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先皇后林氏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趁着自己最后一点时间留下了什么东西给儿子或是亲信,这才在最后引得姐弟相残。

............

谢晚春靠在王恒之的怀里,一面回忆一面慢慢的把当年的那件事情一点一点的说出来。王恒之只能一下又一下的吻着她,细碎的亲吻一点一点的落下来,温暖着她冰凉的肌肤。

王恒之一直耐心的等到她说完,这才吻了吻她的眉心,轻轻的道:“这并不是你的错。”倘若谢池春当初不把毒酒端过去,想来废后赐死的旨意顷刻就会被送去坤元宫,先皇后大约会死得更加可怜。

谢晚春并不愿在此事上多言,沉默片刻方才道:“所以,我一直没打算要孩子。我说真的,我大概一辈子也做成不了一个好母亲的。”

“没事,”王恒之低下头,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发顶,语声温柔至极,“那我们就不要孩子。”

谢晚春闻言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这事居然就这么简单,她不由得抬头去看王恒之,打量着他的面色辨认他是否说谎。

王恒之一直看入她的眼底,甚至带了几分温柔的意味:“你不喜欢的,不想要的,只要你说出来,那我们就不要......”他抱着谢晚春,就像是抱着稀世的珍宝,长长的叹息道,“晚春,我爱你,完完整整的你。”

世间从未有过完美无缺的人,哪怕是谢池春那样的风光无限,也曾经走过刀山与火海方才脱胎换骨。也正是她所经历的过的那一切,方才成就了那个令王恒之一见钟情的她。所以,他爱她,不该只是她表面的美貌又或是所谓的聪慧贴心,还应该有她心头那些看上去显得丑陋的旧伤、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以及煎熬——美丽的、丑陋的、善良的、自私的......那些都是他所爱的那个人,只有全部接受,那才是完完整整的爱人。

谢晚春若有所动,眼里竟是酸酸的。她抬头看着王恒之,仔仔细细的看着,许久都不出声,忽而又有些煞风情的开口问道:“那,齐天乐和宋天河呢?“

王恒之低头吻了吻她那张总是讨人厌的红唇,语声仍旧是沉静的:“虽然每次一想起来就免不了要吃醋,总是要气恼,可我也很清楚:齐天乐陪着你一同长大,宋天河教会你许多东西,没有他们或许也没有我所爱的你。”

谢晚春那颗被回忆冻得冷冰冰的心仿佛也正被他温柔的吻着,就像是被浇了一勺热蜂蜜又或者是被泡在热水里一样的温暖、舒服,整颗心都盈满了无法言说的欢喜之情。她用力抱住王恒之的腰,仰起头加深了那个吻,唇齿交触之时,甜蜜至极。

好一会儿,直到快喘不过气了,谢晚春才结束了这个吻,心满意足的把头靠在王恒之的胸膛口,双手仍旧搂着他的腰部,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忽而十分安心、十分满足,浑身都是轻飘飘的、第一次毫无半点的负累感。她就这样闭着眼,默默的享受了片刻这样充满甜蜜的静谧时光,许久方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那个,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王恒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然被谢晚春锻炼得十分坚强。他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什么事?”

谢晚春柔嫩白皙的脸蛋就贴在王恒之的心口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红唇微微一扬:“昨晚上你跑去书房,我气得狠了,然后就忘记吃药了......”她说到这里,像是被王恒之加快的心跳声逗得笑起来,抬起那双笑盈盈的双眸看着王恒之,手指尖在他心口处画了几个圈圈,慢条斯理的把话说下去,“所以,如果这次有了的话,那就算是你运气好。”

王恒之都快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谢晚春,那张清俊的面庞上的神色几乎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着谢晚春,颇有些怔怔的反问道:“你不是,不是不想要孩子吗?”

“可是你想啊,”谢晚春斟酌着词句,慢慢的解释道,“我觉得既然我这么爱你,还是该给你个机会。”反正又不一定会一次就怀上,而且既然王恒之都说得这么感人了,她也不能总是一直都缩在自己的“龟壳”里头不出来。

王恒之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恨不能直接把她塞到自己心里头才好。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抿着唇轻声道:“谢谢你,晚春。”

谢谢你愿意为我改变。

“恩,也谢谢你。”谢晚春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下颚就抵在他的肩窝处,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句。

谢谢你这样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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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这么一番对话,两人夜间难免又甜蜜了一回。

等擦洗过了,王恒之抱着谢晚春躺回床上,他甚是周道的拉上被子,伸手捏了捏谢晚春的耳垂,笑着道:“好了,睡吧......”他的语调极是温和轻柔,就像是映着莹白月光的清泉水淌过山间白石,一点一点的淌过,可以洗去心头的疲惫与倦怠。

谢晚春伸手搂住他的胳膊,眨了眨眼睛,那双极亮的眸子就像是两丸黑水银浸在白水银里,黑亮亮的,看人时能把铁石做的心肠都看软了。她只是这样笑看着王恒之,笑容里带了几分揶揄,却又并不说话。

王恒之被她看得耳尖微红,另一只手却忍不住从被子底下探去,轻轻的覆在谢晚春平坦的小腹上,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孩子在等着了?”

他垂下眼,认真地看着谢晚春,目中似是期盼又或者欢喜,就像是暗夜的星辰一样的明亮灼人。

谢晚春只觉得面上烧得厉害,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就这么喜欢孩子?”

“因为,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王恒之跟着躺了下来,侧头看着她,浓密墨黑的眉睫看上去一根一根的,清楚的很,那清俊的面容上自然而然的带了一丝的向往,“如果是个女孩,或许会和你一样呢......”

话还未说完,边上的谢晚春已然有几分羞赧,她双颊微微晕红,不由自主的伸手把王恒之的嘴给掩上了,虽是咬着唇却也仍旧是漏出一点儿的笑影子来。她慢慢的把自己的身子往王恒之的怀里靠了靠,似乎是叹了口气,语声轻轻的:“恒之,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王恒之用那空着的手搂住她的腰,将她虚虚的搂在自己的怀里,声调亦是跟着缓了缓:“你也会是个好母亲,相信我,晚春。”他顿了顿,垂下头,感觉到怀中的人似是不觉得往他的怀里钻了钻,他靠近心口的位置上仿佛沾了点温热的液体,湿漉漉的——就像是夜里风凉时候花蕊中落下的夜露一般。

胸膛里的心脏仿佛也被那点温热的液体给烫到了,一整颗心都满溢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感觉。王恒之犹豫着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他伸手轻轻的抚了抚谢晚春那一头有如鸦羽一般的乌发,有一下没一下的,一直等到怀中的人呼吸平稳,沉沉的睡过去,这才能安心的闭上眼睛。

窗外月光透过碧色的窗纱,犹如水银一般覆在房间的地面上,落在他们的枕间,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乌发照得微微泛白,犹如他们早已交缠在一起的命运一般。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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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王恒之,谢晚春对于孩子的到来倒也不是特别反感,只是没有王恒之那么热烈的期盼罢了。等到四月十五日的时候,她一贯准时的月事居然真的没来,王恒之喜得不行,忍不住道:“要不然叫太医来瞧瞧吧,说不得真是有了呢。”

谢晚春既有几分犹疑又有几分惊诧:“不至于吧......”哪有一两次就能怀上的?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再等等吧,如今一个月都还没到,再等等吧?如果下个月的月事仍旧没来,倒是可以请太医看看。”

王恒之虽是满心的期待,可以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对谢晚春逼迫太过,故而也只是点了点头,温声安慰她道:“那就等到下月再说。”

谢晚春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放松了些。

只是无论是王恒之还是谢晚春都没想到:竟是宫里的皇后王望舒先传了喜讯。

算一算日子,大概是三月里皇帝因着愧疚常留坤元宫,这才有的孩子,一月有余了。虽说无论是王望舒本人还是王家人心里头多是期盼着能够早些怀上孩子的,在宫里头有个依靠,但念及王望舒如今方才十五岁,众人心里头便都有些不是滋味。

宋氏心头更是复杂:王望舒自小就养在她膝下,吃好穿好,养得极好,十岁初便来了月事。后来宫里头下了诏书,宋氏便又忙着给女儿弄些滋补身子的药,日日夜夜的调养着,只盼着她入宫后能早些有孕,不必担惊受怕。可如今真听说了皇后有孕的事情,宋氏便又禁不住的担忧起来:“皇后年纪还这么小......”外头许多姑娘就是生得太早了,这才伤到了身子啊。

谢晚春只好安慰她:“这可是皇后嫡子,宫里头上上下下都看着呢,必是不会出事的。”

宋氏抚了抚胸口,忍不住又叹气:“偏宫里头还有容妃、萧妃这样不安稳的,皇上又是......真真是一时儿也放不下心,我这几日都连睡都睡不安稳呢。”

提起萧妃与容妃,谢晚春一时也没了话:她实在不知皇帝那脑子是如何长的。当初容贵妃犯了那般的事情,差点累得皇后被废,事情揭露之后,皇帝一怒之下也就废了容贵妃的贵妃之位,把人扔去冷宫,不管不顾了。可前不久牡丹宴后,皇帝不知怎地又和容氏搭上了,皇后也是听说了这事,一时气急昏了过去这才查出的身孕。皇帝脸皮厚,既然事情走漏了风声,索性便接着皇后有孕这个借口赦免了容氏之罪又封她为容妃,一应份例皆依旧时——这种事,大概也就是皇帝那种脑子坏了的人才能做得出来。要放在先帝时候,容氏当时就得要被赐死了。

说归说,过了一会儿宫里派人来接宋氏与谢晚春入宫探望皇后,宋氏面上的担忧之色已然尽数收敛起来。她甚至还甚是亲切让丫头给两位宫人递了荷包,温声问起了皇后的状况。

来的也是坤元宫里的人,自是乐得与王家人交好,故而接了荷包后又热络的应声道:“夫人尽管放心好了,娘娘腹中的乃是陛下嫡子,不仅太医守在偏殿日日看脉,就连陛下都是日日探望呢。太医也说了,娘娘身体调养得极好,怀像似也不错。”

宋氏心头稍稍放心了些,只是顺口又问了些皇后的起居饮食,听说王望舒如今喜酸,不由笑起来:“酸儿辣女,我记得我怀她两个哥哥的时候,也是喜欢吃酸的呢。”

谢晚春在旁听了两句,忍不住思忖了一下:她这几日倒是饮食如常,大约....是没怀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晚春今日下腹隐隐有些坠痛的,不免更添了几分烦躁感,于是便靠着引枕闭眼稍稍养了养神。

车轿上的几人各怀心思,不一会儿就到了坤元宫边上,宋氏与谢晚春下了轿子,这才随着引路的女官入了殿门。

王望舒这会儿正穿了一身宽松的便服,独自坐在榻上看书。她听见传报声,见着宋氏与谢晚春来了,便从榻上起来,亲自迎了出来。

宋氏连声道:“娘娘如今有身子,坐着就是了,何必起来呢?”

王望舒忍不住一笑,一手挽着宋氏一手拉着谢晚春,嘴里道:“哪里就到了这份上?太医也说,偶尔要多走动一会儿呢......”她拉着两人在木案边上坐下又叫茶水过来,嘴里道,“我知道家里怕是正替我担心,所以一有了消息便叫人把娘和嫂子请来了。”

宋氏见着女儿神色颇好,这才放心了些。

边上伺候的女官端了茶水上来递给宋氏与谢晚春,这才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见着边上无人,宋氏这才压低了声音,轻轻问女儿道:“你和皇上现下如何了?”

王望舒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眉睫微垂,声调跟着一缓:“还好吧,我如今有身孕也不好伺候他,不过是坐着说会儿话罢了。”

宋氏有些忧心可也知道皇帝那德行,这般的相处估计更轻松些。她按下此事不提,想了想又开口道:“那容氏与萧氏,如今可安分了些?”她就怕女儿如今怀着孕又不再与皇帝同床,因此吃了那两个女人的暗亏。

王望舒眸光微动,很快便伸手握住了宋氏的手,她认真的道:“她们如今都安分着呢,娘你就放心好了,我心里都明白的。”

宋氏瞧她模样便知道事情怕是不简单——她千娇万宠养出来的女儿,往日里喜怒随心,如今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然而,她也不愿戳破女儿“善意的谎言”,陪着女儿微微笑了笑便端起木案上的热茶,抿了几口道:“这是新进的狮山龙井?尝着这味儿倒是不错。”

谢晚春则是从桌上的几碟小点心里头捏了个南酸枣糕吃了一块,忍不住笑起来:“这坤元宫里的小厨房可是换了一帮人?这味道可比上回的酸多了。”

王望舒闻言倒是有几分羞赧,不由抿着唇笑了笑,这才道:“其实才一月多,按理也吃不得那么多酸的。可我也不知怎地,就是忍不住想吃些酸的,上回夜里一时睡不着,还险些叫人倒醋水来喝呢。”

这话宋氏听得既是想笑又是心酸,握着女儿的手又细细的问了一回她的吃穿来,很是传授了一些经验。

谢晚春则是坐在边上一边喝茶一边用着糕点,饮了半杯的热茶,腹中那点儿坠痛倒是减轻了许多,谢晚春这才舒服了些,只是心里头不免起了点疑心,不由蹙了蹙眉头。

恰在此时,外头忽而传来通报声——皇帝带着容妃来了。

王望舒连忙带着宋氏以及谢晚春从木案边上起来,一同出门迎驾,还未走到殿门口就见着皇帝挽着容妃的手大步而来,亲手扶起了王望舒以及宋氏、谢晚春,笑着道:“不必多礼,朕就是来坐坐。”

容妃去过一趟冷宫,看上去果是清减了许多,依然不复当初的明艳跋扈。她如今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袄子与月白色长裙,盈盈立在皇帝边上,好似一朵玉兰花一般的清雅温柔。她先是给王望舒行了个礼,然后才抬起头,一双凤眸缓缓地扫过谢晚春以及宋氏忽而一笑,容色灼灼:“听说今日王夫人和晚春要来,我和皇上这才想着要皇后这儿讨顿饭吃呢......”她软软的笑了一声,拉了皇帝的胳膊晃了晃,笑着道,“陛下你说对不对?”

皇帝垂眸看着容妃,见着她这少有的温柔之态,不由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又抬眸看着王望舒,语声温温:“可是叫厨房备了晚膳了?倒是不如叫王夫人还有晚春一起留下,与朕还有你一起用顿晚膳吧?”

王望舒沉静的应了一声,唤了歌女官上前吩咐了一句,这才引着皇帝以及容贵妃入内坐下,笑着道:“我还以为今日萧妃会来呢,上回我母亲和郡主来的时候,萧妃不就是正赶上了?”

皇帝这才想起先前那回萧妃还有萧家出的“丑”,面上略有些不好看。只是萧妃素来能说会道又是个楚楚依人的,早已把皇帝一颗心说软了,故而皇帝这时候嘴里仍旧是忍不住替萧妃说了几句道:“她这两日身子不大好,正躺着呢。”

因为皇帝在场的缘故,晚膳的时候,几个宫人特意搬了木案上来。

皇帝与皇后坐在上首,一左一右,面前各自摆了一张长几,上头是宫人们依次端来的膳食。容贵妃按理该坐在下手,可她偏依偎在皇帝边上,一副伺候皇帝用膳的模样。

谢晚春与宋氏则是在下首的案几边上坐下,等上头的皇帝动了筷这才开吃。

因着多了个皇帝和容妃,坤元宫里的这一顿晚膳显然吃得叫人很不舒坦——尤其是上头容妃故意撒娇卖乖,吃到一半都快缩倒皇帝怀里去了,你侬我侬的,简直像是专门来皇后跟前表恩爱的。

宋氏在旁瞧着也是眼疼加堵心,暗道自家女儿命苦,只好眼不见心不烦,自顾自低头吃东西了;谢晚春则是蹙眉看了几眼,若有所思。

这要是换个心气高点的皇后,非得被这两个“贱人”给气心口疼。可王望舒本就不大把皇帝放在心上,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宽心了许多,她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还额外抽空关心了一下皇帝:“这饭菜可是不对陛下的胃口?倒是臣妾疏忽了。”

皇帝看着自己案前面前没动多少的饭菜,这才觉出几分尴尬来,伸手把容妃推开了些,勉强一笑:“味道不错.....只是之前用了些茶水和点心,一时用不了许多。”说着又端了一碗淮山鲈鱼汤喝了几口,笑着道,“这鱼汤鲜得很,皇后也尝尝?”

王望舒抬眼看了看边上的女官,那女官立刻会意的弯下腰给她舀了一碗鱼汤递过去。只是,王望舒方才喝了两口便捂着嘴侧开头,一副恶心欲吐的模样。

皇帝被吓了一条,忙道:“这是怎么了?”

那女官此时方才轻声道:“......自娘娘有孕后便近不得油腥味,今日也是因为陛下来了这才让厨房做了鱼汤的。”

皇帝瞧着王望舒那苍白的面色想着她腹中怀的乃是自己的孩子,心头一时软了软,颇有几分愧疚:“是朕疏忽了。”

王望舒此时似乎已经缓过来了,她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更显得一双黑眸格外明亮漆黑,她抬头看着皇帝,虚弱的笑了笑:“无事,偶尔喝几口也是挺好的,今日的淮山鲈鱼汤确实做的不错。”

那笑容就好像一根细细的穗子轻轻的在皇帝心头掠过,叫他整颗心痒痒的,不知不觉便把边上的容妃推得更开了些又温声道:“是朕叫皇后辛苦了。”

王望舒垂下头,露出一段柔软白皙的脖颈,仿若不胜娇羞,柔声嗔道:“陛下......”

皇帝心头越发的痒,只是想着皇后素来面薄也就没再说些什么,反倒是端起那碗鱼汤慢慢的喝了起来,只是眼角余光却又忍不住看向边上的王望舒。

宋氏和谢晚春看在眼里,倒是放心了些:王望舒入宫许久,或许不及萧妃、容妃那般得宠可到底还是摸清了些皇帝的性子,应付皇帝也已足够了。

边上的容妃自然是把帝后二人这你来我往的一段看在眼里,那染了豆蔻的指甲紧紧的扣在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肉。

认真算起来,容妃在冷宫前后只待了一个月左右,可就这么一段时间却着实是叫她受够了罪——她气盛已久,宫里头嫉恨她的人自然也数不胜数,故而多是落井下石之人。可她到底还是熬过来了,借了萧妃递来的消息,故意装病引了皇帝过来,假装是病重昏迷,一面念着皇帝的名字一面默默落泪,好容易才把皇帝的一颗心哭软了,好容易才又重新出了冷宫。可她心里很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往日里她仗着多年独宠养,还能与皇帝撒娇发脾气;可如今她靠的不过是皇帝的一丝旧情,自然只能对皇帝更加的百依百顺,日日夜夜忧心着自己是否会失宠。她知道,现在的她不该和王望舒这个正宫皇后争锋相对,可她心里却已然恨极了王望舒。

是王望舒夺走了她朝思暮想的皇后之位;是王望舒揭穿了假孕之事害她沦落至此;是王望舒怀上了她想了半辈子都得不到的皇嗣......

怎能不恨呢?

容妃恨得咬牙,可面上却仍旧笑靥如花,她靠在皇帝边上,端着酒一杯杯的喝下去——她很清楚,自己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至多不过是借着皇帝气一气王望舒罢了。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晚,宋氏与谢晚春自然也该离开了。夜里风凉,谢晚春又是一贯的体弱,便叫拿了一条披风来披着御寒。

王望舒难得见一回家人,自是十分的不舍,于是便亲自送了她们出门,容妃也跟着去了。因谢晚春走在皇后左边,便拉着皇后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几句话,一副亲密的模样。一直走到玉阶边上,她才扫了眼站在皇后右后边的容妃,看了看容妃手里那个镯子,忽而开口道:“容妃娘娘手里这镯子倒是有些眼熟呢。”语声轻轻却显得意味深长。

容妃面上神色微微一变,笑容一淡,好一会儿才掩饰一般的点头应道:“是镇国长公主留下的东西。”

谢晚春闻言眨了眨眼睛,忽而掩唇一笑,嘴里道:“怪不得呢.....难不成这就是当初太/祖宗送给孝慈高皇后的那个镯子?听说太宗朝起了乱子,乱民抢了内库,这镯子也流了出去。后来是被....齐天乐送来给镇国长公主的。怎地在娘娘手上呢?难不成,这镯子是长公主赏给娘娘你的?”

容妃当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咬了咬唇,细声道:“不过是个镯子,郡主何必这般在意呢。”说罢,又笑道,“若是郡主喜欢......”

“娘娘难不成想说——若是我喜欢,就送给我?”谢晚春笑了一声,探身到了容妃边上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那个镯子,嘴里却是一笑,挑了挑那勾画的极其纤长的黛眉,“哎呀,这东西可是孝慈高皇后的,我可不敢用呢。”

容妃险些咬碎一嘴银牙,她心里那口气堵得厉害,面上一青一白,最后却也伸手摘了镯子下来,咬牙道:“这镯子,是该皇后娘娘带着才好......”

容妃气得不行伸手就摘了镯子要递给皇后,也不知是否是一时气急失了重心,她忽的一踉跄,整个人朝着皇后半摔了过去。

谢晚春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小心”,然后动作迅速的伸手拦了一拦,用另一只手把皇后往里护了护,可她自己一只脚还站在下头的台阶上,被容妃那下摔的力道一推,整个人也有些站不稳,脚下一滑,便半仰着从玉阶上滚了下来,一连滚下了三个台阶。

容妃自然也没得好,她摔了个底朝天,虽是疼得很,可她心头一跳却也是惊慌得很,顾不得自己那灰头土脸的模样甚至来不及嚷疼,边急慌慌的连声解释道:“适才是有石头绊了我一跤。”

王望舒没理会容妃,只是一叠声的叫人道:“快去扶郡主起来,顺便把偏殿休息的陈太医叫来。”这位陈太医与王家素来亲密,故而十分得王望舒的信赖,此回因着王望舒有孕,他也就成日里在不远处的偏殿里候着,以防万一。

边上的宫人都是极机灵的,动作迅速的跑上去扶着谢晚春,有个宫人顺手解开了谢晚春身上那沾了一地灰尘的披风,不由掩着唇叫了一声。

只见谢晚春的衣衫下摆已然渗出了血色来——这几日天气尚有几分凉意,谢晚春又是入宫来,穿的自然是厚衣服,这要流多少的血,才能渗出血色啊?

宋氏站在边上看着那一抹血,一时间面色都显得苍白起来。想起长子与谢晚春成婚多年都未有子嗣,她心里头既是心痛又是忧心,不由自主的抬眸看着王望舒,嘴里催促了一句:“......陈太医人呢,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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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站在边上仍旧忍不住辩解着:“.....我适才,真的是被石头绊了一脚方才......”

皇后王望舒此时却已经收敛起面上的神色,她冷冷扫了容妃一眼,神色之间甚是冷淡:“坤元宫周侧哪里来的石头?”

容妃垂下头咬了咬唇,一时竟是应不出声来,只是握紧的掌心里头满是滑腻腻的湿汗,颇有几分心惊肉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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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医听到消息后连忙从偏殿赶了出来,老腿险些都要被朱红的门槛给绊倒。待他入了内殿,见着皇帝、皇后都在,不由心里微惊,只是仍旧行礼如仪。

皇后王望舒亲自上前扶了他起来,轻声道:“郡主大约是有身孕了,没成想竟是跌了一跤......无论如何,还请陈太医以郡主身体为重。”也不知是否是陈太医的错觉,王望舒故意把“身孕”二字咬得重重的,那看过来的目光更是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模样。

陈太医心头一跳,若有所得,可他也是宫里头混老了的人,面上倒是一丝情绪也没透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应道:“臣遵旨。”

王望舒这才松了手,让陈太医入内看脉。

陈太医掀开帘帐看了看榻上面色苍白、闭目养神的嘉乐郡主谢晚春,暗暗叹了口气这才伸手按了按谢晚春手上的脉象,随即面色微微一变。

......这脉象,看着是......陈太医指尖轻轻一颤,不由蹙了蹙眉头。

陈太医一时沉默下去,榻上正躺着的谢晚春却仿佛若有所觉,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她有一双极美的黑眸,如白水银里头浸着的两丸黑水银,黑亮得出奇,看人时尤其显得专注认真。

陈太医被谢晚春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看得心头一凛,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行了个礼,轻轻唤了一声:“郡主。”

谢晚春点头示意,随即哑声道:“我的孩子,可是没了?”

陈太医与她对视片刻,很快便垂了头,会意的轻声应答道:“郡主尚年轻,身体康健,此回亦是不曾伤到身体,日后自然子嗣无忧。”

谢晚春这才微微闭上眼,乌黑浓密的眼睫搭在奶油一般白腻的肌肤上,声调轻轻的:“恩,你出去吧,替我与皇上还有皇后告声罪,就说我想回去了。”

陈太医俯首应是,行了礼后很快便抬步出去了。他对着皇帝与皇后倒是更添了几分恭敬:“前三月本就有些危险,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但只要好好保养,也就倒也不会伤到根本......”

“那就好,朕总算也能放心了......”皇帝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对着谢晚春这个小堂妹亦是有几分真情的。要知道当初谢晚春能嫁到王家也多是他看顾的缘故——皇帝素爱柔弱女子,谢晚春年纪最小又养在宫里,对皇帝来说就像是个可怜的小妹妹一般。

边上的王望舒此时却冷笑了一声:“好从何来?陛下所言,恕臣妾不敢应是。”她似乎已然再忍不住满腔的怒火,盈盈一双妙目就那样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道,“郡主与我哥哥成婚多年,方才有子,如今却因容妃而失,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容妃?”

王望舒气盛之下,声调铿锵,犹如金石相撞一般的清楚明白,掷地有声。

容妃早知道皇后会拿自己开刀,此时听到这话浑身也不由得颤了颤,她立时跪了下来,抓着皇帝明黄色绣云龙的袍角依依哭求道:“陛下,妾适才实乃无心之失,绝无半点恶意......”她哭得满面通红,不能自己,一双被泪水打湿的手却仍旧不敢松开皇帝的袍裾,眼睫濡湿,贝齿则是紧紧的咬着唇,柔声泣道,“陛下,陛下.....求陛下看在妾侍奉多年、一片真心的份上绕过妾这一回吧?”

皇帝看着容妃那张楚楚的泪容又想起床帐后头躺着的谢晚春,一时之间颇有几分犹豫踌蹴,竟是没有开口。

王望舒却知道此时不能有半点退步,她目光凌厉的扫过容贵妃那张楚楚可怜的娇面,声调愈发严厉:“事已至此,陛下难不成还要再包庇容妃?”她咬了咬唇,竟也跪了下来,“陛下,容氏先是已假孕蒙蔽圣听,再是以此陷害臣妾——此等大罪,家法国法具是难容,可陛下最后却是这般轻拿轻放的饶了她一回。臣妾念及她多年侍奉君侧,素得君心,也就没说什么忍了下来。可如今呢?倘不是郡主替臣妾拦了一拦,今日摔在阶下的便是臣妾,今日痛失爱子的便是臣妾与陛下.......”

王望舒说到最后声色俱厉,目中却淌下两行滚热的泪水来,一双含水的黑眸就那样看着皇帝,带着一种令人无法不动容的坚定:“陛下,您为人君、为人夫、为人父,难不成真就让容氏这般心思恶毒之人横行后宫?”她一言毕,郑重其事的对着皇帝行了个大礼,看似谦逊卑弱,可口中的言辞犹如刀剑出鞘一般,已见锋锐,“求陛下为臣妾、为嘉乐郡主、为王家做主。”

皇帝的目光似有几分动容,他盯着王望舒那低低垂下的头和鸦青色的长发许久不曾移开,随即又转头看了看跪在自己边上满面彷徨、惊恐的容妃。

容妃十岁出头便入了宫,不久之后便受宠于皇帝,多年以来养尊处优,哪怕是先前冷宫偶受苛待,到底还是没吃多少苦。故而,保养极好的她看上去也犹如二八少女一般的容色灼灼、神容明艳。

如今的她跪在下首,泪水涟涟,满目惊惶,早无当年明艳骄横,已然跌落尘埃矣。

很多人都不知道皇帝究竟爱容妃那一处,可皇帝直到如今却依旧记得初见容氏时候的情景——那穿着石榴裙的美丽少女站在绿柳下对着他笑,容色明艳,不可直视。她颊边梨涡好似盛着融融的阳光,双目犹如明珠一样的耀然,望着他的目光里更是热烈至极的仰慕之情,犹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适我愿兮......适我愿兮!

那一个笑容;一个眼神;一句话,皇帝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他知道那一刻的容氏至少曾经真正的爱过他,真挚的、热烈的爱过他。只那一瞬的爱,也足以令他宽恕她无数次。

可是如今的容氏,还是当初的她吗?

皇帝慢慢的闭上眼,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皇后或是容妃,他用帕子掩着唇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握着帕巾的手更是青筋毕露,面上更显苍白,薄唇已然毫无一丝血色,但是他的言语之间却绝无半点的犹豫:“自容氏入宫以来,怀执怨怼,数违教令,祸乱后宫。当废其妃位,贬为庶人。”

王望舒抬起头,慢慢的道:“还请陛下为子嗣故,遣容氏去皇庙为我大熙皇室祈福。”皇帝先前就已经废了一次妃,偏容氏还能复宠。所以,王望舒是打定主意要把容氏赶出宫,直接断了她所有后路。

皇帝沉默片刻,方才轻轻的点了点头:“就依皇后之意。”

话声落下,容氏的哭叫声顿时紧跟着响了起来,她嗓子仿佛都要喊出血来了,声音犹如杜鹃泣血一般的令人凄切,声声断肠:“陛下!陛下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当初说过的,你说过‘永不相负’......陛下......”她语声未尽,便有几个嬷嬷上前来,将她双手按住,堵住她的嘴,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只是,容氏凄切的苦求声一直就在皇帝耳边回荡着,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只和皇后点了点头,直接拂袖而去。

王望舒一直等到皇帝的背影远去了,方才扶着女官的手慢慢起身来。她转头与母亲宋氏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安排车轿送娘和嫂子出去。”

宋氏适才直接见着帝后这么一番对峙,百感交集,不由长叹一声:“娘娘果真是长大了......”已然有了几分一国之母的气度。

“人总是要长大的,更何况是在这宫里,在陛下身边......”王望舒的笑容里带了一点复杂的意味,可神色之间颇为温柔,一言毕后便侧头吩咐了几句,安排人送谢晚春与宋氏回去。

因着宋氏不放心谢晚春的身子,故而回去的马车上两人是坐在一起的。想起那早逝的孙子,宋氏不免又是一叹,可还是轻声安慰起媳妇来:“好歹没伤到身子,孩子总会有的。”

“是啊,孩子总会有的。”谢晚春唇角微扬,面上神色却有几分古怪,随即附在宋氏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娘放心好了,我只是来了月事。”

宋氏冷不防听到这话,不由一惊,抬头看了儿媳一眼,许久才沉声道:“你和皇后,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靠着那一点心领神会的默契就演了这么一出戏。

谢晚春的语声倒是不疾不徐,笑着拉了拉宋氏的胳膊,柔声道:“也是今日的月事来的太巧了些又是在皇后寝室之内,就连偏殿的陈太医亦是我们的人。天时地利与人和皆有,倘真不做些什么,我倒怕自己以后会懊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