,如今就绑在柴房里,等着大夫人的事过了,就将这两家人卖了。”

庄敬航闭了闭眼,道:“带我去瞧瞧梁玉。”

芝盖为难,不敢答应;瑞草忙道:“这使得,小的跟那几个看守的相熟,每常在一起赌博,小的跟他们说一声就是。”

庄敬航点了头,于是就跟着瑞草向看守梁玉、顾全的屋子那边去,待瑞草跟看守的家丁说了话,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梁玉、顾全狼狈地叫绑着,见着庄敬航来,连声求救命。

庄敬航坐在一旁,问:“不是说是一起人命官司吗?怎么你们又回来了?”

梁玉忙道:“是那女人自己弄错了,她男人又出来,亏得侯爷还给了他们银子叫他们还乡,论理该就绑了他们,告他们诬告的。小的听那女人跟她男人叽咕,仿佛两人就是听了侯爷的话来演戏的。”

庄敬航吸了口气,他自来不信会有那样巧的事,心想这事,定然是侯府那边记恨上回子庄大夫人送玉枕的事,才故意捏造出来的人命官司,不然哪里会有那样巧合的,又问:“那日母亲究竟为何倒下,你们一一跟我说来,不然,我便叫人将你们卖到关外。”

梁玉、顾全磕着头,撇去自己出卖庄大夫人的事,将那日众人审案、定案的事一一说了。

庄敬航心里堵得慌,心想这下子,庄大夫人就算是死,也没有个清白的名声,难怪众人看庄大夫人灵位的眼神那样怪异,就仿佛说她咎由自取一般;难怪庄老夫人叫她葬在京城;又想难怪庄大老爷会不肯出面。手指抠在条凳上,不禁去想,有了那个恶名,他以后,庄采瑛以后,也难以再被众人待见,他们又住在庄家里头,他就罢了,庄采瑛偏又小,偏又是女儿家,若是被众人冷眼相待……

梁玉见庄敬航灰心丧气,许是心里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叫道:“少爷,大夫人冤枉!”

庄敬航一颤,明知不可能,却巴不得听人替庄大夫人鸣冤。

梁玉道:“少爷,众人说大夫人是将先大夫人的嫁妆给偷没了的,若当真如此,大夫人也就不冤枉;但是少爷想,先大夫人的嫁妆有多少是叫二少爷败坏的?听人说二少爷在外头有很多间铺子,小的原不信,叫人去打听了一回,就听人说,原先有几家不知是谁家的铺子,竟都是二少爷的,二少爷又要再买几家;二少爷拿了地之前,先叫老爷们许诺不拦着他办私产,那时候二少爷没银子,如何就想着自己能买了那么些铺子?况且又不是空的铺面,是实打实地要盘下人家现有的铺子。这需要多少银子,想必三少爷也知道……”

顾全被梁玉碰了碰,也明白梁玉的算计,忙接口道:“正是,三少爷想想二少爷往年欠了多少债,叫大夫人替他还了多少银子,小的想,那银子定是叫二少爷偷偷藏起来了。不然,三少爷想想,如何有了亲舅舅,有了有钱的岳父,二少爷就跟先前不一样了?听三舅老爷说,他在外头喊了二少爷几次,叫他去吃酒,二少爷也不去;叫他去相思楼,他也推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定是二少爷藏奸,原先借着胡作非为,有意藏了银子,叫大夫人替他背了黑锅。”

庄敬航想了想庄政航成亲前后的样子,就有了**分信,道:“你们将老二的几间铺子说给我听,我叫人去问问。”

梁玉、顾全两个忙七嘴八舌地将一家家铺子名说出。

庄敬航听他们说了,转身就向外头去。

梁玉忙求道:“少爷好歹救我们一救。”

庄敬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已经猜到这两人怕是出卖了庄大夫人,不然凭庄侯爷如何查,也不能查出庄大夫人藏在外头的地,究竟放在哪。

到了外头,庄敬航便叫瑞草、芝盖两人去问。

如今外头的几间铺子早叫简老爷打点好,见来人问,就说早几年就是庄政航的铺子了;又或者说,已经下了定金,过两日就是庄政航的了。

庄敬航听了他们两人回话,晚间在庄大夫人棺木前跪着,就发誓明日出殡,定要还庄大夫人一个公道,才能叫人将她送出庄家;从庄大夫人棺材前离开,又去书房瞧庄大老爷,此时倒是进去了,却见着庄大老爷醉醺醺地招手道:“敬航,过来吃果子。”

庄敬航疑心庄大老爷又好了,过去了,正待要说庄政航的事,就见庄大老爷忽地喝道:“滚出去,又来抢你二哥的东西!”

只这么一句,庄敬航不禁又哽咽起来,心想难怪庄大夫人病中还要为他们算计那样多,原来庄大夫人是早就料到庄大老爷会是这么个模样。于是心里更打定了主意,心想明日他就要当着众人面与庄政航对峙;想来,庄大夫人贪墨庄政航嫁妆的事,在庄家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如此,也不必在乎什么家丑外扬,须得当着众人面,给庄大夫人正名才行,如此想着,失望地看了眼庄大老爷,人就依旧向外去了。

第二日,庄家里头旌旗飞扬,哭声阵阵。

庄二夫人在灵柩前哭了一嗓子,被朱姨娘扶起后,瞧见庄大老爷还没来,就擦了脸,叫人再去唤。过了一会子,王义来了,道:“二夫人,老爷醉了,起不来了。”

庄二夫人眼皮子跳跳,心想庄大老爷这是什么行事,原跟庄大夫人夫唱妇随,最后一面不见就罢了,如今庄大夫人就要出府,他也不来瞧。

庄老夫人因年迈也并未过来,庄大夫人叫人问了庄老夫人一声,又听执事说时辰到了,就要叫人送了庄大夫人出门,正有人要进来抬棺,庄敬航忽地扬声道:“不可。”

庄二夫人含笑道:“敬航,这不是闹着玩的。”

庄敬航本是跪着,如今站起来道:“二婶,母亲本该叫人送往杭州,如今就埋在京里,算是怎么回事?”

这本就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来祭奠众人虽不说,但见王家无人理论,庄家人无人反对,心中也就猜着定是庄大夫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三老爷喝道:“敬航,你莫胡闹。”

庄敬航冷笑道:“舅舅瞧着自家妹子不能进了庄家祖坟也不敢说话,难不成,我身为人子,也不能说话?”

王三老爷斥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哪里不知道?”庄敬航说着,瞪向一旁做孝子贤孙状的庄政航,“你们只说我母亲有意养坏二哥,为的是叫二哥别挡着我的路,为的是偷了二哥的财物,我今日就请来此的众位说句公道话,问问究竟这事怨不怨我母亲?众人瞧着二哥如今孝敬懂礼上进模样,可像是叫养坏的?”

庄政航抬头看庄敬航,因早先秦十二就跟他说庄敬航叫人问了几家铺子里的人,因此他丝毫不讶异庄敬航会闹起来。

庄二老爷喝道:“敬航,别误了你母亲时辰,叫她不能瞑目。”

庄敬航冷笑道:“母亲亲亲苦苦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临走没人道谢不说,还得了贪墨元配嫁妆,带坏养子的罪名,我倒是要瞧瞧,今日到底有没有人说句公道话。”

庄政航听他说着,却也不回他,只是垂着眼皮。

庄二老爷与庄敏航双双上前来劝庄敬航,庄敬航哪里肯依,瞧着来宾窃窃私语,又道:“若是说母亲贪墨了元配的嫁妆,借着养子胡闹,又吞了他的钱财,我倒是要问问,若当真如此,二哥哪里有的银子早几年就买下几家铺子?又在地没有手之前,哪里有钱又将其他几家铺子也定下?”

庄二老爷与众人不觉望向庄政航。

庄政航淡淡地道:“我并没有铺子,也并没有叫人去买。”

庄敬航冷笑道:“死到临头二哥还嘴硬,你成亲之前是什么模样,成亲之后是什么模样,难道当我们都是死的,就看不出吗?”

庄敏航劝道:“三弟莫口口声声生生死死的,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如今叫伯母入土为安是正经。”

庄敬航冷笑连连,哭笑道:“一辈子都是庄家人,死了进不了庄家的祖坟,这算是哪门子的入土为安?”

庄政航只是不说话。

庄敬航又逼问道:“二哥不愿承认吗?先前你叫三叔替你弄了那字据,难道就没安了要光明正大经营自家铺子的主意?”

庄二夫人听了这话,心想庄敬航算是将她的疑问问出来了,也出声道:“原也不该我说,只是一家子人,只叫政航一个办私产,委实不公,且不是正经的道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见这公道是谁都要讲的,不然如何服众?”

庄政航道:“那二婶要如何?”

庄二夫人一噎,隔着幔帘,望了眼庄二老爷,见他不吭声,只得自己道:“依着敬航的话,原本你在得了那字据前,就有了铺子,那铺子该纳入公中;之后的,就由着你一人特殊也不好,依我说,就全当没了那字据,还按原先的说法,叫你每月从公中领了例银。”

庄政航冷笑道:“二婶说的是正经,只是侄子没有功名,也没有才干,难不成二婶想叫侄子一辈子只靠每月从公中领走的几两银子度日?侄子虽无大志,但一心要赎回亡母的嫁妆,也想养活自家儿女,这是侄子得罪了二婶,也要做的;又或者,侄子是长子长孙,二婶管家管烦了,想叫侄子领着媳妇来当家?”

庄二夫人不禁动了怒,一时与庄敬航同仇敌忾起来,道:“若这般说,咱们就先不理论那许你办私产的事,单说你前头弄的铺子,我也听人说了,你若是有意藏了铺子,陷你养母于不义,你就实在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庄二夫人这话说出,庄敬航深表认同,庄二老爷一向只当做事不关己,此时也不免觉得庄政航确实有欺诈的嫌疑,虽这般想着,又有些怪庄二夫人多事。

庄政航跪向庄三老爷,磕了头道:“三叔可信侄子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庄三老爷闭了闭眼,道:“三戒,三叔不管现在的事,以后还跟了三叔读书就是。”

庄政航怔住,见庄三老爷无奈模样,心想庄三老爷从来不是傻子,定猜到今日的事是他设计,因此不免觉得愧对庄三老爷,又感激庄三老爷心胸宽广,并不因他算计这一回,就嫌弃鄙薄他,于是又对众人道:“如今二婶咄咄逼人,三弟又寸步不让,我若不求公道,自证清白,反倒是坐实了二婶、三弟的话。只是,自证清白后,我又不能弃了寻回亡母嫁妆的心愿,也不能顶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在庄家苟延残喘,只能自求离去。”

庄二夫人一愣,心里有些后悔,原本她也想当着庄大夫人的棺材前,叫众人说一说这事,只是唯恐自己初次办了大事,就惹出乱子来,才息了那心思,方才瞧着庄敬航跳出来,于是就想添油加醋吹吹风,不想,如今她与庄敬航一般,成了庄政航口中无理取闹之人。

庄二老爷忙道:“政航,你二婶不是那么个意思。”

庄敏航道:“正是,二弟不要多心,伯母的事要紧。”

庄敬航冷笑道:“二哥既然有此心,就请了人找了那几家铺子的伙计来问,问问究竟如何?”

庄政航道:“三弟糊涂了,这事该叫人寻了商家头领,叫他将一家家的东家寻来,叫人拿了契约出来瞧。”

庄敬航心猛地一沉,心想庄政航是有备而来的,他着了他的道了。

庄二夫人趁机道:“都让一步吧,大嫂的事要紧。”

庄政航在正道上跪着,道:“侄子不孝,求二婶、三弟还我公道。今日之后,侄子也没脸留在庄家,还请今日就给侄子个说法。”

庄二夫人被堵住,半日不敢言语,又悄悄地叫人去喊庄老夫人来。

因那日给庄大夫人定罪的人也有自己,又是自己给庄政航办私产做的见证,庄族长道:“老二媳妇太胡闹,政航那时身无分文,也不见你有什么说法;如今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要夺了他的东西,这是何道理?”因说着,就叫人请了人来证明庄政航清白。庄敬航自己个将庄大夫人的丑事宣扬出,人愣愣地,绝望之际,又盼着庄政航方才不过是以进为退,于是也顺着话,叫人喊了那几家铺子的东家来。

那东家来了,自然说认得庄政航,庄政航却不是他们东家,也并非要买了他们的铺子。

如此闹了一场,吉时早过,又有人窃窃私语。

庄政航执意不肯再留在庄家,直言道:“兄弟阋于墙,日后也叫祖母、父亲伤心,不如就此离去的好;二婶说的是,不能一视同仁,哪里对得起庄家其他人?”

庄二夫人心中气急,心想庄政航这是记恨她先前买了楠木呢,不然,为何口口声声,单提了她?

眼看着日头已经有了倾斜的迹象,这边依旧闹个不休。

过了许久,那边锁绣终于过来传庄老夫人的话,锁绣道:“今日的事,是二夫人、三少爷不知轻重不辨是非,还请二少爷包涵。大老爷已经跟老夫人商议过了,待大夫人的事料理完,就将众人分开,如此,大家各奔前程,也免得有人说厚此薄彼。”

庄政航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心想分了好,分了便是抄家了,也能留下一两个漏网之鱼。

庄二夫人对分家,也并无异议,如今的情形,多半是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养着庄大老爷一房;庄敬航听是庄大老爷与庄老夫人商议的,心里重重挨了一锤,心想,庄大老爷到底是向着庄政航的,因自己将庄大夫人的骂名宣扬开,此时满心都是懊悔自责,哪里顾得了其他,只想叫庄大夫人入土为安。

如此,庄大夫人的灵柩才得以运出庄家。

67慈母之心

庄敬航身上的伤本没有全好,又因连日夜以继日地守在庄大夫人灵柩前不得歇息,更兼自己毁了庄大夫人名声心中抑郁,因此庄大夫人出殡后,就一病不起。

庄政航虽心有怨怼,但也依着简妍,将兄长的风范展现的十足,又是寻医,又是问药,一时间,众人也多赞他心胸宽广;便是撒够了酒疯,被人弹劾后、听了庄家其他两位老爷劝说、赋闲在家的庄大老爷,见着庄政航也讪讪的,每每似是有心搭讪又拉不下脸面的模样,叫庄政航见了又心酸又得意,也无暇去细究庄大老爷是识时务了,还是良心发现了。

简妍与庄政航担心了几日,日日守着庄老夫人,说些兄弟间难以共处、一心要与庄大老爷等人分开、陪着庄老夫人过的话。

一日,庄老夫人终于压抑住内心子孙分离的凄凉,与庄族长、庄家三位老爷在房里商议了半日,就定下分家的法子。

庄老夫人叫人将庄家人都叫来,简妍随着众人来,暗中打量着庄二夫人的神色,见她也有些忐忑,因此,简妍反倒安了心,心想这分家的事果然没轮到庄二夫人去掺和,想来庄二老爷气庄二夫人口无遮拦,这几日并未与她商议分家之事。

庄老夫人道:“如今府上的东西有许多还没有厘清,比如敬航母亲原先偷出去的,如今还没有算清楚究竟是多少,那些等着算清楚再分。现将府中现有的算清楚。我的身后事银子我已经取了来;庙里两位太姨娘的银子,也放在我这;敬航、玫航的娶妻银子,一人一万,玖航的银子,四千,现给了他们各自母亲,敬航那边,就由我拿着……”

因那日庄敬航自己将话宣扬开,此时府里人再谈庄大夫人,就少了一些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