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来背,”霸道的声音,那狂热有如烈马般不羁的眼神烁烁生辉,再一次出现在了绿凝的面前,“所有的罪过,朕来背。朕不怕下地狱,就算是天怒人怨,刀山火海,也不能让朕放弃对你的爱恋…”

心,像是破裂般的,传来彻骨的痛,让绿凝不由得闭上眼睛,连呼吸也疼痛难忍。

生是欢喜,亦是痛

001:桃花缤纷再相逢(上)

这肉身,到底是瘦弱,纵然绿凝已然附在这肉身上好几天了,但还是不能适应这种虚弱的感觉。

这几天来,嫣翠与水珠儿一直悉心地侍奉在左右,让绿凝生出了几许感动。

从前在宫里,世人都道她倍受皇上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后宫的嫔妃们也都见之眼红。但,守着一个禁忌的秘密,已经足以使她痛苦。永嘉那近似于疯狂的爱恋与偏执,还有那令人害怕的占有欲和保护欲,让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又恨又怕,从没有人这样贴心地为自己考虑,真心真意地为自己做那么多的事情。

从前,所有人都恨不能离绿凝远远儿的,却又不敢不诚惶诚恐地伴在左右,生怕绿凝有一个闪失,永嘉帝便要了他们的小命儿。而那些围绕在永嘉帝身边的女人们,则个个儿恨不能绿凝扭了脚,闪了腰,折断了手指头,恨不能绿凝马上消失在她们的眼前。

水珠儿说得对,所有人,都在默守着这样的一个秘密…

当朝的皇上,华南家族之中最年轻的一位皇帝,爱上了他的亲妹妹。

尽管,这里面有着她们所不知道的惊人的秘密。尽管,绿凝曾是那样的痛苦,那样希望可以用尽一切作为代价,去换取,换取永嘉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然而,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左右过去,便只能由这已然发生的痛苦延续着每一个今天折磨着自己,痛不欲生。

不过,幸好,绿凝终究是幸运的。那白虎说得对,眼下获得的这个肉身,便是绿凝盼了好久好久的、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另一个人生,另一种天地。无论这肉身曾受着怎样的欺负,过着怎样难过的日子,现在,她绿凝接手了这肉身,也接手了她的人生。

她要让她的生活从此变得多姿多彩,同时让自己过得更加的痛快和幸福。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她享受自由人生的阻碍!

容颜,是这肉身的名字。

容颜乃是苏州容员外的独女,因老侯爷生前曾受过容老员外的救命之恩,便许下诺言,若容员外身怀有孕的妻子诞下的是女婴,便将她许配给自己年方十四的长子洛瑾,作为未来的北靖侯之妻。争战过沙场的武将都将诺言看得比生命还要宝贵,所以在十六年以来,已然身继侯位的洛瑾虽然已经在老侯爷的安排下纳了偏房,却一直并未娶妻。只待容颜年满十六,方才迎娶进门。

只是,这位容小姐自幼饱读诗书,生性柔弱而善感,见风悲风,见月怜月,见到落花流水也要兀自伤感垂泪。身子骨儿更是有如拂柳般瘦不禁风,纵然生得沉鱼之姿,落雁之貌,却终究因她的善感与病弱的身体,在侯爷府不甚讨喜。尤其是那偏房迟采青,以入府早,又年长于容颜而完全不将容颜这个正室放在眼里。又见容颜进门这么久,也未与洛瑾同房,便愈发地欺负起容颜来,大有取而代之之意。所以嫣翠与水珠儿便格外的憎恶尺采青,三个人,大有水火不相容之势。

抑郁成疾的容颜,便日日思念家乡,茶饭不思,终于于那日在北靖侯府的莲花池边,悲泣着纵身跳入。

这便或许就是所谓的机缘巧合吧。同一日,两名命运不同的女子,同时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绿凝拜那白虎所助,到底寻到了自己的美梦,只是不知那位可怜的女子容颜,而今又在何处。莫不是,香魂果真飘回了苏州,去见她深深思念的父母去了么?

绿凝从这几日嫣翠与水珠儿的对话中,将容颜与这北靖侯府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心下便也有了几分底。连着几日的中药下去,身体也渐渐的受用了些,绿凝的食欲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北靖王府的饮食自然不比皇宫丰富精致,但到底是绿凝摆脱了束缚,重获了新生的开始,心情愉悦之下,连饭菜也变得格外可口起来。

“水珠儿,你瞧。”推开窗子的嫣翠突然指着窗外惊喜道,“今年春天的桃花儿竟然开得这么早。”

“我瞧瞧,”水珠急忙走过去,探头去看,然后欢喜地拍手叫道,“可真是,这才初几呀,就已经花得这样讨喜了,今年定是个好光景。”

“可不,”嫣翠开心地卷起袖子,笑道,“你快去把侯爷上回送来的白玉花瓶找来,我去折几枝开得最艳的桃花儿来,叫我们夫人也看个高兴。”

“好。”水珠儿连连点头。

“不用了。”青玄木雕刻而成的床塌之中,传来一声轻语。婉若玉珠跌落玉盘,轻柔而婉转。“本宫…本夫人亲自去看吧。”

“夫人?”嫣翠与水珠儿齐声惊讶地唤道。

却见那垂于床上的轻纱帷幔中,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这只手白若美玉,却柔若无骨,忒地惹人怜爱。嫣翠急忙奔过去,扶了那只手,这边水珠儿也慌忙将帷幔拉起,固定在床塌两边儿。

绿凝慢慢地坐了起来。

这几天,她有心想要起身走走,却都奈何这身子太过虚弱,根本无从着力。只今天感觉有了些气力,又听得嫣翠说外面的桃花已然开了,心中更是盼着出去走走才好,便坐起了身来。

“夫人,您大病初愈,还是应当多歇息罢。”水珠儿担忧地说道。

“不碍事,”绿凝轻笑,“终是要起来走走的,躺得久了,身子亦是乏得紧。”

绿凝的话让嫣翠与水珠儿都愣了一愣,两个人诧异地对望。

“难得夫人有此好兴致,”到底是嫣翠这丫头精明,立刻笑着说道,“水珠儿,快去打水,伺候夫人洗漱。”

“是。”水珠儿连连点头,转身便去打水。嫣翠则扶着绿凝起身,靠在了床边。

清水净面,又以绢丝拭干了水,嫣翠自拿了梳子与发饰,准备伺候绿凝梳头。

“哦,”绿凝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就不必太过麻烦了,只在院中走走,随便挽个半髻吧。”

“是。”尽管心中有些惊讶,嫣翠还是干脆地应着,手脚麻利地将绿凝的一头青丝一分为二,上半部挽了一个流云髻,只留一头青丝如瀑垂下。

出阁的女子,通常都要将长发全部盘起,只有未出阁的少女方才可挽半髻。这在民间,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容颜平素里一向对穿衣打扮不甚在意,所有打扮衣装都是嫣翠一手打理,今儿容颜自己提出意见来,倒着实让嫣翠吃了一惊。

“要戴哪个头花儿呢?”嫣翠捧着首饰盒子,挑挑拣拣,“要么,还是这个?”

说着,举起手来。

却见嫣翠手里捏着的,是一个镏金攒边儿的点翠金钗,钗头是一朵兰花儿,花朵工艺精巧,而那由湖蓝、藏青、碧水几色变幻的点翠色泽,微妙而夺目。

绿凝的心里顿时一沉。

“这是上回侯爷差人送来的,说是皇上御赐的宝物。不妨就它,如何?”嫣翠一边说,一边就要将这点翠金钗插于绿凝的发上。

“不要!”绿凝颤声叫着,猛然伸出手打开了嫣翠的手。金钗“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嫣翠与水珠儿都被惊得愣在了那里。

绿凝只觉自己的心咚咚跳个不停,气息也有些乱了。她闭上眼睛,慢慢地呼了口气,方才缓缓说道,“我不喜欢这种东西,拿首饰盒来,我自己挑挑。”

“是…是。”嫣翠回过神,立刻将首饰盒捧了过去。绿凝挑了挑,拣了个朴素的珠钗别于发上,然后便回身习惯性的朝着右边张望着。

然而,那里,却没有平素里站于床边替自己执铜镜的宫女,绿凝这才意识到,此时,已然非彼时了。

002:桃花缤纷再相逢(下)

绿凝习惯性的张望着,却已然不见了昔日立于右边执镜的宫女,才恍然自己竟然还执着于昨日的习惯,唇角,便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然而却在这时,有一面铜镜悄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绿凝怔了一怔,然后抬眼,望向执镜之人。但见嫣翠浅浅笑着,手执铜镜站在自己的面前。

绿凝心上涌上一阵感动,不禁以对嫣翠粲然一笑。这笑容,竟使得嫣翠看得愣了。

然而绿凝却并未发现嫣翠的异样,她低下头,去看那铜镜了。

这是绿凝第一次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这种感觉所带来的震惊,令绿凝完全呆在了那里。

白皙的脸庞,在铜镜的反光里,似是玉般晶莹光洁。一头青丝半挽,眼眸如泓似水,有如辰星,唇若桃瓣不点胭脂而红,眉不画而黛。最令人称奇的是,在眉心,有一朵婉若梅花般的印记,不知道是因何而形成,便由此更生出了几许灵秀妩媚。纵然如此纤细瘦弱,但到底秀美飘逸,清秀得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纵然在深宫之中长大,见识过如此众多的粉黛,三千佳丽,均是容貌出众才情出众之人,但到底多了些世故与风尘,远没有容颜这般婉若江南春雨般的娟秀与细腻。绿凝曾经的肉体,蛮算得上仪态万千,容姿秀美,因永嘉帝经常会携绿凝狩猎,更喜欢使她自由自在的奔跑玩乐,让绿凝婉若鹿般敏捷轻盈。曾有多少个蕃王世子都曾倾心于绿凝!但即使是如此,绿凝也不得不由衷叹服容颜的美丽,那若弱柳拂风的淡雅,想来是足以称得上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姿吧?

实在没有想到在这洛瑾的府上,还藏着如是可以倾倒众生的美人。

而自己,便竟是附在了这样一个出尘飘逸的女子身上了么?

“夫人?”见绿凝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嫣翠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嫣翠的呼唤让绿凝回过神来,抬眼见嫣翠与水珠儿眼里的疑惑,绿凝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来,是我太久不照镜的原故,一时,竟然有些失态了。”

“那可不是,”嫣翠急忙笑道,“夫人的容貌堪比天仙,莫说是夫人自己,便是我们这些下人,见了夫人也要失神好一会子的。”

嫣翠的话,透着一股子顽皮的认真劲儿,让绿凝禁不住笑了出来。她在水珠儿的搀扶下站起身,又挑了件水绿色的纱裙罩衫,方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太久待在房里,此时便觉阳光格外地明亮。

北靖侯府的后花园,自然不能与御花园相提并论。但北靖侯府却自有一派幽静与别致。那路边的青草散着点点金黄的碎花,那不远处泛着波光的人工湖上浮着片片的莲叶,那蜿蜒曲折的小径上散落着点点缤纷的落英,那前方一片明艳的桃花开得耀眼而可人。清风徐徐,吹来阵阵清香,令绿凝分外沉醉。

犹记得曾经游园之时,有众臣围绕,一路阿谀逢迎,变着法儿的说着俏皮话儿;宫女太监们排成一排,个个儿低首敛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而那些侍卫们则个个儿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这些主子们遭遇任何不测。任何话都是有着深层的含义的,任何话之在说出前都斟酌再三。有人可以在这次游园里,因一句话而鱼跃龙门;也有人会在这次游园里,因一句话而惹来杀身之祸。

这些人之中,或许只有绿凝可以随心所欲,但当她慢慢地懂事,那天真无邪的世界便攸然将她抛了出去。女人们妒恨的眼神牢牢地盯着自己,下人们异样的目光若有若无,而永嘉帝那炽热地眼眸则深深地凝望。这些,都让曾活泼快乐的绿凝变得日渐沉默。

而今,却是果真的自在自由了起来。

绿凝由衷地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快乐与轻松,脚步也不由得欢快了起来。一路与嫣翠和水珠儿说笑着,便不觉间走入了这片盛开着明艳桃花儿的桃树下。

清风吹来,带着馨香的桃瓣悠然飘落,空气里都弥漫着慵懒的芬芳。绿凝站在树下,阳光穿过枝头,在绿凝的脸上、身上洒下花影斑驳。绿凝微笑着抬起头,任纷纷飘落的桃瓣轻轻落在脸上,很痒的感觉。

突然,身边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几匹快马由远而近。

“侯爷,二公子!”嫣翠与水珠儿惊声唤道,立刻躬身行李。

绿凝望去,却见身边的小径上站着几个骑马之人。为首的是名身材伟岸的男子,跨下一匹黑色战马俊美异常,一头长发有如墨染,被银冠高高束起,两道剑眉高挑,眉下一双眼眸有如深海般深邃而宁静。直挺的鼻子下,一张薄唇紧抿,给了这张脸庞以坚毅与沉静。雪白的中衣显得他的颈子格外修长,藏青色的长袍显得他的肩膀宽阔。这样的一个男人,阳光似乎都被他全部吸了进去,然后散发出属于他的气息。虽然并不令人感觉到压迫与可怕,却又不容忽视。

“洛瑾?”绿凝皱眉唤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不已。嫣翠立刻慌了神,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惊慌地看了看洛瑾,又看了看绿凝。

洛瑾的剑眉,却微微地轻颦,目光,定定地落在了绿凝的身上。

徐徐清风,花雨乱舞,衣袂飘飞。水绿的长裙,衬得眼前的女子肤如初雪,而花影斑驳点缀着她的倩影婀娜。只是,这双眼眸中的神采,似乎,与往日不同。

绿凝抬起头,皱着眉与洛瑾对视。

往昔的一幕突然浮现在眼前。

“大胆!”娇声轻斥,一股清香裹着厉风袭来,“哪里来的乱臣贼子,竟敢偷窥!”

然而眼前的人,却只是一闪,便躲过了绿凝的巴掌。然后旋身站在不远处,一脸镇定的立在那里,浓眉紧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绿凝。

“混账!”绿凝的脸攸地涨得通红,她愤然抬起腿来,径自踢去。

“公主!”

“公主殿下!”

“公主,您的腿。”

人没有踢到,身边的宫女们却慌成一团,立刻惊恐地一拥而上,用手里的衣服替绿凝遮住了裸露出来的修长的玉腿。

那男人正是眼下的这幅样子,冷漠着,淡然地瞟着绿凝的玉腿,像是完全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神色,令人为之气结。

深邃而深远的眼眸,波澜不惊,漠然望着绿凝。

潜伏在心中已久的憎恶之情,汹涌而来,令绿凝情不自禁地对洛瑾怒目而视。

“哟,嫂子可是好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绿凝猛然唤醒,蓦然回神间,却见一道银白人影出现在眼前。

银色长袍在阳光下烁烁生辉,映着一张俊美脸庞。一头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飞扬,只被一道嵌着绿宝石的银色抹额束着,若远山的眉下,是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竟生得唇红齿白,玉面含春,只教人看了却舍不得移开眼眸。

“嫂嫂?”那少年唤着,从马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到绿凝的面前,笑嘻嘻地伸手牵起一缕绿凝的青丝来,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还是嫂子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003:曾几何时爱上你

这样亲密的举动,结结实实的让绿凝唬了一大跳。她慌忙倒退一步,条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扫开了那少年的手。

少年,便也便绿凝唬得愣在了那里,诧异地望着满脸警戒的绿凝。

“洛枫。”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响起,洛瑾低低唤了一声。

“啊,”少年应了一声,这才从刚才的诧异里回过神来,又马上恢复了常态,笑道,“洛枫实在是惦念嫂嫂的病情,却又不方便前去探望。而今见了,自然想要与嫂嫂亲近亲近。嫂子可莫怪洛枫失礼呀。”

洛枫。

绿凝的心念动了动。曾听水珠儿提起过,洛枫乃是侯爷府的二公子,因为是庶出,便没有得到世袭的侯位资格。老侯爷仙逝以后,夫人也相继逝世,而今若大个侯爷府,唯有老太君、洛枫的娘亲—三姨娘,还有位从未生子的四姨娘这几位长辈了。不过,听嫣翠与水珠儿言谈之间的意思,倒是三姨娘和洛枫这对母子,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

于是绿凝便慢慢地收敛了方才不快神色,款款倾身,道了个万福,轻声道:“见过小叔。”

“嫂嫂不必多礼,”洛枫的脸上这才露出释然笑意,他连连摆手,笑道,“还是怪我太过贪玩,嫂嫂别见怪才是。”

绿凝淡淡的牵动唇角,没有说话。

“走吧,还要去面圣。”洛瑾说道。

“是。”洛枫应着,纵身跳上马去,对绿凝拱手道,“嫂嫂,我与大哥就先行一步了。”

绿凝微笑着,轻轻颌首。心中,却因着那一句“面圣”而微微地为颤了一颤。

洛瑾的目光轻轻地掠过绿凝,然后在侍卫的簇拥下与洛枫策马疾驰而去。

去面圣么。

现在的他,会在做什么…

“像是明亮的启明星,像是太阳一样的皇帝哟,绿凝公主,您就像是月亮,与皇上是我们华南王朝最耀眼的骄傲。”乳娘刘嬷嬷总是在为绿凝梳头的时候这样说。

然而,太阳与月亮是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片蓝天下的,就像是黑夜与白昼,永远不可能有所交集。

然而,那骄傲而又桀骜不驯的太阳呵,总是想要逆天而行。

“会醒来么。”

若大的正阳宫,似是可以听得到回音般空旷,明黄的龙袍衬着永嘉帝挺拔的身姿,飞扬的神采,如炬的双眸,双唇圆润。民间盛传着一句话:潘安还家去,还看永嘉帝。话虽粗鄙,却淳朴地赞美着他们的皇帝—华南家族最年轻、最俊美的皇帝。难怪那些宫里上了年岁的嬷嬷们都说,永嘉帝,是所有皇帝中穿龙袍最好看的一位。那灿若朝阳的明黄将他王者的霸气诠释得淋漓尽致,此刻,这位骄傲的王者,却眉头紧锁,深深地凝望着床塌上静卧着的少女。

这少女看上去大约十七岁左右的年纪,容貌清丽,似是睡着了一般,眼眸紧闭,静静地躺在那里。

永嘉帝伸出手,轻轻执起了少女的手,握在掌心,神色担忧而又温柔地凝望着少女的脸庞。

“回皇上,按着常理,应该是不出三日。可是公主却已然七日未醒了,这着实是很令小仙费解。”永嘉帝的身后,站着一个又瘦又小的老道,稀稀松松地一把山羊胡子蓄在他的下巴上,显得异常的滑稽。这老道眨了眨小眼睛,眼中蛮是充满了疑惑。

“李鹤,你莫不是在编谎话哄朕吧。”永嘉帝的声音陡然间冰冷下来,他微侧过头,眼眸低垂,纵然敛住了他眼中的锋芒,却兀地令李鹤的心刹那间慌张了起来。

“不敢,小仙不敢!”李鹤立刻“扑通”一声跪倒,连声音也发了颤。“小仙一心一意为皇上做事,对皇上忠心耿耿,如何能做欺骗皇上的事情!小仙近日会请教家师将公主唤醒的方法,就算是拼尽全力,小仙也会将公主救醒,还请皇上放心!”

空气里冻结的冰冷,似乎是慢慢的减退,永嘉帝慢慢地合拢了双眸,呼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下去吧。”

“谢皇上,谢皇上。”李鹤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走了出去。

到底什么时候,你会醒过来,回到朕的身边?永嘉帝执起那只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眼眸深处,是汹涌而来的思念与痛苦。

凝儿,朕说过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会把你从朕的身边抢走。不论是生,还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什么事,顺海。”永嘉帝突然直起了身子,问道。

“皇上。”于那帷幔之中走出了一个圆圆滚滚的胖太监,笑眯眯地一双眼嵌在馒头样的胖脸上,看上去倒有几分讨喜。他举着一个红漆木雕花儿的盒子,毕恭毕敬地走到永嘉帝面前,说道,“工匠们已然将绿凝公主的点翠首饰制作好了,还请皇上您过目。”

永嘉帝的面色稍缓,便伸出手,将那木花儿盒子拿了过来。

轻启盒盖,便有五色霞光迸发而出,映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永嘉帝黑亮的眼眸微眯了眯,然后伸手,轻轻将盒中之物取出。那是一件黄金的点翠头面,澄黄的质地,点缀着若大一颗祖母绿宝石,宝石周围点缀着层层婉若湖水涟漪般的翠绿,层层变幻着耀目的光彩,与那颗若大的祖母绿宝石相映辉。永嘉帝慢慢地,将那头面佩戴于少女的青丝之上。又将那盒中的耳环、头钗等发饰一一戴上。他的动作既轻且柔,像是怕稍一用力便会弄得那少女似的。

“皇上与公主兄妹情深,实在令人感动。”顺海躬身笑道。

兄妹情深。

永嘉帝的唇角斜斜地上扬,扬成一个讽刺地弧度。

当朝长公主,永嘉帝的同胞妹妹,最受皇上疼爱,最受皇上宠爱的妹妹。作为华南王朝最年轻的一位皇帝,十四岁便登基的他有着令人恐惧的铁腕式手段,和一个身为皇帝敏锐的头脑。他知道什么样的臣子该用,什么样的不该用。文韬武略,才子小人,年轻的永嘉帝像是高明的棋手,运筹帷幄。永嘉这一年号,在短短的三年里尽享盛世太平,国力日益强大。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位皇帝,他的心里却深深的藏着两个秘密。

两个秘密,就像是刻在命运天平上的文字,一左一右。哪一个都必需存在,才能让它不至于失衡,才能让它稳稳地埋藏在他的心里。

如今,这个天平马上就要失衡了。他最爱的人,最深爱的人,也是最想要逃离他身边的人,即将从他的生命里消失。这要让他怎么承受?

“皇兄,我的手划了一下,好疼呢。”记忆深处,还是那稚嫩的童声,举起的一根小小指头婉如青葱,令人心动。他轻轻握了那只小手,放到唇边,吻着。

“皇兄给凝儿亲亲,就不疼了哦。”

他们的母后—玉孝皇后仙逝之时,年仅三十一岁。若大的皇宫里,没有人疼他们这对可怜的兄妹,纵然当时的他贵为太子,纵然当时他是那样骄傲。到底是因为对她的爱护和疼爱,才让他越陷越深,不可自拔,还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他在她的身上倾入了太多的爱,以至于在得知那个秘密的时候,仿佛喜从天降,让本应难过的他欣喜不已。

“永嘉,你要答应母后,以后,好好地照顾凝儿。”犹记那时,母后紧紧地抓着永嘉帝的手,她的目光坚毅而执着。那眼神里的神情,令永嘉帝竟起了一股子隐隐的忐忑与不安。

“用生命,来保护她,永远永远不要将她舍弃。给她幸福,给她依靠。”母后说着,眼中慢慢地笼上一层迷雾,“永嘉,答应母后。不惜用你的生命,来保护绿凝!”

要他如何不答应?这十几年一直折磨于心的牵挂与痛苦,竟在那一瞬间得到了释然。

她注定是他的,永嘉帝欣喜而又欣慰。然而,到底还是要离开自己么?凝儿,难道朕还不够爱你么?永嘉帝的眼眸深沉下去,痛苦,慢慢地浮现。

“皇上”顺海笑眯眯地躬身,适时插话道,“礼部侍郎张春荣正在监管‘碧云宫’的修缮事宜,不出半月,便可恢复元样。而且,已经照着皇上的旨意吩咐过了,‘碧云宫’里所有的一花一草一木,都要按着原来的样子,半点改动也不许有的。”

“嗯。”永嘉帝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