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却并不曾想到只因自己随口吟出的词竟惹得碧水的琴弦断了,这会子见这碧水望着自己的目光含情脉脉,有如秋水般柔情缱眷,当下便有些尴尬起来。竟是不敢去接那碧水的目光,羞得连头也低下了。

“相传伯牙善弹琴,钟子期善听琴。伯牙弹到志在高山的曲调时,钟子期就说‘峨峨兮若泰山’;弹到志在流水的曲调时,钟子期又说‘洋洋兮若江河’。自此,两人便相敬知音,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却不曾这种充满了诗意的事情竟发生在眼前,如何不能使人感慨一番?”却听得洛枫由衷地赞叹着,扬声对碧水道:“碧水姑娘,还不快些与你的知音畅饮一杯?要知道,春宵苦短,春”宵苦短哦。”

说罢,又哈哈摇着纸扇大笑起来。

绿凝既羞且怒,恨恨地瞪了那坏心眼的洛枫一眼。洛凝香却似是来了兴致,也拍手笑道:“那我们来吃酒,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断琴遇知音的场面,想来,对于抚琴之人来说,此生得一知音便也知足了。如是妙遇,如何能不吃酒的?”

“说得对。”碧水起身,款款走到案前,素手执起酒壶,先为绿凝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高举酒杯至眉心,柔声道,“流落烟花之地,本非碧水所愿。但求温饱在此混沌一生,从不奢望会有任何希望。而今,却难得有幸遇到公子。碧水不才,达不到‘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的境地,但此生得遇公子知晓我心,想碧水此生便也值得了。”

说毕,端起酒杯,竟是一饮而尽。

望着这女子决然的神态,感受这女子的柔情,竟使得绿凝的心底微微一颤。碧水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绿凝的耳中,在这青楼之中每日强颜欢笑,如她所说,日日看不到希望。这样的日子,与自己在皇宫里,漫无目标的游走,漫无边际的寂寞又有何不同?想自己当初,为了求一丝温暖而燃烬了“碧云宫”的红烛,而今,竟是她偶遇知晓她琴音之人,便已然觉得此生有了意义,却又如何让人不心生怜悯?

这样想着,绿凝便亦举起杯来,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要得要得!”那几名女子亦拍手笑道,“今儿有喜事,我们都好好喝一杯,不醉不休!”

说罢,若五彩祥云般轻盈飘过来,围绕在绿凝等三人的身边,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甚至都喂入人的口中。

这洛凝香方才还有些放不开的,这会子见这些女子虽然个个儿妩媚妖娆,却并不曾有半点过份举动,倒也个个儿讨喜,当下便也由着她们喂自己吃菜,张口饮酒。那洛枫本就是这里的常客,又生得如花似玉,那些美人们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好好地侍奉着。这边绿凝倒是有些拘谨,因着是碧水看中的人,那些女子们竟不染指,只由碧水坐在绿凝的旁边,斟酒夹菜,伺候得很是周到。

“这位公子,既是能听得出我家碧水姑娘的琴音,想必也是琴艺高超的,如何不屈尊为我们抚琴一曲?也好教我们开开眼界?”伴在洛枫身边的一位女子突然间举杯,对绿凝说道。

绿凝微微一愣,本是举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

“如此甚好!”那碧水欣喜地笑道,“方才公子既然能听得出我琴声之忧,也必然是琴中高人,公子可愿上坐,抚琴一曲?”

“这…”绿凝迟疑了一下,然后终又笑道,“我这个人,只会听,不会弹。倒是这位…宁公子倒是琴中高人。你们还是好好求求这位宁公子,他的琴声可谓能使鸟雀驻足,能使明月流连。若此生能闻得宁公子的琴生,便更是难求了。”

“如此,倒是真的?”坐在洛凝香旁边的女子惊讶地转头看向洛凝香,道,“我说这位公子人如美玉,见之不凡,却竟然是琴中高人。这位公子,就请您为我们抚上一曲罢,也好教我们开开眼。”

洛凝香自是多饮了几杯,又被这些恭维话儿说得有些飘飘然而起来,当下便被那女子扶着,走到了琴边。

绿凝知洛凝香必会演奏那首《风波渺》,这曲子自是她最不愿听到的,当下便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凝香身上之时起身,走向出了房间。

果然,就在绿凝走出房间之时,身后缓缓响起了那首足以震撼她心弦的音律。

佛云,心无牵挂,则无挂碍。

可是,这世上能有几人做到真正的心中了无牵挂?绿凝的唇边慢慢泛起一缕苦涩,悠然长叹。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绿凝转头看过去,但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正从一个硕大的朱红色柱子后面闪过,迅速而又敏捷地疾步奔向那个楼梯。

他怎么会在这里?

绿凝的心中一动,然后举步,跟在了那人的身后,一并上了楼梯。

这是…“红馆”的四楼?

绿凝被眼前的奢华唬得一愣。

却见这层阁楼,正对面的是一个硕大的亭台,有红色的帷幔垂下,坠着金丝缨络,层层叠叠被风吹得舞动起漫天的风情。而地上铺着白色羊毛毯子,洁白到几乎令人不敢举足去踩。墙上挂着晶莹玉石雕刻而成的挂饰,紫檀木的花架上摆放着名贵的花卉,耳边传来的,是叮咚婉若仙乐般的曲子,和女子莺莺燕燕的娇笑,空气里弥漫的,是女红儿的醇香,和妖娆妩媚的香醺,想必,亦是催情之物。

但见那个人影一闪,便潜入了正前方的一个厢房里。绿凝便轻手轻脚地跟随过去。

那是一个,比楼下自己所在的房间不知道大多少倍的包间,那空间大得几乎可以与郑国公府的正堂相媲美。有镏金的柱子分列在左右,锦衣的下人们在旁边执手而立,而身着各色轻纱衣裙的女子们正在翩翩起舞,而就在那镶嵌着蓝、红宝石的翡翠兽纹长案上,摆放着香气扑鼻的菜肴和美酒。

思及方才在楼下锦衣小厮所说的,四楼被人包下的话,绿凝心中不免犯疑,这样个奢华的所在,要是包下来得花多少银两?这是哪里的人如此懂得享受?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那端坐于案上之人时,绿凝的眼前便有如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炸雷之声,轰然响在脑海,竟击得绿凝连话也说不出,径自呆愣在那里。

一袭象牙白的长袍的男子,袍上有银线织绣上去的水纹,那水纹灵活逼真,倒果真似有水汽在衣服上流动般,煞是好看。高高的衣领以珍珠为扣,镶嵌着白色珍珠的宽带,紧裹着紧致的腰身,显得他是如此的修长挺拔。而再看他的脸…绿凝几乎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有心想要逃,双脚却像是被牢牢地粘在了地面之上,完全动弹不得。

那是,有如骄阳般明朗的脸庞,那么的骄傲,那么的不可一世。那飞扬的眉,那灿若星子般的眼眸,那直挺的鼻,那婉若描画而出的圆润的唇轻抿出漫不经心的淡然。浑然天成的王者,最受上天垂青的俊美男子。

永嘉…

绿凝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揪住,想要错开视线,却终究还是无法转移。

但见那众舞姬为首的一个,乃是位身材婀娜,体态风骚的女子。那女子只穿着银白抹胸,露出纤细的腰身,裙腰亦开得很低,几欲露出半个胯骨,她的臂上有黄金铃铛在叮咚作响,腰上亦用细细的红线系着个精巧的铃铛,她轻轻扭动腰枝,那铃铛便脆生作响,令人的目光不禁直盯在她的腰上,随着她那如灵蛇般扭动的腰身移动视线。

那女子一面随着乐曲声扭着,一面走向永嘉帝。而那永嘉帝的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目光深沉地望着这女子一点点地走近。

想是,已然忘记了自己,由此已然寻欢作乐,享受他的帝王生活了罢?

绿凝在心中苦笑。

但见女子一面舞着,一面竟叼起了酒杯,旋转着来到永嘉帝的身边,将头凑了过去。竟是要亲自喂永嘉帝饮酒般,抬起一双充满了诱惑的双眸望着永嘉帝。

永嘉帝依旧淡淡笑着,目光凝望着那女子,却并不急着去喝酒,只是伸手摸向她的腰身。

那女子虽叼着酒杯,口中却嘤咛一声,径直坐进了永嘉帝的怀里。永嘉帝,便揽住她的腰,抱着她,贴近了自己的胯。

绿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这一幕,应该如何看下去。永嘉帝有皇宫佳丽无数,哪一个都恨不能使尽浑身媚术,将永嘉帝训得牢牢的。绿凝虽不太懂得人事,但对此事多少也是知晓个一二。但印象里永嘉帝却从不在自己面前对那些女人亲昵,所以绿凝便一直没心没肺地将那些所谓的避嫌等事抛在脑后。她曾以为永嘉帝对自己的亲吻与拥抱便已然是天大的不妥,更以为那便是最为亲密的举动。却恍然忘记了,男人与女人之间,还有更为亲密的举动的。

自己怎么就不知呢?永嘉帝与她那些嫔妃们,不也是会做如此之事么?其实他对自己所谓的占有,也不过是把自己当成玩物囚禁在他的身边罢了吧?

028:转眼却已是陌路

耳边响着那女子的轻笑,还有那妙曼的乐曲,绿凝却缓缓地闭上眼睛,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却在此时,于那永嘉帝身后的一个硕大的圆柱后面,绿凝看到了自己追随而来的身影。

那人正悄然地探出手去,于手中,慢慢地抽出腰间的宝剑。

不要…绿凝在心中惊叫一声,飞身扑向那人。

却在与此同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尖叫。

顷刻间,碟杯落地之声及兵器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绿凝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那些声音的来源,自己已然扑在了那手持宝剑之人的身上。那人显然没有料到绿凝会从一个角落扑得出来,竟结结实实地被绿凝扑倒,手中的宝剑亦差点摔落出去。

“什么人!”那人怒斥,抬眼,却已然愣住了。

“苏尔丹,人的脑袋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绿凝骑在这身穿青色短袍的苏尔丹身上,恨恨地盯着他那双蓝色眼眸。

“是你?”苏尔丹惊讶道。

身后传来诸多女子的娇叱之声,绿凝转过头,却赫然见坐在永嘉帝身上的女子已然被永嘉帝捏了咽喉,站立在当场。而那些伴舞的女子则个个手持兵刃与那些侯立在旁边的锦衣下人们混战在一处。绿凝竟不知于这房间里竟是会隐藏了这多的高手,但见那永嘉帝被几个身着精劲的男子簇拥着保护,外围的厮杀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永嘉帝与那女子的对视。

绿凝看到永嘉帝的唇边挂着冷冷的笑意,目光阴沉地盯着被自己捏住了咽喉的女子,沉声道:“你们曲回国就这点本事,派你一介女流来出卖色相?”

“呸!”那女子圆睁着双眸啐道:“狗皇帝,你们华南王朝的人出而反而,明明已经签订了和平契约,却又突然间反悔,杀我兄弟,辱我姐妹,毁我河山。我曲回国的每一个子民都不会放过你!”

永嘉帝,望着这杏眼圆睁,一脸怒容的女子,却并未恼怒,只是攸地松了手,将她扔给立于自己身边的一个男子,说道:“交由刑部处置。”

那男子应着,便架着那女子离开了永嘉帝的身边。

永嘉帝,则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手持兵刃的女子。

“琉璃!”苏尔丹暗叫一声,便要挣扎着冲过去,却被绿凝用力一压,便压得住了。

“不要过去,”绿凝嗔道,“你想死吗?”

绿凝如何不知永嘉帝的脾气?在永嘉帝的眼睛里,挑战他权威的人,向来不会有站在他面前的机会。而今,如若那些女子都是曲回国人,这苏尔丹过去,便绝然就是送死。

纵然,绿凝不能让苏尔丹去杀永嘉帝,但绿凝,也不想让永嘉帝来伤害苏尔丹。

说到底,这些都是国与国之间的恩怨,与绿凝无关,只是绿凝不可以在自己的面前放任杀戮。

“放开。”苏尔丹的眼睛有些红了,他想要推翻绿凝,冲过去救了女子。

“不要鲁莽。”绿凝不由得伏下身子,用肘臂死死压住苏尔丹,“你现在若是过去,岂不是又白搭一条性命?于事有何补?”

苏尔丹咬牙,恨恨地瞪着那不远处的永嘉帝,紧紧地咬着牙关。

“走。”绿凝悄声说着,慢慢从苏尔丹的身上站起。“跟我走。”

说罢,捉着苏尔丹,趁着那边的混乱,悄然溜下楼去。然而刚刚走到三楼,便听得自楼下传来一阵杂乱脚步。

绿凝探头,却见一队官兵自楼下涌上,正在上楼。

糟糕。

绿凝暗叫一声,急忙拉着苏尔丹奔向旁边的房间。

那群官兵定然是来搜查红馆的,绿凝心中慌乱,急中生智地,拉了苏尔丹冲进一个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你为何还要救我?”苏尔丹疑惑地看着绿凝,显然,他认出了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洛瑾之妻—容颜。

绿凝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已然是苏尔丹认不出来的另一番模样。中原华南王朝北靖王之妻,竟然要去救一个曾经劫持了自己的异域人。这岂不是像个笑话?绿凝转过头去看苏尔丹,见苏尔丹的眼眸深沉,一脸疲惫,脸颊边微微泛出青须,竟然使得他如此落魄。想当初,那是一个脸上总是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的苏尔丹呵,那么单纯那么快乐。

心中只觉一疼,脸上却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绿凝上前一把拉过苏尔丹,嗔道:“想活命,就闭上嘴。”

门外的脚步声已然近了,却听得有人扬声道:“在下奉命搜查曲回国要犯,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谅解了。”

说罢,便听得有人撞开房门之声,又有男人和女人的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却听得“砰”的一声,绿凝所进的房间门亦被撞得开了,几个士兵涌进房间。但见房里的床塌之上帷幔轻轻飞扬,一个女子正坐于一男子的身上,一头长发如瀑倾洒下至腰间,粉面桃花,醉眼迷离,樱唇微张着诧异地望向门口,她的衣衫已然褪下一半,露出修长的腿来,忒地粉白讨喜。

这些士兵们无不一被这女子的美貌迷住,少不得贪婪地盯着这女子半晌。

“好了没有,没有再搜下一个。”门外有人喝道。

“好…好。”那闯进来的士兵有心想要走进来挑逗美人一番,却又恐眼下正值紧要关头,哪里敢有所怠慢,便只得多看了这女子两眼,想着记下她的容貌以便下回来了好点她的头牌。便退下去了。

过了许久,绿凝只听得不外面阵阵骚乱渐渐地止了,方才坐起身子,快速地穿戴整齐,又跑到妆台前将一头青丝重新挽了起来。

苏尔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望着正在对镜梳妆的女子,静静地说不出话来。这女子如玉般地手指灵动的将那一头长发挽起,在头上曲回地绕着。由于运作而使得她的前胸丰挺,腰身挺愈发纤细,而那样一张干净美丽的容颜,竟在此时如此地令人心动。

“夫人你…”苏尔丹喃喃地说道,“你对在下的求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的。”

绿凝正在束着头发的手停了停,转过头,但见苏尔丹一副痴痴的模样,竟然“哧”的一声笑出来。

“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莫不是,真如书上所说的,见到美人就醉了?”

苏尔丹的心,再次莫名的一动。

看到美人,就醉了。

那是他离开中原之前罢?与绿凝骑着马儿在山间徜徉,看远山如黛,看绿草如茵。

苏尔丹望着身边骑在马上的少女,那明艳若春天最美的韶华,那美好若天上最亮的星子的少女,近在眼前,却在明日之后,便远在天涯了。

苏尔凡的心中有多少不舍?那股纠结于心的缠绵,转眼便会熬成相思,将会是怎样天各一方的痛?这样想着,苏尔丹便想要张口,对那少女说出他心中的情愫。却几番犹豫,还是说不出口。

绿凝抬头,看到苏尔丹欲言又止的模样,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怎么就痴了呢?是,真如书上所说的,见到美人就醉了?”

同样的话,再没有听到第二次。却又如今于这另一个女子的口中听闻了,竟然,事过境迁,沧海桑田了。

“夫人倒果真像我一位故人。”苏尔丹的唇角上扬,勾出一抹苦涩笑意。

“哦?”绿凝挑了挑眼角,笑道,“像哪一位故人?”

“像…”苏尔丹的嘴唇张了张,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出那个名字。不是因为他不敢,而是因为,他实在面对不了那种疼,那种疼,痛彻心扉,可以疼到内心的最深处。苏尔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笑道,“已然都是过去之事了,今日蒙夫人搭救,苏尔丹感激不尽。上次伤到夫人也实属无奈,还望夫人海涵。”

说罢,起身抱拳,道:“为不给夫人再添麻烦,苏尔丹这下便告辞了。”

“等一下。”绿凝将头发束好了,又转过头,目光清冽地看住了苏尔丹,问道,“苏尔丹,告诉我为何现在中原与曲回国的形势如此紧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苏尔丹迟疑了一下,眼中方才的温和便攸地荡然无存,只沉声道,“夫人还是回去问你的夫君北靖侯罢。”

说完便行至窗边,纵然跳了下去。

“苏尔丹!”绿凝唤着,快步跑向窗边,但见苏尔丹已然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眨眼间便混入了人群,不见了踪迹。

终究还是没有人愿意把真相告诉我么?

绿凝望着“红馆”下面来往的人群,幽幽地叹息。想着方才竟然意外见到了永嘉帝,绿凝的心,却再一次忍不住地抽疼起来。

不是说,已然再无瓜葛了么?不是说,已经了无牵挂了么?却为何,在见到他的时候,仍然止不住那心里的疼痛?想梦里,总是依稀见过他的模样,而今却不曾想近在眼前。而今的他,似是又成熟了几分,昔日的青涩再难看到,而他的决断和冷酷却一如从前。

而今,却不知他过得可好,吃得可好;那“碧云宫”是如传说般果真重修了,还是已然是一片废墟?

绿凝禁不住自嘲地一笑。

当初,不是那样拼命地想要挣脱,想要离开的么?却又如何在此时心中又涌上些许不舍与牵挂来?回不到从前的世界了呵,果真是回不到了。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么?

029:临别却以巾相赠

绿凝走回那个硕大的包间之时,洛枫与洛凝香已然急得团团之转了。

看到绿凝走了进来,洛凝香便直直地扑过来,一把抓住绿凝,紧紧张张地张口道:“嫂…容公子,你去了哪里?方才一片动乱,你却没了踪影,真个儿活活地吓死我了。”

“我…”绿凝犹豫了一下,笑道,“我没事,只是在长廊上逗留了一下。”

“方才二世子与这位公子一直在担心着公子您,碧水亦是放心不下,现在看到公子无恙,大家倒才是安心了。”碧水浅浅笑着,说道。

绿凝看到碧水眼眸深处的关切,料想她必是难得遇到一名知音,婉若无趣人生中的一丝快乐,待自己的这份情谊,倒也是难得。当下便牵动唇角笑了笑,道:“多谢碧水姑娘的一片好意。”

“依本少爷看,你们倒也甭在这里你情我侬了,你们的这两位公子可是对宝贝。今儿我带他们出来,却被那队官兵吓了一跳,倒真真的让我捏了把冷汗。”洛枫无奈地摇头,道,“幸好没出什么乱子,不然我怎么交待?这会子也没心情喝酒,不如我们先回去,待下次我再带容公子来探望碧水姑娘如何?”

碧水早就见洛枫带来的这两位公子身姿清瘦,容貌俊美,再者那身衣裳的质地与周身的气质,更与那些庸俗之徒有着天壤之别,便料定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但见那可以听得懂自己音律的公子,更是有如玉石雕就,眉目间自有一股风流飘逸,便更加认定了是心中知己。心中虽有不舍,但又因着洛枫所言,出来久了恐有不便,更何况又被方才的动乱惊了一下?

于是便依依不舍地走上前来,自发上取下那枚簪子,递到了绿凝的手上,由衷地说道:“容公子,碧水难得遇此知己,有心想以物相赠,身上却又无半点值钱之物。唯有此簪,乃是碧水的心爱之物,还请容公子收下,以做纪念。”

说罢,双手将那簪子奉上。

“这…”绿凝后退了半步,想自己本是一介女儿身,根本无法回应这碧水的情谊,委实不好收下。但见这碧水一脸真诚,若是不收,又恐会伤了这女子的心,如此左右为难起来。

“我的好哥哥,”洛凝香见状,倒是愈发地觉得有趣起来,她上前一步拉了绿凝的袖子,笑道,“古人说美人垂青,千古难得。你可不要辜负碧水姑娘的一片心意哦。”

绿凝回头,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这一脸幸灾乐祸笑容的洛凝香,又见站在旁边的洛枫亦是一脸的坏笑,心中愈发地觉得无奈。

于是绿凝只得接过了簪子,摸了摸身上,除了银两,却也并没有带其他的物什。这等矫情的场面,若以金银相赠,必会嘲人耻笑,或以庸俗和不解风情相讥。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想着,绿凝便灵机一动,伸手,解下了腰中的一条汉巾。此汉巾乃是作为装饰之用,挂在腰带之上的,有人或系以美玉,有人或垂以丝绦,绿凝因只是随意打扮,便没有系任何的东西上去。但此汉巾乃是黛青色的丝绸质地,上面绣着翠竹,缀着几颗被打磨成珠的玉石,虽然不甚华丽,但也十分的精美好看。绿凝将这汉巾递与碧水,笑道:“在下也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便将这条巾子送与姑娘。唯愿姑娘琴艺日益.精进罢。”

碧水迟疑了一下,脸上顿时浮现出感动的神采,当下便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水雾。

直到绿凝等人走出了“红馆”,绿凝抬起头,却仍见碧水停在那栏杆边儿上,阁楼上的帷幔飞扬,她的青丝与衣袂亦与风飞扬着。那样依依的惜别,让绿凝见了,心底便升起一股无奈的叹息来。

绿凝微微挑起唇角,对着碧水挥了挥手,碧水,亦微笑着,朝绿凝挥手。

今此一别,再不相逢。

在碧水的记忆深处,恐只会留下一个期待和一份回忆。她依旧会过着她的生活,年复一年。而绿凝此生,已然有多少个离别再难回首了?向前走去,明天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她一无所知。

不过,她当初不正是为了这种一无所知的生活,才放手一搏,才拼命拼脱了束缚着自己的牢笼的么?

所以,既然选择了自由,便是不是应该心情享有自己所向往的一切?绿凝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睁开。

可是这一切,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看天色已然是黄昏时分了,洛枫带着绿凝与洛凝香,悄悄地走到了郑国公府的旁门。这洛枫也不晓得如何便与这守旁门的小厮混了个熟络,那小厮与洛枫的贴身小厮茗香,早已经在门前待了半响了,这会子见他们回来,茗香便急火火地地朝着几人跑过来,道:“我的爷,你们怎么才回来?急得小的都快要上房了。”

“你急个什么劲?”洛枫慢条斯礼地摇着扇子,随口问道。

“哎哟我的爷,您是不知道,您三位溜出去玩了,可是有人找你们找翻天了!”茗香说道。

“有人找我们了?”洛凝香最先害怕了,“是老祖宗找我们了?”

“没,那倒没有。”茗香见洛凝香害怕了,便急忙摇头,安慰道,“老祖宗今儿与郑老夫人进香去了。可也是末时才回,回来便歇息了,并不曾找过小姐您。”

“那你急个甚么劲?”洛凝香见并无大事,当下便气得嗔责茗香。