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待了半晌,却见顺海依旧站在那里,并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永嘉帝便再次抬眼望去,问道,“还有什么事?”

“皇上,”顺海见永嘉帝的面色稍缓,便进一步说道,“北靖侯洛瑾求见。”

“哦?”永嘉帝抬眼望去,

“说是边关的匈奴闹得有点凶了。”

“让他们去御书房等朕。”方才如水般的温柔与眷恋全部消失不见,永嘉帝攸然抬起头来,目光里,似是有火焰般熊熊燃烧。

004:锋芒微露(上)

绿凝斜倚在窗边,举手,拈了朵桃花儿,轻轻地摇着。

从这里,可以望得见窗外的景致,幽静而惬意。然而,却只是多了几分惬意,几了几许生机。比之宫里那众多的乐子,总嫌单调了些。

绿凝回过头,见嫣翠,百无聊赖地用手帕轻轻在脸前扇着风儿。而则水珠儿正抱着一盒瓜子坐在桌边儿,闭着眼睛,脑袋一沉一沉地打着瞌睡。

绿凝的唇角微微上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手,轻轻捏住了水珠儿的鼻子。

“哎哟!”水珠儿吓得大叫一声,紧紧抱着瓜子儿盒子跳了起来。

这一声不打紧,唬得嫣翠也跟着“哟”了一声,猛然站起来。

绿凝“哧”地笑出了声来。

“哎哟,我的好夫人,”水珠儿见是绿凝,不由得松了口气,连连拍着胸脯说道,“您可是吓死我了。”

“死丫头,喊这么大声。”嫣翠也拍着胸脯,嗔道。

“我啊,正梦到有只吃人的大恶狗来咬我呢。”水珠儿用手比划了一下,“可巧这时候夫人便捏了我一下,吓得我啊。”

“许是大黑狗要吃你的瓜子呢。”绿凝伸手将那盒瓜子儿拿过来,扔在了一边儿,笑着问,“我问你们,平素里,都玩些什么。”

“玩?”嫣翠与水珠儿面面相觑。

这夫人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对梳妆打扮甚为在意,又净拣些个未出阁的女子的发式。前些天提出来的头,嫣翠压根儿也不会梳的,夫人倒是也有耐心,指点着嫣翠如何梳理,偏偏梳出来的头看上去既新颖又独特,看上去还果真精致可人,令嫣翠啧啧称奇。想从前的夫人,每日除了悲风叹月,洒几滴清泪,饮两壶好茶,便觉人生唏嘘,岁月蹉跎,怜己不幸,遇不到良人相伴。哪里有而今的夫人这般,不仅喜爱说笑,对人也亲近得紧的?而眼下,却又问起玩的来了?

“你们,莫不是见天儿的,就只在这里打瞌睡。”绿凝奇怪地问。

“倒也不是…”水珠儿拉着长音,说道,“偶尔,也会吃点东西。”

“就知道吃,”嫣翠敲了水珠儿一记爆栗,又与绿凝笑道,“我们这些下人,平素里只是知道干活,闲来就打打盹儿的。不过,我在乡下的时候,还真是会玩些游戏,不过,尽是些笨拙粗鄙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合夫人的意呢。”

“乡间的玩意儿?”绿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自小大皇宫长大,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乡间的人会有什么玩儿的,一时之间不免好奇起来。“快讲讲,是怎么玩儿的?”

“夫人稍后,待我去取来。”嫣翠嘻嘻一笑,扭身去了。

不多时,便见嫣翠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回来了。却见那是个由几支羽毛系成的古怪东西,在底端被绳子系着,坠了个平整圆滑的小石头,看上去好生的奇怪。

“这东西,是做什么?”绿凝好奇地拿过来看。

“这叫‘燕儿’。是我们家乡人最喜欢玩儿的,几个人围在一处,这样接着,不给这‘燕儿’落在地上,很是有趣。”嫣翠说着,用手捉住裙摆,比划了两下。“我在家乡时,最喜欢这个,所以离来京城也随身带了个。只嫌怕吵着夫人,不敢玩儿哩。”

“真的这样好玩?”绿凝不可思议地摆弄着这由羽毛扎成的古怪东西。在宫里,绿凝是从未见过这等玩意儿的,实在很想知道它是怎么玩的。

“夫人,那到院子里玩一下?”水珠儿也欢喜得紧,拍手笑着说道。

“走!”绿凝高高兴兴地将手中的“燕儿”轻轻一抛,然后接得住了,抬腿就朝着门外走去。

嫣翠与水珠对视一下,彼此的脸上都慢慢地浮现出忍俊不禁的笑容,然后速度快步跟上了绿凝的脚步,跑了出去。

北靖侯府亦是分院儿的。正室容颜本应是个大院儿“落霞阁”,但容颜天生喜静,不喜欢人多吵嚷,到底寻了个清静的小院儿住了。那迟采青倒是一直觊觎着“落霞阁”,三番四次地在洛瑾面前提出想要搬进“落霞阁”,但到底都被洛瑾以沉默作为了拒绝。久而久之,便也悻悻地,不再提了。

眼下,绿凝所住的这间小院儿,便是容颜所选的“陶然轩”。这“陶然轩”的院子不大,种着几株清高的竹子,半丛矮篱,掩着几树杏花儿,高高低低,煞是好看。从房中推开窗便可见后花园的那丛茂盛桃树,放眼望去便是一路的芬芳景象,倒是甚为精巧。而“陶然轩”一名,乃是容颜自己后拟的,取“陶然自得”之含义。可惜,容小姐在这里,只是换得了悠然的院名儿,却若了自己的青春,瘦了黄花。日日悲伤不已的容小姐,哪里得了半分的“陶然”?果真是红颜命薄,令人嗟叹。

但这“陶然轩”对于绿凝来说,倒是个可以得乐子的好地方。眼下,绿凝、嫣翠和水珠儿这主仆三人,正在院子里玩得正欢。因这踢“燕儿”要不断地抬起腿来,去接住那飞起落下的“燕儿”,长裙便显得稍碍事些,绿凝便将裙摆捉起,塞进了腰带之中。

嫣翠和水珠儿本是民间的淳朴丫头,入了这显赫的府坻,便自然凡事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的逾越,而今见主子这样做了,便欣然仿效,三个人,玩得痛快淋漓。

“夫人,接着!”嫣翠自然是对这个游戏更熟练些,她向后几步,对准了飞向自己的“燕儿”就是一脚,那“燕儿”果真婉若燕子般凌空飞起,朝着绿凝的方向飘过去。

“呵。”绿凝自幼便跟随永嘉帝左右,骑马狩猎自是不在话下,虽然是头一回玩这“燕儿”但却很快熟悉了起来,玩的得心应手。

“燕儿”轻巧地落在了绿凝那绣着粉色荷花儿的绣花鞋上,然后再次轻盈地飞起,朝着水珠儿飞过去。

“来了,来了。”水珠儿颤颤儿地后退,紧张地望着那“燕儿”,想要寻一个位置去接,然而只退了几步,便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哎哟!”却听那人尖厉地叫着,一把推开了水珠儿。

水珠儿冷不妨给人推开,踉跄了几步,差点扑倒在地上。她忙不迭回过头去,看向来人。

“你这不长眼睛的死丫头,跟这儿疯什么?没看见后面有人?”来的是个粉袄绿裙的丫头,梳着双月髻,一只手端着个托盘,另一只手用力的掸了掸衣裙,忿忿地瞪着水珠儿。

“哟,我的水月姐姐,咱的后脑勺也不长眼睛,哪里看得到啊。”在一旁的嫣翠抹了抹鼻尖上的汗,笑嘻嘻地说道。

“偏你会说了?”那水月的眼睛顿时立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转向嫣翠。见嫣翠的裙子塞在腰带里,亦是一脸的汗珠儿,便冷笑一声道,“果真是乡间粗婢,没个规矩。”

“咳。”绿凝在一帝轻轻咳了一声,这声轻咳虽然声音颇轻,便足以引起水月的注意了。那水月转过头来,看到了绿凝,面色便稍稍的收敛了些。嘴巴张了张,却终究还是没出声。

嫣翠见自己主子的裙子也塞在腰带里,便急忙奔过去,替绿凝整理她的衣裙。绿凝只是慢条斯里地伸出胳膊,由着嫣翠替她整理,一脸地淡漠。

嫣翠悄悄抬起头来,对上了绿凝的眼,便立刻会了主子眼里的意思。她拉长了声音,高傲地说道:“来我们‘陶然轩’有什么事?”

“我自然是来找…”水月脱口而出的话,在看到了绿凝那漫不经心抬起的眼睛时,陡然顿住了。既而,又悻悻地说道,“我是来见夫人的。”

“找我家夫人什么事?”便是再愚钝,也能看得出眼下的形势,水珠儿伸手将自己的裙摆拉了下来,扬声问。

水月瞪了水珠儿一眼,想要反驳,却终究还是没敢出声,只得耐着性子说道:“是宫里锦娘娘派人送来的几盒粉,三姨娘吩咐我给夫人送一盒过来。”

一盒?

绿凝的眉,稍稍地抬了抬。

嫣翠瞧了瞧绿凝的脸色。却见绿凝的柳眉高挑,眼神似是有些若有所思,然而却根本不是平素里那般的不以为意,而是一种嫣翠根本摸不清猜不透的深沉神色。

于是,她便试探着,走过去接过了水月手里的托盘,送到了绿凝的面前。

005:锋芒微露(下)

绿凝也没有接,只是抬眼看过去。

一看之下,不由得暗自嗤笑。

“不必看了。”绿凝淡淡地说着,使得正要伸手去取粉盒的嫣翠停住了动作。

“这哪里是宫里的好东西?”绿凝的唇边绽起一抹冷冷笑意,“据本宫…夫人所知,这宫中之分,亦分三等。头等粉自然是南疆进供的‘玉女桃花粉’,乃是有珍珠、麝香与各色香料研制而成,是所有宠妃及公主们最爱的粉质。其次便是白色茉莉花仁提炼而成的“珍珠粉。而你这盒,只味道上便知不过是普通的‘玉香粉’罢了。这等粗粉,原是那些不得志的主子们随意赐给底下宫女们的、不值钱的玩意儿。那位锦娘娘如何会将这东西赐到我侯爷府上?”

这位所谓的锦娘娘,绿凝如何不知道她?

这是先帝身边盛宠于不衰的美丽女子,更是自己母后玉孝皇后的最大劲敌。这位锦娘娘,闺名秋锦,性格端庄而宽和,一向深得先的宠爱,据说,如若不是玉孝皇后先锦娘娘一步诞下了龙子,又是一胎双子,龙凤呈祥,令先帝龙颜大悦,这皇后的位子,或许是锦娘,还是玉孝皇后的,就难说了。

好在虽然与玉孝皇后这几十年来争风吃醋,但锦娘娘对玉嘉大帝与绿凝倒是十分喜爱的,先帝驾崩之前,曾特别下旨要新即位的永嘉帝好生孝顺锦娘娘,以慰自己在天之灵。永嘉帝素来最守承诺,对这位锦娘娘倒是甚为照顾。而这位锦娘娘,便是那北靖王侯的亲姑姑。

锦娘娘如何会送这种劣等的粉来北靖侯府?莫说是传出去会扫她自己的颜面,相信便是那锦娘娘想要送这等劣质的粉,怕她那锦香宫里也是寻不着的。

绿凝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水月。

水月的目光,在与绿凝相遇之后,便躲闪着,移到了别处,心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抖了起来。

绿凝抬脚,慢慢地,走到了水月的身边,然后绕向她的身后。一双清澈眼眸微挑,望向水月。水月不敢去看绿凝,但只用余光便可感觉到那双眼睛正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那双眼睛,绝不是从前的那双,让水月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脸慢慢涨得红了,心也一个劲儿地打着敲,头便低得更低了。

“这味道,倒甚是好闻,”绿凝微笑说道,“若本夫人的鼻子还算灵敏,你脸上的粉脂,应是上等珍珠与麝香研磨而成的罢?”

水月给结结实实地唬了一跳,她倒退半步,嘴唇微张,惊骇地望着绿凝。绿凝的脸上,却依旧带着波澜不惊的微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水月竟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回去禀三姨娘,说容颜谢过她的好意了。只是容颜平素里也不喜这些胭脂水粉,给了容颜忒的可惜,还是送与其他的姐妹吧。”

说着,便扭身,袅袅地走进了房里。

水月眼睁睁地看着容颜伸出素手挑起了门帘儿,走进屋里,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嫣翠在一旁看得好笑,但看水月这副模样,心下又不免起了些许的同情。便走过去,将那托盘递与了水月。

水月木然接过来,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心里的感觉,到底是种什么样的?

水月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皱着眉,若有所思。这种感觉,好像有千斤的重担压在胸口上似的,沉重得让自己透不过气来。这容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眼前的人,跟从前的完全判若两人?从前下人们都当那容夫人是个柔弱性子的,平素里吃穿用戴,完全都不放在眼里,送去的东西,只是淡淡地看了便收了,连碰都不碰的。连巴巴送来东西的下人也不赏的,所以下人们便也都不愿朝这里来,加上上面的几个主子都对她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二夫人,眼瞧着风头渐渐都要把这正室越过去了。底下人自然也就越发的不将容颜放在眼里,说话办事亦都放肆惯了,那容颜也不太与下人们争辩的,只是兀自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悲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所以这回,水月便大胆地私自将那粉脂换成赐给下人们的劣等粉,谁想,竟被那容夫人发现了。

想起刚才那容夫人的眼神与语气,水月至今还觉得心又沉又冷,半天也缓不过来。都道那容夫人是个好欺负的,难道竟是下人们低估了她?若是这样,私自换粉的事情…

水月想着,不免心下害怕起来。她停下脚步,想了想,然后快步跑向后花园,在假山脚下寻了个偏僻的地儿将粉倒了,又转身朝着三姨娘的房里跑去。

“偏你的嘴毒!”倚在桌边的三姨娘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坐在桌边儿的迟采青,祥装嗔责,却止不住脸上的笑意,“看我怎么罚你。”

“哎哟,瞧瞧,怎么就不识好人心来。”迟采青双手轻拍,然后转向四姨娘,笑道,“我夸她,还道是我的不是了。四姨娘,您评评这个理儿,到底是委屈了我不是?”

“青儿自然是委屈的,姐姐的身子明摆着就不像是这年岁的人。哪里比小姑娘差来。”四姨娘掩嘴而笑。

“两个没正经的东西。”三姨娘脸涨得红了,作势起身要打,“都是这死妮子惹的,看我不打她。”

“三姨娘。”却见外面门帘儿一挑,一个丫头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

“没规矩的东西!”三姨娘给唬了一跳,脸陡地沉了下来,嗔道,“怎么敢就这么闯进来了!”

“三姨娘,奴婢知错了。”闯进来的丫头身着粉袄绿裙,捂着脸哭个不住,却不是那水月又是何人?

这水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呜咽起来。

“晦气!”三姨娘见这水月进门就哭,气得拍着桌子猛然站起来,吼道,“晦气!跟这号丧来的?你主子还没死哪。”

“三姨娘,奴婢不敢。”水月呜咽着,一边擦着满是泪水的脸,一边抬头看三姨娘,“实在是奴婢受了委屈,又不知道怎么回应。可是,奴婢受点委屈倒没什么,可奴婢实在不能看着三姨娘您的颜面被人家小瞧了去,奴婢心里难过,又恨自己没出息呢。”

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你说什么,谁小瞧了我了?”三姨娘听出了水月的弦外之音,当下便沉声问道。

“这…”水月擦着眼泪,望了望身边的四姨娘和迟采青。

“无妨,说罢。”虽然觉得有外人在,有些不妥,但四姨娘和迟采青到底是常来,要她们回避也不好。何况看两个人的意思,也十分地好奇,丝毫没有想要回避的。三姨娘只得硬着头皮说着,坐了下来。

006:碧水泉边与君逢(上)

“你说什么!”

三姨娘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之上,竟将那桌案连同案上的茶杯均震得一颤,发出刺耳声音。三姨娘也随之站了起来,脸上气得铁青,“你说得可是实话?”

“奴婢怎敢欺骗三姨娘。”水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的委屈。

“她果真说,这等货色,连下等人都不屑于用的?”三姨娘冷声问。

“可不。”水月哭道,“奴婢还说,这好歹是锦娘娘赐的,我家主子都未舍得留,只给夫人送了来。可是人家却根本不卖这个情,拿着这粉,径自便倒了,还摞下一张冷脸来,扭身便进屋去了。”

“好一个容颜!”三姨娘气得连声音都抖了,扶在案上的手慢慢地滑向桌角,然后紧紧地攥了。

“哟,这位夫人,还果真是个不懂事的。”迟采青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眼睛瞟着三姨娘,慢慢悠悠地说,“我从前都当她是个见花悲花,见月悲月的痴人,想来,却还是个什么都瞧不上眼的轻狂之人。”

“我本看她是瑾儿的正室,方才对她有些客气,而今,竟是我果真敬她不得了。”三姨娘冷冷笑道。

“这三姨娘,却是那二公子的娘亲,我们下人们看了,到是没有一个觉得像的。”嫣翠将绿凝的一头长发解下,用梳子轻轻梳理着,说道。她哧笑了一声,又忍住笑意道,“不过,怪就怪那二公子,长相实在是俊美,怕是连古时的潘安都比之不上的。偏那三姨娘…”

绿凝自清醒过来,便没有见过那所谓的三姨娘。虽然常有几个丫头来探望,送些水果和点心,但在床塌的帷幔之外,她们与嫣翠说了些什么,绿凝完全没有入进耳去。既没见过,也自当不知道那三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那洛枫,倒果真是个相貌俊美的,与洛瑾那充满了男人的沉稳与矫健相比,更多了几分修长与飘逸。眉眼间,也确看不出他们有哪里的相似之处,实在是很有趣的事情。

“只不过,夫人您今儿倒是得罪了那三姨娘,只怕依那三姨娘的性子,不可能会就此罢休的。那水月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水珠儿打来一盆温水,浸了手帕,递与了绿凝,脸上是淡淡地担忧。

“怕什么。”绿凝接过手帕,拭了拭脸,不以为然地说道,“有夫人我在,还用得着怕起她们来?”

绿凝的话,让嫣翠与水珠儿不免诧异地愣在那里,许久才相互对望了一下,两个人的眼中,均是震惊与迟疑。

这到底,是不是她们的主子,是不是那位素来以多愁善感著称的容夫人呢?从前,夫人哪里会说得这些话来?她甚至是连话,也懒得与旁人说的。她只是对花说,对月说,对水说,对草说,甚至对着茶水说,嫣翠和水珠儿在她的眼睛里好像空气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而眼下,夫人竟然这样有担当,说起这样的话来,竟令两个人在惊异之中,生出了几许感动。

“不早了,去睡罢。”绿凝擦了脸,便对两个人说道。

“是,夫人。”嫣翠与水珠儿应了,便起身退下了。

绿凝看着两个人走出去,关了门,方才从榔妆台前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一股清风吹进来,窗外一轮弯月初上,宁静的月光淡淡洒下银辉,照得窗外那几株细高的竹子影影绰绰,更多了几分摇曳的风姿。绿凝便将双臂支撑在窗边,托腮抬起头凝望起那月儿来。

温柔的月,却总是变幻无常,婉若人生,有着那么多的无常与感慨。曾几何时,在这月光之下,皇兄总是拉着自己的手慢步。印象里,皇兄总是会陪在她的身边,任她如何撒娇,如何发脾气,都会无限纵容与宽容。她曾以为那是身为兄长的宽和,却不曾想,这种宽和慢慢地演变成了疯狂地占有与囚禁。

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婉若骄阳般的骄傲脸庞,婉若烈焰般燃烧着的眼眸,搅乱了绿凝原本宁静惬意的心情。

绿凝的眉微微皱了起来,不免心下感觉到烦乱,她站起身来,有心想要走到床边睡了,可是走到床边却又忽觉自己并没有半分想要睡的感觉。这样想着,绿凝突然间感觉到自己似乎根本无事可做。

这若大个府坻,绿凝既不曾与哪个有所交情,更不曾踏出这府坻半步,每日与笼中之鸟无甚分别,便更觉无趣。

她叹息一声,然后突然间抬头,清亮的眼眸里陡然升起一抹异样的光亮。

应该是朝着右边走。

绿凝停下来,张望了一下,然后依旧决定还是按着自己印象当中的方向走过去。好在在宫里的时候,绿凝经常都会从“碧云宫”里溜出去,在皇宫里四处游玩。甚至有几次,永嘉帝都是在树上找到了已经睡着的她,明明睡前是抱着树干的,睡醒之后,便是在自己的床塌之上抱着永嘉帝了。

绿凝停下来,很懊恼地怪自己怎么又想起了永嘉帝。但是…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毕竟是她认作了十七年的兄长,要她如何能够说忘就忘得掉呢?那自幼便相伴她左右的兄长,那自母后仙逝后便保护着她、守护着她的兄长呵…

绿凝摇了摇头,一头青丝在月光泛着荧荧的光辉,似是要将那些烦恼甩得一干二净。

脚下的小径一直向前延伸,两旁是近一人高的灌木丛,种着绿凝叫不出名字的花。这种花叶子茂盛葱郁,花朵却只是呈绿豆大小,一团团的聚成一簇,看上去倒有几分憨态,香气比之御花园里所种的花朵却芬芳了好几倍。这一路上,天空深邃,月色皎洁,树影婆娑,暗香涌动,又是从前所没有到过的。绿凝心里便多了几分冒险的欣喜,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这条小径,昨天在散步之时,确实是有走过的,按着印象之中的位置,应该再往前走,便可见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耳边已然传来叮咚的水声,潺潺水声催促着绿凝的脚步加快。

果然!穿过一这丛灌木,便见了绿凝想要寻的地方。

这便是了,隐藏在北靖侯府最深处的清泉。

绿凝最大的喜好,就是夜深之时,在御花园里游荡。皇室的御花园,通常都会隐藏着很多的秘密。如果你想,你便可以每天发现不同的有趣事情。永嘉帝曾经说过,表面越辉煌的地方,就会隐藏着更多的秘密,翻开那层金粉装饰,就会看到令你啼笑皆非的真相。想这北靖侯,乃是三朝元老,又是世袭的侯位,自老侯爷起便是威震四方的武将。单是这若大的侯爷府便几乎占据了京城除了皇宫外最显赫的位置,这里面藏着的秘密到底有多少,实在是令绿凝好奇与雀跃的事情。

就在昨儿,她发现了这里。在后花园层层的假山后面,竟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前行,通往了一个神秘的清泉!

007:碧水泉边与君逢(下)

绿凝欣喜地快奔过去,站在泉边,望着月光下粼粼而下的泉水,似是点点珍珠汇集而成散落下来。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引来的泉水,直接从一处假山上涌下,婉若一个小小的瀑布,于那下方,形成一处池水。慢慢地走到泉水前,阵阵清风带着清冷的水气迎面而来,让绿凝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就是这里了。

绿凝左右看看,深夜里的侯爷府是静谧的,而这处隐藏的地方便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场所,没有半分声音。只有阵阵虫鸣,伴着花影、树影在月光下摇曳。

慢慢地褪去罩衫,然后将雪白的中衣亦褪下,绿凝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试了下泉水。这泉水,比想象中的要更加的凉些,脚尖传来的清凉令绿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但是,冷颤过后,却有阵阵的清凉与舒适感觉传遍全身,平素里便喜凫水的绿凝便索性整只脚迈进了泉水之中,然后慢慢地走进清泉池中。

耳边有清泉在低吟轻唱,一轮明月在天空中洒下轻晖,轻吻着绿凝若美玉般光洁白皙的肌肤。清泉池波光粼粼,闪耀着月光的明亮,衬着绿凝的玲珑身姿,令她有如会发光般荧荧自姿。

将一头青丝浸在泉水中,任它有如绸缎般在水中轻轻飘荡,已然适应了这泉水清凉的绿凝心下欢喜不已,竟整个人钻进池水中,在水中畅游起来。耳边的淙淙声越来越近,绿产知道,那泉水必是就在自己的正上方了,她伸出手臂划动了一下泉水,然后修长的腿直立起来,轻盈地从泉水中站起。

绿凝微笑着看抬头,笑容,却顿时在脸上凝结。

她估计得没有错,眼前果然是那淙淙而下的清泉之水,只可惜,绿凝却万万没有想到,在那泉水之中,还立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这泉水,很显然是人工引来的,自上而下,水流很急,便形成了个小小的瀑布,月夜里,绿凝却根本没有发现这瀑布里一直站着一个男人,而这男人,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绿凝。

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紧贴在脸侧,脸庞轮廓分明,两道剑眉高挑,眼眸却深邃得有如深海般浩瀚,直挺的鼻子下,薄唇冷漠地紧抿在一起。修长的脖子,充满了男性力道的锁骨,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肌,紧致的腰身,而那腰身之下…

绿凝的视线慢慢地从这男人的脸向下看去,清冷的泉水浸没了他腰身以下的部位,只有这上半身,如此伟岸、挺拔。这是绿凝除了永嘉帝之外,所看到的第一个如此赤裸的男身,他的身材比之永嘉帝多了几分雄壮与魁梧,那身材之中,透出的是无尽的张力和隐隐的…狂野。

狂野吗?

绿凝轻轻地咬起下唇,自己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男人的身上有狂野的气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