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早上入宫的时候小腹便觉得有些坠痛,只是当时还未在意,后来入了皇后寝宫喝了点热茶方才觉得好些,心里却已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来了月事。后来晚膳的时候果真有了感觉,也不知是不是来晚了的缘故,竟是留了挺多的血。谢晚春那时候便已有了主意,索性便借着“体弱”之名向皇后借了个披风遮一遮,故意在台阶那里算计了容氏一回。

更何况,容氏此回复起怕是少不了萧妃在后面推波助澜,还不知萧妃肚子里藏着什么心思呢。

谢晚春想到这里,忍不住与宋氏道:“此回确是冒险了些,可如今皇后有孕,无论是容氏还是萧妃皆是心怀叵测,若不做些什么,后宫怕是不知要出多少事。”她语声从容,不紧不慢,“容氏此时复起,其间必是少不了萧妃算计。此次能直接以雷霆之势废掉容氏,也算是废了萧妃一步棋,乱她阵脚,说不得能震慑一时。如此,皇后娘娘也能安心养一养胎。”

“还是你想得细呢。”宋氏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伸手捂了额角,若有所思的道,“容氏到底心思浅薄不足为虑,可萧妃,她如今抱病,说不得真有什么谋划呢......”

这亦是谢晚春如今所忧之事——毕竟萧妃与萧家甚至还与齐天乐暗中有所往来,期间不知藏着多少波涛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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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氏被废,连夜被逐出宫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了萧妃的。

此时华清宫里,萧妃正坐在棋盘前,美玉一般白皙的素手上捏着一颗白玉做的玉棋子,颇为悠闲的打量着面前的棋局。她听到宫人说起容氏之事时不过微微蹙了蹙眉,就像是听说一只蚂蚁被人踩死了一般,语声依旧稳的出奇:“皇后倒是好生的雷霆手段,一出手直接就把人给送出去了,一点余地也没留。”

报信的宫人名叫抱玉,穿了一身碧色的宫装,生得婀娜多姿,白净秀美。她乃是萧妃边上的心腹之人,素得信重,故而此时也能应和几句:“皇后这般不留情面,陛下心里怕是也有几分气呢,听说直接就抬步出了坤元宫。皇后虽是逐了容妃,可到底还是失了圣心啊,如此因小失大,实在愚蠢。”

“蠢的是你!”容妃手里捏着棋子,懒懒的抬眼扫了抱玉一眼,神态之间颇有几分慵懒的媚色,“皇后如今第一重要的便是保胎,只要安稳生下了孩子,无论是圣心还是其他自然都会回到坤元宫。容氏这般心怀怨愤、不受控制的人,她有机会,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抱玉闻言不由垂头受教,温声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愚钝了。”

“容氏也是个蠢的,倒是可惜了我原先替她费的心思。”萧妃冷冷淡淡的叹了一声,言辞之间却全无丝毫的怜悯,只有居高临下的轻蔑。

边上的宫人垂首屏息,敛容而立,不敢多言。

萧妃却是一笑,看似随意的落下一子,侧头与那报信的宫人说道:“抱玉,你看这一局,白子和黑子,哪一边会赢呢?”

抱玉抬眼看了看棋盘上那纵横交错的黑白两字,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应声道:“奴婢驽钝,看不出来。”

萧妃面上笑容莫测,语声却是柔柔的:“这黑棋棋风凌厉,步步逼人,确是难挡。可......”她顿了顿,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交错的棋子,“到底还是失了先手,一步落后,满盘皆输啊。”

容氏不过是她随手布下的棋子罢了,若是能叫皇后吃些亏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没用,那也无事.....反正,自她入宫以后便布下的大局已然走到了最后几步,天罗地网都已布下,再不会有失。

萧妃想着自己那些打算,面上的笑容不由更加盛了。她犹如白玉一般的手指重又捏起一颗黑玉棋子来,言语淡淡:“对了,容氏被废、逐出宫门,陛下心里必是难过得很,我倒是颇有些忧心呢,是该送个好消息去给皇上了。”

抱玉眼睛一亮,不由笑了起来:“娘娘既有此念,倒不如叫奴婢讨个巧,去皇上那儿做一回报喜鸟?”

萧妃抬眉一笑,犹如春花之艳,清极美极,抬手点了点抱玉的鼻尖,颇为亲昵的道:“就你数最伶俐了。”

抱玉只是笑得一脸欢喜,忙又道:“对了,得先去太医院找岳太医说一声呢......”她行了个礼,忙不迭的抬步出门去了。

只留下萧妃一人仍旧坐在棋盘前,手里捏着棋子,端详棋局,一面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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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晚上回去的时候,王恒之那张冷脸简直不能看。

谢晚春自个儿理亏,只好凑到他边上道:“别气了别气了,这回没和你说,是我的错。”说到一半她又有些小嘟囔,“不过,我也是今天入宫了才知道自己来月事了,就是碰了个巧......”

王恒之简直恨不能把谢晚春拉过来揍一顿屁股——他这一天的心情简直是天上、地下几来回。先是听说谢晚春在后宫摔了一跤小产了,他自然心痛得很,恨不得立刻入宫去看看;然后宋氏与谢晚春从宫里头回来,谢晚春偷偷和他说了事情,他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没小产就好;可松了口气后,他又想起谢晚春拿这种事来做戏,又免不了要暗自生一回闷气。

王恒之面上仍有几分怒容,可但他目光掠过谢晚春手臂还有面上摔出的伤时,心里又不由得有些心软起来,咳嗽了一声后才开口问道:“你既是要做戏,何必非要从玉阶上摔下来,弄得一身伤?”谢晚春身娇肉贵,虽是做戏,可也是真从玉阶上摔下来,浑身上下自然也有许多擦出的伤口,只是并不大重罢了。

谢晚春不由讪讪然:“宫里头都是人精,要是不弄得真一点,没人会信的。”

王恒之见她这般模样,果然还是生不起气来,最后摆摆手将她搂到怀里,拿了伤药来替她慢慢的抹上,嘴里仍旧免不了心疼的碎碎念:“你算一算?我给你擦过几回药了?下回摔自己前,能不能想一想我?”

谢晚春闻言不有一笑,她不觉眨了眨眼睛,伸手捧住王恒之那张脸,指尖在他的薄唇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柔声道:“相公此言差矣......”她一双明眸好似染了点点星光,极黑极亮,看人时尤其能动人心肠,“我不仅摔跤前想着你,每时每刻都想着你呢。”

王恒之耳尖微微泛红,不自觉的移开目光,咳嗽了一声,乌黑的眼睫一根根的垂落下来:“你就会拿这些话来哄我。”

“唔,是真话呢。”谢晚春捧着他的脸,笑盈盈的仰起头,轻轻的在他唇角吻了吻,嘬了一口,发出轻微的声音。

王恒之只觉得自己面上烧得厉害,好在他素来神容冷淡,此时倒也能板着脸,拖着谢晚春半边屁股轻轻拍了一下,道:“坐好!药还没擦完呢。”说着,他又‘道貌岸然’的加了一句,“你现在来月事了,还是安稳些吧。”

谢晚春实际上也是有恃无恐——反正她来月事了,又不能那啥。所以她反倒更喜欢这时候来撩拨人,看着对方意乱情迷却又不能动手,为着自己一忍再忍,她心里头便有说不出欢喜和得意。不过此时被王恒之拍了一下屁股,哪怕是脸皮厚如谢晚春都生出几分羞恼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这才乖乖不动了。

王恒之替她上过药,又格外交代道:“这些都是擦伤,你小心些别碰到水了。”

谢晚春“唔”了一声,百无聊赖的展开手,懒洋洋的道:“好困,我要睡了。”

王恒之只好抱着她上了床,替她盖上已经被捂暖了的杯子,嘴里道:“你先睡,我去沐浴,明日休沐,正好可以陪你多睡一会儿。”

谢晚春躺在枕头上侧脸看着他,只是笑着不应声,目光盈盈然,犹如春水一般动人心肠。

王恒之叫她看得心软,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起身缓步出门。他走在廊下吹了一会儿夜里的凉风,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扬声吩咐边上的小厮明月一句:“去叫人备些冷水来吧。”也不知谢晚春的月事要几日,他说不得还要洗上好一段时间的冷水澡呢。

明月恭敬的应了一声,忙去准备东西了,心里头倒是忍不住微微一叹:上头两位主子关系不好的时候,他自然也免不了跟着着急;可上头两位主子的关系要是太好了,他又心疼起自家大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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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乃是休沐,王恒之果真陪着谢晚春睡了个懒觉。

谢晚春醒来,一转头就能看见枕边那张清俊的脸庞,手指尖都有些痒痒的,不由自主的伸手在他脸上轻轻的划过去,一点一点,仿佛临摹人像一般。

王恒之被她摸得痒痒的,忍不住睁开眼睛开口道:“你怎么不摸自己的脸。”

谢晚春闻言一笑,笑得缩倒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撒娇道:“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还不许人摸了?”

王恒之被她逗得也扬了扬唇,难得玩笑道:“你这般贪色,倒是我叫有些担心起来......”

谢晚春抬抬眉稍,不由追问道:“担心什么?”

王恒之垂头看她,颇为心细的替她理了理那一头睡乱了的乌发,笑道:“担心‘红颜未老恩先断’。”

谢晚春笑得不行,伏在他怀里笑得一颤一颤,最后把头靠在他肩窝处,吹了一口气:“唔,那你以后可得对我更好一点......”

两人正耳鬓厮磨,忽而听到外头有人敲门报信:“大爷,大少奶奶,夫人又是找您两位商量。”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

恰在此时,外头的丫头隔着帘子,细声道:“听说,宫里头的萧妃娘娘有喜了,皇上要封贵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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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萧妃有孕并非大事,可奇怪的是据太医说萧妃已然有孕三月多,比皇后腹中的那一胎竟然还早了将近两月,也就是说倘若她一胎得子,那就是皇帝的庶长子。

据常给萧妃看脉的岳太医说,是因为萧妃素来体弱纤瘦,近来春寒更是常常染病,一时没瞧准,如今三月过去胎像极稳,这才敢报上去。

要谢晚春说:纯粹狗屁!要是太医院的太医竟然连个滑脉都摸不准,还不如直接收拾收拾行李,赶紧滚回老家养老算了。岳太医这话,也就蒙一蒙皇帝那种谁都能骗的笨蛋罢了。

不过皇帝倒是极高兴的。他多年无子,自是知道私底下多少人议论此事,如今一时间皇后与爱妃都怀上了,这般的喜讯之下,容氏被逐出宫的悲伤也就被冲淡了许多。皇帝一喜之下,反倒是给岳太医赏了许多东西,一门心思的想着要立萧妃为贵妃。

谢晚春倒不在意这个“贵妃”的头衔,毕竟再如何,贵妃在皇后面前也只不过是个妾而已,她甚至不怎么在意萧妃腹中的那一胎,她在意的是萧家和齐天乐的图谋——这左一步、右一步,他们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等到从宋氏屋里出来,谢晚春牵着王恒之的手直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待入了屋子也是坐在榻前许久都不出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好一会儿,谢晚春才出声问王恒之道:“你说,萧家送萧妃入宫真的只是为了博圣宠?”谢晚春微微一顿,似有片刻的犹疑,她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微不可查的眯了一下,“还是说,他们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孩子?”

王恒之闻言亦是挑了挑眉梢,沉下声音:“陛下虽是体弱,可到底青春正盛,哪怕萧妃真的生下庶长子,恐怕也没什么用。更何况,皇后所出的方是中宫嫡子,方是道统所向。”

谢晚春闻言只是一笑:她是昔日里经过夺嫡之事的人,自然知道嫡庶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不过,以王家之势重,倘宫中的皇后王望舒当真得子,那便是嫡子也是太子,无论是萧妃的庶长子还是什么都是无用的——昔日唐太宗立嫡幼子为储,大约也有一大半是因为长孙无忌势成的缘故。

这般一想,谢晚春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纤长莹然犹如美玉的长指轻轻的扣了扣木案,她若有所思的道:“既然萧家有意于此,那么萧妃当初劝陛下立王家女为后时当真就不曾害怕自己作茧自缚?”说到这里,她沉吟一瞬,白皙的指腹按在木案上,似有犹豫,“还是说,萧家已然笃定:哪怕皇后入宫,哪怕皇后有孕,皇上唯一的皇子也只会出自萧妃腹中。”

王恒之的面色已然沉了下来,抬步便往门外去寻宋氏又或是王老爷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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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谢晚春疑心萧家与萧妃意图不轨,王家亦是在皇后边上送了不少人防备着,可无论是萧家还是萧妃此时都是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萧妃更是装足了贤妃的模样,先是口口声声说“妾本出身微贱,受陛下恩德方才侍奉左右,然寸功未立,实不堪贵妃之位”,这才劝住了皇帝没再提立贵妃的事;而且哪怕是有孕在身,萧妃此后也没再似之前那般时时装病,反倒是日日的前去坤元宫给皇后请安,看着就是一副谦逊恭敬的模样。

一时之间,哪怕是朝里头最苛刻的言官也揪不出萧妃的毛病来,也只得赞萧妃一句“恭敬小心”,顺道再赞萧家“家风清明”。王望舒和王家却是看着萧妃那越来越大的肚子,暗生犹疑。

一直等到十月底,天气渐冷,十月三十的晚上竟是下了一场小雪,只有薄薄的那一层覆在地上,好似茫茫的白霜,一眨眼的功夫就化开了。也就是这天的晚上,萧妃在华清宫中,辗转艰难,方才产下一子。

这是皇帝的长子。边上的稳婆和太医喜得很,连忙抱着孩子出来与皇帝道喜。

皇后本人此时也就等在外头,哪怕心里有再多的猜忌和疑窦都只能压下去:萧妃这一胎确是有彤史可查,有太医院脉案为证据,也是皇后亲自看着她那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哪怕是今日生产也是皇后和皇帝两人同时坐镇,真真是没有一点差错。

皇帝亲自把那用明黄色绣云龙襁褓包住的小皇子抱到怀里头,看了又看,当真是喜得不行。他看着儿子难免就要想起儿子他娘,一抬脚就要往里头去看萧妃,可想到皇后还在边上难免又犹豫了一瞬,于是他又转头看了眼皇后王望舒。

王望舒的肚子也已有将近八月了,大得很,她身上穿着极简单厚实的便服,面上神色倒是淡淡的。看见皇帝望过来的眼神,王望舒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温温柔柔的对着皇帝一笑:“萧妃今日也是辛苦了,陛下不若进去看看吧。”

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声道:“朕就是把孩子抱去给萧妃看看,皇后今日也等了许久,也是辛苦了,赶紧休息吧。”

说罢,皇帝这才掀了帘子进去。

萧妃正躺在榻上,她生产过后本是困乏至极,可仍旧是喝了几口参汤略补了补,躺在床上等着皇帝。一听到脚步声,她便露出极疲惫的笑容来:“是陛下来了?妾如今这模样是不是丑极了?”

她一头乌发早已汗湿,面上更是苍白如纸,说话间薄唇微微一颤,毫无半丝血色,甚至连声音都是轻的不能再轻。纵是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六分了。

可是皇帝抱着怀中稚子,抬眼看着榻上虚弱苍白的萧妃却是百感交集,闻言时都有些情不自禁的哽咽。他快步上前,忙握住萧妃的手,眼眶微微泛红的安慰她:“在朕眼里,爱妃最美。”

萧妃闻言一笑难得显出几分娇羞模样,随即又轻声道:“孩子呢?”

皇帝抱着孩子递给她看,来回瞧了瞧,说道:“像你......”

“像陛下才好呢。”萧妃宛然一笑,随即静静的垂下乌黑的眉睫,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与她骨血相连的孩子,目中神色极是复杂。她沉默了片刻,忽而又踌蹴的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和陛下您说。”

“你说,朕听着呢。”皇帝看着榻上苍白虚弱的萧妃和怀中的孩子,一时之间极是满足,倒是很好说话。

萧妃面上似有几分忐忑,可仍旧是细声说着话:“前些日子,我家老夫人进来陪我说话,倒是和我说起族兄的事情。他在萧家我这一辈里行五,名叫萧羽,乃是个好武事的,往日里萧家男丁多是以文入朝,偏他进了禁卫军.......”萧妃语声柔柔,倒是把萧五郎的出身履历说了个明白,随即又轻轻的开口道,“如今禁卫军副统领的位置正空着,我就是想问一问陛下,我那族兄不知可否顶上?”

萧妃一贯柔弱不说政事,此时忽而提起这一茬来,皇帝倒是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道:“怎地忽然想起这事了?”

萧妃颇为艰难的伸出手,然后用自己白皙柔软的指腹轻轻的在小皇子花瓣一样柔嫩的面颊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面上显出几分惨淡之色,语声软软的:“妾已为人母,怎能不为孩子考虑呢......”说到这儿,萧妃抬眼看着皇帝,目中盈盈,竟是落下泪来,“陛下,王家势大,无论是手握锦衣卫的靖平侯还是禁卫军统领何陵都与王家交好。妾知道王家忠心、皇后贤德,只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啊。孩子尚小,妾总是忍不住要替他考虑一二。”

萧妃哭得可怜,边上的宫人们连忙上来擦泪,忙不迭的开口劝着。

一个劝:“娘娘您可不能哭,现在哭了是要落下病根子的”。

一个劝:“娘娘莫要伤心,小皇子还要看您的呢。”

一个劝:“皇上在呢,必是会给娘娘和小皇子做主的。”

萧妃只是自顾自的呜咽着,素手擦着泪,粉面染泪,一派的楚楚可怜。

如此这般,皇帝终于算是反应过来:是了,陆平川自江南那回起便和王家走得挺近,禁卫军统领何陵则是王老爷当初的弟子......就像是萧妃说得,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啊。皇帝沉吟许久,面色不定可还是点了点头:“朕回去问问这事。”

萧妃知道,皇帝这是应了。她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面上也收了泪,破涕为笑道:“多谢陛下,如此,妾也能放心些了。”那一直撑着她的那股子劲也跟着散了一些,她到底是刚生过孩子的人,早就累得想要睡下了。可萧妃还有一件事没做,她一边擦泪一边拿眼扫了一下边上的抱玉。

抱玉会意,连忙上前与皇帝道:“娘娘刚生产过了,正需要休息呢。陛下也在外头站了半天,不若先去偏殿躺一躺?”

皇帝心疼萧妃,忙抬手安慰萧妃让她休息,自己点了点头便要起身去偏殿,只是不免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皇子。

抱玉忙道:“陛下尽管休息便是了,小皇子有乳母们看着呢。”

如此妥当的安排,皇帝也就没了旁的话,伸手把皇子递给边上的乳母,这才随着抱玉一同入了偏殿休息,他入内后见着里头的熏炉里烧着香,倒是不由一乐:“这香气倒是少见,可是新制的?”

“是呢。”抱玉忙笑了一声,又道,“娘娘特意让下面给您制的香,醒脑清心。您闻闻,是不是很特别?”

皇帝心里倍觉妥帖,只觉得萧妃当真是朵可人怜的解语花。他不禁微微一笑,轻轻的嗅了嗅,果真是疲劳渐去,反倒叫人精神兴奋起来。

正说话间,外头的宫人端了茶盘来给皇帝上茶,萧妃素来贤惠,倒是选了有不少美貌的宫人侍奉君侧。今日这个端茶的宫人便是个难得的美人儿,雪玉秀美,柳腰盈盈,当真是步步生莲。

皇帝瞧着她那一双莹白如玉的素手,仿佛一缕缕的幽香从鼻尖一直到了心里,他只觉得浑身一热,虽知道这会儿不好在萧妃的偏殿里头做事,可心火一上来竟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拉着手把人搂到了怀里......

抱玉轻手轻脚的退了开来,随即又交代门外的宫人:“记得,那香炉里的香要小心些。”

那宫人面上笑容颇为古怪,只是瞧着抱玉神色郑重亦是端正了面色,点头应道:“是,一定不会叫陛下看出来的。”

抱玉冷冷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抬步便往外去看萧妃以及小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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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王望舒乃是夜里才得了消息,说是皇帝在华清宫的偏殿里宠幸了一个宫人,疼的如珠如宝,当即便封了美人,左右都叫楚美人。

皇后早就对皇帝绝了念头,自是不会因为楚美人的事情而生怨的,真正叫她在意的乃是皇帝提了萧家五郎为禁卫军副统领——禁卫军何其重要,皇帝竟是一下子就把副统领的位置给出去了,简直是犹如儿戏一般。

皇后气得把手中的金玉镂空熏香球给丢了出去,好容易才按捺住胸口的那团火,静下声音道:“明日寻个个空,把这事告诉家里头。”

其实也不必皇后特意派人去通气,皇帝提萧家五郎为禁卫军副统领这事到底是要过明路的,王家之人也会知道。朝中自然跟着议论纷纷,倒是有不少人暗自把长恨歌里那两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给念了一遍。

谢晚春在家里头听到消息的时候不过心念一动:这副统领上头尚且还有一个统领,难不成萧家有本事把禁卫军的统领都给顶了?

这一回,不必她猜,不一会儿锦衣卫那头就送了消息来:西南变起。

据陆平川的消息是说有人说动了一部分的玄铁骑,暗开城门,周国宇文博直接遣兵而入,御驾亲征,五日之间疾行军,占下三城。满朝闻此消息皆是哗然——倘玄铁骑当真按兵不动,坐视周国长驱直入,那么西北屏障便如无物,大熙半壁江山都要危急。

谢晚春初闻消息只觉得心头微微一动,竟是不由自主的长长出了一口气,就好像一直吊在心头的那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样。她独坐房中沉思许久,忽而起身直接去房中的暗格里取出那个宋天河留给她木匣子,直接令人备了车马。

梅香倒是没想到谢晚春这时候回想着要出门,不由问了一句:“要等大爷回来再一起去吗?”

“不必,”谢晚春声调淡淡,一瞬之间已然下定决心,“你叫人准备一下,我要出城,去西山翠竹观。”

梅香神色微变,随即便敛容行礼,细声应了一句:“是。”去翠竹观能是什么事?还不是要去找那位陈希陈先生?

谢晚春一派的急切,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耽搁,车马不一会儿就给备好了,只是等她到了西山的时候,已然将近傍晚。犹如黄金一般的融融夕光照在树梢上,摇晃着落下一片碎碎的金光,淡而薄,温柔而绮丽。翠竹观倒是和她上回来的时候一样,孤零零的立在那边,人烟稀少。

谢晚春叫人留在马车边上,自己独自上前去敲门,好一会儿才等到上回瞧见的那个小厮小渔来应门。

小渔见是谢晚春,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位嘉乐郡主果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她今日披了一件大红羽纱斗篷,越发显得肌肤莹然如玉,神容秀美,那般容色当真如宝剑出鞘一样的迫人。她站在树下,就好像林下仙子一样。

小渔看得都快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声道:“原来是郡主娘娘。八公子今日可是也来了?”说罢,左右张望了一下,想要看看王恒之是否来了。

谢晚春对着他微微一笑,淡淡道:“今日只有我来了,还请你替我给陈先生通报一声,就说我有事要与他说。”

小渔又呆了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郡主您到里头等吧,我这就去给先生报一声。”他一溜烟就跑了一进去。谢晚春站在门边上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着那颜色斑驳的门扉和边上还来得及修剪打理的花草......她自是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自摇头:似陈希这般显贵出身,名闻天下,竟也当真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苦。

等了一会儿,小渔果真又跑了回来,他跑得气喘吁吁,双颊泛红,随即扬起头开口道:“先生说了,请郡主您进去说话呢。”

谢晚春这才抬步跟着小渔往里去,仍旧是上回的屋子,屋里头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室内暖的犹如春日一般。陈希就坐在一张沉香木榻上,抬眸看了看谢晚春,面上笑意怠懒:“郡主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

谢晚春先是给陈希行了礼,然后脱下身上披着的头蓬挂在边上,这才开口问道:“西南之事,先生可是知道?”

陈希懒懒的扫了谢晚春一眼,又问:“西南何事?”

谢晚春这才把锦衣卫给她的那张纸条递过去给陈希:“此乃大事,还请先生先看一看。”

陈希原还是神色淡淡,但他接了纸条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不由变了变面色。他抬眸看了谢晚春一眼,终于沉下声音:“此乃家国大事,郡主怎地来寻我这个山野之人?”

谢晚春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适才被屋内暖气捂出来的两团晕红仿佛个褪去了颜色,脸色白得就像是刚出来的冻豆腐。她把那串陈先生当初递给她的沉香佛珠拿在手上,把东西和话都直白的摊开在两个人面前:“先生与宋天河乃是旧识?”

陈希目中神色几遍,终于慢慢的阖上眼,点了点头:“是。”他似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声音也渐渐柔和了一些,“我当年在外游学,有幸和天河遇上了几回,把酒谈话,几回往来——他嫌我书生气盛,我嫌他臭脾气一堆,倒也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旧友。说真的,他这人无论文武皆是数一数二,可就是脾气古怪,我总以为他这辈子是要孤寡一生了,没成想回了一趟京城就收了个女弟子,然后又订了那么一桩亲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希面色骤然一冷语声也跟着淡了下去:“......他从西南回来,正巧碰上我回京,他那时候倒是极高兴的,拉了我喝了一回酒,笑着说是要请我喝喜酒,见见他的小牡丹花。只是没想到......”

谢晚春抿了抿唇,自顾自的在陈希前头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脸从容不迫的听这个年纪渐长的老人说起旧事。

陈希瞥了她一眼,意味复杂,但终于还是开口接着说道:“只是没想到先帝病重,他和镇国长公主的婚事一拖再拖,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差。有一回,他与我一同喝酒,第一次喝的醉了,忽然抓着我的袖子说,说他‘早前一时轻狂做了错事,如今反倒是进退不得’......”

“此处之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谢晚春打断了陈希的话,开口道,“还请先生说些重要的吧。”

陈希冷笑了一声,乌黑的眸子满是讥讽,他也不反驳反倒直接开口道:“他弑君之前已是做好了打算的。倘若此事事成,那么诸事皆无,他自然就能与镇国长公主结为夫妻,恩爱此生。倘若此事不成,他自是要为着镇国长公主而赔先帝一命的,只是他又有些放不下心头之人,不得不早做打算......”说到这,陈希蹙了蹙眉,慢慢的道,“宋天河他本人来历似有几分古怪,早年征战之时他便喜欢研究些神佛之事,佛庙道观全都去遍了,那沉香木珠也是那时候得的。据他说,他的那个玉扳指乃是他自个儿带来的,颇有几分神异,他研究多年倒是觉得或许可以此神物为引,救人一命。”

虽然此事谢晚春早有揣测,可此时听来依旧是心神震动,无以言语。她垂首沉默片刻,忽而开口问道:“既如此,他何必不自己用了?”她又不会让人赔第二条命。

陈希一顿,面上神色有些古怪起来:“......返魂之事极为重要,不仅要以玉扳指为引子,更需要有一个血脉相连之人。宋天河举目无亲,实在无法可用。倒是镇国长公主与嘉乐郡主,乃是堂亲,血脉相连又有嘉乐郡主本人配合,如此方才得以功成。”

是了,小堂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卡在三月三兰水节的时候故意用毒毒死自己,说不得也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谢晚春用手抓着面前的红木桌案,紧紧的抓着,一直到指尖泛白,骨节发青,她才稳住声音,开口问道:“所以,他是真的死了?西南之事并非他从中促成?”她一开口,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砂石磨过了一般。

陈希垂下乌黑的眉睫,静静的看着谢晚春,他的目光中带了无数复杂的意味,冷而淡却又带了一点包容和宽悯,犹如窗外的带走一切秘密的清风一般的默然。

许久,陈希方才颔首,语声淡淡道:“是,他已死了。死的不能再死。”说到这,陈希唇角显出一丝苦笑来,“他爱一人时,必视那人为珍宝,珍之重之,不忍伤之,更是不忍欺之。他与你说他要死,那便是真死了。”

是啊,他如此爱她又怎会骗她?

宋天河他真的、真的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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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并不应声而是慢慢的阖上眼。

哪怕屋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炭,镂空的白铜香炉里也不知烧了什么香料,又甜又暖,丝丝缕缕的嗅入鼻端,仿佛身处暖春时节的花丛一般。可谢晚春坐在那里,却只觉得冷,彻骨的冷,仿佛一整桶的冰渣子到在她的头上,寒气浸透了浑身的血液,仍旧有淅淅沥沥的雪水往下淌着。

她仿佛又记起了当初与宋天河一起从西南赶回京城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正遇上冷冬,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而下,谢池春闲得无聊便把外头骑马的宋天河也拉到了马车里头。车帘子厚厚的放下来,一丝的冷风也冒不进来,车厢里头铺了一层猩红毛毯,搁了个暖香炉,温暖如春。她也不再折腾,就那样安安稳稳的靠在宋天河的怀里,抓着他乌檀似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与他说着话。

那时候正是两人情意最浓的时候。

宋天河一边与她说着话,一边垂眸瞧着她,忽而一笑:“你一直都似今日这般,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