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晖说:“外公,你可以帮我做一个张勇那样的铁环吗?”

外公看了一眼在自家院子推着铁环转圈的张勇,放下笔:“好,我找找工具,给你做一个。”

倪晖高兴地说:“谢谢外公。”他回头跟张勇说,“我外公说要帮我做。”

张勇说:“你会推吗?我先教你。”

“好。”倪晖高兴地过去了,滚铁环是他遥远的童年记忆,以前他跟沙汉明常常推着铁环在街巷里疯跑比赛,跑得满头大汗的。

张勇将自己的铁环递给他,倪晖拿在手里,试了两次,便找到了感觉,铁环滚在地上,哗哗作响,那种简单的快乐从心底溢出来,将倪晖也感染了。

张勇说:“你真行,这么快就学会了。”

倪晖停下来嘿嘿笑了一声:“你上几年了?”

张勇说:“我上一年级。在向前小学。”

“你自己上学吗?”

“我自己去。等我再大一点,我就让我爸买个单车,我骑车去。你在哪里上学?”张勇问。

倪晖说:“我在盼盼幼儿园上学前班,等暑假过后,我就上一年级了。”

“我不知道盼盼幼儿园在哪里。向前小学就在那边,离我家不远。”张勇说。

外公果然给倪晖做了一个铁环,家里有现成的废弃木桶铁箍,用来做铁环再合适不过,再用一个小竹竿套一个小铁丝钩就行了,简便得很。

张勇推着铁环在前头跑,倪晖跟着他在后面跑,外公在后面说:“晖晖,路上小心车子,别摔着了啊。”

倪晖大声答:“我知道了,外公。”这年头车子少,倒也安全。

小朋友的友谊是非常容易建立的,往往是一句话,一块糖,一个简单的游戏,极少功利心,因为大家都需要玩伴,仅此而已。倪晖对张勇会来找自己玩有些疑惑,他的朋友呢。

张勇带着倪晖一路玩过去,给他指路,哪里是学校,哪里是商店,然后他们在一所房子前停住了,张勇探着头往里看。倪晖看着这房子,房门前有些凌乱,有白布条、黄表纸钱、红色的鞭炮屑,门头上挂着紫色的对联,那是办丧事才用的挽联,这里显然刚办完丧事。90年代初期,在他们这个小城,还没有全面推行火化,大部分都是按照旧习惯土葬的。

倪晖想到水向东的父母,心里没来由有些害怕,这该不会就是水向东家吧。他紧张地看着张勇:“张勇,这是哪里啊?”

张勇说:“这是我好朋友家。他爸爸妈妈都死了,昨天埋了。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倪晖拉了拉张勇的衣袖:“我害怕,我们走吧。”

“怕什么,埋都埋了。”张勇是个胆子很大的男孩。

倪晖慢慢往后退:“那我先回去了。”他不是害怕已经死了的人,而是害怕活着的人。

张勇说:“别走,等下我们一起回去吧,你找得到你外公家在哪里吗?我去看看向东在不在家。”

倪晖心里有无数草泥马奔腾而过,果然是水向东的家。他转身拔腿就跑,铁环也不推了。结果跑出一段路,发现自己迷路了,刚刚从哪个方向来的?他站住了,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身处何处。他刚才一直低着头在手里的铁环,跟着张勇一路狂奔,压根就没有去记路,这下好了。

不过他不着急,毕竟自己并真是个小孩,是个成年人,一会儿找个人问问好了,反正外公的名字应该还是有人知道的。

他吁了口气,准备朝前走,看见水向东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朝他走来了。这叫什么来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深吸了口气,假装不认识,镇定地往前走。

水向东看着倪晖,愣在原地不动了,倪晖掩饰地将手里的铁环放到地上,开始推铁环,但是他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紧张得根本掌控不住铁环的平衡,于是他只好将倒地的铁环拎起来,夹在腋下。

跟水向东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见水向东出声了:“那个——”

然后身后传来了张勇的声音:“向东!”张勇啪嗒啪嗒一阵风一样跑过来了。

倪晖将已经怦怦跳的心按压下去,转头看着张勇,张勇有些意外地说:“小泥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要回家吗?”

倪晖伸手挠了挠脑袋:“我忘记路了。”

“哦,那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吧。”张勇爽快地说,“小泥巴,这个就是我的好朋友,向东。向东,这个是陈爷爷家的外孙,叫小泥巴。”

倪晖也不去纠正自己的名字,任由他介绍,反正他打定主意,不会跟水向东来往的,也绝对要装作不认识他。

水向东点了点头:“你叫小泥巴啊?”

倪晖嗯了一声。

张勇问:“向东,我爷爷说你要去你大伯家了?是真的吗?”

水向东摇头:“不去,我和阳阳就在自己家里。”

张勇高兴起来:“不去就太好了,不然我以后都没有人玩了。”

水向东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一下弟弟:“张勇,我先回去了,一会儿我家里要来客人。”

张勇连忙点头:“好。你明天去上学吗?明天是儿童节,下午学校会放假,上午要表演节目,你去不去看?”

水向东说:“明天我会去学校的。”

张勇高兴起来:“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学校啊,我来找你。”

水向东点了点头,看着倪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的弟弟看着两个人手里的铁环,伸手指着倪晖手里的铁环:“哥哥,我想玩那个。”

倪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环,如果是别的小朋友,他肯定就给了,但是水向东的弟弟,他只能装没听见。好在张勇非常识时务,赶紧将自己手里的铁环递过来:“阳阳,勇哥的给你玩。”

水向东却抓住了弟弟的手:“我们不玩那个,阳阳,回家了,哥哥背你,等下舅舅要来我们家。谢谢张勇,我们现在不玩。”

倪晖一直没做声,水向东将他弟弟背起来,看了倪晖一眼,然后就走了。张勇看着水向东兄弟俩的背影,然后跟倪晖说:“小泥巴,我们回去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倪晖心说,都一起玩了大半天了,终于想起来问自己的名字了,便说:“倪晖。”

张勇嘻嘻笑:“还是小泥巴比较好听。”

第6章 登堂入室

倪晖回到外公家,他发现,外公家离水向东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倪晖有一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还是回自己家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他看见院子里停着母亲的摩托车,心下一阵高兴,母亲过来了,他冲进屋:“妈妈,你来啦?”

陈丽萍回头看见儿子,笑了,朝他招了招手:“小晖,过来妈妈这边。”

倪晖将铁环放在墙边靠着,走到母亲身边:“妈妈,你来接我回去吗?”正好他不想在外婆家待了,跟母亲回去最好,就算是一个人也没什么,还有沙子一起玩呢。

陈丽萍脸上的笑容敛了去,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小晖,你在这里玩得不开心吗?对不起,妈妈不是来接你回去的。妈妈要和爸爸去上海了,以后你就跟着外公外婆好吗?”

倪晖看着母亲,他们现在就要去上海了?他记得父母是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才去的上海,然后将他送到寄宿学校去读初中去了。

陈丽萍看见儿子不说话,歉疚地摸摸他的脑袋,外婆走过来:“晖晖,你不想住在外婆家吗?”

倪晖抬头看着外婆,实在不想伤老人的心,他摇了摇头:“我想。”他不是不想住在外婆家,只是不想离水向东那么近而已,这让他心里非常惶恐不安。

陈丽萍抱紧了儿子:“小晖乖,以后妈妈有空会回来看你的。这个是妈妈给你买的礼物。”她拿出了一大盒变形金刚给他,“你喜欢吗?”

倪晖看着变形金刚,抿着嘴点了点头。

陈丽萍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那你自己慢慢玩,妈妈走了,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你在外婆家要听话,以后想要什么,妈妈都会给你买。”

倪晖“嗯”了一声。

他看着母亲站起来,将单肩挎包挂在肩上,踩着红色的尖头皮鞋,嗒嗒嗒地往外走。倪晖送她到门外,看着她坐上红色的摩托车,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将安全帽戴上,然后发动车子走了。

外婆的手放在倪晖头上:“晖晖,乖,进屋吧,妈妈会回来的。”

倪晖将自己心里的小小失望收了起来:“嗯。”

算了,住外婆家就住外婆家吧,自己不能太懦弱了,遇到问题,不去直面,只是躲避,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水向东又不认识他,怕他个球啊。自己不跟他来往就好了。

但是倪晖想得太简单了,他不去就山,山会来就他。六一儿童节这天,倪晖跟着老师去学区参加文艺汇演,表演完节目,又等着发奖。回到学校,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外公已经在等了一阵子了。

老人看见外孙脸上和嘴巴都涂得红红的,还画着浓黑的眼线,不由得哈哈笑起来:“我家晖晖像个小姑娘。”

“外公,你不要取笑我。”倪晖知道自己这样子很囧,他已经去洗过脸了,但是胭脂很劣质,不知道是什么胭脂,冷水根本洗不干净,看样子要回去用热水好好捂一捂才行。不过除了自己,别的小朋友都觉得这样挺好看,不舍得卸妆,这就是成人和小孩的区别啊。

沙汉明跟在倪晖后面:“泥巴,你去我家玩吗?”

倪晖看着沙汉明:“沙子,我不去了。我外公来接我了。”

沙汉明失望地低下头:“我们已经好久没在一起玩了。”刚过去的那个周末,他们就没见面,这才见上面,马上又要放假,放假没朋友玩,也就没意思了。

倪晖笑着安慰他:“明天就可以上学了,咱们再一起玩。”他心里也有些遗憾,自己住到外公家以后,就很难和沙汉明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了。

沙汉明低下头:“好吧,那再见。”然后转过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一步一拖地走了,可见心里非常不舍。

倪晖看着沙汉明,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外公将他抱上自行车后座坐好:“走吧,晖晖。饿了吗?”

倪晖说:“不饿,老师发饼干吃了。”

“那就好。”外公骑上车,开始往回走。

倪晖问:“外公,我以后在哪里上小学?”

外公在前头回答:“在外公家附近的向前小学好不好?那里近,以后你就可以自己去上学了,不用外公来接。”

果然如此,倪晖只好嗯了一声,要是在向前小学,那就是和张勇一个学校,也意味着和水向东一个学校。倪晖抬头看着天,头顶上有一只小麻雀“唧”一声飞过,做只小鸟多自由啊。

回到家,刚进了篱笆院子,便看见有个小孩蹲在兔子笼边看兔子。家里有客人?那个小孩听见有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倪晖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鬼状况,水向东的弟弟怎么在外公家。

外公将车停稳,将倪晖抱下来,门口传来了一声:“陈爷爷!”

倪晖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看见水向东倚在大门边,跟自己外公打招呼,但是眼睛看的却是自己,眼睛里带着盈盈的笑意。

外公笑着说:“向东,这是我外孙,叫倪晖。晖晖,这个小哥哥是水向东,你可以叫他东东哥,他是外公同事的儿子。那个是他的弟弟,叫向阳。”

倪晖心里五味杂陈,此刻的心情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外公都退休三四年了,还跟哪门子同事有来往啊,水向东居然还跑到外公家来套近乎了!

外公见他不喊人,推了他一把:“叫人啊。去和哥哥弟弟一起玩,等下就吃饭了。”

倪晖抬头又瞟了一眼水向东,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还像猴子屁股似的红彤彤的,赶紧埋头往屋里冲,将书包扔在沙发上,跑到厨房找外婆要热水洗脸去了。

外公看着一向乖巧的外孙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便摇了摇头,笑着说:“晖晖胆子有点小,不爱和生人说话,等熟悉了就好了。向东你以后要常过来和晖晖一起玩。”

“好的,陈爷爷。”水向东满口答应下来。

倪晖总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脸上的胭脂擦掉了,不过也几乎擦去了一层皮,他心里暗暗想,以后有诸如此类的表演,绝对要一口否决掉,太丢人了。

外婆已经将可口的饭菜都端上了桌,招呼大家:“晖晖,向东,阳阳,来吃饭了。”

外公拿了一瓶可口可乐过来,给每个孩子都倒上满满一大杯:“今天是小朋友们的节日,咱们庆祝一下。”

水向阳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直到看到可乐,他的脸上才有了表情,眼睛里也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外公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他迫不及待地地想拿起来喝一口,但是他个子小,够不着杯口,只好将杯子倾下来。

倪晖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去帮他拿住杯子,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帮忙扶杯子,倪晖的手如被烙铁烙了似的猛地抽开,于是那个杯子在这片混乱中倒了下去,可乐“哗啦”一下全都泼在了水向阳身上。

水向阳被吓得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倪晖吓得赶紧跳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水向东赶紧抱着自己弟弟:“阳阳别哭,不哭啊,哥哥的给你喝。”

外公外婆赶紧手忙脚乱地拿来毛巾给向阳擦身上的可乐,外婆看见衣服全都湿了,赶紧又去拿倪晖的衣服来给他换上。

水向阳哭得非常伤心,无论水向东怎么安慰都劝不住。倪晖看他那样子,哭得都喘不过气来,几乎要晕厥过去,吓得水向东脸都白了。倪晖有些束手无策,便拿了整个可乐瓶子塞到向阳怀里:“对不起阳阳,你别哭了,这个都给你喝。”

水向阳停了一下,看见怀里的大可乐瓶子,抽了一下,终于停止了嚎啕,变成抽抽噎噎的了。外婆拿了倪晖的衣服来:“阳阳,来穿上晖晖哥哥的衣服。乖啊,等一下再喝。”

水向阳抱着可乐瓶子,窝在哥哥怀里,不让外人碰,外婆只好将衣服给水向东:“向东你给阳阳换上吧。”

水向东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住,给爷爷奶奶添麻烦了。”

外公和外婆坐了下去,摆摆手:“添什么麻烦,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到陈爷爷这里来。”

水向东咬着唇:“谢谢。”倪晖看他那样子几乎都像是要哭了,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这么小就失去父母,兄弟俩要怎么过啊。

水向东将弟弟的衣服换下来,抱着他重新坐到桌边吃饭。倪晖决定不去管那对兄弟的事,省得好心办坏事。

饭桌上,几个孩子都安静地吃饭,只有水向阳偶尔还出声,说要吃什么,不吃什么。外公和外婆两个老人给孩子们夹菜,催几个孩子多吃点。

虽然桌上有很多倪晖喜欢吃的菜,但是他却没心思慢慢品尝,匆匆扒完饭,然后丢下碗筷,跑到外面院子里去玩了。

过了一会儿,外婆叫他:“晖晖,来吃西瓜了。”

倪晖走进屋,看见外公和水向东坐在沙发上,水向阳正在专心地啃西瓜,那瓶没喝完的可乐也放在他腿上。

倪晖走到茶几边,拿起一块西瓜,听见外公说:“向东,这件事你最好还是找你家的亲戚帮忙,陈爷爷是个外人,插手这种事不好。”

水向东低着头,语气略失望地说:“那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外公说:“那些孤儿证之类的手续,我倒是可以帮你去办。”

“谢谢陈爷爷。”

外公看着水向东,叹了口气:“向东,你们还这么小,自己生活太辛苦了,你应该跟着你家的亲戚一起生活啊。”

水向东摇头:“我弟弟身体不好,我爸妈留的那些钱,我要给弟弟做手术的。要是给了家里的亲戚,他们肯定不会再给我了。”

外公意外地坐直了身子:“阳阳有什么病?”

水向东垂着眼帘说:“我爸妈还在的时候,就带着弟弟去检查了,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需要尽快做手术,拖久了以后就很难治了。我爸妈准备带弟弟去做手术的,但是还没去就出事了。我想等我放假了,就带弟弟去看病,要去上海大医院。”

外公面露讶异的神色:“到时候需要的话,陈爷爷可以陪你一起去。”

水向东点头:“那就太谢谢陈爷爷了。”

第7章 烂漫童年

倪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吃西瓜,但是耳朵里一个字也没落下。他心里十分吃惊,水向东弟弟有心脏病?水向东怎么从来没提过,他只知道水向阳的身体有点弱,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难怪刚才哭得气都喘不过来。

原来自己对他,远没有想象中的了解。也是,水向东从来就没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自己过,他们相处的那几年,从初识到爱上,其实一直都是个假象吧,他喜欢的那个水向东,一直都是自己想象中的,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否则怎么可能被他骗得一无所有。

倪晖想到这里,起身离开,走到后院去,外婆在后院里洗碗。倪晖蜷缩在葡萄架下的藤椅里,望着葡萄架上一嘟噜一嘟噜的青葡萄,只觉得胸闷难受。

倪晖望着葡萄架出了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水向东过来跟外婆告别:“奶奶,我和弟弟要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

外婆说:“不玩了吗?晖晖,你不和向东一起玩啊?”

倪晖装睡,不做声。

水向东等了一会儿说:“倪晖他睡着了,我以后再来找他玩吧。奶奶我走了啊,再见。阳阳,跟奶奶再见。”

水向阳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再见。”

“诶,再见。你们慢点走,有时间再来玩。”

一会儿动静消失了,倪晖悄悄探出头去看,后院已经没有人了。他继续躺回去,将目光投向院子后面的田野,田野中有一条从东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溪边种着一棵棵笔直的卫士一样的扁柏树,枝叶青翠欲滴。倪晖平时最爱看这绿色,此刻却全然没半点欣喜之情,思绪呈飘忽状态,不知道神游到九霄云外的哪儿去了。

倪晖假装好奇,跟外婆打听水向东的事情:“外婆,水向东跟我们家很熟吗?”

外婆说:“他爸爸以前是你外公的下属,跟我们家也是经常来往的,你外公退休后,他逢年过节也还会过来看望我们。”

倪晖心想,大概是外公提携过他:“那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外婆叹了口气:“他家里条件原来也还不错,出车祸之后,单位上给了一笔抚恤金,司机也赔了一些钱。家里的那些亲戚们都知道有这笔钱,抢着要抚养他们兄弟两个,但是向东这孩子死活不愿意去,说要住在自己家里。其实他是担心那些亲戚们吞了他的钱。这种担心也不是多余的,谁知道那些亲戚以后会怎样呢?他想让你外公帮他把钱存起来。但我们是外人啊,怎么能够帮这个忙呢。万一要是被他家的亲戚和你舅舅们知道了,造成什么误会,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这些事,外婆也没想过倪晖会听得懂,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跟别人不好说,就只能跟小外孙说了。

倪晖听到这里,不再做声,他记得水向东上辈子确实是在孤儿院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读完高中。他如果真的接受了亲戚们的领养,没准还真可能被坑了钱,最后被一脚踢开。

外婆说了一大堆,然后想起来什么,嘱咐自己外孙:“晖晖,这个事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啊,就连你妈妈,也都不要告诉。万一别人知道他们有钱,可能会有小偷去偷他的钱的。”

倪晖点点头:“我知道了,外婆,我不说。”这事情其实要瞒也瞒不住,两个孩子,拿了一大笔抚恤金和赔偿款,这谁都知道他们手里肯定有一笔钱。万一有哪个黑心的贼,惦记上他们这笔钱,那水向东和他弟弟不就危险了?倪晖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替他们担心起来。然后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年头哪有那么多黑心人,而且水向东的事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吗,随他去吧。

倪晖觉得既然回不了自己家里,非得要在外公外婆家待着,那就只能尽量和水向东保持距离了,最好是和张勇都能保持距离。但是张勇来找他玩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们这一片与他们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不少,但是多数都是女孩,只有他、张勇、水向东和一个叫胖墩的男孩是同龄男孩,胖墩好吃懒动,跑几步都会喘,所以他宁愿跟女孩子一起玩过家家,也不愿意和男孩子们一起玩。

孩子最怕的就是寂寞,怕没朋友一起玩。张勇便常来找倪晖一起玩,每次出去之前,倪晖都会问好,去哪里玩,和谁玩,玩什么,一旦确定没有水向东,他才肯跟着一起去。

他很快就和张勇熟悉了,放学之后,张勇写完作业,就会跑到倪晖外公家来,倪晖这个时候都是在写大字。张勇就坐在一旁等着,等他写完大字,两个孩子去拔草喂一会儿兔子。然后再一起出去玩,滚铁环、弹玻璃珠、玩弹弓、粘知了、拍纸板等等,花样繁多,每天都玩得满头大汗、忘乎所以。

倪晖很少去想上辈子那些事,那对他来说是个噩梦,他已经从噩梦里走了出来,为何还要沉湎于其中,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就算是现在水向东就在自己身边,那也是另外一种状态了,他不是从前的他,水向东也不是从前的水向东,他不能再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了。倪晖无数次暗示自己。

让倪晖稍微感觉到安心的是,自从六一过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水向东了,大概他也挺忙的,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弟弟,小小年纪既当爹又当妈,肯定不会轻松。

这种完全没有交集的状况很让倪晖满意,他完全不想跟水向东有任何来往,他恨水向东,但是这个小小的水向东跟那些仇恨还没有关系,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他。他心里又隐隐有一种猜测,水向东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要是这样的话,自己要怎么办?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恐慌。

暑假很快就到了,倪晖的学前生涯结束了,等到暑假过后,他就是一名小学生了,虽然他早已大学毕业,但是并不准备跳级读书。跳级读书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提前进入社会吗,提前进入社会,就意味着要面对各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生活工作上的各种压力,所以要好好享受学生生涯。

放假那天,沙汉明闷闷不乐,以前他最喜欢放假,一放假,就可以无休止地看电视,可以到处玩耍,但是现在一放假,就意味着再也看不到倪晖了,真是快乐并痛苦着啊。“泥巴,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啊?”

倪晖歉意地看着好朋友:“沙子,我爸爸妈妈都去上海了,我回去了也没有人,所以只能在我外婆家。”

“那你以后都不回来了?”沙汉明看着他。

倪晖说:“我也不知道。”他估计以后都不会回来了,要在外公家上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