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点点头,也跟着起了身,一前一后的出了帐篷。

谢晚春的马车就停在两军之间,宇文博倒是十分殷勤,亲自伸了手去扶谢晚春,谢晚春瞥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这正经的关头倒也忍住了没撩人,反倒是拿他当伺候的奴才,借了力上了马车。

宇文博一手抓着帘子,一手对着谢晚春摊开来,提醒道:“郡主,剩下的半颗药呢?”

谢晚春靠坐在马车上,对他一笑,这才悠悠然的把剩下的半颗药丢给宇文博。

宇文博不敢耽搁,当即服下药丸,随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扭断了驾车车夫的脖颈,以手握住缰绳,扬声笑道:“难得郡主来了,不若去周军坐一回客。”

就在宇文博要拉着马车以及马车上的谢晚春往周军那一处去的时候,忽而觉得面上一寒,下意识的往边上一躲,垂眸时才见一支玄箭擦着他的面颊过去,而紧接着另一支箭直接穿过了他握着缰绳的手臂,这一箭又快又准,几乎射穿了他的手骨,鲜血淋漓而下,竟是一滴滴的滴在了沙地上。

他动作快,可射箭之人的动作更快——那两箭几乎是在他扭断车夫脖子的下一刻就脱弦而来的。

宇文博大痛之下双眉紧蹙,就连本来沉静的面色都不由得狰狞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握着缰绳的手紧接着松了一松,而早有准备的谢晚春也已经动作迅速的抢过缰绳,策马往熙军那一处去。

也就在这两人各自分开的那一瞬,本就一触即发的两军已然在各自主将的筹调中开战。

谢晚春险险的跑到熙军这一边,赶紧下了马车去瞧还拿着弓箭的王恒之,连忙道:“放心,我没事~相公你这两箭射的实在及时,我一点事也没有。”

王恒之瞪了她一眼,本要说教几句,可眼下战况不容耽搁,只得言简意赅的道:“你先送齐公子离开吧,有什么事,晚上再说!”他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就是:等我晚上再教训你!

谢晚春缩了缩脖子,只好先去拉了齐天乐上马车,重又找了个车夫驾马,这才转头问齐天乐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是呆在西南,还是去京城或是江南?需要我找人送你吗?”

齐天乐这几日约莫吃了点不大不小的苦头,面色颇为苍白,可他此时看着谢晚春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乌黑明亮。他沉默片刻,方才道:“等会儿在前面放下我就是了,我已联络旧部,他们很快便会来接应我的。”说着,他又转开话题问道,“你为了我把解药给周帝,真不要紧?”

谢晚春摇摇头,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带着天生的冷酷:“我给他的是用半颗雪莲丹捏出来的小药丸,这才是真正的无解剧毒呢。算一算的话,大约只剩下一个月左右,他估计是是回不了周国了,只能死在半路上。”随即,她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问道 :“那,我可以问问,你打算去哪吗?”

齐天乐苦笑了一声,抬眸看向车窗外那荒芜的景致:“那日与你说过之后,我便仔细的考虑过了——无论是熙朝还是周国,都不是我该久留的地方......”他垂下眼,细细长长的眼睫乌黑浓密,更衬得他英俊至极的面孔苍白憔悴,“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再留恋的了。”

谢晚春微一蹙眉,那种青梅竹马培养出来的默契到底还是叫她立刻会意过来:“你是要出海?!”

“是啊,”齐天乐苍白英俊的面上显出一丝复杂的意味,他的目光飘忽不定,似乎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语声轻轻,“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总有能让我结束漂泊的地方和人。”

谢晚春心尖处好似被人轻轻的拧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疼痛慢慢的涌上来。她的双眼不觉红了起来,险些掉下眼泪来,下意识的垂头掩饰着,开口道:“那船只和人手都备齐了吗?东西可要带齐了......”她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还是齐天乐伸手握住了谢晚春的手,轻声道:“放心,池春.......”他叫着这个如今天底下只有他会叫的名字,语声带着少时的纵容和柔软,“这件事我已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了,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谢晚春握紧了他的手,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把眼泪给忍了回去,仰头看着他,细声道:“那,你还会回来吗?还会再见吗?”

齐天乐的双眼也微微有些红了,他定定的看着谢晚春,袖中的手慢慢举起似乎要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鼻尖或是面颊,然而最后还是僵在了半空中——他到底已然没有了捏她鼻尖或是面颊的机会了。

齐天乐沉默着把手按在谢晚春瘦削的肩头,安慰一般的抚了抚,低声应道:“会的。一定会的。”

谢晚春用手捂住嘴没再说话,可她心里却很清楚的知道,齐天乐在哄她,他大约是再不会回来了。

从此天涯海角,他们永不会再见。

车轮在平坦的车道上滚滚而过,淹没了车厢里两人轻之又轻的说话声。微风忽而迎面而来,被风掀起一角的车帘里折入一道金色的阳光,车厢内的浮尘在金色的阳光的照耀下犹如金粉一般的闪闪发光,那一颗颗的金色浮尘徜徉成一道黄金一般的支流,温暖又冷酷的横在谢晚春与齐天乐之间,隔开了他们——就仿佛是如刀的天意在他们本该合在一起的人生划了一刀,分成两半。

果真,马车还未行多久便遇上了来接齐天乐的人,颇为仓促的停了下来。

谢晚春紧紧的抓着齐天乐的手好一会儿都不放开,只是看着他的脸认认真真的与他道:“天乐,保重。”千言万语到了舌尖,仿佛只剩下这一句。

齐天乐抬手与她对视,弯了弯唇,竟是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来:“嗯,你也保重。”说着,他面上乃是少年时才有的意气风发,扬眉一笑,甩开了谢晚春的手,“不必内疚,不必挂念。这一回,是我甩开你了,池春。”

他只是这般微微笑着,语声还未落下便跳下马车,接了下属递来的缰绳,干净利落的跳上那匹黑马的马背,甚至连头也不回就这样离开了。

一群人的马蹄声惊起一片的黄沙,谢晚春就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紧紧的看着那一片茫茫的黄沙,看着那远去的黑马与人,看着他们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消失在眼前。

她既是想笑又是想哭,最后还是抱着自己的肚子,默默的哭了一场:她终于送走了谢池春生命里最后一个重要的人。

之后,她还有丈夫和孩子,还会有无比美好幸福的未来。可那些过去的,那么多的欢喜,那多么的悲伤,从此都只能埋在无人知晓的黄土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一章大概完结章。然后是各种番外:齐天乐番外;宋天河番外;生子番外;古代版妈妈去哪儿;一男主二男配有奖问答......

第115章 30.31

晚上王恒之回来的时候,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的谢晚春眼角还是红的。

王恒之面色不变,缓步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握住谢晚春被子底下的双手,十指交握的时候,他滚热的掌心就贴在谢晚春微凉的手掌上。

那微微一点的温度,就像是被丢到火炉里的炭火,令火苗烧得更旺。

王恒之就那样紧紧的握着谢晚春的手,语声极轻极柔,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晚春,无论如何,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谢晚春闻声仰起头,抬眸去看面前的男人,乌黑的眸子里好似含着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王恒之,以目光描绘着他的五官以及神色。

好一会儿,谢晚春才缓缓开口道:“......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恒之知道这个“他”指的便是齐天乐,他闻言微怔,随即抬手将谢晚春搂在了怀里,低声道:“晚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此时愿意离开,那便是真正的放下了。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该替他高兴......”

话声还落下了,谢晚春的眼泪已然打湿了王恒之肩头的衣裳,她哽咽了一会儿,打了个哭嗝,忽而把头埋到王恒之的肩窝里,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闷声道:“是你高兴吧?”

王恒之被她那语气逗得一笑,指尖轻轻地抚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的情绪,也顺着她的话煞有其事的应道:“是啊,因为再没有人和我抢你了。”他抱着怀中的人,轻之又轻的在她发顶上落下一吻,“晚春,齐天乐与你相伴将近十年,他以如此漫长的时光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痕迹,你我一生恐怕都不会忘了他——我曾无数次嫉妒过他,却又感激他:感激他在那些日子里陪着你,感激他所给予你的真挚感情。可是,我们今后,还会有更多个十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于一辈子,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不会让你为离别而落泪......”

他垂下头对谢晚春四目相对,那一贯冷淡的黑眸里有波光一闪而过,那一点明光仿佛是窗外的明月,照亮了亘古的长夜,结束了无声的寂寞。

“‘从今以后,你我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谢晚春咬着唇,看着他,有些想哭,可嘴角还是忍不住扬了起来。她用力的回抱着王恒之,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仰着头,去咬他的喉结,攀着他的脖颈,从到他白皙如玉的下颚、颜色极淡的薄唇、秀挺的鼻尖、乌黑的眉睫一直到光洁的额头,一路的吻过去。

她曾无数次感慨过他清俊至极的容貌,无数次在情热的时候吻过面前的人,那么多的喜爱、那么多的意乱、那么多的情迷,在这一刹那堆积在一起,就像是带来灭顶之灾的海啸,那样忽如其来的将她整个淹没。她只有满怀的欢喜和满怀的感激:

感谢上天,它到底让王恒之遇上她,也让她遇上王恒之。

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们至少还有彼此。

******

谢晚春和王恒之说是在六月的时候启程离回京的。

那时,周帝的死讯才刚刚传来。虽说周帝是被那半颗雪莲丹毒死的,可底下的人却不清楚这事,两两相传总也会有些不一样的说法——至少很有一部分的人认定了是王恒之那两箭射伤了周帝,这才使得重伤战败的周帝在回程之中羞恼交加,给气死了。

这个带了点个人情感和夸张色彩的说法在底下还是很有些市场的——就像是诸葛亮三气周瑜,说出去便是个精致而好听的故事,至少酒楼里头说书先生稍加渲染就能借着这个赚上一笔。

谢晚春回程的路上就喜欢拉王恒之去酒楼替听说书先生讲这一段,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打趣王恒之:“你这一仗可算是名闻天下了——两箭杀周帝、退周军。可有什么感想?”

王恒之脸皮薄,实在受不了了,最后只好伸手把人直接抱回了房里头,暗自教训了一通。

也正因为谢晚春这一点儿业余爱好,他们回程的路走得十分的慢,等回京的时候都已经是金菊放香、枫叶霜红的九月了。

王家一行人简直都快等急了,王夫人宋氏这般的好脾气,都忍不住说了儿子媳妇几句:“怎走得这么慢?做父母的也不知道算一算日子——再有半月就要生了,到时候真要在路上出了事,那可怎么好?”

说着,宋氏心里头都替自家乖孙叹起气来:这是什么运气啊,修来这么不着调的父母,先是东奔西跑上战场,再是路上落落拉拉不上心......旁人看着都要替他们心急,至少宋氏这个亲娘、亲祖母就急的嘴上冒泡。

王恒之只好替谢晚春背黑锅,特意解释了一句道:“其实,我就是怕路上赶得太急,动了胎气,这才叫人慢一些的。”

宋氏瞪了儿子一眼,还要再说,边上的王老爷便已开口打圆场了:“好了好了,都回来了,快别说了,赶紧叫孩子几个先坐下歇一歇吧。他们一路上,怕也累着了。”

宋氏这才没说话,忙着叫谢晚春和王恒之坐下说话,随即又张罗着叫人把谢晚春和王恒之的行李收起来。

谢晚春路上还买了些特产和皮毛,特意指出来了“我路上买的。迟些儿,我收拾收拾,再给父亲、母亲你们送去,几个弟妹和妹妹的也都买了......”

王家自然是少不了这些东西的,只是礼轻情意重,宋氏几个听着心里都觉妥帖,嘴里道:“你这孩子,安心养胎便是了,哪里用得着操这样的心?”,话虽如此她面上的笑容却是掩不住的。

宋氏早早便叫备了膳,这会儿众人一齐坐下,一边说话,一边等着丫头上菜

久别重逢,难免要说些话,王恒之便问起皇后和皇帝外甥。

宋氏手里头端着茶盏,倒是显不出喜怒来,只是道:“如今后宫清净了不少,也没什么烦心事,皇上虽小却身体康健,皇后娘娘倒也算是个寄托。”宋氏早年也曾盼女成凤,可如今女儿做了太后,她心里头却也没觉出什么滋味来——说到底,太后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寡妇,王望舒才十多岁的年纪却要被关在宫里再出不了门,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所有的感情都要被耽搁在那死水一样的深宫里。

王老爷瞧着也不是个事,便忙着开口道:“说来也是巧了,你二妹妹上月刚给严家添了个曾孙,把严阁老给乐得,这几日上朝都精神了许多。”

宋氏也会意的转了话题:“是了,二丫头比晚春还早一月呢,她年轻不知事,迟了两个月才反应过来。如今正躺着养身子呢......”说着,又垂目去看谢晚春已经很大了的肚子,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孙子一样满眼热切,“要我说啊,晚春这一胎约莫也是个男孩。”

王恒之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倒是想要先要个姑娘。”他都想好女儿名字了。

宋氏倒也没有太坚持,点了点头道:“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正说着话,饭菜都已上齐了,她忍不住又瞧了谢晚春一眼,含笑着揶揄道,“昨儿有人送了极肥的两篓子螃蟹,原是想今日吃的。不过我想着你如今吃不得这些,怕你瞧着嘴馋,便做主给撤了。”

谢晚春:还别说,她这会儿还真想吃螃蟹了。大概是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她一起馋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隔着肚皮动起来了,谢晚春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肚子,忍不住蹙了眉头。

王恒之正替她斟茶布菜,眼角余光亦是注意着谢晚春,见状便连忙搁下筷子,轻声道:“怎么了?”

这一下,就连宋氏和王老爷都搁下了筷子,关切的抬目去看谢晚春。

谢晚春仍旧是蹙着眉,面上的神色带了几分的奇特的颜色。好一会儿,她才顶着王恒之焦急的目光,慢悠悠的道:“相公,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叫“好像”要生了?

王恒之只觉得脑袋里被谢晚春丢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整个脑子都是空白,已先成了傻爹。

还好宋氏顶用,虽是被谢晚春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可随即便指挥人扶着谢晚春去早已准备好的产室,去请太医还有稳婆过来——谢天谢地,因着谢晚春原就快要生了,七七八八的东西宋氏早已准备妥当了,就连太医、稳婆都已经请来在自家院子里小住一段时间了。

王恒之手足无措,一路焦心的跟着进了产室,还没呆多久就差点给赶出来了。

谢晚春趁着宫口还没开全,先靠着床大口大口的喝着人参鸡汤补力气,特意抽了空帮着那些稳婆赶人:“你又不能替我生,在这儿也是添乱,赶紧出去。”再说了,她可是瞧过王望舒生产过程的,那模样可没什么好看的,谢晚春生来爱美,实在不愿在王恒之面前自毁形象。

王恒之却死死的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道:“我说过,‘无论如何,我总是会陪着你的’。”他认认真真的道,“晚春,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不陪着你?”

谢晚春眼睛红了红,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没有再赶人。

她原还有许多害怕、担心,甚至闪过念头不想生了,可这一刻她乱跳的心忽而沉静了下去,又生出许多勇气来—— 一个女人要为男人生孩子需要许多的勇气,更多的却是爱。只有当她爱极了他,才会爱到想要豁出性命替他生个孩子,让孩子和她一起爱下去。

产房里人来人往,可王恒之与谢晚春握在一起的手却再没有松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单身狗的我泪眼汪汪的安慰了失恋的朋友一晚上(QAQ连恋都没有的我也好需要安慰),所以今天有点晚了。

大家晚安安~~~其实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写到了这里,好兴奋,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番外时间啦(*  ̄3)(ε ̄ *)明天见~

另外,蟹蟹浮光的地雷,爱的么么哒(╯3╰)

PS.从今往后,咱们只有死别,再无生离——钱钟书

第116章 番外一

王小元出生的时候,据说场面十分壮观——她娘咬牙切齿的骂她爹,嚷嚷着“我不干了,不要生了!要生你生!”,那恶狠狠的语气,直接就把肚子里的王小元给吓得窜出来的,生怕晚一步就要给塞他爹的肚子里。

至于她偏心眼的爹则是一心一意的握着她娘的手死也不松开,感动的差点掉眼泪。

因为这个,稳婆伸手拍王小元屁股让她哭的时候,王小元满腹怨气的蹬了人一脚,恨不能踢一踢那不着调的爹娘。当然,爹娘正在床边“谈情说爱”连眼角都没瞥她,王小元蹬直了腿也踢不着人,只好哇哇大哭。

稳婆倒是喜得很,连忙把王小元用襁褓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给抱了出去,笑着恭喜道:“姑娘哭声嘹亮,腿脚有力,日后必是个出息的。”

因为这句话,稳婆得了个极大极厚的红封。

王小元左右瞧了瞧,深觉“世人皆醉我独醒”,没一个可以理解她的人,哭得越发厉害了。

好在,百日宴前,王小元她爹娘终于想起自个儿女儿,叫人抱来瞧了,很是仔细的考虑起女儿的名字。

其实她爹倒是早早就盼着女儿,已是想好了名字,可如今把女儿抱在怀里,垂眸看着怀里雪团似的的女儿,他那颗少女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了,转头和她娘道:“要不然,先给取个小名吧。等算过八字,看过命理,再起大名。”认真想一想,到底是大名呢,还是郑重些得好,要不然女儿长大了岂不是要怨他?至于之前说等女儿出来揍一顿的话,王恒之早就给忘的一干二净了,恨不得再多疼一疼女儿呢。

谢晚春原就不信这个,懒洋洋的靠在床边看了眼王恒之怀里的女儿,随口便道:“也行。”反正又不是跟她姓谢,随意便是。

王恒之用指尖轻轻的抚了抚女儿的面颊,心里软的犹如春水一般,声音都不觉的柔了下来:“女儿的小名,你有什么想法?”

说到这个,谢晚春倒是眼睛一亮,瞧着女儿那粉嫩嫩的小脸蛋,一字一句的道:“要不然,就叫小螃蟹吧?”她笑得十分之慈爱,语声轻轻的,“我当时就是嘴馋了想吃螃蟹,结果她也跟着要出来,指不定也是喜欢吃螃蟹的呢。”

王小元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呆了呆,然后赶紧张嘴,“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结果王小元那没心没肺的娘居然还乐得笑起来,用指尖戳了戳王小元的面颊,笑盈盈的道:“啊呀,她一听到这名字,竟是喜欢的哭了?要不然,叫人端盘螃蟹来吧,给她吃一筷?”

王小元哭得更凄惨了,恨不能把屋顶给哭塌了才好。

好在,王恒之这个做爹的倒还稳得住,开口劝了一句道:“还是换一个吧,叫这个以后出门,女儿会被别的孩子笑话的。岂不是连螃蟹也吃不得了?”

谢晚春不由恹恹的,略一沉吟便道:“那就叫阿圆吧。”生得圆滚滚的像球,可不就是阿圆。

王恒之却是一笑:“是了,‘元,始也’,此意极好,且阿元又是我们的长女,这名字正适合咱们女儿。”说着便垂头叫着自个儿的女儿,“小阿元,你好呀~”

谢晚春想了想,也懒得解释自己说的是“圆”而不是“元”,也跟着叫了一声:“王小元,听着也不错~~~~~”

王小元抽噎了两声,很识相的止住了哭声,将就着先用了这个名字——至少“王小元”这三个字可比“小螃蟹”要来的好听得多。

直到王小元一岁半,王恒之才犹犹豫豫的给定了大名:王琼玖。他把女儿抱在膝头,一字一句的给她念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王小元歪着脑袋听了一遍,眨巴着那双像极了母亲的大眼睛,指着书上的“琼玖”二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恒之笑着点了点她白皙的鼻尖,掐了掐,温声道:“琼和玖皆是美玉之意,就是说你是爹娘的明珠宝玉。”顿了顿,他忍不住便又加了一句,“而且,当年第一次见你娘的时候,她丢了我一枝桃花,我心里想的便是这一首诗,我想的便是‘永以为好也’。”

说到这里,王恒之不由得转头看向妻子,清俊的眉目上含了一丝微微的笑意,目光极是深远——女儿都已一岁,可他的妻子却依旧似初见时那样美若神女,令人一见倾心。

谢晚春亦是从这首诗里想起了一些往事,抬头与王恒之四目相对,忽而心中一动,趁着女儿还未开始十万个为什么,她便直接了当的用手拎起人,干脆利落的把人给丢到门外头。

王小元的脾气倒是挺像谢晚春的,半点也不服输,双脚就踩在门槛上,扒着门,不甘示弱的拍着雕花木门,气哼哼的嚷嚷道:“娘作什么赶我出来?!”

“我和你爹要做大人间的大事,你还小,回去午睡吧。”

“你骗人!明明没有什么大事,我看见......”王小元咬字清晰,字正腔圆的控诉着自个儿亲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就被乳母抱走午睡了。

因为爹娘实在不靠谱,王小元再大一些后也不喜欢凑过去看他们秀恩爱了,她跑里跑外的寻堂弟或是堂妹玩——反正,二叔叔、三叔叔都有一连串的儿子女儿呢,外面还有皇帝表哥或是严家表哥。而且,王小元生得很好,一双桃花眼像极了母亲谢晚春,偏五官却颇似父亲王恒之,轮廓秀致,清丽秀美,明眸顾盼流波,小小年纪便粉雕玉砌,极讨人喜欢。

王小元就这么嗖嗖嗖的长到八岁,因为每日里跑上跑下,身量在一众同龄的姑娘里头算是高的了,堂弟堂妹全都乖乖的听她指挥,可算是孩子里头的孩子王了。偏祖母宋氏愁得很,每每的偷偷拉了她来,时不时的和她咬耳朵道:“阿元,要不然你让你爹娘再给你添个弟弟,只你一个,多孤单啊。”

王小元倒不觉得自己如何的孤单,可她心里头也乐意有个弟弟妹妹的,至少多个垫背的啊!只是她爹她娘不乐意啊——大概是王小元出生那一日的场景就足够“惊险”了,她爹她娘都吸取教训,下定了决心不肯再要孩子。

只可惜,上天大概也看这两夫妻过得太顺了,反正王小元十岁的时候,她娘意外怀上了,算一算,她娘那时候都三十了。

王恒之吓了一跳,心里头其实不大想要:生孩子原就危险,这般年纪岂不更危险?

结果,谢晚春反倒转了念头,懒懒的道:“王小元一个人确实是孤单了点,我瞧着她倒是想着能有个弟弟或是妹妹的。”她眨眨眼道,“再说了,生一个是生,生两个也是生啊。”

反正,谢晚春打定了主意,王恒之也没法子,只好小心翼翼的守着她,日常陪她走一走,也好锻炼一下身子。结果十月过去,谢晚春顺顺利利的给王小元添了个弟弟。

这一回,轮到王夫人宋氏哭了,她简直喜极而泣,连声道:“这可好!一儿一女,正好凑一个好字呢!”总算是等到小孙子了,再也不用担心长子这一房要过继了。说实在的,她也不是那等着重儿轻女的,亦是将阿元这个孙女当做心肝肉似的疼,只是到底还有些香火念头,总盼着长子能留个后,百年之后也能有香火。如今夙愿得偿,宋氏再没有别的想法,先去宫里头报了喜,再去庙里还愿,然后便精神抖擞的操办起孙子的百日宴了,就连头上的银发都跟着闪闪发光起来,只觉得自己都添了十年寿。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谢晚春和王恒之也算是有了经验,也没了早前的手忙脚乱,再没了折腾的心思,索性把儿子的大名和小名一口气全都给取了:“正所谓‘叔齐久而逾明’,大名便叫王逾明。小名的话,便随阿元,就叫阿方吧......”

王小元作为惯犯,十分熟练的偷听完了墙角,终于偷乐了。她忍不住跑去瞧弟弟,看着小小的弟弟躺在锦被下头,白嫩嫩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十分的可爱。王小元偷偷的掀开被子一角,用指尖握了握弟弟的小手掌,幸灾乐祸的叫他:“王小方?”

哈哈哈,笑死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小芳”呢。至于那个大名“逾明”,听着就像是“愚民”。

所以说,有对比,才有幸福啊,反正有弟弟作对比,王小元这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名字简直太好听了。

王小元偷笑了一会儿,低了头,把额头贴在弟弟的小脸蛋上,笑盈盈的叫他道:“王小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衍生的名字受了惊,王小方忽然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眼,然后圆溜溜的眼睛盯住了王小元,似乎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姐姐,然后很是“狡猾”的撇了撇嘴,“装哭”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哄孩子了,宋氏顺便把王小元拉去说了一回“姐弟友善”的道理。

王小元回头瞪了王小方一眼:王小方给我记住!o( ̄ヘ ̄o#)下回揪你耳朵!

王小方: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爱你们(*  ̄3)(ε ̄ *)

O(∩_∩)O谢谢悲伤的鱼的火箭炮还有水光滟潋晴方好的地雷,么么哒~~~~

第117章 番外二

每一代西南王世子少时都会入京,小住几年,既是人质亦是为了培养与皇室的感情。齐天乐却是历代上京的那些世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西南王妃一贯体弱多病,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当真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眼珠子、命根子,临行前还抱着儿子哭成个泪人,差点儿背过气去,口口声声便是:“王爷这是拿刀剐我的心,要我的命啊?乐哥儿才多大?十岁不到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入了京,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远在西南,怕是连哭都来不及......”她病中本就忌讳大悲大喜,这般一哭,就连白皙的面色都显得青白起来,薄唇更是连一丝血色也无,犹如死人一般的丝丝冒凉。

“当真是妇人之见!这是陛下圣命,又岂是你我能决定的?”在外人看来,西南王后院除却王妃这一个妻子外只得几个通房丫头,可见爱重之情,可实际上,他一贯都是不爱应付后院的女人的,便是对着王妃都没有个好声气。

西南王妃含着泪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一字一句的道:“便是陛下圣命,可王爷未尝没有办法婉转拖延一二时日。”她一字一句,咬重了声音,“你不过是不愿意罢了,你不过是不把我和乐哥儿母子两放在眼里罢了。你只不过是想要那我们去讨......”

话声还未落下,西南王已然伸手,那厚重的手掌重重的打在西南王妃的面上,厉声道:“住口!孩子跟前,你哪来的胡话?”他声色俱厉,眸光若刀,几乎是一刀又一刀的落在西南王妃的面上,没有半分容情。

西南王一贯威严冷淡,甚少这般厉色,齐天乐几乎呆住了,他吓了一跳,差点要跪下替母亲求情。

西南王妃却是怔怔的。她本就颇有弱不胜衣之态,因着西南王这一巴掌,几乎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她捂着自己发红的面颊,怔怔的呆了一瞬,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不住,终于还是认了命,竭力咬紧了牙根搂着自己的儿子,那样的力道仿佛是要把他整个儿塞回自己的身体里。

她一面落泪,一面喃喃道:“我可怜的乐哥儿......”可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儿子的可怜之处,只能默默的流着泪。

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滚烫灼热,滴在齐天乐的衣襟上,湿漉漉的包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