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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南王被谢池春射死,西南一地被平,西南王过往入京朝贺时所住的那间故宅已被荒废许久。皇帝也没把它赐给别人,就这么渐渐地被人遗忘在脑后。

而今日,这件宅院里来了人,亮了灯。

谢晚春此时正与齐天乐正一同坐在临窗的榻上,微微仰头,就能看见窗外璀璨的夜景。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亲近并且安静的坐在一起,共同仰看那片夜空。

就仿佛,回到了曾经亲密无间的那时候。

“就要天亮了,到时候我们直接出城,往西南去。”齐天乐的目光仍旧看着窗外,许久方才出声道。他慢慢的转回目光,看着谢晚春,仿佛叹息,“池春,你都已死过一回,为何非要这样固执,非要如此逼我?”

谢晚春没理会他,甚至没有去看他,那被月光照耀的面庞仿佛染着光却又平静犹如止水:“你呢,为什么非要如此固执?倘若你能放下家仇,依着你手上的势力和财富,天下何处不可去,天下何乐不可享?为何非要拿自己的后半生汲汲以求?”

这话犹如一柄尖刀剐过人心,齐天乐只觉得心头一痛,整颗心都是血肉模糊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犹如火焰一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了,他的左手已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袖中的匕首,适才还带了点温度的声音已经冷得透骨:“你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西南王府三百多口人,毁了我一辈子,你让我放下家仇?谢池春,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女人?!我简直恨不能直接杀了你!”

“那你杀啊!”谢晚春的目光不自觉的瞥了眼齐天乐藏在袖中的那柄匕首,忽然挑眉一笑,神容冷淡的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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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乐的手掌已握紧了冰冷的匕柄,五指交握,掌心抵住那坚硬的匕柄慢慢移动,使得刃尖摩擦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的清楚。

只差一点,他就真要把袖中的那柄匕首拔.出来了,然而,他到底还是顿住了手。那带着恨意的目光就像是两颗钉子,深深的钉在谢晚春身上,许久许久,才听到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阖眼冷笑道:“你激我也没用,池春,我总是不舍得你就这样死了的。”

他闭着眼,乌黑浓密的眼睫在眼底以及鼻翼一侧落下浅浅的阴影,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庞一半沉浸在美好的月色里,一半沉浸在沉沉的黑暗中,五官棱角分明,冷漠无情,带着一种极度阴郁、极度危险的吸引力。

这样的男人,哪怕只是就这么坐着,这世间的许多女子大概也会为了他的微微一笑而奋不顾身、舍生忘死。

谢晚春的目光落在齐天乐的脸上,静静的看一瞬,似乎是在寻找这么些年,时间与经历带给齐天乐的改变。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短促并且冷淡的笑了一声。

齐天乐差点儿就要被谢晚春这一声意味复杂的冷笑给再一次激怒了,他真想直接就成全了谢晚春,给她一个好死便是了。只是他心上仿佛又绕着一铁链,逼着他忍耐着,他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就在这时,齐天乐的面色微微一变,仿佛是注意到了什么变化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起身去问守在门外的人:“是有‘客人’来了?”

守在门外的男人似也派人出去探查了一番,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过了一会儿才来报道:“陆平川带锦衣卫来了,只说是追查刺杀蜀王的刺客,他们的人应该很快就要把宅子围住了。”

齐天乐闻言一顿,随即侧头看了仍旧坐在榻边不动的谢晚春,嗤笑了一声:“你养的‘好狗’,倒是挺会追人的......”顿了顿,又道,“倒是难为他这时候还顾忌着你的声誉,没把你被我劫持的事情说出来。”

谢晚春瞥了他一眼,面色不变,言辞之间却甚是毒辣:“你还不是被朝廷撵得团团转,跟地底下的老鼠似的,只能偷偷摸摸的过日子。”

虽说齐天乐总是忍不住想要戳一戳谢晚春那颗石头做的心,好叫她跟着自己一同的难过难过,只是每回听到她应声又是恨不能直接把人弄死了算了。他忍了忍,索性不再与谢晚春说话,反倒是吩咐下属道:“准备一下,我们先从地道走,然后绕到城门附近,等天亮开城门了,就直接闯出去。”

说罢,齐天乐直接伸手路拉起坐在榻上的谢晚春,抓着她的手腕,直接拖着人出了门,直往密道去。

窗外,寂静的夜空中明月高悬,雪花似纷纷落下的月光却已然渐渐发白,怕是就要到白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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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川让手下的人把这废弃的宅子给团团围住,自己则是带了王恒之等人直接入内查看。

宅子的灯火已经全熄了,可是人呆过的痕迹是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处理了的,陆平川让人点了灯,自己踱着步子在房间里转悠着。他忽而伸出手,颇为随意的在窗台上抹了一把,徐徐道:“......一点灰也没有,他们可能已经呆在这里好几天了。”估计就等着抓到一个好机会,刺死蜀王、抓走谢晚春。

真真是齐天乐的作风: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一击。

王恒之并未应声,他与陆平川分头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又回到了那个开着窗户的房间——很显然,这个房间最干净、最华贵,而且还开着窗,应该是齐天乐本人住的。

王恒之走到临窗的坐榻边上,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蹙了蹙眉,然后,那张冰雪似的面容仿佛缓了缓。他弯下腰,不疾不徐的从铺在榻上的那条石青色洋缎上拣出一根发丝来,柔软漆黑,带着一点淡淡的幽香,他认出来了:这是谢晚春的发丝。

王恒之不觉的握紧了手掌,把这一根细细长长的发丝握在手里。他似是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道:“他们应该才刚刚离开不久,甚至来不及收拾地方......”说到这里,王恒之又转头去看陆平川,“陆都督不妨让人找找,这里或许有密道或是密室。”

陆平川闻言并不作声,修长的食指缓缓的在他红艳的唇上摩挲而过,那双称得上是美艳的凤眸不觉眯了起来,内里波光潋滟。他沉吟片刻便吩咐下属道:“花园假山、书房、已故西南王的卧室、还有这件屋子,全都找一遍。”他已做惯了这些事,自然知道密道或是密室大部分都是建在以上的地方。

锦衣卫应声而去,陆平川与王恒之则是站在房间里等消息。他们两人都犹如两尊毫无情感的雕像,神色冷冷的站在临窗的榻边,一动不动,甚至不互相对视。

好一会儿,陆平川才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说,齐天乐究竟为什么要抓晚春?就算知道了晚春的身份,可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也不至于这样冒着天大的危险,心心念念的要来抓人啊。”

王恒之看了他一眼,本是想要纠正他的称呼问题——哪有直接叫别人.妻子闺名的?!只是如今他还需与陆平川合作,于是便也稍作忍耐,思忖片刻方才道:“能叫人甘冒奇险的恐怕只有利益与感情——晚春身上必然有他想要的东西。更何况,他对晚春大约不止只有恨而已......”

倘若只有恨,再大的利益可能也没办法叫齐天乐这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妥协、放过谢晚春。

这世上只有恨坚硬如铁、永不褪色,可也只有爱柔软如水,永远宽容。

仿佛是心有感触,陆平川与王恒之都十分默契的顿住了声音,沉默下去,沉浸在夜色里的神情冷冷淡淡。

过了一会儿,外头搜查过一圈的锦衣卫快步上前来报,声音又轻又脆,好似黑夜里的一柄刀刃:“都督,书房里发现了一条密道,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陆平川与王恒之听到这话,皆是拂袖而动,直接就抬步往书房去。

果然,书房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一个极古朴笨重的砚台,干干净净的,并无半点的墨水,只要有人轻轻用手把砚台拧开,书架后面的石板便“轰轰”的移动开,露出黝黑狭小的通道。

陆平川与王恒之先后跃入其中,果然看见密道的不远处亮着火光,显然有人在前面。既是看到了人,无论是王恒之还是陆平川都已忍耐不住,等不及后面的锦衣卫一个个跟上来,他们两人已经领头快步上前追了上去。

这条密道修得十分整齐,周侧都砌着青石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烛台或是镶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照明,显然是很久以前就精心修好的。

陆平川和王恒之带人追了一路,果真是临近密道出口不远处堵住了齐天乐等人。

齐天乐把谢晚春抓在手上,一柄雪亮的长刀就抵在谢晚春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他犹如刀刃一般锋利的目光来回看着陆平川和王恒之,忽然冷笑了一声,沉声问道:“你们是要让我直接在这里杀了她,还是......”他端详着对面两人的面色,忽然一笑,“让我带她走?”

陆平川简直想直接冲过去和他打一架,只是看着他手上那柄长刀和谢晚春脖颈上几乎要被割出的血痕,到底还是顿住了步子,只是恶狠狠的看着齐天乐,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谢晚春也垂眼看了看对面两人,本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动了动唇,脖颈上那柄刀便逼得更近了一些,压得她根本无法开口。

齐天乐一双黑眸有若点漆,漠然的弯了弯唇,忽然把刀刃往里压了压,嘴里淡淡道:“我想,你们最好还是退后些。”

雪亮的刀刃锋利至极,胳膊细嫩白皙的皮肤,不一会儿便见了血,几滴饱满鲜红的血珠子颤巍巍的在刀刃上摇晃着,就像是一根根的长针,直直的刺入人眼,叫人眼眶发红,眼底生疼。

王恒之的面色倒是一贯的沉静冷淡,他默不作声的看了齐天乐一瞬,这才道:“我知道齐公子武艺精深,就算城门有人守着,你也能闯将出去。”他顿了顿,神色不改,有条不紊的接着道,“只不过,我们已经让人去报了周相,他恐怕已请了圣旨调来禁卫军军围在城门外边。我们会为晚春而手下留情,可禁卫军却不会。”

“我就这样问你吧——”王恒之与齐天乐对视着,一字一句的问他,“齐公子是要带着晚春一起去送死,还是暂时保住性命,再图日后?”

齐天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沉沉的,他盯住了王恒之,面上的笑容忽而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好伶俐的嘴巴!”他顿住声,眸光微动,然后抓着谢晚春的脖子,以指尖用力抵着她的下巴,强自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垂头重重的吻了下去。

昏暗的地道里,两边都是人,可齐天乐却抓着谢晚春深深的吻着。一时之间,整个密道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越发灼热的空气以及口涎的吞咽声。

陆平川看得目眦欲裂,可是齐天乐的手指就正正的按在谢晚春的颈部,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把谢晚春的脖子掰断,所以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王恒之亦是如此,他目光极冷的看着齐天乐,恨不能把面前这个人千刀万剐。

好一会儿,齐天乐方才放开谢晚春,他的手指仍旧紧紧的扣着谢晚春的脖颈,一双黑眸极亮的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双颊:“还记得吗?”他眨了眨眼睛,眸光似是带着水波,近乎温柔的道,“我们的第一个吻,那是你的初吻。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有多少个第一次都是用在彼此的身上?”

齐天乐的唇角还带着被谢晚春咬出来的血迹,他也不甚在意,反倒是用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的在谢晚春柔软的唇上摩挲了一下,低下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徐徐道:“池春,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我。我们......”他轻轻一顿,抬起头扫视了对面两人一眼,声音跟着微微扬起,“我们还会再见的。”

语声还未落下,齐天乐猛地一抬手,抓起谢晚春直接把人丢了过去。也不知齐天乐是按了什么地方,整个密道紧跟着就摇晃起来,不少砂石从上滑落下来。

“快往回走!”王恒之伸手接住谢晚春,神色微微一变,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与陆平川道。

前面有齐天乐那一伙人堵着,怕是出不去,呆在原地肯定是要被埋了的,只能往后跑,试试运气了。王恒之刚说完话,手上便已经动作极快的把谢晚春整个人打横抱起,步履匆匆的抱着人往后跑去。

陆平川其实挺想和他抢人的,可密道不断摇晃,砂石断断续续的从上滑落下来,他也顾不得说什么,只能跟着一口气跑出了密道。

话虽如此,等陆平川与王恒之两人抱着谢晚春跑出密道的时候,密道已经跟着塌了一大半,出口处亦是被埋了一段,有几个落在后面的锦衣卫大概是永远都出不来了。

王恒之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眼见着东方既白,连忙与陆平川道:“我得带晚春回去了,要是再晚点,这事就瞒不住了。”

谢晚春脖颈处添了伤又被齐天乐掐了一段时间,颇有些疼,故而只是点了点头,看着陆平川。

陆平川暗骂了一声娘,最后还是摆了摆手便叫人备好车吗把这两人给送回去,自己则是留在原处把东西收拾收拾。只是,还未等王恒之推开书房的木门出去,陆平川忽然犹豫片刻,开口问王恒之道:“你适才说的,周相调动禁卫军的事情?”

“我蒙他的,”王恒之面色不动,随口应道,“要不然,齐天乐必然无所顾忌,直接就带晚春逃了。”

陆平川和正缩在王恒之怀里不懂得谢晚春难得想在了一块:面瘫的人说起谎来还真是占了优势,一听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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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回了王家,回了房间,王恒之把那些丫头全都打发出去,随手关上了门,谢晚春这才觉得有点儿危险了。她忍不住往床里头缩了缩,因喉咙上的伤口已经在马车上略略的上过药了,此时倒也能出声了:“那个,天都亮了,我等会儿还要跟夫人进宫呢。”

“今天应是不必了。”王恒之缓步从门口走来,语声不急不缓,“蜀王都死了,皇帝怕是正在宫里头难过呢,哪里会有空叫人进宫?”

谢晚春咬了咬唇,只好眨了眨自己明亮莹润的水眸,对着王恒之笑了笑。

王恒之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动作优雅的在榻边坐下,伸手按住谢晚春的肩头,忽而用指腹在她的唇边轻轻的擦了擦,徐徐道:“他刚才吻了你。”

谢晚春忽然觉得有点心虚,顶着王恒之的目光,颇为无辜的道:“我是被迫的,你也看到了。”

王恒之的眸光却更深了些,他静静的看了一瞬,忽而抓着谢晚春的肩头,低头吻了下去。

他们过往的那些亲吻或是点到即止,或是缠绵温柔,甚少如今日这般的热烈粗暴,舌尖一点一点的舔过她的唇边,牙关抵开,紧贴着口腔,吸允并且舔吻,一寸一寸的过去,几乎叫把口中的空气都给吸走。

这样热烈的亲吻就像是一团火,烧得人浑身发烫,脑中空白,简直叫人骨头都跟着酥了。

许久许久,王恒之才把谢晚春放开了些,他的薄唇因着这一吻而显得微微有些殷红,冷玉似透白的双颊浮点儿的红晕,越发显得容色迫人,只是眸光是沉沉的。他看着谢晚春,仍旧有些不高兴,忽然有些孩子气的把头抵在谢晚春的肩窝上,嗅着她发间的淡淡的幽香,慢慢的说着话:“我就那样看着他吻你,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简直......”他一时寻不到形容词,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又气又恨,气我自己、也气你。”

“我是被迫的。”谢晚春用力在王恒之腰上拧了一把,十分不高兴,“我还咬了他一口呢。”

王恒之一动不动,许久方才闷闷的回应道:“可是你和他又不是只吻了这一次,你的初吻还是和他在一起呢。”王恒之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醋味太重,不免长长叹了口气,“晚春,每次看到你和他们,我总是觉得自己错过太多,总是忍不住要吃醋。”

谢晚春沉默片刻,然后又拉了拉王恒之的头发,把他靠在自己肩窝上的脑袋拉起来。她颊边梨涡浅浅,双眸带着盈盈的笑意,用力的吻了吻他:“可是,我重生醒来后,我的初吻就是和你在一起的啊。以后的以后,我无数个第一次也都会和你在一起。”

她顿了顿,纤长并且微卷的眼睫轻轻扬起,一双明眸哪怕是在昏暗的室内都好似宝珠一般烁烁流光,她用柔软而悦耳的声音和他说道:“因为我爱你啊,恒之。”

因为我爱你啊,恒之。

这大约是王恒之所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他只觉得耳边轰轰的,仿佛出现了幻听一般,整颗心好像都被人握在掌中,浑身不由自主的跟着战栗起来。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只能竭力忍住自己那几乎要落下的眼泪,用带着波光的黑眸一动不动的看着谢晚春,好一会儿方才忍不住笑起来,慢慢的点了点头,郑重并且认真的道:“我也爱你,晚春。”

心脏在胸膛里剧烈的跳动着,热血不断迸进,王恒之几乎无法无法克制住自己,忍不住便伸手把谢晚春整个人搂在了怀里,情不自禁的再一次重复道:“我也爱你,晚春。”

谢晚春默默的伸手替他抚了抚脊背,感觉到手下那坚实并且滚烫的肌理,笑应道:“恩,我知道。”

王恒之更加用力的抱住她,指尖都在发颤,只觉得眼眶的热泪都要跟着掉下来了。

谢晚春忍了忍,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那个,我脖子上的伤口有点疼,你要不替我去拿一下伤药,再涂一回?”

王恒之这才镇定下来,连忙松开她,起身去拿药盒子,然后擦干净手指,轻轻的沾了点药替她涂抹伤口,看着那上面的血痕便觉得心疼,动作极轻柔的抹了一层,哑声问她:“还疼吗?”

谢晚春眨了眨眼睛,看他那心疼的模样便觉得自己心里不知怎的舒坦了许多,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掌,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的划了划,笑盈盈的道:“本来很疼的,看到你就不疼了......”

虽知道对方是胡说来哄自己的,可王恒之还是心中一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手上动作倒是没有顿,仍旧是轻轻的抹着药,嘴里应道:“伤口不深,小心些,别进水,大概过几天就能结痂了。”

其实,谢晚春脖子上出了长刀割出来的伤口外,还有齐天乐用手掐出的红痕。因她皮肤娇嫩,略一用力便发红,这点儿红痕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消了。

谢晚春由着他上完药,这才又抱着王恒之的胳膊使唤人:“我都饿了大半夜了,你替我端点儿粥水过来抵一抵肚子,然后才好睡一觉补一补眠。”

王恒之当真是拿她没法子了,也没叫丫头,自个儿起身出门出去了。不一会儿,他才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粥来,开口道:“之前我就叫人炖好的,厨下还热着呢,你现在先喝一点儿,然后再睡?”

谢晚春确实是真的有些饿了,闻到饭香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顺口恭维了王恒之一句:“我就知道相公你最好了。”

王恒之没法子,自己端了碗、拿着勺子坐下,亲自舀了一口热粥递到谢晚春嘴边,语调里带了点微微的笑意,打趣道:“怪不得你爱吃糖呢,嘴这么甜!”

谢晚春眨巴着眼睛笑着不应声,低头喝了一口冰糖燕窝粥:果然是热的,不烫不冷,温度适中。粥米炖的软软的,入口即化因为加了不少冰糖的缘故,甜得很,叫她十分受用。她慢吞吞的就着王恒之的手喝了大半碗,这才觉得腹中温暖,整个人都跟着舒服了许多。想了想,她便伸手推推王恒之,开口道:“好了,再喝就喝不下了。”谢晚春颇为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乌鸦鸦的眼睫不觉垂了下去,“累死了,我先睡了,有事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说罢,谢晚春慢吞吞的脱了外衣,随手把衣物丢给边上的王恒之处理,自己则是像是土拨鼠一般动作迅速的钻进又暖又香的被褥里头,靠着枕头闭上眼。其实,她这一晚上跟着喜怒无常的齐天乐斗智斗勇,路上还经了几回吓,确实是早已困倦。所以,她此时靠着柔软的枕头,抱着温暖的锦被,想着自己喜欢的人就坐在榻边,心中便不由得安稳起来,困意也犹如潮水一般慢慢的涌了上来,果是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王恒之则是替她把那一堆外衣收拾好搁到边上,伸手替她捏了捏被角、拢了拢那凌乱的撒在枕头上的长发,定定的坐在榻边看着她。他的指尖还握着谢晚春的一缕发丝,目光仍旧忍不住流连在她的面上,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躺在床上安眠的人,看着她呼吸渐渐平缓,慢慢的睡过去。

此时此刻,王恒之整颗心都是温软的,那怕是就这么坐着看她安睡都能生出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喜悦。因为他知道,他们的确相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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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这一觉确实是睡得很沉,一直等到中午的阳光一重又一重的照透了帘幕,把空气中的浮尘照得仿若流淌的河流,犹如她逝去的岁月光影一般的漫长。直到这时候,她才懒洋洋的睁眼开眼睛。

她一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翻看书册的王恒之的侧脸,纤长浓密的眼睫,挺秀的鼻子以及微微抿着的唇,每一个部位看上去都是如此的完美无缺,哪怕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也要许久方才能回过神来。

正午的阳光极是热烈,使得王恒之浓黑的眉睫几乎被染成金色,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谢晚春看着看着,忍不住就从被子里悄悄伸出手,摸了摸王恒之的眉睫,只觉得指尖毛茸茸的,微微有点儿痒也有点儿暖。

王恒之自是早已注意到她醒来的事情,他的神色一直十分从容,淡定的看完了手上的那页书卷,修长白皙手指很快便把书册合上放在边上的桌案上。他很快便伸手握住了谢晚春那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道:“醒了?”

谢晚春对所有长得好的脸都格外的有兴趣,早就对王恒之这张脸觊觎许久了,所以一只手才被扯下来,另一只手便立刻摸了上去,闻言也不过是眨了眨眼睛,撒娇似的与王恒之道:“让我摸一摸嘛......”她才刚刚随行,声音还有些微的沙哑,偏偏柔软悦耳,好似一颗颗的珍珠落在玉盘中。

王恒之拿她没法子,只好顿了顿手,安安静静的坐在榻边叫她继续摸下去。

谢晚春忍不住咬着唇笑了一下,指尖从王恒之略显细长的眉骨到浓密眼睫再到高挺鼻梁和柔软的唇,最后用指腹轻轻的点了点王恒之的唇,心满意足的称赞道:“你长得真好。”

“你长得也很好。”王恒之没法子理解谢晚春这种看脸摸脸的怪毛病,只好顺嘴回了一句,这才又问她,“饿不饿?要不要我叫人给你端午膳?”

“不怎么饿。”谢晚春抓着王恒之的手掌轻轻拨弄着,想了想又问他,“你吃过了吗?”

“没有,等你一起。”王恒之见她眼睫一上一下的翻着,心中痒痒的,忍不住就低头吻了吻,弯了弯唇微微一笑道,“那等你饿了,我们再一起用吧。”

谢晚春这才注意到,王恒之现在坐的位置和她睡前看到的位置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他大概就真的是一动不动坐在床边一直等她醒过来。想明白了这事,谢晚春心里头不知怎的忽然微微有些酸软,她握住王恒之的手掌,小声嘟囔着抱怨道:“你长得这么好,对我还这么好......”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总觉得自己糟蹋了好白菜似的。

王恒之垂眸看了她一眼,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抱怨,低头在她的鼻尖捏了一下,一双黑眸亮晶晶的,他笑道:“那你也对我好一些啊......”

谢晚春看着他那双好似融化了寒冰的双眸,心中微微一动,不由的道:“那我陪你用午膳?”

王恒之不由失笑,看了看因为失言而懊恼的谢晚春一眼,这才扬声叫人把午膳端上来。

因为喉部的伤,谢晚春正月里都不得不缩在床上休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还能借着伤的事情调戏调戏王恒之。

只可惜,舒服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二月底。

虽说长幼有序,但到底是卑不动尊,因着钦天监算好的新后入宫的日子就是三月一日,而王若蓉早前定下的日子则是在八月。所以,王望舒这个做妹妹的反倒比王若蓉更早出嫁。眼见着日子越来越近,哪怕王望舒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旧忍不住生出几分忐忑来——她到底年纪太小了些。

女儿的心事,宋氏自然也是瞧在眼里。她心里亦是十分的担心,只是女儿不提,她也不知该从何处劝起,只好一遍遍的替女儿整理嫁妆,与女儿分说许久后宫内宅的阴私之事。

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宋氏只好请了谢晚春来,温声与她交代道:“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好都在静养,按理我是不该再打搅你的。可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舒姐儿三月初就要出嫁,她如今惶惶不安,这样的状况根本就没办法叫人放心......”她语声微微的顿了顿,哪怕是宋氏这般刚强精明的女人也难免显出几分疲色与恳求,“你与舒姐儿关系不错又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不知是否能替我和舒姐儿说一说,叫她放宽心?”

慈母心肠,向来如此。

谢晚春见着宋氏那恳切的目光,面上的神色也跟着缓了缓。她握住宋氏的手,面上也有几分郑重,连声道:“舒姐儿也是我的妹妹,这事娘你就是不提,我也要与她去谈谈的。娘就尽管放心好了。”

宋氏见她应下也不由舒了口气,微微抚了抚胸口,叹气道:“不怕你笑话,我这几日也睡不着呢,一想着宫里头那些事儿,简直是......”她的柳眉微微拧了拧,压低声音与谢晚春道,“容贵妃怀孕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容贵妃有孕的事还是这月初才查出来的,据说才一个多月,因着月份太小,皇帝和容贵妃这才没往外说。只是王家与谢晚春都有自己的渠道,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容贵妃独宠数年却一直不孕,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骂她是“生不出蛋的老母鸡”,可如今眼见着新后就要入宫了,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她却忽然有孕,自然会叫人平生许多猜忌。

谢晚春心里有些计较,面色却还是不变只点了点头。她握着宋氏的手更紧了一些,柔声安慰她道:“再如何,容贵妃也不过是个贵妃,越不过皇后的。”

宋氏闻言勉强一笑,心里十分明白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其实谢晚春和宋氏心里都清楚得很,她们担心的并不是容贵妃而是容贵妃身后的皇帝。皇帝并不算是个能叫人放心的主,他耳根软、易受旁人左右,如今容贵妃有孕,新后入宫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从宋氏那头出来,谢晚春索性便去了王望舒的院子里。

王望舒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绣缠枝白玉兰的对襟褙子,隐约可见下面用银线绣着精致暗纹的素白裙裾在光照下脉脉流光。她头上只是简单的梳了个乌黑的髻儿,插了一支点翠镶宝石花卉纹簪,安静的站在那里便如一朵亭亭的玉兰花,美得叫人不由驻足。

而此时,王望舒正站在窗口发呆,她遥遥的看见了谢晚春来,便连忙抬步出门来迎人,嘴里不由惊喜道:“嫂嫂今日怎的有空来?”

“来瞧瞧你......”谢晚春掀了樱红色撒花的帘子,上前挽住王望舒的手,笑盈盈的开口与她道,“好吧,和你说实话——昨儿我和你大哥哥吵了一架,正不想理他呢,所以特意来你这儿躲一躲。”

王望舒听说是兄长与嫂子吵架,原还有几分担忧可见着谢晚春笑盈盈的模样又觉得不必太担心,只好犹犹豫豫的问了句:“你们怎么吵了呀?”

谢晚春原就是随口找的借口,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和王恒之吵架的理由。她顿了顿,不一会儿就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就吵了呗......”她拉着王望舒坐下,顺手挥了挥让那些伺候的丫头们也都退下去,转头与王望舒道,“其实,赐婚之前我还没见过他呢,现在想想,我要出嫁的那天还挺担心的。”

王望舒睁大了眼睛,问她道:“担心什么?”

“担心他长得不好又或者会对我不好啊......”谢晚春随口说了一句,很快便把话题引到了王望舒身上,“你呢,你不是就快要出嫁了,就没有一点的担心?”

王望舒不由垂下头,她细白的贝齿轻轻的在唇上咬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艰难的点了点头。

谢晚春拉着她的手,柔声问她:“你又在担心什么?”

王望舒忍不住红了眼睛,她看着谢晚春,细声道:“......我也不知道。”又或者说,她心里有太多、太多担心的东西了。

她要嫁的乃是大熙的皇帝,彼此并无多少了解,以往不过是宫宴上见过几回。在她的印象里:皇帝本人苍白病弱、平淡无奇,根本无法令她仰慕喜爱。而且她一嫁过去,就要对上容贵妃以及萧妃乃至于后宫林林总总的许多女人。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宫墙后的后半生又会是如何的模样?

谢晚春叹了口气,垂眼看和王望舒发上插着的那支点翠镶宝石花卉纹簪,想着皇帝那德行,语声不知不觉柔了下去:“舒姐儿,我和你哥哥再成婚前也没见过,我初嫁来那一段时间,你大哥哥搬去书房,大家也都不喜欢我,闹得多难看啊?可现在我们不是也好了吗?一段婚姻,无论开头如何,真正重要的是你如何去经营它。”

王望舒手里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眼角,有些难为情的哑声道:“......其实,我那时候确实不懂事,总觉得哥哥可以找更好的又因为二嫂的缘故不大喜欢嫂嫂你,现在想来倒是给嫂嫂添了许多麻烦事,”她顿了顿,就像是小兔子似的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谢晚春,认认真真的道歉道,“嫂嫂,对不起。”

谢晚春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笑道:“没事,那些事不都过去了。再说,我们现在不就已经和好了?”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王望舒,“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王望舒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红凑到谢晚春耳边道:“那个,娘给我看过春.宫册了。嫂嫂,我听说那事会很疼,真的吗?”

谢晚春十分可疑的沉默了一瞬——她实际上的洞房夜还比王望舒晚两天呢,这种事还真不怎么知道。好在谢晚春近来也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这时候在王望舒这么一个小白兔的面前装大尾巴狼还是能行的。

谢晚春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这才压低声音道:“是会有点疼,毕竟大小有点差距嘛......”她想了想那些书册上面的事情和以前所了解到的,还是十分认真的和自己的小姑子科普起来,“不过你忍一忍,痛过了之后就会觉得舒服了,唔,以后都不会再疼了,会越来越舒服的。”

王望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眼谢晚春,好奇的问道:“真的会很舒服吗?那嫂嫂你和哥哥每天都有做这事?”

谢晚春本以为她会问些宫里头的私密事,哪里知道王望舒好似很好奇,专门就挑着这方面来问。偏偏谢晚春如今也只能硬撑着头皮和她继续胡扯:“当然啦。”

王望舒点了点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又凑上来问:“如果每天做,会很累吗?可是我看嫂嫂你早上一直起的很早啊。”

谢晚春实在有些招架不住,生怕王望舒再问几句她哥的床.上表现,只好竭力稳住面上的神色,伸手止住她的话,义正言辞的道:“这事要你做过了,才能明白的。我现在说得再多,你也不会懂。”

王望舒懵懂的点了点头,也就没再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