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水向东和水向阳住一间,张勇和沙汉明住一间,只有倪晖还是独自一间,倪晖看着他们都出去了,刚才的喧闹好像一场梦境,顿时觉得自己寂寞了。

且不必说几个朋友在上海玩得如何开心,名气比较大的地方,陈丽萍都带他们去转了一遍。第一次来的沙汉明和张勇都觉得上海是个好地方,好玩、好看、好吃、好东西多,倪晖诱惑他们:“到时候都考到上海来上大学。”

“好!”大家都答得非常响亮,水向东则答得最爽快。

倪晖瞪了一眼水向东,水向东涎着脸笑了。

倪晖的集训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水向东他们也不可能在这边一直待着不回去,于是他们玩了几天就走了。倪晖得上完集训之后才能回家去过年。临走的时候,倪晖将自己期中和期末考试得奖的两支派克笔分别送给了沙汉明和张勇,水向东和水向阳则没有,只送了自己在商场买的礼物,水向阳不明白钢笔的意义,自然无所谓,水向东则眼巴巴地瞅着倪晖。倪晖被瞅得生了罪恶感,便说:“等下学期考试得奖了再给你和阳阳一人一支。”幸亏学校还算大方,一学期还能发两次奖。水向东这才终于露出笑容。

倪晖家在过年前终于找到了一个保姆,一个江苏的大妈,五十多岁了,做事非常利索,人也很正直,圆圆的教育当然不能指望保姆了,反正她也快三岁了,年后就可以上幼儿园小班了。

过年回去的时候,拆迁补贴的安置房已经交房了,外公家分到四套房子,他给了两个儿子一人一套,一套记在倪晖名下,另一套记在他自己名下,外公并没有搬进去,而是住在了倪晖家的旧房子里。水向东家也分了四套,他也没提搬家的事,倪晖不在,他就继续替他陪着外公外婆。倪晖回来的时候,水向东就去睡书房。倪晖也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外公外婆确实需要人陪。而且房子真不用太宽,够住就行,太宽的房子,人的心也离得远,房子窄一点,刚刚够住就好,大家的心反而更贴近一些。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倪晖将期中考试的钢笔给了水向阳,期末考试的时候又得了一支,写信告诉水向东,自己还没有,这支先自己留着用了。明年有的时候再说吧。水向东能说什么呢,至少他还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初二上学期的时候,期中考试倪晖又拿到了一支派克钢笔,他对学校采购部的工作人员表示很无语,他们一次性到底采购了多少派克钢笔,怎么发了两年还没发完。既然这样,就便宜水向东了,他将这支笔给了水向东。水向东欣喜若狂,立即投桃报,给倪晖寄来了一支纯手工毛笔——他自己亲手制作的一支兔毫笔。据说他薅了很多兔毛,跟着一个做毛笔的师父学了很久,制作了三支失败的毛笔之后,第四支终于成功了,便将它赶紧寄给了倪晖。

倪晖是参观过手工制作毛笔的过程的,那都是全水工作业,倪晖想象水向东双手泡在水里,耐心地将一根根兔毛整理整齐,配成锋,卷成笔头,上百道工序,才成就一支笔。费时费心不知几何,就为了亲手给自己制作一支毛笔,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这年冬天,倪晖拿着这支兔毫笔去参加上海市书法比赛,获得了一等奖。

第48章 谁家年少

陈丽萍觉得儿子和章泰清之间太客气了,完全没有父子之间的情谊,看起来倒像是朋友,客客气气的。她猜测,大概是倪晖年纪大了,接受起章泰清来比较困难,从心里不能把他当成一个父亲来亲近。

陈丽萍不知道,倪晖的心理年龄和章泰清几乎同龄了,加上重生的这几年,估计还要大上几年,又没有血缘关系,把他当成一个长辈去亲近那几乎不太可能。好在章泰清对倪晖的要求也并不多,双方都是讲道理的人,互不干涉,相处还算和谐。

对于父母来说,倪晖这样的孩子是最省心了,学习好、自主能力强、自觉性高,什么事都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用父母老师操半点心。但是陈丽萍却有些伤心,孩子太优秀了,自己这个母亲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就连是买衣服,早两年她还能帮忙买,这两年都是他自己去买了,事无巨细,都不让插手了。生活费一切开销都给他打在一个账户里,他自己分配,也从来没说过钱不够花,再要零花钱什么的。

当然,陈丽萍给的生活费不少,倪晖不缺钱花。倪晖以前跟着外公外婆的时候,陈丽萍每年都会给父母塞几千上万的生活费,外公外婆当然不会要倪晖的钱,用不完的就给他存起来,等倪晖离开去上海的时候,全都给了他,一共有几万块。倪晖来上海之后,陈丽萍也是每学期一次性给生活费,一给就是一万块。平时考得好,得奖什么的,章泰清也有现金奖励,每次都是上千块。

倪晖就将那些钱全都存了起来,他用外公的身份证到证券公司开了个户头,买了一支股票。上辈子倪晖虽然不炒股,但是他家的公司也是上市的,对股市还是有一些了解,知道哪些股票是潜力股,便挑了最具优势的一支买了放着,等到最高点的时候再抛掉。这个,陈丽萍和章泰清自然都不知道,倪晖打算悄悄给自己弄个小金库。

以前母亲没结婚的时候,倪晖在生意上帮母亲出了不少主意,后来她再婚了,多了一个章泰清,倪晖跟母亲提的点子渐渐就少了,怕引起章泰清的怀疑。而且他提的点子,在两个大人的商量下,多半都夭折了,倪晖就干脆不提了,反正他也没指望有多大家业,到时候母亲又会逼着自己去继承家业,他最不喜欢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陈丽萍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其实她的能力比前夫倪卫扬、现任丈夫章泰清都要强,她已经在着手将公司扩大经营了,早两年就非常有眼光地开办了一家大型超市,目前已经有了两家连锁分店。现在还准备往地产业转型,起因是她买的那块仓库地被征用了,征地的补偿费高达数百万。这还是1999年,中国地产业还没有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如果再迟几年,这块地至少价值上千万元。

陈丽萍当初买这个仓库的时候,其实就只花了十几万,这才过了几年,就翻了几十倍的利润,就这样,地产公司还有得赚,陈丽萍敏锐地嗅到地产行业的暴利,所以她也想投资入地产行业。

章泰清依旧做他的加工出口,稳打稳扎,撞上时代的便利,所以钱也赚得也不少,不过还是不及陈丽萍的公司。章泰清始终记得陈丽萍的公司有六成的股份是倪晖的,所以他也并未想过染指,因而两口子还是各干各的,两人的公司有什么大决策,倒是一起商量着来,相处倒也还算融洽。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陈丽萍突然说:“今天有个朋友来找我,说是想拉我一起去竞标地皮。”

倪晖看着母亲,她打算进军地产业了么。章泰清说:“做房地产的,都是有背景和后台的人去做,咱们也不认识什么人,怎么做?”

陈丽萍说:“那个朋友认识有人,文件审批不是问题。我想去试试,先跟着他去熟悉行情,结识人脉,以后就能自己单干了。什么路子都是闯出来的。”陈丽萍是个敢想敢做的女人。

章泰清相对较保守,他唱起了反调:“做地产不是一两千万能做起来的,投入太大了,风险太大。”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竞标到地皮,以后就是跟银行贷款了,借鸡生蛋,不需要太多成本,关键是关系够硬。”陈丽萍似乎已经做好了打算。

一直都没出声的倪晖说:“妈妈,咱们家也没有什么可靠的关系,做地产很难的,做不大,风险也大。不如做点别的。”倪晖说的是事实,你自己没有绝对可靠的后台,别人拿捏你跟捏死一只蚊子一样。倪晖一直都不喜欢地产这个行业,跟吸血鬼一样,坑的全都是老百姓的钱。而且这个行业就是靠关系,关系从哪里来,当然都是钱权的关系,风险太大了,没跟对人,以后就是全盘皆输。

陈丽萍和章泰清吃惊地都看他,陈丽萍问:“小晖,你怎么知道这些?”

倪晖说:“我自己看书上网的,也听人说的。”现在信息已经发达了,自己已经上中学,偶尔发表一点超年龄的意见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章泰清说:“小晖说的对。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倪晖说:“妈妈一直都是做外贸业务的,现在又开始做零售,不如继续利用你在这些行业内的优势,代理一些国际大品牌,比如衣服、鞋子、皮包、手表、化妆品、香水等等,妈妈的眼光一向很好,对时尚的把握非常到位,肯定能做得好的。妈妈你能找得到资源吗,你一定找得到的对吧?”母亲是做外贸的,她有做外贸的优势,这是2000年前后,奢侈品在国内还没有全面风行起来,是在2005年之后开始迅速发展,而且中国的这个市场完全不受后来的次贷危机影响,全球经济全面衰退的时候,国内的奢侈品消费市场却一直高速增长。

陈丽萍被儿子夸也是很高兴的,她看着儿子:“小晖,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

倪晖说:“我班上很多同学都在炫耀自己假期去香港或者欧洲买了什么名牌,很多牌子国内都没有。我觉得老外现在可能还没意识到咱们中国人现在有钱了,也能消费得起那些品牌了,这是一个趋势,以后中国的有钱人会越来越多,这些奢侈品会越来越受欢迎的。”他班上的富二代官二代特别多,用这个做借口倒也说得过去。

陈丽萍看着儿子不做声,她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她自己做的那些进出口材料中,就有不少是为这些奢侈品的加工商提供的,要通过这个渠道去代理品牌,倒也不是做不到。而且这些年她在国外也是常跑的,也常有朋友托她带东西,因为国外的一些牌子品质好,有档次,都几乎成了品位的代名词。

她把脸转向章泰清:“你觉得呢?”

章泰清说:“我觉得可以。我做的代理加工,就有大品牌鞋子和皮包的客户资源,你要是需要,我给你提供。”

陈丽萍被说得很心动:“可是我还是很想做地产啊,这才是赚大钱的行业。”

“妈妈,你做代理吧,做这个更长久一些,也能赚大钱的。”倪晖说。

陈丽萍说:“好,我再考虑一下,调查一下市场。”

“嗯。”

倪晖想着,只要母亲不进入地产行业就行,他们家这样的,反正也是做不大的,再过十几年,地产业不知道要死多少小鱼小虾米。他还想着,弄几个奢侈品代理权,等妹妹长大了,把她往高大上培养,以后妹妹可以来管理这个,就不一定非得自己来接管家业了。

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倪晖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进了学校的高中部,这是人人艳羡的事,别人都忙着升学考试,只有他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晃荡着。倪晖甚至想过,要不干脆就跳级吧,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本来上学就挺早,还跳级考大学,早早就毕业了,他妈绝对不会让他清闲,肯定会让他进公司工作的,何必让自己那么早就背上这个枷锁呢。

倪晖已经十五岁了,也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他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独自来往老家和上海之间,独立能力相当强。陈丽萍对儿子的自理能力非常放心,所以当倪晖说他准备暑假去旅行的时候,陈丽萍只是问了一些细节,倪晖说清楚自己的打算,陈丽萍也就没说什么了。

她工作一直都忙,除了陪着倪晖在上海附近几个城市和旅游景点做过短暂的旅行之外,别处都没去过,她知道倪晖一直想到处去走走看看,现在孩子也大了,她也就不担心了,反正出门在外,手机、银行卡全都带着,他的危机处理能力比自己还强,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的,倪晖打算毕业后去做一次孤身旅行。但是水向东的电话破坏了他的计划:“倪晖,我准备今年暑假陪着爷爷奶奶去云南旅游,他们问你去不去?对了,张勇和沙汉明都一起去,还有阳阳。”

倪晖心说,这家伙绝对从妈妈那儿知道自己的旅行计划了,这次居然还把外公外婆都叫上做幌子了。他这个不相干的孙子都这么热心肠,自己这个亲外孙怎么能够不去陪呢。于是他只好说:“去吧,什么时候?”

“你放假了就回来呗,等我们放暑假就出发,一切我来安排,你人只管到了就好。”水向东高兴地说。

倪晖“嗯”了一声,答应了,心想,这家伙怎么不去赚钱,有空出去旅游。

初三放假早,还不到七月就考完试了,倪晖其实可以更早放假的,他只要考完会考就行,中考没他什么事。但是他不想那么早回去面对水向东,尽管他也很想早点回去看外公外婆,这简直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真叫他犯愁啊。

他想多拖几天,但还是到了出发的那天,妹妹圆圆倒是一个劲地缠着想跟他一起去,被倪晖拒绝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他才懒得照顾呢,到时候老的少的,两头都要照顾,操不过心来呢。

外公年纪大了,已经有七十五高龄了,满头银发,鹤发鸡皮,精神倒是很矍铄,看着快有成年人高大的外孙,心情那是相当愉悦且自豪的,他腿脚虽然不太利索,但是习惯了拄拐,到也还能走得很自如。

外婆跟倪晖控诉:“你外公越老心越年轻,看到人家丽江的美丽景色,非要去看看。你说早些年怎么没想着要去旅游,这年纪大了,就想着要到处走了呢。”

外公笑呵呵地说:“早些年不也去走过吗,苏州、杭州、上海,几乎哪年都去过,也算是旅游啊。看多了大城市的风景,想换换口味,去看看边区少数民族的风光。现在还不去看,等过两年,就没机会啦。”

“外公说的有道理,是要出去看看。”倪晖笑着说。他其实有点担心,云贵高原虽然不高,那好歹也是个高原啊。海拔也有一两千米的,不过胜在季节还不错,暑假的时候过去,那边不会冷。

水向东笑眯眯的:“没关系,我都做足功课了。爷爷奶奶的身体都不错,我们不去比较危险的地方,去几个古城转一转还是不错的。等我考完期末考试,我们就出发,我都订好机票了,直接飞昆明,然后一路玩过去。”

倪晖问:“去玩多久啊?”

“我无所谓,随便你,想多久就多久,我舍命陪君子。”水向东说。

倪晖斜睨他:“你那生意不做啦?”

“钱是赚不完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水向东笑看着倪晖,倪晖这两年开始拔个儿,模样褪去了童年的稚气,越发清俊起来,很多小时候长得可爱的男孩,长大后都长残了,不是没个子,就是脸型发生了大变化,要么就是长了满脸的疙瘩,但是倪晖没有这些烦恼,整一个翩翩美少年。

倪晖皱着眉头,看着水向东的笑脸,别过脸去,他看着那张脸就有点想抽他。水向东这两年变化不小,身高已经有1米8了,轮廓也有了成年后的模样。倪晖不愿意回来,就是觉得自己看着这张脸大约不能保持平常心,时刻会想踹死他。不过看在他态度尚可的份上,就把这种冲动隐忍下来。

那三个人还没放假,都要上学,除了水向阳,其余两个都是高中生,课业繁重,一共九门课程,累得小伙子们内分泌失调,脸上都长了痘。倪晖早上起来,看见水向东在镜子前挤下巴上的痘,他瞥见倪晖过来,慌忙低头用水泼了一下脸作掩饰。倪晖嘲弄地看了一眼,自豪地摸了一下下巴,看小爷的皮肤,天生丽质——等等,好像也长了一个小疙瘩。倪晖愣住了,不会吧,昨天贪吃,吃了几个香辣小龙虾,结果就长痘了?!

待水向东走后,倪晖凑到镜子边去看了一下,还好看不出来,痘痘还隐藏在皮肤下没有冒出来。倪晖赶紧让外婆熬绿豆汤喝来下火,以后再也不贪吃了。

水向东和沙汉明长了青春痘,不过是零零星星的,但是张勇就惨了,他脸上的痘痘那是一包未平一包又起,本来就其貌不扬,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他看见倪晖时,就扑上来蹂躏了一把,以报社会不公之仇。

倪晖一边惨笑一边控诉:“为什么就欺负我一个,沙汉明的痘痘也长得不多啊。”

沙汉明在一旁凉凉地说:“你以为他没欺负我?他打不过水向东,所以就成天欺负我。还担心我抢了他的马子。切,见色忘友的家伙!”

倪晖抬眉,一脸欣喜:“张勇有马子了?”

沙汉明刚想张嘴,被张勇一记眼神给瞪住了,水向东在一旁闲闲地说:“他把人当马子,人家没看上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加油吧,勇哥!”

“是谁啊?”倪晖继续问。

“咳!”张勇咳了一声以示警告。

水向东不惧他:“你还记得当年笔架山上的小师妹吗?张勇现在就是一个痴汉。”

倪晖哈哈大笑:“行啊,张勇,我小师妹好像还挺不错,这么多年变样子了没?”

沙汉明说:“脸蛋还是不错,就是没怎么长个儿。”

张勇不高兴了:“什么叫没长个儿,人家现在也有1米52了好吧。”

有戏啊,精确到厘米了,倪晖笑起来,觉得还挺有意思。

倪晖和沙汉明都是自由自在的毕业生,无闹钟乱耳,无作业烦心,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一起去外面溜达,走走以前那些熟悉的街巷,吃吃以前常吃的小吃,就是不提去东郊。大家都约好了似的,要将那段美好的记忆封存。

终于等到张勇和水向东都放了暑假,大家可以出发了。出发的时候才发现,人员比预计的多,除了原来说好的那些人,沙汉明的父母和奶奶也在同行之列,只有张勇的爷爷和奶奶没去,张勇的爷爷有病人要看,奶奶留在家里照顾爷爷。倪晖觉得略有些遗憾,要是都能去就好了。不过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去西南的旅程。

第49章 贪心不足

他们没有跟团,是自助游,水向东已经提前预订好酒店,也计划好了线路。他们准备到了昆明,就在本地找一个导游,让导游帮忙找车,带着他们在昆明以及周边的景点去游玩。这比跟团旅游要自在很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过花费就会多一点,大家都不差钱,也就无所谓。

夏天是昆明的雨季,雨水特别多,也不是天天都下个不停,就是孩儿脸,说变就变,会时不常来那么一阵急雨,本来还是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雨一来,就都被雨水冲得空荡荡的了,特别有意思。

这一点水向东没有考虑到,他只记得云南是高原地区,紫外线非常强,出门的时候给倪晖准备了一套防晒霜和修护霜,因为倪晖的皮肤不能晒,一晒就通红的,脱皮难受,还可能会长斑。

他们没带伞,刚下飞机就赶上了一场急雨。沙爸爸说:“坏了,我都忘了,这是云南的雨季啊,没带伞。大家是不是都没带伞?”

沙妈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取出来一把天堂折伞:“我带了。”女性爱美,怕晒黑,雨伞是夏日的必备工具,晴遮太阳雨遮雨。

水向东说:“那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去叫个车来,人比较多,需要一辆中巴车才行,或者三辆的士。”

不断有司机过来招揽生意,旅游城市就是这样,到处都是这种做生意的人,水向东找到了一辆看起来比较新的中巴车,十个人正好都能坐下。司机自荐给他们当导游,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司机看起来还算忠厚可,便答应了。

这个季节来昆明,别的都还好,除了紫外线强了一点。夏天也不热,老人们还需要穿长袖,尤其到了晚上,一定是要盖被子的,这大概就是昆明之所以叫做春城的缘故,四季如春,夏天的温度也就20多度。

而且这个季节来,好吃的东西也特别多,尤其是各种野生菌类在夏天的高温和雨季的雨水催生下,生长得格外欢快,鲜美得叫人吞掉了自己的舌头,云南人民真是有口福啊。这个年代的松茸还没大火起来,价钱也没贵得离谱,他们用很平实的价钱,吃到了原汁原味的山珍。

云南菜口味也是很重的,偏酸辣,那香浓的鲜菌鸡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勾得人直咽唾沫,但是那汤喝进肚子里去,叫一众没习惯吃辣椒的人只觉得一股热火从嘴巴一直燃烧到胃里去了,太爽,太过瘾。除了水向阳不能吃,大家那是又爱又恨,一顿饭下来,一个个都快成香肠嘴了。

水向阳眼巴巴地瞅着大家吃香的喝辣的,独自一人吃着原味的鲜菌汤,别提有多寂寞了。结果第二天,他就有了同伴,倪晖吃了两顿地道的云南菜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下巴上冒出来仨包,上火严重。他不知道另外那几个家伙长没长,反正他们原本就有,多长几个就当是“锦上添花”了,可是自己不一样啊,这张脸还从来没有长过痘啊。所以坚决不能再吃,再吃饭的时候,他就跟着水向阳一起吃清淡的。

慢慢地,倪晖发现大家要求吃清淡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是外公和外婆,接着是沙爸爸和沙妈妈,再是沙奶奶,然后就剩下那仨小子还坚持要吃重口味的菜了。倪晖看着他们吃得欢,自己嘴巴也馋,但是一吃辣的就长包,好像辣椒专跟他过不去似的,他就很郁闷,于是便闲闲地说:“张勇,你这是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对吧?”

张勇停止喝汤的动作,问:“什么意思啊?”

“你那满脸的痘痘,反正也无药可救了,所以也不就怕越吃越多,对吧?”倪晖脸上的笑容非常无害。

张勇说:“长痘痘难道是吃辣椒吃的?”

倪晖同情地看着他:“你爷爷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辣椒是刺激性食物,长痘的人最好别吃?”

张勇看看水向东,又看看沙汉明,摇了摇头:“我忘了。”平时他爷爷跟他说什么,他基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要不就是两只耳朵里都塞着耳塞,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去。

“这就没得救啦。吃吧,吃吧,反正已经有那么多痘了,再长几个也不是什么事了。”倪晖摆摆手,一副无药可救的表情。

张勇这下真是食不知味了:“那我以后还是不吃了,我吃清淡的吧。”

水向东看着倪晖,觉得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便主动跟沙汉明说:“沙子,现在就咱俩还能吃辣的了,要不算了吧,难得点菜,以后都统一吃清淡的。”这样才能让倪晖心里保持平衡啊,他心情好,自己的日子才能好过。

沙汉明的奶奶和父母也都支持他们吃清淡的,沙爸爸说:“吃清淡的好,省得出恭痛苦。”

倪晖和水向东都忍不住“噗”地笑起来,就说怎么都该吃清淡的了,原来是吃辣的上火,痔疮犯了。难怪有人说吃辣的两头受罪,还真是这样,哈哈。

旅游的乐趣,就在好看、好吃、好玩,西山、滇池、石林都去过了,还去了澄江县的抚仙湖。倪晖的外公外婆还很想去西双版纳去看看,但是从昆明到西双版纳实在是太远了,差不多要坐一天的客车,还没有火车,老人们年纪太大了,坐长途客车不安全,倪晖和水向东把种种因素都跟老人说了,这才打消了去西双版纳的念头,取道去大理。

昆明到大理是有火车的,深夜出发,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因为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水向东买的全都是软卧,希望能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沙爸爸看水向东那么能干,就干脆做了甩手掌柜,什么都由他去安排,还安排自己儿子给水向东打下手,让他也学着点。

夜里十一点多上的火车,省内列车,想要多干净那是别指望,能躺人就不错了,出门在外,大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软卧的条件不错,四个人一间,两个半包间,水向东动了点私心,让倪晖和自己睡在一个包厢里。

车子发动起来,没多久,就熄了灯,水向东还不太想睡,蜷缩在上铺,抬起头去看下铺的倪晖。倪晖正拿着手机在玩俄罗斯方块,绿色小屏的光照在倪晖的脸上,照得他的脸绿油油的,水向东觉得像个可爱的小怪兽。这次出来,倪晖还是没怎么跟自己说话,出来的人又多,只要他随便拉个什么人,水向东就不可能有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倪晖在躲着他,或者说倪晖在拒绝他的接近,水向东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堵得难受。

倪晖玩着手机,眼前晃着水向东的大脑袋,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有点心浮气躁,游戏很快就game over了,他合上手机,背转身,给了水向东一个后脑勺。

水向东说:“倪晖,你转身朝右边睡,朝左边压迫到心脏了。”

倪晖躺平了:“我又不是阳阳,你担个屁心。你自己睡你的吧,干嘛跟个吊死鬼似的来吓人啊。”

水向东呵呵笑:“倪晖,你想不想去香格里拉和梅里雪山?”

倪晖将手臂横在眼睛上:“我外公和外婆又去不了。”香格里拉海拔太高,倪晖还不敢带着七十几岁的老人去那边。

“阳阳也不去,让他跟着爷爷奶奶们在丽江玩,我们几个人去呗,我想去那边看一看,都到这边了,以后也难得过来。”水向东说。

倪晖咕哝着说:“我本来都打算去西藏的。”

他的声音不大,火车车轮磕碰着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水向东却没有听漏那句话:“你一个人去西藏?”

倪晖打了个哈欠,没有搭理他。水向东说:“倪晖,你别一人出远门,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事,都没个人照应,太危险了,要出去,一定要找个伴。”

倪晖闭着眼睛,没了回应。水向东叹了口气,躺回自己铺上,睁大眼睛望着黑魆魆的车顶,偶尔有灯火从车窗外照进来,一闪而过,倪晖越来越不耐烦自己了,自己真的那么让他讨厌?水向东很明白,倪晖一直都是讨厌自己的,或者说是恨自己?而自己,却连乞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他发现自己重生的时候,那种感觉是欣喜若狂的,当他看见小小的倪晖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当时转过脸去就泪流满面了,那时他重孝在身,刚失去双亲,心里却无比欢喜,充满希望,觉得这一定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机会,让他来偿还倪晖的。

但是他接近倪晖的时候,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对自己的憎恶,他讨厌自己。水向东意识到这个问题,惶恐了许久,他害怕倪晖也是重生的,他要是也带了前生的记忆,那怎么办?自己要怎么才能求得他的原谅,或者说,自己有资格去乞求他的原谅吗。他恨前世的自己,太过愚蠢、太过无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明知道那样对他是最深的背叛和伤害,却还是愚蠢地走向了那一步。

如果倪晖够狠,他应该都会拿着刀子来捅自己几刀吧。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掩饰着不曾认识自己,不让自己太接近他,自己为这点偷偷高兴了许久。倪晖愿意掩饰过去,那自己也就帮着掩饰好了,但是自己太过心急了,终于把他逼得离自己远远的,而且从那以后,他离自己就越来越远了。水向东拍了自己一巴掌:叫你贪心不足!他肯让你守在周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还奢望成为那个最特别的人?

但是水向东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这么多年来,倪晖已经成了他唯一的宗旨,不管是拼命赚钱也好,努力学习也好,都是为了能够和倪晖并肩站在一起。只要他一开口,自己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是倪晖那么优秀,他想要的任何一切都能靠自己得到,他什么都不缺,自己派不上任何用场,也根本用不着他去挡刀枪子弹。有时候水向东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但是每天早上醒来,想到倪晖跟自己还在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浑身便如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精神,能跟他一起活着,共同呼吸,你还有什么理由去颓废萎靡呢。

他们都在长大,彼此渐行渐远,倪晖去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了自己完全参与不了的生活,交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朋友。将来,他还会爱上某个人,和别人亲吻、拥抱,睡在一张床上,做最亲密的事,他的满心满眼都会被别人填满,再也无暇去讨厌自己,跟自己说任何一句话。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水向东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觉得有一只手直接伸进了胸膛,一把把心给掏了出去,空虚得全身都在颤抖。倪晖会是别人的,那他怎么办?再一次伤害那是绝对不能做的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双宿双飞?水向东张大了嘴呼吸,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火车突然鸣笛,将水向东从臆想中惊醒过来。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满脸冰凉,居然已经泪流满面了。水向东用被子擦了一把脸,探下头去,看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倪晖,睡得那么安稳。时间大神给我犯一个错误可好,让我们永远都在这辆列车上,一直开到世界的尽头。

第二天早上到站,倪晖看着双目赤红的水向东,皱着眉头:“你得红眼病了?”

水向东眨了眨酸涩无比的眼睛:“没有,没睡好。”

倪晖不解地看了一眼,心说该不会是哭了一个晚上吧,仔细想想昨天晚上自己说的话,不知道哪句触动到他敏感的神经了。林黛玉俯身了吧,他耸了耸肩。

水向东肯定不会知道,自己为了将来某种不确定的事焦灼了一整晚无法入眠,结果被倪晖认为他太脆弱哭了一个晚上。

水向东推开在行李架前取行李的倪晖:“我来。”他将行李取下来,将拐杖递给外公,“爷爷,你的拐。”

外公外婆都在看窗外的大理风光,感叹着风景的美丽。沙汉明的妈妈已经在隔壁的包厢唱:“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对《五朵金花》的印象太深刻了,说到大理,几乎人人都能哼起这首歌儿来。

沙爸爸说:“别唱了,再唱你也不是金花了。赶紧提东西吧。”

沙妈妈瞪了一眼丈夫:“前天在石林,人家管你叫阿黑哥,你还洋洋得意呢。就准你年轻,不准我心态年轻一把?儿子,过来背包。”石林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就是阿诗玛石,传说是彝族女子阿诗玛所化,故在石林,当地人管彝族男子叫阿黑哥,彝族女子叫阿诗玛。到了大理,白族的小伙子叫阿鹏哥,大姑娘就叫金花。非常具有地方特色。

沙汉明和老爸将家里的行李全都背在身上,家里的两位女性则甩着空手,轻松地走在他们后面。倪晖外公的行李全都在水向东肩上,他是挑夫,倪晖的不用他管,自己负责,水向阳和张勇的东西也都自己背着。

一行人下了火车,时间是早上7点,这边比较靠西边,此时天还未大亮,有点凉飕飕的。空气中有一股水汽,是从洱海的湖面上吹过来的,空气分外清新凉爽,令人顿时忘记了旅途的疲惫。2000年前后,中国的旅游业开始蓬勃发展,大理丽江这边开始火起来,不少沿海和内地的人都开始跑到这边来租房子或者买房子做客栈,跑到这边来享受纯粹而悠闲的慢节奏生活。

他们的客栈是早就订好了的,是在传统白族民居的基础上改良的,有小桥、流水、花架、秋千、石桌石凳,院子不大,五脏俱全,楼道走廊都是木头的,保持着原木色,非常的原汁原味,实在是漂亮,老老少少一见这客栈,就喜欢上了。

“这边的人真会享受生活,每天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觉得我都可以多活十年。”外公兴奋地说。

倪晖说:“外公,你喜欢这儿吗?以后我在大理给你买一套房子,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住。”

外公哈哈大笑,摆摆手:“可惜生来不是大理人,这地方,我来过就算了,到底还是不是咱们家啊。我就是羡慕这边的人的生活态度,那是真叫懂得生活,活着就该是这样的啊。”他们老家,作为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节奏太快,破旧立新得太快,破坏的不仅仅是城市和建筑,还有人们原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肯走,水向东过去将老人扶起来:“爷爷,走了,回房间休息一下吧,下午我们去游洱海。要是不想回房间,那也去走廊上的木凳上坐着,石凳上太凉了,容易着凉。”

老人点点头:“好,我先在走廊上坐会儿,看看这大理的天,吹吹这高原的风。”

十个人,正好开了五个房间,两人一间,外公外婆一间,沙奶奶沙妈妈一间,沙汉明和他爸一间,水向东兄弟俩一间,倪晖和张勇一间。这都是水向东安排的,倪晖还以为水向东会安排自己和他住一间呢,算他识相,没死皮赖脸地缠上来。

倪晖进了房间,发现他的房间位置是最好的,一开窗居然就能看见洱海,简直是太美好了,倪晖就坐在窗边陶醉地看起风景来。

大家坐了一晚上车,虽然是卧铺,也还是觉得辛苦,便都洗澡去睡了。张勇这家伙觉重,一碰枕头人就睡着了,而且还打呼,跟拉风箱似的,还是长长短短、完全没有规律的那种。倪晖一听这呼噜声,就觉得自己悲剧了,他要怎么睡?

第50章 “友谊之手”

倪晖还从来没有和张勇同睡过一间房,在昆明的时候,他住的是三人间,和外公外婆住的是一间。张勇和沙汉明还有沙爸爸住的一间,没听沙汉明说张勇睡觉打呼啊,希望是因为太累了,暂时性的打呼。

那边张勇扯着风箱,倪晖看风景的心情也没有了,他跑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发现声音更加清晰了。倪晖转过身去,将一只耳朵压在枕头上,试图减少一点噪音,但是全然无效果。倪晖将一只手掩在耳朵上,感觉还是不好。

倪晖坐了起来,算了,出去坐会儿吧,好像也不是特别累,让张勇先睡会儿。自己睡觉怎么会听不得声音呢,据说听不得声音的人,是神经有点衰弱,或者是有点癔症性焦虑,这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