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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却没有立刻回去休息,她漫无目的得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心里头暗道: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宋天河的事情,再是王恒之要走,然后皇帝又出了事......也不知她是得罪了那门子的神仙?

夜里风凉,吹在脸上便好似冰刀子一样的冷彻肌理,边上伺候的碧珠不免劝了一句:“少奶奶,今儿太冷了,要是着了凉病了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先回吧?”

谢晚春点点头,转头看了看园子一角那已经开了满枝红梅的梅花树:大约是前几日下过的大雪洗过了枝头,那花枝上的红梅一朵朵犹如胭脂一样的艳红,最上面的花枝甚至颤巍巍的盼着灰白色的墙面,慢悠悠的举着那红梅向外探头。

谢晚春本是满心说不出的复杂滋味,颇有几分郁郁,这会儿看到这般的景致却觉得心头一动,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么一句诗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唔,既然王恒之不在,那确实是可以出一出墙头了~~~~~

谢晚春这般一想,忍不住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子,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影子来。她脚步轻快的回了房间,顺便把梅香叫了来,吩咐道:“你替我传句话,叫陆平川明日抽空与我见一面,我有事要与他商量。”

94| 30.31

谢晚春去见陆平川之前,先去见了阮丽娘一面。

阮丽娘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人看着倒是比之前丰润了一些,大约是离开萧家之后心情开阔了许多,她的双颊也显得有些红润。见着谢晚春来,阮丽娘倒是满面的感激,嘴里道:“我让人去把孩子抱来给郡主瞧瞧,您是他的大恩人,若不是您,他说不得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呢。”

边上的婆子闻言便要去抱孩子,谢晚春颇为随意的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来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阮丽娘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边上的伺候的婆子和丫头。她先把婆子和丫头都打发出去了,这才开口问道:“郡主想问什么?”她顿了顿,试探一般的问道,“是有关萧家的?”

谢晚春点了点头,随即又笑了笑,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阮丽娘连忙点头,应声道:“郡主只管问便是了,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在萧家不讨老夫人的喜欢,身份又低,许多事都不知道。”

“无事,只是问一问,毕竟你在萧家呆过,必是多少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谢晚春沉吟片刻这才道,“萧羽的事情,你知道多好?”

萧羽便是萧妃那位刚刚被提起来暂代禁卫军统领一职的族兄,乃是萧家嫡支子弟,行五,与阮丽娘之前所嫁的萧七郎乃是同胞兄弟。在谢晚春看来,萧羽此人甚是关键,至少可以让他先占着禁卫军的那个位置,关键时候下手除掉对方,反倒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阮丽娘似是怔了怔,好一会儿才道:“是萧五郎?”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萧家里头一贯喜爱文事,偏萧五爷乃是个异数,自小便好武事的,故而在兄弟几个里头倒是不大讨喜,只因着萧老夫人甚是看重于他,那位五少奶奶在几个妯娌里头倒是个拔尖的......”

这些都是内宅之事,阮丽娘也知道谢晚春想知道的必不是这些,阮丽娘蹙着眉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忽而道:“对了,有件事,我倒是不知该不该说!有一回我被七少奶奶叫去伺候,五少奶奶忽而跑来了,看她脸色似是不大好,眼眶也红着,七少奶奶便叫我避去隔间了。那会儿我也有些好奇——要知道,五少奶奶因着萧老夫人看重,一贯都是神采飞扬的,哪里有过这般眼红的时候?所以我便刻意留了神,暗暗放缓了步子,还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阮丽娘抿着唇回忆了一会儿,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开口道:“五少奶奶大约是气极了,有些收不住嗓子,便喊了几句,我也就听明白了。好像是萧五爷在外头纳了个外室,五少奶奶原是气不过打算把人揪出来的,闹一场的。只是萧五爷直接告了萧老夫人,萧老夫人为着孙子的名声着想便敲打了五少奶奶一回。五少奶奶也是没法子了,这才只好来这儿抱怨几句........”说到这儿,阮丽娘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见识浅,那会儿在萧家成日里担惊受怕,就怕惹了人厌,不敢多问多想。也就知道这些了,希望能帮到郡主您。”

“没事,你说的事确是帮了我大忙。”谢晚春点点头,心中慢慢思忖起来:萧五并非寻常的庸人,倘若他真有看中之人,直接纳回去便是,可他既不领人回去反倒特意求了萧老夫人出面压制五少奶奶,显然是把那人看得极重,而那人的身份又有特殊之处所以不好领去萧家。倘若从此处下手,说不得能有意外的发现。

阮丽娘听她这般言辞,方才放下了心,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谢晚春叫了琼枝来,特意把自己定制的金项圈和长命锁拿来,口上道:“算是给你那孩子添份喜气儿,保佑他一辈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阮丽娘眼眶一红,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好容易才收住了眼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亲手接了金项圈和长命锁,忍泣道谢:“多谢郡主了。”顿了顿,她又勉强一笑,嘴里道,“倘郡主不嫌弃,若是日后郡主得子,我也补份礼去。”

谢晚春本想说“这还是没影的事呢”,可转念一想王恒之临去前那一晚正好是十一月月底,正正好便是那关键的几天,她那日又哭又闹自是忘了吃药,说不得还真有了呢。

这般一想,谢晚春的话到了嘴边便也咽下了下,改口道:“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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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与陆平今日川仍旧是约在望江楼,仍旧是上回的雅间。

陆平川倒是难得的雅兴,他没坐车、没骑马,居然就这么一路慢悠悠的走过来,倒是比路上拐了个弯去见阮丽娘的谢晚春还晚了一步。一入门,他便先伸手摘了头顶的斗笠,挂在一边,他一身红衣站在冬日这肃杀的景象中,映着窗外的鸦色瓦片和素白霜雪,当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抹艳色。

陆平川一双剑眉轻轻一挑,凤眸跟着抬起,眼中似是荡开一点淡淡的笑意,一面笑着一面弯下腰把手上的纸袋子递给谢晚春,口上道:“路边卖的糖炒栗子,野栗子,个儿挺大。我尝过了,甜得很。”

谢晚春也不与他客气,谢了一声后便伸手剥了一颗栗子慢慢的吃了,果真是甜得很,她吃了两颗,眉眼不由跟着弯了弯。

陆平川见她果真喜欢,心里颇为高兴,只是面上不大显反倒开口问起正事来:“你特意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谢晚春点点头,她此时正把那一袋栗子搁在膝上,一面剥栗子一面开口应声道:“这月来,你见过皇上几回?”说话间,她剥开几个栗子,雪玉一般的指尖染了点炭灰,有些脏,她便从袖口抽了帕子出来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尖。

陆平川正垂眸看着她那一双犹如葱白的十指,闻言一怔,微微有些迟疑,想了想才道:“十二月初的时候倒是见过一回,听说因着西南战事的缘故,皇上很是恼了几日,精神不济,连早朝都推了好几次......”

皇帝不上早朝也是惯常会有的事情了,毕竟皇帝本就体弱,如今又是寒冬腊月的,天冷的时候尤其容易病上一病,如今内阁上下正专心盯着西南,大约也没多出来的心思分给一贯多病多事的皇帝。尤其是周云这个首辅,恨不得皇帝就当个不说话的管事,皇帝不出面,他怕也高兴得紧呢。

谢晚春抿了抿唇,把嘴里的那颗栗子给咽下去了,也不知这栗子是不是没炒好,她只觉得舌尖微微有些苦涩,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皇后那头传了消息,陛下似是服了寒食散。”

“寒食散?”陆平川的面色跟着一变,他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不一会儿他便凝重起来,紧接着追问道,“消息确凿吗?”

皇帝本就体弱,他这样的身体服用寒食散,简直跟送死没两样。

“是乾清宫里传出的消息,算一算时间,说不得从萧妃生产后皇上就开始用寒食散了,应该也有将近一月了。所以我想让你最好可以再查一查如今乾清宫里头的情形,还有......”谢晚春顿了顿,语声极轻,“如果可以,你这边最好能安排几个人跟着萧家和萧羽。对了,我听人说,萧羽似乎有个十分看重的外室,你试着找一找,这人身份估计有些特殊,为着萧羽的名声着想,萧家必也是下了力气隐瞒的。”

陆平川已然明白过来了,他点了点头,又道:“我会派人想法子查一查萧羽和他边上的人,只要那个外室是真的存在,我就能让人把她给挖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依萧家这般筹谋,恐怕是早早就布好的局。你说,他们此时不动手,又会选在何时动手?”

“自然是宫内最乱的时候,”谢晚春神色不动,徐徐的道,“再过一段时日,皇后便要临盆了,太医院里都说是这个男孩,朝内朝外都盯着这一胎。到时候宫内必然最是忙乱,倘若萧家与萧妃选在此时忽然发难,只要把皇上、皇后、嫡皇子这三人里面的两人解决了,那剩下的一个必是落在他们手里,他们就再无顾忌了。真正的挟天子以令天下。”

陆平川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玉茶杯,忽而一笑:“这场景,倒是叫我想起先帝时候两王逼宫的那会儿......”

那是昭明十七年的事情了,谢池春与陆平川都还只有十七岁,方才刚刚回京一年左右,不过因着平西南之势而气势正盛;两王却是因着先帝病重的缘故在京里经营多年、根深叶茂,在大部分人眼里这两边似乎还算是势均力敌,只可惜最后谢池春亲手杀了二王,陆平川当时就站在谢池春边上亲眼看着,哪怕一地的血都不能叫他移开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据说,从那晚起,京里头许多仰慕镇国长公主美貌的年轻公子们吓病了好几个,倒是叫少了好几个情敌的宋天河高兴了好一会儿。

谢晚春低头抿了一口茶,轻声道:“我那时候年轻得很,还不知道什么是怕呢。现在想想,除了第一回杀人的时候,我抖了抖手之外,后来便也没什么感觉了。杀他们两个的时候,我连眼睛都没眨,只觉得眼前好像下了一场血雨,总也停不了......”

她第一回杀人,便是给先皇后这个生母去端毒酒,那时候当真是步步都走在刀尖上,差一点儿就要忍不住把手里的毒酒全倒了、忍不住便要哭出来。第二回是在西南,她拉弓射死西南王的时候,已然学会了什么是从容不迫和面不改色,一箭射死了人便能紧接着抽出第二支箭。甚至,那时候的她还犹有余力的思考着要不要放齐天乐一马......然而,即使如此,亲手杀死两个兄长的时候,谢晚春依旧察觉到了那一丝的后悔——她本可以放过他们一回的,或许圈禁、或许废为庶人......

“......我那时候起便知道,总有一日,有人也会眼也不眨的来杀我。”谢晚春抬起眼看着陆平川,一双明眸好似倒映着粼粼的波光,她甚至还对陆平川笑了笑,笑容淡淡,“你看,我是不是猜得很准?朱寒给我端毒酒的时候,真的就和我当初第一回杀人时一模一样。就连□□也用的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便知道,这是报应。杀人者人恒杀之。

身在皇室,一出生便待了原罪,好似置身于杀戮与被杀的死循环,你不断地朝着那最高的地方攀爬,可是当你到了最高处的时候就会发现身下多得是想要拉着你的脚把你从上面脱下来摔死的人。

皇帝一生都不曾真正经历过那种生死的厮杀,他年幼的时候躲在母亲的背后,年少的时候躲在长姐的身后,哪怕他后来起意要杀谢池春都不敢亲自动手,依旧是躲在周云的身后......

这样的人,他坐在那最高的位子上,便好似抱金过市的孩童一般,安全只是一时的,危险才是恒久的。而这一次,是生还是死,谢晚春都不会太过插手,全看天意和他自己了。

陆平川亦是垂眸轻轻叹了一声,忽而开口道:“晚春,你该知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他手里捏着白玉茶杯,修长白皙的长指轻轻的转了转就被,带着一种极稳的力道。随后,他又抬起眼,慢慢的加了一句,“就像是当年那样。”

谢晚春顿了顿,摇了摇头:“你不必如此。”

陆平川笑了一下,神色之间甚至带了几分洒然,漫不经心的搁下酒杯,淡淡应道:“千金难买我愿意。”

谢晚春真怕自己再说下去真的就要爬墙,连忙拉住话题,开口道:“我还得去周云那一趟,先走了。若是萧家或是萧羽有什么消息,你叫梅香给我递个消息来。”

陆平川点点头,与上一次那样,亲眼目送着她一步步的离开,眼神里带了几分复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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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

因着皇帝这几日脾气越发不好,边上伺候的人都被他打发到外头了,只有一个楚美人陪在皇帝边上,寸步不离。

此时,皇帝手里拿着笔御笔饱蘸用于朱批的朱砂,搂着楚美人,颇有兴致的在她眉间画着梅花。

窗外的红梅正盛,那冷香盈盈扑面而来,仿佛寒气一般浸人肌骨。只是殿内的白铜镂空三角熏炉里头却点了特制的暖香,又甜又暖,不似花香也似檀香,倒是熏得人浑身发热、发软。

楚美人躺在皇帝怀里,一边照着镜子,一边细声道:“陛下画得真好,栩栩如生。”她生得十分美貌,眉目盈盈,肌肤犹如细雪一般的透白,颇有楚楚之态。此时,她乌黑的眉间落下一点殷红的梅花,越发显得眼睫乌黑、肌肤雪白,眼波流转之间竟是显出几分罕见的媚色来。

皇帝瞧了瞧窗外的梅花,倒是笑了一声:“哪里算得上是栩栩如生?是朕画得不好。”

楚美人抱着皇帝的手臂晃了晃,语声柔柔的道:“可妾就会喜欢陛下画的这一朵呢。”

皇帝见她神态温柔,心中一动,不由伸手掐了掐她的白腻的鼻尖,笑道:“那朕下回再给你画,画多了,岂不就是熟能生巧?”

帝妃之间正玩笑着,皇帝忽而胸口一闷,不由抽出绢帕来掩着唇咳嗽着,一声一声的咳嗽,倒叫他本就透白的双颊都微微泛红了。

楚美人似是吓了一跳,不由的从皇帝怀里跳出来,快步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细声道:“陛下,您没事吧?”

皇帝咳嗽了几声,接了她的喝了几口,润了润喉觉得舒服了些,扬着唇笑了一声:“无事,朕,朕只是......”他还未说完话,忽而用手掩住唇,淅淅沥沥的鲜血就被他咳嗽了出来。

一点一点的血沫子就那样喷洒而出,落在桌案的透白宣纸上,就像是一朵又一朵的梅花,带着血腥味。

皇帝自己也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去叫外头的人传唤太医,可手才抬起来便觉得沉重无比,整个人的骨头都是软的,他吃力的抬起头看这楚美人,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反倒是就这样歪着头晕了过去。

楚美人面色透白,吓得缩成一团,都快晕过去了。可她到底还是记着当初萧妃交代过的事情,她用力咬了咬唇,乌溜溜的眼珠子紧张的转了转,然后她才艰难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去了暖阁外面,冷这一张脸交代外头的小太监道:“皇上吩咐,传萧妃娘娘。”

这事并不算是罕见,皇帝体弱,冬日里不喜外出,偶尔想起小皇子便会派人去叫萧妃来。那小太监也不敢多问,低着头应了一声,连忙快步出去了。

所以,等皇帝悠悠然的醒转过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抱着孩子的萧妃。她已然出了月子,身姿娉婷,眉目楚楚,极是动人。她此时正坐在边上的木椅子上,手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面上满是悠然从容的笑意。

皇帝独自就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甚至,皇帝也顾不得去问楚美人在哪儿又或是萧妃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艰难的转了转头,蹙了蹙眉头,竭力开口问道:“怎么,怎么没点香?”

殿内此时烧着炭,温暖如春,架子上的几盘兰花正放着幽幽的香气儿。

萧妃闻声转了头去看皇帝,不觉抿唇一笑。她抱着孩子走到龙榻边上,很是体贴的抽出一只手替皇帝捏了捏被角,关切的开口道:“陛下终于醒了,妾和楚美人可是担心了好久呢......”

皇帝一双黑眸紧紧的盯住了萧妃,咬着牙重复问道:“怎么没点香?”

萧妃挑了挑勾画得极其精致的黛眉,明知故问的道:“是龙涎香?”她抱着孩子便要往外走,嘴里应道,“妾这就去和人说,让他们来点香。”

皇帝只觉得浑身上下爬满了蚂蚁,又麻又痛,几乎难以忍受,只一会儿工夫,他的额上便满是冷汗。好一会儿,他才艰难的牙齿里头挤出一句来:“不,是另一种,你替朕调的那种。”

萧妃这才转过身,眨了眨眼睛。她生得极美,此时面上含着笑,眉目婉转,犹如一缕还阳的艳魂一般的美艳,语声亦是不紧不慢:“陛下说的,是这个?”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饼,笑着问道。

皇帝看着那小小的香饼,眼睛都放光了,只恨不能立刻就叫她点上。

此时御前的宫人都被她用“皇上喜静”这个借口调去外边了,萧妃自然有的是时间和空闲戏弄起面前的皇帝。她摇了摇手里头的香饼,忽然道:“陛下既然想要这个,那就亲自来拿啊。”说罢,她手一松,那个香饼就那样被她丢在了地上。

皇帝一双眼睛都要发赤了,他盯住了萧妃,一时间恨得厉害,咬着牙恨声道:“你,你竟敢!来,来人......”他此时实在太过虚弱,几乎没办法大声说话,才喊了一声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重又咳嗽了起来。

萧妃颇有兴致的看着皇帝那挣扎的模样——萧家在那么多旁支的女孩里头选了她,为了把她送进宫里夺宠,她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不仅仅是琴棋书画,该如何笑、如何哭、如何说话、如何走路......她都要一一的学过了,简直学成了另一个萧淑妃。当那个教她的嬷嬷每一次的把竹鞭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都只能咬牙切齿的忍着,咬牙切齿的恨着那个让她遭受这一切痛苦的男人。

然而,她所受过的罪,到底还是有了回报......萧妃不再理会皇帝,垂头用手指逗着怀里头的孩子,指尖擦过孩子柔嫩的肌肤,她面上的笑意便更盛了:这是她的儿子,也是大熙未来的皇帝。

而床上的皇帝挣扎了许久,浑身的寝衣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终于忍不住那从里到外的痛苦,颇为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一步步地走到萧妃边上,弯腰就要去捡那个香饼。

萧妃抱着孩子,笑着看皇帝忍耐、挣扎的样子,就在他捡到香饼的时候,她忽而伸出脚踩住了皇帝的手。

“陛下,”萧妃抱着孩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语声柔柔,犹如以往每一次和皇帝撒娇时候一样的可怜可爱,“这回,这香算是妾送给您的。等下回,您要是再想要这香,也得做点儿来什么回报一下妾,要不然,妾可不依啊......”

皇帝抬起头看着萧妃巧笑倩兮的模样,牙齿咬得紧紧的,几乎目次欲裂。

萧妃却是漫不经心的对着他笑,黛眉朱唇,神态楚楚,美得叫人心动神移。

95| 30.31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了,过了几日,坤元宫里头就来人传宋氏和谢晚春入宫了——皇后要生了。

宋氏一时间只觉得心惊肉跳,用手捂了捂心口,不由的开口问道:“这,这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太医之前说了,大约是要等到来年一月初。

来得是坤元宫里头的女官,故而也没想着要瞒宋氏或是谢晚春,她满面的忧色,沉吟片刻方才道:“......早上起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出门赏雪,哪里知道边上窜了一只狸猫出来,倒是惊得娘娘跌了一跤,动了胎气。陈太医已是看过了,说是恐怕就要生了。如今陛下正病着,娘娘马上就要生产,自是力有不逮,满宫上下皆是一团的乱,便想着要找夫人与郡主过来也好有个亲近的帮衬一二。”

谢晚春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这大雪天的,哪来的狸猫?那一边,果真是一时半会儿也等不了。”

边上伺候的女官深知谢晚春嘴里的“那一边”指的是何处,不由垂头噤声,再不敢多言。宋氏则是垂了眼,默默的坐着,心里暗暗给女儿念了几声佛。

一行人急忙忙的赶去坤元宫里,产房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王望舒已叫人抬了进去,正在开宫口,只是羊水还未破,故而接生嬷嬷和太医都都在里头小心伺候着。

宋氏与谢晚春来的时候正见着一行人端着些汤水正往里头去,这是为了让王望舒能够保持体力。

另有一些伶俐的宫人远远的见着宋氏与谢晚春来了,连忙去端了椅子来服侍着她们坐下。宋氏听着产房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心里头一颤一颤的,哪里又坐得下来?她左右徘徊着走了一圈,忽而推开人直接进了产房。谢晚春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进去了。

王望舒如今已然痛得额上冒汗,额上的乌发已然被她冒出的汗水浸透了,只是当她见到母亲和嫂子的时候,一双明眸仍旧忍不住亮了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她苍白干涸的双唇颤了颤,仿佛要说些什么。

宋氏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叮嘱她:“别说话,别叫,留着力气等会儿再用。”说着,又从宫人手里头接了一碗滚热的野参鸡汤喂了她几口,认真道,“别急,别怕,接生嬷嬷和太医都在呢,等会儿听她们的指示来。”

王望舒苍白的颊上浮出一抹异样的嫣红来,她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波光,不一会儿便咬着唇把眼泪忍了回去,郑重其事的对着宋氏点了点头。

宋氏眼眶也微微红着,可语声却是极软的:“娘陪着呢,放心。”

王望舒乌鸦鸦的眼睫不由自主的垂落下来,贴在苍白犹如宣纸的肌肤上,更显出一种易碎的柔弱之感。随即,她闭上眼睛,咬着唇喘了一口气。

接生嬷嬷的声音此时也跟着抬了起来:“快,羊水破了,娘娘,您准备好,可以用力了。”

王望舒眼睫上已然沾了一滴额上滑落的汗珠,晶莹剔透。她用力咬住唇,咬得下唇都快破了,鲜血淋漓,方才忍住那痛极的呼叫声。

谢晚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砰砰的跳着,虽然知道这时候情况似乎有些紧急,可她仍旧忍不住开了一下小差: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这个样子的?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忍不住担心起来:这要是真怀上了,生的时候该多疼啊,怪不得人家都说生孩子是走一回鬼门关呢。王恒之整日里想要孩子呢,感情疼得不是他!

谢晚春正想着事,忽而听到接生嬷嬷开口叫道:“快出来了......是,是脚出来了......”说到后头,接生嬷嬷的

但凡生产过的妇人都知道,一般胎儿出生的时候,倘若是头先出来那边算是好事,生得也顺利。倘若是脚先出来,那便是胎位不正,便算是难产,难免要费力一些。不仅叫做母亲的受罪,便是孩子拖得久了说不得也会窒息而死。《左传》里头郑庄公之所以不讨母亲武姜喜欢,便是因为他出身时脚先出来,使得武姜受了大罪,甚至还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

宋氏初初听到这话,眼睛里头的眼泪就跟着跳下来了,她一生总共二子一女,每一个都是生得顺顺利利,哪里知道自个儿娇宠着长大的女儿从婚嫁起便是事事不顺。她忍了忍眼泪,好容易才稳住情绪,转头去看太医:“这都九个月了,你们不都说胎位正,并无问题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众的太医也颇有些惊恐,忙出声告罪,嘴里念着自己失察之罪。

宋氏恨得咬牙却也没法子,只得握着女儿的手,含泪叮嘱她:“莫怕,娘陪着你呢......”

边上的接生嬷嬷亦是急的满头是汗,连声道:“......娘娘,快用啊,就要抓着脚了,您再用点力!”

王望舒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太医的声音、母亲的声音,接生嬷嬷的声音等等都交杂在一起,纷纷扰扰。令她头疼欲绝,几乎立刻便要昏过去了。

接生嬷嬷也是见惯了事的,见着王望舒这模样哪里不明白,连忙叫着:“娘娘,娘娘您可不能昏啊!”

王望舒要住唇,勉力撑住了些,用力抓着宋氏的手,又紧接着用了用力。只是,谁都能看得出,王望舒的已还快要没有力气了,即便是此时不昏,再熬一会儿还是要昏的。

宋氏一双眼睛全盯着女儿也顾不得其他。

谢晚春这时候方才插了一句,转头去看边上站着的太医们:“现在这情形,既是难产,是要施针还会服药?你们这么多人,总不能干站着,只等着磕头告罪吧?”她冷着脸,目光犹如冰凌一般冷冷的扫了那些太医一眼,仿佛揭开他们身上披着的那层皮直接看到了他们的骨头里,语声淡淡,“我知道,你们素日里只求个安稳,一贯都不敢行险。可如今,皇后和小皇子若有个万一,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

这会儿,太医院的副院判何太医倒是站了出来,口上道:“皇后娘娘自有孕以来便是多思多虑,难免伤身,偏又胎位不正,这才生得艰难。倘若再拖下去,哪怕真的撑过去了,小皇子怕也要憋坏了......”他顿了顿,行了个礼,又转了话捎轻声道,“臣这儿倒是有一副药方,用过之后,可有激起夫人体内生气,顺利产子。可娘娘本就体弱,若是此时透支生气,难免气血两虚,等孩子一出世恐怕就要......”

何太医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除却医术之外自然还是有些手段的,他也深谙说话的艺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只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上头的人——这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王望舒自是听到了这话,她已痛得有些神志模糊,握着宋氏的手甚至是汗津津的。她忽而睁开眼睛去看何太医,咬着牙挤出声音来:“你们都给我听着!我腹中的乃是陛下嫡子,身份贵重,万万不容有失,你们都明白吗?”她的声调虽是虚弱无力,可内里却带了不容置喙的坚定。

这是,要保小的意思。

宋氏再忍不住泪,一滴滚烫的眼泪就砸在王望舒的手上,甚至也顾不得规矩,只是垂着眼低声道:“我的儿,何至如此?何至于此啊!”这真真是拿着刀剐着宋氏的那颗心啊。

随着宋氏那一滴泪落下,窗外的飞檐上化开的冰霜也跟着落下一滴滴的水滴,滴答滴答的落在花叶上,就像是晶莹的雨露一般。

恰在此时,一个站在边角的小太医忽而站了起来,开口道:“臣有一套家传的针法,或可一使。若是使用得宜,不仅能激起娘娘的气血,或许可以止住血气下行,避免血崩。可保母子平安。”

这小太医大约平日里为人不怎么样,他一站出来便有好几个太医出声反对——

“哪有这样的针法?老夫我行医数十载,从未听过,简直闻所未闻!”

“荒唐!不过是乡野出身,哪来的家传针法?”

“此等大事,怎能如此胡言?你这是要救人,还是害人啊?”

......

至于太医院的副院判何太医便更加不屑于和这种乡野出身的小太医说话了,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轻蔑的扫了对方一眼,很快便提了笔写了药方子交给外头等着的宫人让她们去煎药。

那小太医也不避那些人言,掀了袍角跪在地上,扬声开口道:“娘娘,我这针法真能保您母子平安啊。”

一方是太医院里头资历深厚的何太医,保小不保大。

一方是名见经传的小太医,乡野出身却夸口说是祖传的针法能保母子平安。

要选哪个,还真是个问题。

宋氏握着女儿的手也抖得厉害,她真想叫那小太医试一试,可倘若反倒害得一尸两命岂不更是罪过?

屋内之人正在徘徊之际,谢晚春却忽然开口道:“先让他试试针法吧。”她顿了顿,垂头看着那个小太医,目中是了然之色,语声虽轻却是掷地有声,“你本是乡野出身,哪怕医术再好,想要在太医院出头恐怕也要苦熬上数十年才行。如今你若能救下皇后娘娘和小皇子,那就是天大的功劳。无论是娘娘还是小皇子,都会记你一功。倘若不行,那便是你的大罪,你全家上下怕也逃不了。你明白吗?”

这小太医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驳何太医的话,必是怀揣了一颗功利心——富贵险中求。所以,谢晚春直接把话说得明白了,然后才凝目看着他。

那小太医目中神色微微一凛,很快便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臣以性命担保,必能保娘娘与小皇子,母子平安。”

床榻上的王望舒已然快要闭过气了,只是艰难的撑着罢了,边上的宋氏握着女儿的手闻言不由也心中一动,开口道:“娘娘,让他试试吧?”

王望舒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好一会儿才掀了掀眼帘,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的点了点头。

那小太医此时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从自己背着的医箱里头取出一整套梅花针来,也不避着人,竟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施起了针。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针法真的起了效果,过了一会儿,王望舒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居然睁开了眼睛,整个人仿佛也有了点精神。

边上的接生嬷嬷看这模样似乎还好,便试了试,开口道:“娘娘,您再用用力,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王望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儿来的力气,很快便又闭上眼睛,使劲儿往下用力,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要疼得散开了,忽而身下一轻,仿佛有什么顺着羊水滑下来了。

接生嬷嬷喜得差点儿要掉眼泪,连忙用消毒过的剪刀剪断脐带,把湿漉漉的孩子抱到王望舒的边上,口上道:“恭喜娘娘,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健康着呢。”

婴孩很快便被用明黄色绣云龙的襁褓包裹起来了。不一会儿,瘪着嘴哭了起来,哭声宏亮,显然很有精神。

王望舒心一松,不由的想要睁开眼看一眼,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乏感慢慢的涌了上来,她甚至还未说一句话便闭了眼睛,晕了过去,而她身下更是淌出一滩黑浓的血来。

宋氏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能母子平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