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经事的丫头,”绿凝鼻子虽然微酸,脸上却祥装愠怒,嗔道,“我是你们主子,哪里会让你们受委屈?只要有主子在,看哪个敢待见你们!”

一语既出,让嫣翠与水珠儿都微微愣了愣。两个人都怔怔地看着绿凝,看了半晌,连眼睛都慢慢湿润起来。

“看看什么时辰了,我这会子倒有些饿了,”绿凝清了清嗓子,笑道,“那玫瑰花儿蒸糕可还有些?”

“有的,”嫣翠立刻吸了吸鼻子,转身去拿桌上的食盒,“我还给夫人您留了好几块儿呢。”

“我去为端茶。”水珠儿也立刻别过头走向门口。

“端什么茶,可有我的份?”门外响起一个调皮的声音,让刚走到门口的水珠儿唬了一跳,挑起门帘,便见一个青衣的小厮,笑嘻嘻地站在门外。

“茗香?”水珠儿诧异道,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红,“你怎么在这儿?”

“我当然是奉我家主子的命来的。”门外的小厮朗声笑道。

003:侯府夜宴(下)*二更*

**从今天起每日两更,散花,哦耶!**

又是个奉主子命来的?

绿凝的心中犹生疑虑,她转头看过去,却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小厮。这小厮乃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十分讨喜。站在那里,手中托着一个锦盒,满面笑容看向屋内道:“茗香见过夫人。”

绿凝点了点头,心中思量着,尚不知这小厮到底是谁家的下人。他只站在门外,似乎是没有想要进门的意思,而水珠儿亦未见往里让他,想来必是不方便的,当下便也没有说“请”。

茗香果然没有进来,只是将手上的锦盒举起,笑道:“夫人,我家二少爷说,老太君想着晚上要看夫人抚琴,亦要夫人与凝香小姐比比小楷为晚宴祝兴,便托我把这个送来。”

水珠儿将那锦盒接了过来,抬眼望了望茗香,见茗香一双黑亮眼眸亦是含笑望着自己,脸不由得红了红,急忙转身走进屋里,呈与了绿凝。

绿凝伸手打开了锦盒,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便微笑着转头对那茗香笑道:“多谢你家二少爷,夫人我就笑纳了。”

说着,又笑对水珠儿道:“如是厚礼,夫人我还真是无以回赠,只让水珠儿替我送送这位小哥罢。”

水珠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使得嫣翠在旁也差点轻笑出声,害得水珠儿半嗔半羞地咬嘴唇瞪了嫣翠一眼,应着转身去了。

绿凝慢慢站起,走到案前,将那锦盒的盖子拿了下来,细细看着锦盒所盛之物。

却见那锦盒中,装着一支毛笔,和一笺楹花小楷净水宣。取出那支笔来,便知此是上等的湖笔。乃是以潇湘竹为笔身,缀以晶莹象牙为饰,笔毛浑圆而锋利,一见便知绝非凡品。而那楹花小楷净水宣,据说这楹花小楷净水宣乃是取自一种十分美丽的花朵—楹花,这楹花养植三年方能开花,一年只花一次花,取其精华,亦只够制成几页净水宣。想要制成一整笺,需要三年时间。况且这楹花小楷净水宣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找遍中原,会此手艺的匠人只是凤毛麟角,本是某地进贡至宫内的圣品,十分难求,在宫内,亦只有受宠的妃子才有一小笺。想当年在宫中之时,永嘉帝曾赐予了绿凝五笺,为此,惹得后宫嫔妃一片不满之声,更惹出了一场更大的麻烦之事。在宫中已然是如此珍贵之宣,民间便更是禁忌之物。

而今…为何洛枫会有整整一笺楹花小楷净水宣呢?

莫不是,这侯爷府,已然与宫内所使之物无甚区别了?况且,又这样大大方方的送予了自己?绿凝的心上,慢慢笼上异样感觉,她有一种预感,这侯爷府,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夫人?”嫣翠在一旁轻唤,令绿凝攸然回过神来,脸上顿时浮上笑容,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今儿的晚宴,都会有什么人去呢?”

“这个呀,想是全都会去的。”嫣翠想了想,说道,“那三姨娘是必去的,这事,八成就是她撺掇的。这三姨娘平素里最喜欢撺掇热闹,老太君准是经了她的建议。那四姨娘亦是会到场,想这四姨娘,乃是那郑老太君的表亲,虽然平素里不喜张扬,便明里暗里可受宠着呢。想那二夫人,也是必去无疑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夫人您可要防着她。嗯,想那凝香小姐方才回府不到半月,刚儿茗香不是说,今儿晚上她想与夫人您写写小楷么?想来,准会热闹的。”

凝香?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凝”字之时,绿凝的心便攸然下沉。

已经过了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字了?以至于,绿凝似乎都全然忘记了自己的错别字。除了梦里耳边还时常响起那个人的阵阵呼唤,那个字,像是有种奇异的力量,只要轻轻一想,就会径直落入心里,沉到心底,落在那个最疼的地方。

“夫人?”见绿凝脸色有恙,嫣翠急忙伸手轻扶住绿凝,关切地呼唤。

“哦。”绿凝回过神,笑了笑,“我与凝香,比试小楷,恐会不便罢?”

“这个,奴婢倒是认为无妨。”嫣翠体贴地说道,“夫人大可不必为此而挂心。那凝香小姐,本就是侯爷的同胞妹妹。侯爷与凝香小姐兄妹情深,很是照顾。只是凝香小姐身体柔弱,素来多病。在凝香小姐十一岁之时,送到了泉州的某位名医之处调养,最近方才刚刚回来。身子骨儿,精神头儿果然好了很多,在那医馆,侯爷亦请了名师教授小姐诗词歌赋,只是深山之中没有女眷,小姐素来无趣,又听说夫人您擅长小楷,一直想着与夫人您一较高低呢。”

原来,是他的妹妹。

绿凝恍然大悟,却又因着嫣翠那一句“兄妹情深”,而微微心痛了一下。

想要摆脱昨日的心结,需要多久?

绿凝微微苦笑。

刚一入夜,便有下人挑灯来请了。

绿凝拣了件朴素的水色长裙穿着,外罩银色轻纱罩衣,罩衣上有婀娜莲花儿飘逸绽放,一头青丝半挽,垂衣腰间,素面未施一点妆容,只挑了朵芙蓉花儿别于发上,便在嫣翠和水珠儿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向冼莲湖。

天空澄清,一轮明月高高挂于天上,静静洒下万道银辉,竟使得这夜亦明亮幽静了几分。

远远儿的,便已然瞧见那冼莲湖了。因晚上的夜宴,冼莲湖边挑着一个个烟盏,照得树影与花影轻轻摇曳,那湖中有大片茶叶,朵朵莲花儿随着夜风轻轻而舞,于那湖中有绰绰月影,与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辉。

湖边的冼莲亭上更是灯火辉煌,人影绰约,绿凝慢慢地走得近了,方才看清眼前的一派景象。

在那冼莲亭中有一张若大的石桌,于最上首,端坐着一位银发的老妇。这位老妇气色红润,一头银丝均向上盘起,挽成高髻,额头束着黄金琉璃抹额,身着藕合色对襟长衫,上绣金色牡丹花儿,更映得她面相饱满,气质高贵。想来,这必是众人口中所称的郑老太君无疑了。

在郑老太君旁边,是一袭银色长袍的洛瑾。银色的头冠将一头黑发束起,剑眉下的黑眸含着淡淡笑意,那直挺的鼻子下面,棱角分明的唇微微上扬,雪白的长衫被一条水墨莽纹腰带束着,外罩银色长袍,与平素里的洛瑾完全不同,没了往日绿凝所见的霸道气势,反而多了几分平和与怡然。

在洛瑾与郑老太君中间,一个女子正在为郑老太君斟茶。但见这女子一双细长眼眸向上挑着,点着朱红胭脂,头上梳着流云髻,发上戴着黄金步摇,额上贴黄金八宝头面,发后别着大朵的芙蓉花儿。她穿着绛色双蝶对襟小袄,下着春色百花长裙,十指尖尖,染得通红,一对儿黄金镯子叮咚作响。

一抹微笑不自觉地出现在绿凝的唇角,这人,不必看便也知晓是谁了。

“夫人来了。”站在郑老太君身边的红药第一个发现了绿凝,便立刻张口笑道。

一桌的人全部抬起头来,朝着绿凝的方向看过来。

绿凝便加快了步伐上前,俯身下拜,口中笑道:“容颜见过老太君,见过两位姨娘。”

含着笑的声音如此婉转,若莺啼,似清泉叮咚,令人闻之便生喜悦之情。这样的声音,倒教在场之人无不惊奇起来。

“起来罢。”郑老太君说着,又冲绿凝招手,“过来,给我看看。前儿说你身子骨又不舒服了?”

绿凝款款站起身来,举步,朝着郑老太君走去。

郑老太君将绿凝唤到身边,抓了她的手,抬眼细细看去。但见眼前这孙媳娇柔一袭女儿态,眉入鬃梢,一双美目间似有濛濛水汽游走于其间,漾出涓涓柔情似水。那眉间的一朵花形印记使得这张精巧脸庞显出几许妩媚,而那未点胭脂的樱唇含着淡淡笑意,竟令人观之生出若许的怜意来。这样的一个人儿,穿着却并不招摇,一件朴素的银白长裙,一件轻纱罩衫,却忒地令她清秀飘逸,十分惹人怜爱。

“多谢老太君惦念,托您的福,休养了一阵子,已然好了的。”绿凝微笑着说道。

如此清脆利落的回答,倒叫郑老太君心中升起了几许愉悦。平素里都道这容颜是个只知道哭泣的柔弱性子,今儿想来是也学得乖巧了?知道说些体面的话儿了。

“嗯,好了,就好。”郑老太君点头,“若是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跟我说。调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是,”绿凝笑着点头,“颜儿正是要依老太君的吩咐,好生的调养身子,多陪陪您,多孝顺您呢。”

这样的一席话说得郑老太君喜笑颜开,再看绿凝,便更觉心中欢喜,遂道:“去,挨着你家侯爷坐去,离我也近点儿,陪我说说话。”

005:冼莲亭初见洛凝香**一更**

郑老太君让容颜多陪自己说说话儿,这样的亲昵感觉使得在座之人无一不愣了愣。

绿凝,却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落座之时,绿凝与洛瑾衣衫相擦。绿凝抬眼,便见洛瑾一双深邃双眸望向自己,那双眼睛婉若深夜幽远沉静,却似有寒星闪耀无端的令人心动。四目相对,绿凝却不经意地想起了那日在泉水旁的相遇,洛瑾赤裸的身体和他的雄健再一眼浮在眼前,令她的脸攸地红了起来,便急急地转过脸,低下头去。

见绿凝坐在了郑老太君的旁边,站在一旁的迟采青脸色攸地沉了下去。站在那里,愤愤地瞪着绿凝。

“青儿,也坐罢。”坐在郑老太君右手边的一位妇人扬声道。

绿凝看过去,见在郑老太君左边,端坐着一个妇人。这女人大约四十左右岁年纪,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微垂,鼻直若鹰钩,倒令原本看上去周正的脸庞多了几分阴郁。她穿着翡翠色琵琶襟上衣,盘金彩绣棉衣裙,项上戴着玛瑙珠链,手上是枚翠绿的宝石戒指。此刻,这妇人正垂着眼眸,冷着张脸坐在那里。

绿凝的心中微动,转头,顺着桌边看下去,但见这身着翡翠色衣衫的妇人旁边,坐着的是位较为年轻些的妇人。这位妇人倒是生得丰润冶丽,虽然称不上容貌秀美,但倒也端庄可亲。

绿凝暗暗思量着,料想那年长一些的妇人,想必便是洛枫的娘亲—三姨娘了。而这位年轻些的,许就是三姨娘。于是绿凝便朝着这四姨娘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四姨娘,亦报以同样和善的笑容。

这迟采青被三姨娘唤着,方才略略有了台阶下。这才放下了酒壶,又犹豫了一下,方才忿忿地坐在了最下首。

绿凝微动眼帘,瞧见那迟采青正在瞪着自己,不免轻轻牵动唇角,将视线轻飘飘地移走,落在了不远处的冼莲湖。

湖中大片的莲叶在夜风中摇曳,那莲叶上有水珠儿晶莹,似是沾了月光般璀璨得令人目眩。在“碧云宫”,也有一个硕大的人工湖,那是属于绿凝自己的莲花湖。满湖的青莲摇曳生姿,湖中有小舟荡漾其上,在湖心有一座汉白玉的亭子,亭子玲珑秀美,荡舟其上,婉若行走于仙境,令人格外心神愉悦。永嘉帝最喜欢在月夜里与绿凝荡舟在莲花湖,那时的绿凝年纪尚幼,看不懂永嘉帝眼眸深处的柔情,更体会不到那紧握着自己柔荑的大手传递出的热望。她总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永嘉帝,那双眼睛里带着对父对兄的仰慕,带着对永嘉帝的依恋与信赖。这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可以保护自己的哥哥,比谁都强大,比谁都有力,比谁都温暖的哥哥。他的身体里流着与她相同的血液,让她怎么能不信任他?

只是,却从不想…

“老太君,凝香小姐来了。”红药含笑的声音响起,众人便皆举目望去。

但见夜色里,一位翩翩佳人在几位下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这是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年纪绝超不过十四岁,生得肌肤晶莹,清秀异常。青碧色的对襟羽纱衣裳,轻盈而飘逸,愈发显得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令人不免联想起那句“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来。

这少女才走到近前,便轻笑着,俯了俯身,道:“凝香给老祖宗请安。”

“快起来。”郑老太君急忙伸手,道,“夜风凉,怎么也不穿个罩衣出来?虽说是夏日,但终究是要仔细些。”

这边便有一位丫头扶着,走到了郑老太君的面前。

“凝香这一番调养回来,倒是愈发的俊俏了。”方才还冷着脸的三姨娘,此刻便像春风拂过的花儿,攸然绽放。她站起来,拉过了凝香,坐在了自己和郑老太君的中间。

“三姨娘谬赞了,多亏那神医照料凝香,方才把凝香的身子调理得好些。”凝香笑着说道,视线又攸然落在了绿凝的身上。

视线相遇,两个人的目光里,都掠过了一丝惊艳。绿凝心中暗道,如此清秀美丽的人儿,恐是世间难得,偏又如是瘦弱令人怜惜,恨不能好好疼爱一番。而凝香则暗暗思量,都道这位嫂夫人是个只知道悲风伤月的痴女,谁道今日一见却也如天仙般俊秀,与自己的兄长坐在一处,倒更有番郎才女貌的感觉了。下当,心中昔日对绿凝的见解又减少了几分。

“嫂嫂的身子,可是好些了?”凝香一边打量着绿凝,一边问道。

“都是托老祖宗的福,好得多了。”绿凝淡淡笑着应道。

凝香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了洛瑾的身上,然后惊奇道:“怎么哥哥今儿与嫂嫂是商量好了,同穿这同一色的衣服来的?”

一番话说得绿凝也不由得转头望去,这才反应过来,今儿洛瑾倒果真是穿着银白的袍子,与自己的轻纱罩衫果真般配无疑。当下,脸便微微地红了一红。在一旁的迟采青却微微地怔了一怔,将二人细细看了一番,脸色便不免又阴沉了几分。

“都道是夫唱妇随,夫妻二人,当然是有这个默契。”清朗朗一声笑,伴着一袭银衫,洛枫摇着一纸白扇悠然走来。此时月升正空,灯光璀璨,照得白衫有如荧荧放光般,更映得如是人儿如玉似花,熬是美艳好看。洛枫摇着纸扇望着绿凝,璨然笑道,“我今儿这件袍子,也跟着凑个热闹,虽是白了些,但终究相差不多,也算是与大哥有个默契了。”

洛枫的话让在场之人都笑了出来,却只有绿凝的心微微沉了一沉。

“二哥休要乱讲,”凝香脆生生地笑道,“你那件衣服岂止是白了些,简直太过白了。我看你呀,快快坐下来,待会子吃酒的时候自罚一杯方才对呢。”

洛枫只是哈哈一笑,与郑老太君拜了一拜,笑道,“老祖宗,您瞧,我这刚到,就被人欺负了去呢。”

郑老太君亦是乐呵呵地,唤着洛枫坐下来。如此月夜,清风习习,满堂欢笑,使得这郑老太君满心欢喜。又见这在座的孙儿们个个儿如花似玉,忒地讨喜。她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高兴得连嘴也合不拢。

我瞧着,我们的老祖宗光看这些个如玉的人儿就饱了,许是连饭也不用吃了。”四姨娘看着老太君,笑了出来。

郑老太君亦是哈哈大笑,摆手道:“瞧我这老糊涂,把正事都给忘记了。”

“老祖宗哪里是糊涂,分明是瞧着在座的人儿秀色可餐,连酒也忘了。”尽管看着坐在那里的绿凝、洛瑾、凝香与洛枫四人婉若玉人般俊俏生姿,心中泛起阵阵不悦,但迟采青还是笑着朗声说道。

这一袭话,倒是哄得凝香最先不好意思起来,只执了郑老太君的胳膊摇了一摇,道:“我的老祖宗,可不许他们这样笑我。您快点唤他们上酒,省得有人馋酒吃呢。”

郑老太君给摇得高兴,不免伸手拍了拍凝香的手,连连点头:“好,好。我唤他们上酒,让他们喝个够。”

说罢,便吩咐红药道:“红药,叫他们快把酒菜都端上来。”

这边红药应了,挥手召唤在旁边静侯的丫头下人们去端酒菜,在坐的主子们,则凝神相互留意了起来。

006:才华初露**两更**

绿凝静静端坐在桌边,双目微垂,并不斜视。但心下早已然了解,这一桌人的视线已然若有意若无意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便抬起头来,盈盈一双含笑美目,朝着四周所坐之人看了一圈。清澄目光所看之处,那些视线便纷纷躲避着,不再敢直视。唯有那一双黑亮眼眸的桃花眼,目光烁烁地与自己对视着。

洛枫,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里,亦有着股子深藏不露的意味,令人无端地心悸。绿凝,便将视线收了回去,落在了桌面儿上。

先有几道菜肴端了上来,香气四溢,绿凝看去,却是八宝咸香鸭、紫玉珊瑚笋、珍珠玉耳菜几样。闻之,还算是清淡,想来必也是个有些手艺的厨子做的。慢慢儿的,各样菜品便逐一上得齐了。

“咦,这菜都上得齐了,如何不见酒来?”洛枫奇怪地问道。

“是呀,”三姨娘亦惊奇,“莫不是,老太君您舍不得酒与我们吃?”

郑老太君却只是呵呵一笑,伸手摇了一摇,道:“今儿是有酒,还是上等的好酒。不过,这酒可不在我这儿。”

“咦,老祖宗,您请我们来吃酒,却为何说酒不在您这儿?”迟采青亦惊奇地问道。

“哎哟,我的老祖宗,您就别卖关子了。”凝香缠住了郑老太君,撒着娇问道,“快说说,酒在哪儿呢?”

“酒呀,”郑老太君拖着长音,指了指洛瑾,笑道,“在你哥那儿呢。”

“在侯爷这儿?”迟采青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朝着洛瑾望去,脸上的阴云亦一扫而光,兴冲冲问道,“侯爷,这酒,会是何等的好酒,藏得这样严实的?”

“是呀,哥哥,”凝香亦问道,“快把酒拿出来尝尝嘛。”

谁知洛瑾,却只是微微一笑,张口道:“喝酒可以,只是这酒可不是谁都能喝上的。”

“侯爷,如何有酒还不给我们吃的?”迟采青陡地放柔了声音,故做嗔相,挑眼看着洛瑾。

嫣翠瞧着这迟采青的模样早已经受不住了,恨不能上前啐她一口去,却见迟采青身后的大丫头盼儿与三姨娘的丫头水月正恨恨地瞪着自己,便深吸了一口气,傲然扬头回瞪了过去。这边洛瑾并没有理会迟采青的暧昧眼神,只是稳稳地端坐在那里,含笑看着众人。

“瑾儿,难道这酒,连我们两个姨娘都是吃不着的?”三姨娘扯动唇角,干巴巴地露出一个笑容。

“姨娘不必恼火,”洛瑾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波澜,依旧淡然笑道,“这酒如何不给两位姨娘吃?酒自是要吃的,只是,看谁先吃第一杯。”

“这也是我的意思。”郑老太君扬声道,使得三姨娘立刻低下了头去,颌首不语。“红药,你先去抬酒端来。”

“是。”红药应着,自取了一个托盘,款款端来。那托盘上用红绸盖着一只酒瓶,看似饱满的形状,底边露出半截圆圆的底座,深褐色的陶质质地,让人不禁想要猜测到底那是瓶什么样的好酒。

“今儿这酒呀,可是皇上御赐的上等玉娇奴。”郑老太君得意洋洋地说道,“乃是昨儿瑾儿拿来孝敬我的。我想着你们几只馋嘴的猫儿定是想要尝尝的,所以就便宜你们几个了。”

“念奴娇?”洛枫最先惊诧道,“可是那‘中原女儿红,边关念奴娇’中所称的‘念奴娇’?”

“嗯,还是我枫儿有见识。”郑老太君赞赏地看向洛枫,点头道,“御赐的好酒,如何不会是那念奴娇?”

“难道,这念奴娇还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不成?”坐在一旁的三姨娘好奇地问道。

“三姨娘莫不是连念奴娇都不晓得的么?”凝香挑眉轻笑着问三姨娘。

见三姨娘的面色微微红了红,绿凝急忙淡然一笑,道:“这念奴娇原本便非我中原之酒,三姨娘不知道,也是难免。它毕竟不似女儿红般家喻户晓。”

“哦?”凝香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向容颜,道,“那可否请嫂嫂说说这念奴娇的来历呢?”

“这…”绿凝沉吟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洛瑾的身上。

似是察觉到绿凝在看自己,洛瑾转过头,目光不期与绿凝相遇。

为什么,此刻,自己会看向洛瑾?是因为,在这肉身的潜意识之中,便觉得这洛瑾方才是这一家之主?还是,因为这三姨娘毕竟是洛瑾的长辈,在征求他的意见?

而那洛瑾的目光里,则减了几许深沉,淡淡地涌上一层令绿凝亦说不出的微妙神采。是,在鼓励自己说下去么?绿凝犹疑着,望着洛瑾。

“颜儿,你便说与我听听。”郑老太君催促道,“昨儿瑾儿也是只说了一两句,你说来,我给你们评评哪个说得好。”

闻听老太君这样说,绿凝倒也只得继续说下去了。她淡淡一笑,道:“我如何能比侯爷说得好来?只不过是卖弄一下我知道的罢了。”

顿了顿,又道:“想我中原的女儿红,乃是家有女儿之家,在女儿出生之时便藏于自家树下的好酒,经陈年之酿,历经十几年方才酿出如是芬芳美酒。待到女儿出嫁的这一天启坛,清香四溢,飘满街巷。这念奴娇,乃是边塞将士之妻,在丈夫与情人出征之时便埋于家中树下的好酒。日日盼,夜夜盼,唯愿良人早归还,一同开启瓫中好酒,重温旧时柔情。所以,在原女儿红乃是清冽甘甜,若少女初妆,待嫁的青春欲语还羞。而这念奴娇,却是深年佳酿,若相思成缕,寸寸断肠。你道是,这少女出嫁,一十八载,而丈夫出征,又何止一十八载?更有甚,又何有归期?所以那边塞的念奴娇,乃是愈久愈醇,却愈久便愈相思。传说,饮了女儿红可以姻缘如期,而饮了这念奴娇的人,则都会相思圆满的。”

绿凝这一席话,说得在场之人无不唏嘘兴叹,连绿凝自己都禁不住陷入了一种相思之中。将士驻守边关,与佳人两两相隔,那份相思,会有多长?如何能不令人心疼。而那些个日日夜夜相思的妻子,都将此思念酿成如是美酒,感怀如此情感,还没饮,心已经醉了。

“嫂嫂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果真见多识广。”凝香轻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凝香的话方才让绿凝从那阵难过的思绪里缓过神来,她抬头,对上凝香的眼,笑道,“我刚才便说了,不过是在大家伙儿的面前卖弄我的所知罢了。”

说着,又转向洛瑾,道:“若是说这些典故,倒本应是侯爷最是知晓了。侯爷这几年驻守边关,可是为我华南王朝立下了不少汉马功劳。”

此言一出,绿凝便攸地感觉到了失言。若换成是绿凝本身的身份,倒是可以用此种语气对洛瑾大加赞扬,然而此时已然绝非彼时,作为洛瑾的发妻,本不应参与政事,更如何能用那种语气来评价洛瑾?可是想要改口,已然来不及了。

洛瑾转头,深邃的眼眸望住绿凝,那双眼睛太过深邃太过深远,婉若海洋般幽远,让你看不清它的尽头。又好像洞悉一切般,犀利沉稳,让绿凝心中陡地一沉。

“嫂嫂,你倒是顽皮,”洛枫在一旁哈哈大笑,“上回皇上所说的话,你竟还记得?连口气也模仿得好像。”

皇上曾说过的?

绿凝诧异地转过头去看洛枫,却见这洛枫正一只胳膊支在桌上,轻抚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绿凝。

“瞧这话儿说的,”干坐在一旁的三姨娘清咳了一声,沉声道,“想皇上是何等的尊贵,能够大驾光临我侯爷府自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誉,皇上的话都是金口玉言。我等哪个能忘?”

“是,三姨娘说得极是。”迟采青亦急忙点头应是。

四姨娘却只是拿了一柄扇子轻轻摇着,垂下眼帘,闷声不语。而洛凝香则颇有不屑地将唇微微地撇了撇。

“要说,那些边塞的将士们,倒也着实是令人敬佩,他们的妻子也着实令人心疼。”许久,郑老太君方才幽幽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