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洛瑾见怪不怪地看了绿凝一眼,然后伸手去拿案上的书卷。那正是绿凝昨日随手翻了翻便放在案上的。

绿凝见洛瑾根本没把自己的气愤放在眼里,不由得上前一把夺下了那书卷,抓在手里,瞪着洛瑾。

洛瑾也不恼,只是坐在那里,闲庭静气地看着绿凝。

这厮一头黑发垂在肩头,眉眼温和,唇角含笑,雪白的中衣,衣襟微敞,露出半片结实的胸肌。使人觉得此时的洛瑾完全是一副慵懒而悠闲的模样,与平素里那充满了霸气的武将相比,却又是一个人了。

“明儿,再不许你来了。”绿凝咬了咬下唇,恨恨地命令。

“我为夫,你为妻,你这里我如何来不得?”洛瑾啼笑皆非,却还不待绿凝回答,便站起身来,对着门口唤道,“洛安。”

不多时,便见先前所见过的一名青衣小厮出现在门口,这小厮虽不像茗香般清秀惹眼,但却朴实温厚,看上去十分的有男儿气息。他站在门口,也不抬头,只是垂首恭敬地等待着洛瑾的命令。

“去取我那件朝服来。”洛瑾道。

“是。”洛安应着,便快步去了。

“这时辰,怎还上朝的?”本是想要刁难到底的绿凝闻得洛瑾此时竟要上朝,不免诧异地问道。

“嗯,”洛瑾迟疑了一下,道,“就是为那日来侯府闹事的曲回国的刺客一事,禀告皇上。”

“那些刺客?他们怎样了?”绿凝的心中一动。

“他们…”洛瑾沉吟道,“他们的牙齿之中都暗藏了剧毒,在牢里无论如何审问都不张口,却是于昨日,都咬破了那毒囊,个个自尽了。”

个个自尽。

绿凝的耳边婉若响起了惊雷,轰隆隆地作响,使得她完全地愣在了那里,手中的书卷,都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上。

那“啪”的一声,却使得绿凝猛然回过神来,她急忙弯下身去拾那卷书,抬眼,却见洛瑾正目光深邃地望着自己。绿凝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也不由得微红了一红,当下便拢了拢耳边长发,叹息道:“想不到那些荒蛮之人竟也有如此气节,倒着实令人惊讶。”

“曲回国人本就是个讲求气节的民族,”洛瑾却似乎并未在绿凝那失态的运作上多做计较,他只是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了窗边,凝望着窗外,“本侯早就料到,所捉住的那些人是不会张口说些什么的,却不料他们竟是如此心齐,一并自尽了。如此好汉,倒也值得人敬佩。”

那些曲回国人刺杀于这洛瑾,却不料他不仅不曾记恨,倒是称赞他们的气节,这倒着实的令绿凝意外。绿凝抬眼看着洛瑾的背影,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腰身,结实有力而又修长的腿。不知道这样的一个男人,在战场上会是怎样的一种姿态,绿凝犹记梦里曾出现过的那个满面肃杀之气的洛瑾,心竟没有来由的一疼。

征战沙场,几番生死,却是,也会有这般的悠然自得么?

“侯爷,夫人,奴婢已然将热水打来了。”门外响起嫣翠的笑声,绿凝与洛瑾便双双回过了头去。

想问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绿凝看着洛瑾走出门口,消失在眼前,那几欲问出口的话却依旧堵在胸口。

应该怎么问出口呢?

绿凝幽幽地叹息一声。

“夫人莫要舍不得,”水珠儿乐滋滋地端上来一碗珍珠银耳燕窝汤,在绿凝耳边轻笑道,“等侯爷下了朝自就会回来了。”

“死丫头,跟这里胡说八道。”绿凝这才反应过来,水珠儿这小蹄子许是将自己的忧虑当成对洛瑾的不舍了,当下便气得啐道,“我把你们这些一天只知道胡思乱想的死丫头,就应该好好儿的罚你们。”

“嫂嫂这是要罚谁呀?”脆生生的一声笑,但见洛凝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意盈盈地便走了进来,“嫂嫂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的好姑娘,您可要救救我们呢,”嫣翠吃吃地笑,“我们家夫人牵挂着侯爷,连侯爷去宫里这么一小会子的时间都要忧愁,我们劝解夫人,却又要被夫人骂。您给我们评评这个理,这年头的下人可怎么当?”

绿凝被嫣翠气得脸都涨得红了,恨不能起身去拧她的嘴,当下便站了起来,嗔道:“你这尽知道乱说话的死丫头,看我不拧你。”

“哎哟,我的好嫂嫂,”洛凝香笑得花枝乱颤,却又不得不上前来抱住了绿凝,笑道,“丫头们贪玩,你怎么也跟她们认真起来?仔细气坏了身子,反倒是不值当。”

说罢,又回身笑着对嫣翠道:“快去给我泡你们上好的茶来,上回子不是说有上好的龙井,可曾带来没有?也给我尝尝。”

“回凝香小姐,那龙井是不曾带得的,”嫣翠自知也不可玩得过火,便顺着洛凝香给她的台阶下了,笑道,“倒是有我家夫人最爱吃的玫瑰花儿蒸糕,您若是喜欢,我便替你泡上杯清香的茉莉花儿,吃那蒸糕如何?”

“嫂嫂喜欢的东西自就是好的,你且去给我端来罢,我也尝个鲜。”

“是。”嫣翠应着,便扭身去了。

这边洛凝香松了绿凝,又笑嘻嘻地说道,“嫂嫂可是嫌在这郑国公府无聊了?”

绿凝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到底不是我们自己的家,总是有种寄人篱下的寂寞。”

“那我们出去玩,可好?”洛凝香小心翼翼地问。

绿凝的眼睛一亮,心念犹动,迅速地抬起头看向洛凝香。但见这洛凝香的双眸烁烁生辉,这次含笑凝望着绿凝。

“果真可以出去玩儿的?”绿凝问。

“那是自然。”洛凝香得意洋洋地点头。

“那可是好。”绿凝欣喜地抓住了洛凝香的手,心里无限雀跃。

025:潘安之貌

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绿凝吸了吸鼻子。那里面似乎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又有着食物的香气,还有些好闻的不好闻的味道都混合在一起。绿凝尝试了很久都分辨一下这些味道,但最后还是终于放弃了这种尝试,转为用眼睛去看看热闹。

身亲去融入其中,便觉这集市比之先前远远儿地看着,更具一番有趣的风景。见那不远处有捏泥人儿的老伯正揉。搓着一团鲜绿的面团儿;卖胭脂的小贩招呼过路的小姐们去看他手里的一盒粉;卖包子的大婶风风火火地将一摞蒸屉搬到案上,香气扑鼻;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举着插满了串串红彤彤果实的架子招摇过市。还有玩杂耍的,卖首饰的,卖灯笼的…林林总总,让人看花了眼睛。

绿凝走在这长长的街上,婉若街在梦里。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身边的每一处景象,连嘴巴都惊讶地合不拢了,洛凝香在一旁拉了拉绿凝的袖子,悄声问道:“嫂嫂,我们这会子像是从未进过城的土包子,看着什么都是新鲜有趣的”

绿凝还不曾答话,便听得走在两人身边的洛枫轻笑道:“你便是不像土包子,倒也有了三分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只这点热闹就让你花了眼。”

绿凝其实也想说自己也觉得,见了如此多的好玩的好吃的,都觉得曾经的日子太过无趣,与土包子何异?但听得洛枫这样说,便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悻悻地瞧了一眼洛枫,这家伙今儿穿着一件紫色绣银色百合花儿的无袖长衫,长发以银冠束着,白色的衫子挽着紫色的袖口,一纸折扇在胸前轻摇,如是冷艳色彩倒衬得这厮皎如秋月,淡雅脱俗。绿凝虽是平素对这洛枫多有不喜,但却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能耐。若不是他带自己与洛凝香混出郑国公府,怕是自己要何年何月才能出来玩玩?想是便是跑出来,终也是连哪里的位置都找不到的。既是如此,人家要笑话自己,便也只得装聋作哑,只落得玩个痛快便好了。这样想着,绿凝的心里便也高兴了起来。

“哎哟,”正待行走着却不觉有东西砸到了自己的身上,绿凝轻叫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抓住了那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低头,却赫然发现那是一枝开得正盛的花儿。

怎么会有人丢花给自己?

绿凝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四处寻找,却在这旁边的阁楼之上,有一个女子含笑斜倚在栏杆上望着自己。那女子粉面含春,一双媚眼含情脉脉,盯得绿凝心底陡升一股凉意。

“这花,是你丢的?”绿凝伸手举起花儿示意那女子。

女子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好端端的,用花丢我做甚么?

绿凝本是想要不耐烦地张口问的,却还不待张口,便又觉有东西直飞向自己。绿凝急忙朝着一边闪去,那东西,竟砸在了洛凝香的身上。

“是花儿?”洛凝香同样奇怪地接住了,捏在手里,奇怪地打量着。

“哈,我也有。”洛枫笑嘻嘻地举起手来,却见他手上也拿着一朵。

这是怎么回事?绿凝正要问,却又有花儿飞落在自己的身上。转头望过去,但见绿凝三人附近的集市上,竟不知什么时候三三两两地聚集了好多女子,这些女子无一不是羞羞切切,却又含情脉脉地望着绿凝等三人。

“她们怎么了?”绿凝转头问洛枫。

洛枫却哈哈一笑,道:“本少爷上街一惯有如是待遇,你们从未出来行走过,也无怪你们不知。”

说罢,将花儿捏在手里,放在鼻前轻轻一嗅,抬眼,对那些女子们微微一笑。那些女子们便“嘻”的一声笑开了,却又都各自害羞地跑开。有的进了附近的店铺,有的藏在小商小贩的摊子后面,却又都悄悄地探头来看。

“我们京城的民间女子,比之那些乡野女子都更为开放些,”洛枫将胸前的纸扇轻摇着,笑道,“她们若在街上遇到美貌的男人,会掷以鲜花以表爱慕。自古潘安游街,连花成茵便亦是此意。若此男人有意于任何一个,便可跟随至其身后,向其家里提亲。”

向男子掷花以表爱慕之情?

绿凝不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才恍然想起,出门之时,自己曾与洛凝香换上了男儿装。而眼下的自己,素色长衫曳地,一头青丝被绾进方巾之中,如此眉清目秀,又有女子的轻盈之姿,竟叫那些女子见之生喜,朝着自己掷起鲜花来了?

再看那洛凝香,白色绣云纹长袍,腰间束蓝玉腰带,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系一抹嵌着珍珠的带子。那原本清瘦的身子便愈发地俊美惹人怜惜,便是令站在她身边的绿凝都心生了几许爱慕,更何况是那些根本不知情的少女们?

自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此,又如何能怪得人家朝如此俊美的少年掷花儿呢?绿凝叹息一声,却在此时,一股劲风袭向自己。绿凝忙不迭躲闪,却终是被打中了肩膀。绿凝不由得轻叫出声,那打中自己的东西却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凝神看去,谁想竟是一枚果子,鲜红欲滴,倒也好看得紧。

绿凝奇怪地抬头去看,但见一个卖水果的老妪手里持着几个果子,真吃吃地望着自己笑。那老妪满面褶皱,头发花白,却也两眼生辉地望着自己,绿凝不由得自心底升起一股子寒意。“这是…”绿凝指着那老妪问洛枫,“这位婆婆在做什么?”

“方才我们不是还在谈论潘安来着?”那该死的洛枫只是以扇子掩着嘴笑,“嫂嫂莫要忘了,未婚的女子便是以鲜花以示爱慕,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自是以水果相掷,以示怜惜。”

“那二哥你,每次上街,都要如此轰动?”洛凝香的额上已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因为她看到,在身边,在不远处的前方,都有人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唬得她不由得朝着洛枫的身后躲了躲。

“我啊…”洛枫迟疑着,慢慢悠悠地说道,“我还好,每次出来都是骑马,似乎还不曾给过她们机会。”

“那你为何不带我们骑马?”绿凝闻听便愤然瞪向洛枫。

“怎么嫂嫂会骑马吗?”洛枫惊讶地看向绿凝问道。

“我…”绿凝的心里陡然一惊,自己曾是公主之时,骑马狩猎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此时的自己已然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北靖侯夫人容颜了。眼下,再说自己会骑马,那岂不是会吓到旁人?

正在犹豫踌躇之时,只听得洛凝香“哎呀”一声叫出来。转头看去,却见洛凝香揉着脸颊,苦着脸看向旁边一位咯咯笑着的大婶。而咕噜滚在地上的,则是一个红得喜人的桃子,经这么一摔,竟然摔得烂了,汁液四溅,险些溅到绿凝的长衫上。

绿凝忙不迭后退一步,却不料再次被一枚小果子砸中。

刚刚要抬头去看,却又有鲜花自头顶飘落,飘飘乎乎地落在了衣服上。

“二哥,这地方好可怕,我们快走罢!”洛凝香被那桃子砸得快要哭出来了,一个劲地拉着洛枫的胳膊。

三个人后退了一步,却赫然发现,身后已然慢慢围上了许多女子,都含笑张望着绿凝三人。

“走,走不了吗?”绿凝这可真是头一回见识了民间女子的热情,让她也不由自主地躲到了洛枫的身后。

“啧啧,人都道红颜祸水,怎么今儿男人也成了祸水?”洛枫嘴里啧啧有声,不慌不忙地摇着纸扇左右看了看,然后“啪”地一合纸扇,迅速地转身,指着一条小巷道:“我们朝着那边走。”

绿凝与洛凝香想也不想地,紧紧跟在洛枫后面奔走而去。即便是这样走着,还仍然不断地有花和水果掷过来。绿凝倒还好些,因着耳朵倒还灵光,身子也足够灵活,应付那些果子倒还有些余地,只是可怜了那洛凝香,因躲闪不及屡屡被果子砸到,疼得她禁不住快要哭出声来。

“凝香莫怕,快些走。”洛枫见这洛凝香可怜,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护着她疾疾朝前走着。

走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听得前方传来阵阵笙歌之声,又有女子娇笑之声不绝于耳。抬头,但见前方竟是一个雕梁画栋的辉煌之处。这是个四层的小楼,琉璃瓦,朱红门,每一层都有红色的帷幔迎风而舞。在那每一层的楼台之上,都可见身着香艳的女子或站或坐,或走或倚在楼上,挥舞着手帕巧笑连连。这阵阵笙歌,便是自那楼中传来的。而在那正门之上有一处硕大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红馆”。

红馆?这是…

绿凝错愕地望着这个灯红酒绿的所在,心下不免有些狐疑,脚步也顿了一顿。

“哎呀,这难道是…”洛凝香亦惊诧地仰望着这个地方,然后猛地抓住了洛枫的胳膊,“二哥,你竟带着我们到这脂粉烟花之地来了?”

026:却是红馆诉衷肠

听得洛凝香问自己为何会带她与绿凝来到这脂粉烟花之地来,洛枫不由得哈哈大笑,转头对洛凝香笑道:“这京城哪里有不知这‘红馆’之名的人?若要说有,也便是你们这些女子,对于男人而言,这里便是最为有趣,最为好玩的地方。你想不想进去玩?”

洛凝香闻听得这“红馆”竟有如此大的威名,不由得生出了几许好奇,免不得探首张望一番。

“再者,你不是常说,我们民间的女子无非只知道绣绣花儿,看看书。唯那些自古的女诗人、女英雄,和史上有名的艺伶才懂得才情二字?而今这满京城最有名的艺伶都云集在此处,你真的不想进去看看?”

“这…”洛凝香的心已然被洛枫说得活了起来,但又料想着若是被洛瑾和郑老太君知晓自己来了这种地方,必会大发雷霆,不免又有些犹豫。

“反正前面都是女人,后面也是女人,看你想跟谁一起玩?”洛枫说着,笑嘻嘻地用纸扇指了指身后不远处还在依依不舍跟随着的女子们。

“我们还是,去红馆玩好了。”洛凝香无奈地说道。

看着被洛枫捉弄的洛凝香,绿凝不由得笑了出来。她用略带着嗔责的目光看了一眼洛枫,洛枫,却只是得意洋洋地笑着,举步走向“红馆”。

“哎哟,这不是二世子吗?”站在门口的一个女子远远儿的便迎了上来,但见这女子浓装艳抹,一身的脂粉香气,身上着大红色的抹胸,宽大的腰带束着纤细的腰肢,红色的长纱围绕在臂上,长长垂地。她伸手便挽住了洛枫的手臂,娇笑着便往洛枫的身上贴。

“呸,有伤风化。”洛凝香在一旁啐道。

“哟,这还有两位小爷,”那女人转头之际发现了绿凝与洛凝香,不由得双目放光,喜不自禁地看着绿凝二人,惊喜道,“他们可也是二世子的朋友?”

“正是,”洛枫笑着连连点头,“去给我们准备一间上房,叫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陪我们喝酒。”

“瞧您这话儿说的,”那女人本是想走过去与绿凝和洛凝香亲近亲近的,谁想却被洛枫一句话支走,少不得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绿凝二人几眼,一边朝着“红馆”里面走去,一边笑道,“我们红馆的姑娘有哪个不是能歌善舞的?二世子来了,我们那些姑娘自然是倾情侍奉,更何况又有如此两位俊美的小爷。”

说罢,又咯咯地笑着,快步走进了楼中,高声唤道:“姑娘们,二世子来了。”

一语说罢,便见那楼中的女子们个个来了精神,无一不朝着门口探身望来,朝着洛枫招手:“二世子,可好?”

“好,好。”洛枫摇着纸扇,笑着连连点头。

“二哥,你跟她们倒真是熟络。”洛凝香嘀咕道。

洛枫却只是乐呵呵地,带着洛凝香和绿凝走进去。

“二世子您请。”却有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迎上来,伸手指向一个楼梯,“三楼的雅间儿,给您选了最好的一间。”

“二楼的不好,”洛枫摇头,“四楼的没有?”

“回二世子,四楼的都给人包了。”锦衣少年恭敬地答道。

“哦?”洛枫愣了一愣,道,“是谁这么大手笔?”

“这…”那锦衣小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又嘿嘿地笑着,说道,“这倒是巧了,今儿楼上包去的,也是个相貌出奇英俊的贵客。我们妈妈还说,刚儿就来了俊美夺人的,这会子又二世子又领了两个,都是貌塞潘安的绝妙人物。今天我们‘红馆’倒是佳人云集了。”

洛枫哈哈一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那通往四楼的楼梯口。

“二世子,里边儿请。”那锦衣少年走到了一个包间口,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绿凝等人走进去,但见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墙壁上挂着轻纱,轻轻缈缈,随着窗口吹进的微风轻舞。在那窗边放着一盏香炉,比之普通人房里用的香炉要大上几分。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正对面的墙边放着古筝、琵琶等乐器,有低矮的汉白玉云纹桌案摆放在毯上,并没有椅子,只有几只软垫放在案边,想来,却是供客人斜倚着听曲儿的。而在墙边,又有一张美人塌,上面铺着白色的锦垫,煞是华贵好看。

这样的一个地方,又与那些王侯将相之府相差在哪里呢?

“二世子来了?”却听得身后有一女声,婉转有若莺啼,转头,但见一女子身着碧色长裙款款而来。那女人一头青丝半挽,只由一枚翡翠的簪子别着,却于额前垂下几缕,轻遮于那鹅蛋型的脸庞之上,更显得那女子的妩媚与风流。她款款走进来,朝着洛枫等人盈盈下拜,柔声道,“碧水见过二世子和两位公子。”

“竟是碧水姑娘,”洛枫欣喜道,“且快点起来罢。”

“是。”那碧水应着,便站起身来。绿凝细细打量这女子,这是绿凝第一回亲见青楼的女子,都说是这烟花之地的女子大多轻浮,又性格粗鄙,但见眼前的女子,言语温柔,举止淑雅,却并不曾有传言之中的那般令人不耻。而比之那些宫中所谓出身名门的嫔妃,却又多了几许谦卑,反而令人觉得可亲。

“想不到这烟花之地也有如此美人,”洛凝香负手而立,笑着打量着碧水,“只是不知道又何才艺?”

碧水看了看洛凝香,微微一笑,道:“碧水不才,只会些民间的小曲儿,还有几位姐妹,也不过是擅长些歌舞罢了。”

说罢,回身,唤道:“妹妹们,都进来罢。”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巧笑声嫣然,眼前像是绽放了缤纷花朵,身着鲜艳霓裳的美人们鱼贯而入,数了一数,竟然有五个之多。

这五名女子,有穿着水粉色百花曳地长裙的,有穿着海棠红的刺绣妆花裙的,有穿着秋色烟云蝴蝶裙的,有穿着草绿色翡翠撒花洋绉裙的,还有穿着黛蓝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这些女子,无不臂挽轻纱,细描黛眉,唇施豆蔻,分外地香艳逼人。她们巧笑着走进来,纷纷与洛枫三人见礼,虽是如是恭敬,礼数也周全,但那些妩媚的眼睛,却都暗藏春.情地抬起来,在这三位相貌俊美的公子身上打着转。

这便是,满院春色遮不住了,绿凝在心中轻笑。比之那些民间女子方才所表现的直爽的爱慕,这些女子,倒果真是更为风情,也更为诱惑。

“妹妹们,方才这位俊美的小爷想要听听我们的曲子,你们道好不好的?”碧水笑道。

“那自然是好的。”其中一个穿着海棠红刺绣妆花裙,挽着圆翻髻的女子笑着说道,“莫说是歌舞,便是公子想要咱们做甚么,都是使得的。”

说罢,这些女子们便笑成了一团。

洛凝香的脸上红了红,有心想要发作,却又碍于自己现在是男儿装扮,表现得过于强烈反而不好。当下便板着脸站在那里,也不答腔。

“好了,你们且唱只曲来听听。”见洛凝香生气了,洛枫便急忙打着圆场,又道,“还有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今儿我是陪着两位贵客来的,只要尽兴。”

“二世子放心,我们‘红馆’定会让所有客人尽兴。”碧水笑着点头,唤来门外的小厮吩咐了几句,便与众女子来到那琴边,款款落座。

这抚琴的抚琴,拿琵琶的拿琵琶,执长笛的执长笛,还有三名,却在那地上站定了,摆出一副妙曼身姿,却是要翩翩起舞了。

洛凝香被绿凝拉着,坐了下来,面上犹有不服气的颜色,看向碧水。

却见那碧水素腕微动,玉指轻划古筝,一连串音符有如行云流水般袭来,直渗入人心。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绿凝只肖一听这音律,便知此人定是自幼便修习于音律,又极赋天分,竟将这琴抚得有如有了生命般,灵动优美。

乐器齐奏,悠扬的乐声顿起,却听得那碧水轻启樱唇,唱道:“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那歌声凄凄切切,那琴声犹怨似恨,那美人犹喜似悲,那舞蹈如梦如幻。绿凝望着碧水那轻颤的唇,听着她歌中隐隐传递出的悲切与纠结于心的缠绵,不觉间心中涌起一股子怜悯,更有断肠的伤痛慢慢袭于心头,竟有了几分疼的滋味。

这音律如此美妙,却如何使得美人如此伤感?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一曲《诉衷肠》不知不觉间自绿凝口中吟出,却只听得“铮”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却是那碧水的琴弦断了一根。

027:转眼竟已成隔世

琴弦骤断,乐声戛然而止,碧水的手轻颤了一下,那断而崩起的琴弦却划伤了碧水的指尖,一滴鲜血滴于琴弦之上,艳若桃花。

众女子皆停了下来,诧异地望着碧水。而碧水,则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绿凝,却不理那被划伤的指,只是向绿凝轻笑道:“这位公子竟能听得出我琴音里的魂,断弦这缘,只因知己。想不到我碧水在此红馆卖艺二十载,竟能得此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